第22章
尤金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
洛海冷漠的臉龐慢慢沾染了一絲顏色,瞪了他一眼。
“瞪我干什么?我又不能填飽你的肚子�!庇冉鹉闷鹂曜樱瑠A起一塊牛肉在火鍋里攪了攪,裹著一層厚厚的芝士放進洛海面前的碗里,“有什么事填飽肚子再說,先吃飯�!�
洛海掙扎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拿起筷子,沉默著將食物送進嘴里。
尤金身上好像有一股莫名的魔力,似乎天大的事到了他這里,也不過是一頓芝士火鍋的事。
芝士火鍋的味道很好,芝士香濃粘稠,牛肉鮮嫩多汁,配上酥脆的小面包塊和香甜的醬汁,一口下去簡直讓人大腦一片空白。
一整天沒有吃東西的洛海感到食物的溫度順著神經(jīng)和血管輻射到全身,驅(qū)散了冬日的嚴寒,終于讓他的手腳重新有了知覺。
“怎么樣,是不是很好吃?”尤金得意地挑起一邊的眉毛。
洛海不情愿地點了點頭。
“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師兄,我們以前在同一家餐館做后廚來著�!庇冉鹬е掳臀⑿�,“他一身手藝卻總被我們老板打壓,從來不給好活兒,就因為他是個Beta,卻找了個Omega女朋友。我們老板似乎覺得,全世界所有的Omega都應(yīng)該給Alpha服務(wù),Beta跟Omega談戀愛,就是霸占了Alpha的資源。后來他實在受不了這個傻逼老板,就辭職自找出路了。結(jié)果你看,他開的店子都連鎖到朗賽去了,每天飯點都一大堆人,我要不是提前跟他預(yù)約,咱們今天還吃不到這頓飯呢。”
“他是運氣好而已,趕在市場飽和之前搶占了一塊蛋糕。”洛海一邊把裹著芝士的牛肉和面包往嘴里送,一邊冷淡地評價道,“如果他現(xiàn)在才辭職單干,就憑一個Beta和一個Omega,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做得起來,只會害得他和他女朋友一起失業(yè)而已�!�
“事后假設(shè)可是偽命題�!庇冉饟u了搖手指,“事實就是一個Beta和一個Omega也可以把生意干得很好,根本不需要Alpha的參與�!�
洛海的頭還在疼,懶得跟一個恐怖分子頭子辯論這種無聊的話題,只埋頭吃牛肉和芝士。
店里的食客很多,還有不少帶小孩的。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吃飽了飯就開始在大廳里跑鬧,還一邊大喊大叫。
“Omega!Omega!Omega做的飯,好臟!”
“好臟!好臟!吃了會拉肚子!”
“會中毒!”
被幾個孩子取笑的老板娘站在旁邊,笑容凝固在臉上,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
店里的大人們沒有一個出聲攔阻,孩子的家長更是連頭都沒抬,照舊聊天吃飯。
正在氣氛僵硬的時候,尤金挑起眉毛,露出一個標志性的笑容悠悠地開了口,“但你們將來也有可能會分化成一個Omega啊�!�
帶頭嘲笑老板娘的是一個留寸頭的男孩,他似乎被尤金所說的可能性嚇愣了一秒,然后才氣得原地跳起來,大吼大叫,“我才不會分化成Omega!我肯定是Alpha!最強最厲害的Alpha!我要標記十個——一百個Omega!”
“是么?”尤金仍然不疾不徐地說,好像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到好奇似的,“但你也知道,性別分化這東西是完全隨機的吧?你怎么知道你將來肯定不會變成一個Omega呢?”
小男孩瞪著眼睛,完全被尤金所描述的可能性給嚇懵了。周圍的其他幾個孩子也愣住了,臉上充滿了對未來的恐懼。
“如果你將來變成Omega,你的小伙伴又變成了Alpha怎么辦?”尤金耐心地繼續(xù)說,“你要不要讓他標記你?要是他標記了你,又轉(zhuǎn)手把你賣出去怎么辦?”
男孩臉上的恐懼越來越濃郁,最后終于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他這一哭,剩下的幾個孩子也忍不住跟著哭起來。一群孩子邊哭邊往外跑,不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
“惡趣味。”洛海低聲評價道。
“哪有�!庇冉馃o辜地說,“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這種殘酷的事實不適合說給這么小的孩子。”洛海說。
“我倒覺得正好相反,正因為是這么小的孩子,才應(yīng)該要聽,要知道�!�
尤金平靜地說:“他們應(yīng)該知道人與人之間是生而平等的,每個人都有可能分化成不同的性別,都有可能成為他們所瞧不起的最下賤、最低劣的人。如果每個小孩都能意識到這一點,或許可以避免將來發(fā)生更多的悲劇�!�
洛海聽出了尤金話里的暗示,果然,在短暫的停頓之后,尤金再度開口。
“洛海,在這種處境下生存,你早晚有一天會支撐不住的。”尤金低聲說,“跟我走吧�!�
洛海的表情重新變得冰冷起來,直視著尤金的眼睛,“請容我拒絕�!�
如此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是禮貌而疏離的拒絕讓尤金一下子從胸口冒出火來,他生生把怒火壓下去,直直地看著洛海。
“為什么?為什么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是不肯讓步?道爾許諾了你什么金銀財寶,讓你心甘情愿地給Alpha賣一輩子的命?你知不知道你會死的!”
洛海猛地把筷子扣在盤子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
“你太自以為是了,尤金·奧荻斯!金銀財寶?賣命?你以為我是因為這些才留在南特,留在檢察院的嗎?”
洛海目光灼灼地看著尤金,“跟你走,然后呢?然后我失去工作,失去收入,失去地位,后半生只能以一個罪犯Omega的身份活下去,只能依賴你、仰仗你這個全能偉大的Alpha,是嗎?”
“洛海!”尤金的眼睛里燃著火焰。
“你不是想聊事實嗎?這就是事實!”洛海打斷尤金的話,“你是個無論走到哪里都可以高枕無憂的Alpha,可是你知道對于一個Omega來說,要付出多少才能換來我今天這樣的自由嗎?如果跟你在一起就意味著我要放棄迄今為止所有的自由、尊嚴和選擇的權(quán)利,那么不好意思,我還沒那么高尚!”
是的。
留在這里,他或許要遭受同事的排擠、不公正的待遇,以及道爾的陰影與威壓。但在這里,他至少可以自由地出入城區(qū)、安全地行走在街道上,自己選擇自己今天要吃的食物。
這一切,與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地獄相比,已是沒什么可抱怨的天堂。
或許有一天他會被人發(fā)現(xiàn)真實的性別,或許有一天道爾會對他這個寵物感到煩膩而將他拋棄,但在被再度丟入地獄之前,他甘愿再多貪戀每一秒這樣的自由。
而這,是身為Alpha的尤金永遠都不會懂得的感覺。
尤金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洛海。洛海分不清他的目光是悲傷還是同情,只覺得心臟最深處的某一塊被那種目光狠狠地刺痛,于是他避開那道視線,從桌前站了起來。
芝士火鍋依舊熱騰騰地冒著香氣,溫暖的水霧縈繞在兩人中間。
在洛海轉(zhuǎn)身的時候,他聽到尤金在背后開口,聲音意外的柔和而平靜,仿佛剛才的怒氣一瞬間消散在了水霧里。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尤金低聲說,“就連你想要的那一丁點自由他們也不會放過,只是現(xiàn)在還沒有伸手而已�!�
◇
第62章
“處刑官警告”
Alpha對政府部門與執(zhí)法機關(guān)的抗議比大家想象中持續(xù)得更久。
警局和檢察院一直保持著息事寧人的策略,對Alpha的鬧事一直采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tài)度,實在鬧得太厲害就抓起來拘留上一天半天再放走。
但就是這樣還是惹到了這群義憤填膺的Alpha,沒過多久,零散的鬧事就演變成了大規(guī)模的游行。
十幾二十個高大健壯的Alpha扯著旗子、舉著橫幅,在赤裸的上半身畫上各種抗議的涂鴉,浩浩蕩蕩地從警局和檢察院門前走過。
市中心的主干道被這些游行的Alpha堵得嚴嚴實實,交通受到了嚴重影響。不僅如此,只要有任何人出入警局與檢察院,都會被這群憤怒的Alpha圍住,輕則推搡辱罵,重則遭到直接的毆打。
連著好幾天,這群人在辦公樓下一直站到晚上九點多才慢慢散去。辦公樓里的檢察官和警察也就只能在樓上待一整天不敢出去。
每個人的心里都憋著氣,可鬧事的人不是Beta也不是Omega,偏偏是一群在各方面都有優(yōu)待政策的Alpha。上面給了命令禁止暴力對待,大家也只能忍氣吞聲。
主流媒體對Alpha們的游行抗議行為大加稱贊。許多新聞報刊甚至專門出了一期專欄來贊頌Alpha們抗爭社會不公、為自己爭取合法權(quán)利�;ヂ�(lián)網(wǎng)上的支持聲也不絕于耳,許多人都在攻擊法律部門軟弱無能,保障不了居民的基本人權(quán),應(yīng)該嚴肅懲辦。
南特城的大街小巷人們都在談?wù)撨@件事情,各處地方罷工的罷工,游行的游行,事情很快就發(fā)酵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
檢察院開了幾次會,但已經(jīng)被排除在外的洛海無法參與,也不知道他們拿出了什么計劃。
在事情發(fā)生的當天,洛海還在核對監(jiān)獄里一批新犯人的名冊與刑期�;藘蓚小時的時間完成核對以后,他拿著文件去往Omega監(jiān)牢。
然而,出乎他預(yù)料的是,曾經(jīng)被塞得滿滿當當?shù)谋O(jiān)牢里,竟然空無一人。
鐵牢門就那么開著,牢籠里空空蕩蕩,只在地面留下一些破布和污垢,盛有食物殘渣的桶傾倒著,混合著難聞的味道。
小桃隔了好幾分鐘才匆匆忙忙地跑過來,一連鞠躬加道歉,“您怎么突然來了,地方還沒來得及收拾……”
“這是怎么回事?”洛海指著空蕩蕩的牢房問,“犯人都去哪了?”
“都轉(zhuǎn)移走了呀�!毙√疑晕⑻Я颂ь^,從眼睛上面小心地看向洛海,“今天上午來的車,把犯人都拉走了。我以為您知道這事呢�!�
洛海的臉立刻冷了下來。
他不知道,并沒有人告訴他。
他只在昨天聽小桃說要轉(zhuǎn)移犯人,可從沒聽說過哪次轉(zhuǎn)移是將整座監(jiān)獄的犯人全部轉(zhuǎn)移走的。
如此大規(guī)模地轉(zhuǎn)移犯人簡直是聞所未聞,除非是監(jiān)獄遭了火災(zāi),或者整棟建筑炸毀。
到底為什么要轉(zhuǎn)移?轉(zhuǎn)移到哪里去?他明明正在負責Omega監(jiān)牢的管理,為什么根本沒有人來通知他?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在這一天的下午兩點左右,新聞頻道播報了一條最新的消息:檢察院已將所有收監(jiān)中的Omega提前處決,以斷絕任何Omega罪犯與光翼會進行聯(lián)絡(luò)的可能。
同時,檢察長科立特·道爾親自發(fā)言,讓廣大公民放心,檢察院絕不會姑息任何一起犯罪,一定將光翼會一案徹查到底,將偷竊藥劑的犯人捉拿歸案,還所有人一個公平、安穩(wěn)的南特。
這條新聞一出,立刻產(chǎn)生了爆炸性的效果。
許多Alpha直接在街頭歡呼起來,好像對這座城市失去的信心一下子都在此刻回來了一樣。許多人在網(wǎng)上發(fā)視頻、評論直呼解氣,甚至還有人上傳了在刑場偷拍到的模糊的處決場面。
視頻里,黑壓壓的Omega戴著手銬腳銬,排著隊慢慢地往前走,隊伍的最前面站著一名Alpha處刑官,每有一個Omega上前,他就把手槍上膛,精準地射穿犯人的頭顱,然后旁邊便有人拖走尸體,再輪到下一個人。
這段小視頻迅速在網(wǎng)上火了,很多人把處刑官不停開槍上膛的片段做成了動圖,又有許多人根據(jù)這張動圖做了動畫和表情包,隨著這些動圖的流行,網(wǎng)上很快又多了很多“面癱豌豆射手”“處刑官警告”的熱梗。
Alpha不再在警局和檢察院門口游行,他們對檢察院的處理結(jié)果感到滿意,并相信這樣雷厲風行的檢察長一定能解決光翼會帶來的隱患,把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Omega繩之以法。
洛海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坐了一整天,沒有出門,也沒有吃飯。
窗外的太陽由東向西移動,陽光先是燦爛地灑在他的桌前,又慢慢向后移動,漸漸由金色變成血紅,最后連那一點血紅也褪去,徹底暗下來。
尤金不知道在他的辦公室門口站了多久,既不說話,也不動作。
他就那么靜靜地注視著洛海的側(cè)臉,看著那張受上帝偏愛的精致臉龐漸漸沉入陰影。
又過了很久,洛海仍然沒有動,尤金伸手把燈打開,淡淡地開口,“樓已經(jīng)空了,那群鬧事的也不堵在門口了,你不打算下班嗎?”
洛海沒有說話。
“你吃飯了沒有?”尤金繼續(xù)問,“今天一天都沒怎么看見你出門,終于打算靠喝西北風活著了?”
洛海終于動了一下,他轉(zhuǎn)過頭看向尤金,表情很冷漠,“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當然跟我有關(guān)系了�!庇冉鹱哌M來,“你要是餓死了,我每天去騷擾誰呢?”
尤金輕佻的話語終于還是勾起了洛海的怒火,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出去。”
尤金沒有動。
“出去!”洛海提高了音量。
尤金還是沒動,眸子直直地看向洛海,沉默了兩秒后才淡淡地開口,“你覺得,Omega監(jiān)獄里有多少囚犯?”
洛海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jīng)被逼到了盡頭,他朝尤金走過去。
尤金紋絲不動,依然用那雙火焰般灼熱的眼睛看著他,“最近處理監(jiān)獄事務(wù)的人是你,應(yīng)該沒有人比你更清楚這件事了�!�
“我說了,滾出去!”洛海抓住尤金的胳膊用力往前一推,但尤金非但沒有被他推動,反而反手鉗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門框上,眸底晦暗。
“南特的Omega監(jiān)獄里一共有一千三百六十二名Omega囚犯�!庇冉鹫f,“他們有的是因為反抗了Alpha的家暴,有的是因為不愿去奉獻日服侍不認識的Alpha,有的甚至只是因為散步時靠近了城區(qū)邊界,就被當做違法抓了起來�!�
尤金慢慢扣緊洛海的手腕,聲音低沉。
“整整一千三百六十二名Omega,沒有警告,沒有目的,沒有理由,就那樣像玩樂一樣被屠殺了。事到如今,你還對這樣的世界、這樣的政權(quán)抱有天真的期望嗎?”
洛海用力甩開了尤金的手,眼睛里燃燒著怒火,狠狠地瞪向他。
“你以為他們是因為什么而死?是因為你!因為你和你那可笑的光翼會!因為你把抑制劑丟失的事情到處散播,引起社會的恐慌,那些Alpha才會一天到晚地游行鬧事,檢察院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安撫他們!如果沒有你和你的光翼會,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多無辜的Omega被牽連!”
最應(yīng)該死的人,是光翼會的首領(lǐng)尤金·奧荻斯,而不是監(jiān)獄里那一千三百六十二名Omega。
然而,最應(yīng)該被處死的人現(xiàn)在卻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自由地、無恥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而造成所有這一切的緣由,就是他自己。
是他在一開始沒能扣得下扳機,沒能親手殺死罪魁禍首,留下無窮禍患。
“你以為沒有光翼會,他們就會放過Omega,給Omega自尊,讓他們過上像人一樣的生活了嗎?”尤金的聲音里夾著怒意,一句比一句更帶著重音,“明明是Alpha在鬧事、在游行,為什么受到懲罰的不是Alpha,反而是Omega?今天檢察院可以為了安撫Alpha而屠殺整個監(jiān)獄的Omega,明天又會發(fā)生什么?你一定要眼睜睜地看著所有的Omega都被殺光才明白嗎?”
“那是不可能的!”洛海的憤怒也被點燃了,“被抓進監(jiān)獄的Omega本來就違反了法律,如果他們老老實實地按照社會規(guī)則生活,就什么事都不會有!”
尤金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他直直地盯著洛海,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洛海的嘴里說出來的。
他的怒火壓到了極致,反而笑出了聲。
“那,洛海檢察官。”他逼近了一步,“你為什么不老老實實地順從規(guī)則呢?為什么不做一個十佳Omega,每個月參加奉獻日,履行服侍Alpha的義務(wù),最后被隨便哪個路邊的Alpha標記終生,做一只連巴掌扇到耳邊都不會反抗的綿羊呢?”
◇
第63章
雪
狹窄的空間里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只剩下尤金壓著頻率的呼吸聲,和洛海猛然繃緊的下顎線。
時鐘的秒針在緩慢地跳動,或許只過了幾秒,或許是過了永恒,洛海才看向尤金,緩慢地開口。
“就算我想,也早就做不到了。”
說完這句話,洛海推開擋在門口的尤金,徑直走出了門。
尤金沒有攔他,洛海就這么一直走出檢察院大樓,身后仍然空蕩蕩的,沒有人追來。
城市已經(jīng)入夜,厚重的云層遮住了月亮,但街道上四處燈火通明,人們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洛�?觳酵白�,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刺眼,只想快速逃離。
空中悠悠地飄下雪花。
起初只是幾不可見的小雪粒,落在手背上、衣袖上很快就融成了水滴。然后雪粒慢慢變大、變清晰,有了雪花的形狀。
細小的雪花由云層深處墜落,美麗地飄散在空中。許多人驚奇地駐足觀看,紛紛拿出手機拍攝這來之不易的一幕。
溫暖的南特很少下雪,下得這么大的就更少見。雪花與不夜城五彩斑斕的燈光交相輝映,形成了無數(shù)張漂亮的夜景,被發(fā)布到各大社交平臺。
只有在北城長大的洛海沒有停留,他穿行過駐足拍照的人群。
一陣北風吹過,他攏起衣領(lǐng),忽然覺得有點冷。
或許在很早以前的那個周日,他應(yīng)該聽從尤金的建議,買一條圍巾的。
他迎著風往前走,雪花落在他的肩膀、睫毛和發(fā)絲上,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才猛地停下腳步,發(fā)覺四周的建筑已經(jīng)變得十分陌生了。
這條街道上有好幾家酒吧和小商店,店門口都掛著彩帶與橫幅,畫著笑臉的氣球在風中搖搖擺擺,橫幅上用巨大的字體寫著:慶祝Alpha平權(quán)成功,本店所有飲品一律七折!
店內(nèi)外都很熱鬧,許多Alpha熱情高漲地碰杯,不時大聲地笑上一陣,音響里放著吵鬧的音樂,還有人在臺上跳舞。
“喂,小哥!”
洛海轉(zhuǎn)過頭。
店門口有一個叼著香煙、留著小胡子的Alpha熱情地朝他打著招呼,“慶祝咱們維權(quán)成功,本店今天全場七折,要不要進來喝一杯?開心的日子就該慶祝一下!”
洛海站在那里,沒有動也沒有應(yīng)聲。小胡子還以為他不感興趣,很快就轉(zhuǎn)移了目標,但就在他尋找下一個目標客戶的時候,這個身形高挑、模樣精致的西裝男一聲不吭地走了進來。
“歡迎光臨!”他趕緊后退幾步招呼這位忽然改變主意的客人,“里面還有位置,菜單在這邊,您想喝點什么?”
洛海連看都沒看一眼菜單,平靜地說:“杜松子酒,不用加冰�!�
小胡子愣了愣,重復道:“杜松子酒,不加冰?”
“有什么問題?”洛海看向他。
“沒有沒有�!毙『于s緊收回目光,戳了下酒保的胳膊。
沒多久,一杯未經(jīng)稀釋的烈酒就端到了洛海的面前。
杜松子的香氣混合著柑橘與淡淡的花香在空氣中縈繞,Alpha們大笑歡呼的噪音持續(xù)敲擊著他的耳朵。洛海端起酒杯,喉結(jié)緩慢地滑動,讓熱辣的酒液順著喉管一路向下,在胃袋的最深處爆發(fā)。
自從當上檢察官以后,洛海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喝酒了。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的酒量不好。
酒量再不好的人,經(jīng)歷過那么多年頻繁的陪酒,也是無論如何都會練出來的。
畢竟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喝醉就約等于死亡。而只要是為了生存而掙扎,人的身體往往能爆發(fā)出不可思議的潛能。
比如現(xiàn)在,哪怕他一心想要喝醉,任憑濃烈的酒精灌進胃里,哪怕酒精的辛辣已經(jīng)在燒灼他的喉嚨,他的身體也依舊不肯放松,死死地拽著意識的一角,執(zhí)著地清醒著。
四周到處都是Alpha的氣味,被酒精催化著充溢在四面八方每一個角落,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的Omega雙腿發(fā)軟、陷入情熱。
但洛海已經(jīng)習慣了。
從他被帶出孤兒院到現(xiàn)在,整整15年的時間,他習慣了刺鼻的味道、習慣了后頸的疼痛、習慣了靠加量的藥劑麻痹神經(jīng),習慣了麻木地面對加害者們的笑容。
漫長的時間足以使最倔強的孩子明白,反抗強者是永遠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
洛海分化的那一年,被艾嬸和米叔保護得很好。
他發(fā)了一整宿的燒,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尤金以為他得了流感,吵鬧著要進屋看他,卻被艾嬸和米叔嚴厲地攔住,只能可憐巴巴地在門口蹲著。
第二天,他聽見艾嬸和米叔在院子里爭吵,吵得相當激烈。在洛海的印象里,他們一直是很恩愛的夫妻,從沒有因為任何事吵成這個樣子。
他聽不太懂他們爭吵的內(nèi)容,也只能聽清一些零星的碎片。
“你瘋了嗎?所有的……都得上報!不然的話……”
“你才是瘋了呢!上報會發(fā)生什么事你難道不知道嗎?……就毀了,一輩子就完了!”
洛海沒有精力繼續(xù)偷聽,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很疲憊,昏昏沉沉地睡過去時,他隱約嗅到門外守著的尤金身上傳來的味道,覺得十分好聞。
孩子們對于性別差異的認知總是模模糊糊的,在遠離中央、信息不甚發(fā)達的北城尤為如此。
他們大概知道洛海變成了一個有些孱弱的性別,但除此之外就一概不知了。
于是他們圍成一圈,以尤金為首,商量著等洛海病好起來以后要如何好好地照顧他,不讓他累著。結(jié)果等洛海出了門以后,立刻被一群孩子組成的“人力車”八抬大轎地舉起來,氣得他當場給了所有人一人一拳,尤金兩拳。
至此,連唯一的“孱弱”這個結(jié)論也被推翻,孩子們便放棄了思考,只當洛海還是原來的洛海。
那時的孩子們并不懂得,其實Omega一經(jīng)分化,就必須要上報到當?shù)氐男詣e管控機構(gòu),由機構(gòu)出資買下,再分散到各個Omega銷售場所。
從分化的那一刻起,Omega就由人變成了物,被衡量了價值,成為Alpha的附屬品。
什么都不知道的奧荻斯孤兒院的孩子,也根本不知道這份無知會為他們帶來多大的災(zāi)難。
洛海14歲那年,科立特·道爾還不是檢察長,只是一個位置曖昧、隨時可能會升職,也隨時可能會降職的普通檢察官。
那時,道爾傲慢冷酷的行事方式讓他在同事之間并沒有太好的人緣,所以盡管他能力出眾,還是常常遭到周圍人的排擠。被趕到佛巴港排查窩藏的Omega就是排擠的結(jié)果之一。
他并沒打算多么認真地對待,這項任務(wù)比起實際意義,羞辱他的成分還要更多一些。
但是,他在那個路口的轉(zhuǎn)角遇到了洛海,一個未經(jīng)上報的Omega。
這一次相遇,徹底改變了他后半生的仕途。
年幼的Omega像一只瘦弱的小獸,像是急著去干什么,只顧低頭往前跑,結(jié)果一頭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小心一點。”他扶住少年的肩膀,露出和藹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警惕地看著他,“洛海�!�
“很好聽的名字�!蹦侨藦膽牙锾统鲆活w糖果遞給他,“你一個人嗎?父母去哪里了?”
“我沒有父母�!鄙倌暌琅f警惕,沒有接糖果,“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這樣啊�!钡罓栃α�,“最后一個問題,洛海,你是個Omega對不對?”
這個問題問完,少年露出了些許茫然的神色,“Omega是什么?”
那雙黑色的小貓一樣的眼睛露出天真的疑惑,就像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淡淡的香甜氣息一樣,那是純粹的、尚未沾染任何塵世氣息的味道。
幾乎就在這一瞬間,道爾確定了,這個男孩是絕佳的利用道具。
道爾慢慢在洛海面前蹲下,“Omega是社會的寄生蟲,是最下賤、最低劣的性別,和發(fā)情的動物沒有區(qū)別。他們必須一生為Alpha服務(wù),貢獻自己的精神、肉體和生命,否則將永遠贖不清罪孽。”
他伸出手,揉了揉洛海的頭發(fā),笑瞇瞇地說:“跟我走吧,否則你的家人可能會遭殃的�!�
第一天,洛海被嚇跑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回了孤兒院,不敢將這一切告訴任何人�?墒堑诙�,道爾又出現(xiàn)在了那個路口,照舊笑瞇瞇地看著他。
“跟我走,洛海�!彼届o地說,“你逃不掉的�!�
洛海撿起石頭用力地丟他,男人既不躲也不怕,照舊神色不變地站在原地。
第三天、第四天,洛�?桃饫@過那個路口,于是他沒有再遇到那個男人。
他松了口氣,以為男人的到來只不過是一場噩夢,噩夢總會醒來,而生活還會照舊。一切都會回歸正軌,回到他熟悉的日常。
可是第五天,奧荻斯孤兒院起了火。
起火的時間剛好在洛海離開孤兒院,去鎮(zhèn)上采購食材的時候。出門前,艾嬸笑著把錢和菜籃子遞給他,還囑咐他千萬注意安全,剩下的錢可以隨便買點他想買的東西。
他守好了錢,買夠了食材,猶豫再三才用剩下的錢買了三塊奶糖,小心地用手帕包好。他算得很細,一塊給艾嬸,一塊給米叔,還有一塊他要偷偷地塞給尤金,不被其他孩子發(fā)現(xiàn)。因為前天尤金偷偷地留了半塊三明治給他,他還記在心里。
但當他回來的時候,什么都沒有了。
他所珍視的一切都被淹沒在了那片火海之中,只剩下噼啪作響的木板和蛋白質(zhì)燃燒發(fā)出的焦臭味道。
科立特·道爾就站在火海前,仍舊穿著那身體面的西裝與锃亮的皮鞋,唇角掛著微笑,好像這一切都只是稀疏平常的小事。
“你看,我早就告訴過你了�!彼f,“都怪你不肯跟我走,他們才會遭殃的�!�
【90作者有話說】
警告:再強調(diào)一下需要避雷的朋友請默認本文擁有一切雷點,慎重續(xù)訂。
◇
第64章
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