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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話音未落,便聽得外頭沈丘帶著笑的嗓音響起:“妹妹可收拾好了?爹娘在前廳等我們吶�!�

    “回大少爺。”驚蟄在外頭答道:“姑娘頭發(fā)還未梳好,煩請再等一等�!�

    “小姑娘的頭發(fā)哪能梳那么久,”沈丘嘟囔道:“都趕得上小兵穿甲衣了�!闭f罷又沖屋里吼道:“妹妹,我便先去前廳等你,你自個兒過來啊�!�

    沈妙隔著窗應(yīng)了。谷雨恰好將頭梳完,在匣子里挑挑揀揀,終是尋了一根玉簪子插到了沈妙的頭上,沈妙掃了一眼銅鏡,不由得一怔:“怎么是這根?”

    “奴婢瞧著這根簪子和姑娘身上的衣裳很是相襯呢�!惫扔晷Φ溃骸岸疫@簪子做的也精巧卻不繁瑣,配著今日的單螺髻恰恰好�!�

    沈妙不由得伸手撫上頭上的簪子,那是謝景行給她的玉海棠簪子,這簪子后來經(jīng)過谷雨幾個鑒定,絕對是價值連城,沈妙本想還給謝景行的,后來也作罷,想著也許有一日捉襟見肘,大約還能用它來換點銀子花花,不過若是被謝景行知道的話,不知要氣成什么模樣。

    “姑娘可是覺得這簪子不好?”谷雨見沈妙遲疑的模樣,道:“要不再換一根,大少爺送來宮中的賞賜中有不少珠寶首飾,大約能找出些好看的簪子�!�

    “不必了�!鄙蛎畲驍嗨骸霸僬抑慌聲⒄`時間,就這樣吧�!弊笥也贿^是根簪子罷了,她想。

    谷雨又替她整了整衣領(lǐng),為她披上斗篷,笑道:“這下好了�!�

    “別忘了小暖爐�!斌@蟄把塞了個手爐給她。

    待沈妙一行人到了正廳的時候,沈府的人都已經(jīng)到齊了。因著往年都是沈府一同出游去玉兔節(jié)的,是以今年也是一樣。

    陳若秋和沈萬正在說話,沈玥一身淡粉色十二破留仙長裙,裙擺迤邐多姿,這樣冷的天氣,她這里頭穿的也是極為單薄,外罩一件粉桃色的刺繡披風,也是中看不中用的,大約連風都不能抵御,偏偏她還是一副極為滿意的模樣,見沈妙來了,還微笑著喚她:“五妹妹�!�

    沈妙沖她點一點頭,轉(zhuǎn)頭去看沈貴那邊,若說今年和往年有什么不一樣,那便是任婉云不在,沈元柏也不在。從前是任婉云帶著沈元柏,可如今任婉云得了失心瘋不能出門,沈元柏年紀太小,這街上拐子如此多,沈老夫人便要讓沈元柏陪她留在府上。沈垣站在沈萬身邊,而沈萬身后,萬姨娘牽著一個少女的手,那少女正往這邊看來。

    這便是二房的庶女沈冬菱了。

    沈冬菱穿著一件杏色的長身夾襖,大約是因為她所說的“畏寒”,那夾襖極為厚重肥大,卻反而顯得她整個人很是瘦削,其實認真看來,五官也是隨著萬姨娘這般嬌美的,可是不知道為何,整個人的氣質(zhì)卻是淡的幾乎看不見,她沒有招呼沈妙,只是沉默的看著,也不知是害羞還是冷淡。

    沈妙收回目光,卻聽得一邊的沈丘咋咋呼呼的道:“妹妹,你現(xiàn)在可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臭小子,”沈信聞言就踢了沈丘一腳:“你妹妹什么時候不好看了!”

    羅雪雁也笑著走到沈妙身邊,牽著她的手道:“咱們嬌嬌也是個大姑娘了�!�

    廳中眾人的目光投向沈妙,俱是有些意味不明。一年前的沈妙還是個穿金戴銀,脂粉抹得比白墻還要厚的傻大姐,如今的她,一聲紫紺色盤金彩繡棉衣群,斗篷也是牡丹色的,上頭繡了精致的花邊,只梳了一個單螺髻,發(fā)髻上斜斜插著一支玉簪,沒有環(huán)佩叮當,竟然也有一種華麗的貴氣。她的五官清秀分明,一雙眼睛澄澈如小獸,這樣的模樣若是溫柔婉約一點,便是女孩子氣十足,然而不知為何,她站的端莊又威嚴,便如同九天之上的皎皎明月,竟讓人有一種不可逼視之感。

    直把滿屋子的女人都比了下去,只覺得滿屋子都是庸脂俗粉。

    沈玥眼中閃過一絲妒忌,她曾以為這府中最不能與自己相提并論的沈妙,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能奪了她的風頭。沈玥最自信的便是自己這種書卷味兒的優(yōu)雅與美麗,可今日瞧見沈妙,竟然生出了一種自慚形穢之感。她抬起頭看向陳若秋,希望能從母親眼中瞧出一點兒對沈妙的不屑,然而她在陳若秋的眼中,也看到了一絲凝重,這讓她心中更是一涼。

    萬姨娘心中嘆息,握著沈冬菱的手不自覺的更緊了些,她倒是沒有其他的想法,只覺得沈妙不愧是嫡女,嫡女的氣度就是不一樣,自己的女兒就算再如何冰雪聰明,可先前在院子中閉塞了那么多年,論起通身貴氣,還是無法與沈妙相提并論。

    屋中的男人們倒是沒什么反應(yīng),除了沈信和沈丘外,沈貴和沈萬充其量也就是皺皺眉頭而已,至于沈垣,則是盯著沈妙,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陳若秋不著痕跡的將話頭岔開:“既然人都到齊了,咱們現(xiàn)在開始出發(fā)吧�!�

    沈老夫人年邁,這樣的場面自然是無法看到的,沈府中,便留了沈老夫人、沈元柏和任婉云,以及二房的一眾姬妾。其他人便要一同去街頭看玉兔節(jié)的熱鬧。若是往年,自然一路都是談笑風生的,不過今年因著沈妙在祠堂燒的一把大火的關(guān)系,沈信和沈丘幾乎是故意的與其他二人保持距離,只和羅雪雁說話。

    沈府的侍衛(wèi)們都在后頭跟著,事實上定京城每年為了維護百姓的安危,防止有匪徒趁著此時人群擁擠的時候鬧事,城守備也會增派人手在街道兩邊巡邏,是以逛起來也算是安全。

    沈信不和沈貴沈萬說話,沈貴沈萬也就不自討沒趣兒,兩兄弟兀自聊著。沈玥從前是與沈清沈妙一道走路的,沈妙能襯托她的知書達理,而眼下沈妙是不愿意搭理她的,沈玥也不愿意被沈妙搶了風頭,便去尋沈冬菱說話。萬姨娘見沈玥愿意親近,自然是高興地不得了,只是沈冬菱也不知是不是害羞,對沈玥也并未顯得有多熱情,反倒是有些膽怯的模樣,一來二去,沈玥也失去了興趣。

    這一行人在街道上逛著,氣氛便有些詭異的尷尬了。說是不睦吧,的確是一整個府中的人一道同行,說是其樂融融吧,分明幾人又各自為陣。

    沈妙一邊走著,一邊認真的看街道上到處的花燈和燈謎,沈信他們是最不愛猜燈謎的了,只因為都是武將家的粗人,哪里能沉得心來猜來猜去個文縐縐的東西。用沈丘的話說:“妹妹要是喜歡那當彩頭的花燈,明兒個大哥就去京城找?guī)煾到o你雕個一模一樣的,費那么大勁兒干嘛呢�!�

    沈丘是不能體會陳若秋一行人的“風雅”,好容易等陳若秋他們猜完燈謎,再往前走的時候,萬姨娘突然開口對沈貴道:“老爺,聽聞萬禮湖今晚有玉兔仙子跳舞呢,今年玉兔燈也是在湖邊放,咱們?nèi)ツ穷^看看吧�!�

    陳若秋聞言卻是皺了皺眉,輕聲道:“那玉兔仙子可是出自寶香樓的人,咱們府里今日還帶著姑娘們,只怕有些不好�!睂毾銟悄鞘鞘裁吹胤剑ň┏侵凶畲蟮匿N金窟,其中的姑娘們個個溫香軟玉,多少男人為了同寶香樓的姑娘們睡一覺拋棄妻子,一擲千金,提起寶香樓,至少正房們都是不恥的。然而無論那些太太夫人們怎么鄙夷,卻無法改變寶香樓的姑娘們個個才藝出眾的事實,因此今年的玉兔仙子,仍舊是落到了寶香樓中的姑娘們來扮。

    “二夫人,”萬姨娘軟聲道:“雖說如此,可到底只是扮演的,想來當著那么多人的面,那玉兔仙子也斷不會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不過是看個熱鬧而已,不必那么認真的�!比f姨娘本來還沒想和陳若秋爭,可同任婉云一樣,她就是看不慣陳若秋那副清高的模樣,時時刻刻要端著書香門第的架子,甚至比起任婉云,萬姨娘更討厭陳若秋,因為她自己就是戲班子出身,陳若秋今日打壓那寶香樓,無疑也是瞧不上她的做派。

    她們二人的針鋒相對都被眾人聽在耳中,一時間氣氛又有些精彩起來。男人們是不會插手女人們的爭執(zhí),沈冬菱只是攥著萬姨娘的手,緊緊閉著嘴唇不說話,沈玥有心想為陳若秋爭辯,卻又覺得這樣有失自己嫡女的身份,一時無人說話。

    “誰說去萬禮湖就是看玉兔仙子了,”一片靜默中,沈妙輕輕開口:“萬人放燈的盛況可不是天天就能看見的。再者,貧賤富貴的出身無法選擇,不必因此而看不起別人。無論她是什么身份,今日她就是玉兔仙子,心中清明的人,何必又在意這些外在的東西�!�

    眾人先是一愣,沈信率先大笑起來:“嬌嬌說得對,貧賤富貴的出身無法選擇,看不起別人算什么本事!”

    羅雪雁也面露微笑,他們在戰(zhàn)場上作戰(zhàn),軍隊中的小兵們有來自官家的,但更多的卻是平頭老百姓。他們有的連飯都吃不起,有的家中老人都快餓死,論起出身來,倒是各有各的艱辛。因此他們從不會看不起貧苦人家,沈妙的這番話,卻是十分合二人的心意。

    “妹妹,”沈丘拍了拍沈妙的肩:“你這口氣,倒是個心懷天下的大人物,這等胸襟,大哥我都自愧不如�!�

    明知道沈丘是打趣自己的話,沈妙卻是有些微微失神。前生她嫁給傅修宜,做了皇后,之前的確是為了愛情,可是作為皇后,身上擔著的責任一點兒也不比別人少。母儀天下四個字,說起來便是讓所有百姓都安居樂業(yè),上位者要愛自己的子民,這是傅修宜教會她的事情,雖然傅修宜自己并未做到。

    他們這邊一唱一和,陳若秋的臉卻是青一塊白一塊,沈信夸沈妙坦率,豈不是在襯托她的虛偽?沈萬的神色也有些陰沉,沈玥更是早已氣炸了,卻按捺著沒有出言諷刺沈妙幾句。

    萬姨娘以為沈妙這話是在幫自己,當下面上便浮起一絲喜色,沈冬菱見了,微微搖了搖頭,沈垣仍是一副冷笑的模樣,沈貴也裝作不知。

    “那就去萬禮湖吧�!绷_雪雁一聲令下,她本就是做慣了女將軍的人,發(fā)號施令也叫一個自然。沈家人就算再不情愿,因著背后的沈家軍護衛(wèi),也只得跟上。

    萬禮湖位于定京城城中心偏西的地方,整個湖嵌在城心中,春日的時候仿佛一塊碧玉翡翠,而到了冬日,小雪降臨的時候,湖面飄雪,湖上有船舫游過,在其中煮酒論史,也是頗有意趣。

    今日也是有小雪的,而在萬家燈火的映照下,那雪粒便也如晶瑩剔透的玉花兒,打著璇兒的從天上掉下來,湖岸邊的柳樹都掛滿了雪條兒,一時間竟然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燈。

    還沒走到萬禮湖邊,便聽到有煙火的聲音,抬起頭來,便見漆黑的夜幕中,大片大片的煙火幾乎要將人的眼睛晃花,底下人潮涌動,有情人并肩攜手,或是一家人其樂融融,皆是抬頭目不轉(zhuǎn)晴的看著那煙火,看著這一瞬間的永恒。

    “姑娘,姑娘快看。”驚蟄興奮的道:“那就是萬禮湖邊的煙火,聽聞今夜的煙火要放整整一夜呢!”

    “可真是好看�!惫扔暌侧馈�

    “哈,定京城果真是繁華�!鄙蚯饘α_雪雁道:“可比咱們西北那頭好玩多了�!�

    羅雪雁也是一邊走一邊感嘆。

    再往前走,突然見身邊的人群一股腦兒的往前跑去,也不知在急什么,沈信一把抓住一個從他身邊跑過的男子,問道:“這位兄臺,前方有什么,怎么大家都往前跑?”

    “玉兔仙子到啦!”那人道:“大家都去瞧玉兔仙子了!”他看了一眼沈信,忽然道:“兄臺是新來的吧,今年那玉兔仙子可是寶香樓的流螢姑娘扮的,兄臺還不趕緊去!”說罷又樂顛顛的跑走了。

    沈信回過頭,羅雪雁不冷不熱的道:“還不快去看那流螢姑娘?”

    “夫人說哪里的話。”沈信抹了把額上的汗:“我看夫人都看不夠,流螢姑娘是什么人,肯定不如夫人美麗大方。”

    雖是如此說,都來了這里,羅雪雁也不會掃眾人的興致,仍是往前走去。待擠過重重人群,忽而聽到有人吼道:“流螢姑娘來了!流螢姑娘來了!”

    沈妙個子太小有些看不到上面,沈丘便拉著她走到一邊的石臺上將她放下,自己站在沈妙身邊,沈妙抬起頭,便見人群簇擁著一輛花車過來。

    大冬天的,這花車上竟是滿滿點綴著鮮花,足以見背后人的用心�;ǘ滏弊湘碳t,一時間也看的不甚真切,卻仍在這時候,瞧得清楚花車里的人。

    那是一名妙齡女子,端坐在花車之上,穿著一身月白的棉紗長裙,外頭罩著絨絨的披風,頭發(fā)梳成了飛仙髻,顯得也是飄飄欲仙。她臻首娥眉,齒如編貝,最動人的是一雙狹長的雙眼,眼尾在末了微微挑起,平白無故的就多了一分風情。冷而誘人,淡卻重抹,仿佛隨著她的到來,身邊的風都多了一絲曖昧的香氣。這玉兔仙子說是仙,卻又有些人間的風塵味,說是人間,那股子妖嬈的清冷卻又是人間沒有的色彩。

    流螢生的并不十分美,論其五官來,她甚至比上萬姨娘還要略遜一籌,然而那種骨子里冷淡的妖嬈,卻是勾的人心癢癢,這玉兔仙子究竟是仙還是妖,惹人思量,不過這種調(diào)調(diào)對于尋常男子來說,卻是要了命的勾魂。

    沈妙目光在流螢身上停了一瞬,卻又是轉(zhuǎn)頭去瞧周圍,想看看那人來了沒有。找了一圈未曾發(fā)現(xiàn),沈丘瞧見她的動作,奇道:“妹妹,你在看什么?”

    “哥哥怎么不看這位流螢姑娘?”沈妙直接將話頭轉(zhuǎn)開。

    沈丘雖然不笨,每每遇到沈妙的時候卻不會多加思索,聽聞沈妙這般問,就答:“我不喜歡這樣的。”

    沈妙挑了挑眉,道:“那大哥喜歡怎樣的?”

    沈丘說不出話來。

    沈妙覺得沈丘這番窘迫的模樣很有趣,有些想笑。前生沈丘娶了那位惡毒的嫂子,從頭至尾大約也沒有遇到過心儀的姑娘,重來一世,卻不知道今生有緣做自己嫂嫂的那一位是誰。

    “咱們走吧�!鄙蚯鸪蛎钌斐鍪�,要將她從石臺上拉下來。方才為了讓沈妙看清那流螢姑娘,沈丘帶著她走到這邊,同沈信他們隔著十來米,這會子看完了熱鬧,自然要回沈信身邊,一起去萬禮湖邊放燈了。

    沈妙正要跳下來,突然聽見一陣小孩的啼哭,沈丘也聽見了,兩人轉(zhuǎn)頭看去,便見相隔幾米處,一名三四歲的孩童倒掛在岸邊商鋪的衡量之上,大約是小孩淘氣,爬到高處橫梁上想看熱鬧,結(jié)果滑到了,眼下兩只手緊緊抱著衡量,半個身子懸掛在外頭,若是就這么掉下去,只怕會出大事。周圍的人已經(jīng)去拿梯子了,可孩子堅持不了多久,眼看著小手越來越使不上力,那孩子的母親已經(jīng)捂著臉哭泣起來。

    “妹妹在這里等等我�!鄙蚯鹨姞睿B忙吩咐沈妙,想來不過是距離石臺幾米而已,這里又有他會武功,當即就朝那頭走去。

    方還沒走到,那孩子手一軟,直接摔倒下去,周圍頓時響起一陣驚呼,沈丘腳尖輕點,一腳踏在旁邊的柱子上,騰空將那孩子接住,堪堪保住了孩子一條性命。周圍人俱是為他所露的那一手叫好,沈丘將孩子交還給孩子母親,那孩子母親含著眼淚連連沖他道歉,倒教沈丘有些不好意思。

    好容易安撫完這對母子,沈丘就準備回石臺接沈妙。因著不過幾米的距離,剛一轉(zhuǎn)頭他就愣住了。

    那石臺上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沈丘心中一緊,三步并作兩步,大力撥開擁擠的人群跑到石臺前,那里什么人都沒有,一個痕跡都沒有。沈丘心中還懷著僥幸,四處看了看,大聲喚了兩聲:“嬌嬌!”可是沒有人回答他。

    他抓住站在石臺不遠處的一個人問道:“方才站在這兒的小姑娘呢?你有沒有看到這兒的小姑娘!”

    那人不耐煩的回:“什么小姑娘,沒有沒有!”說罷又看了他一眼:“莫不是你家姑娘被人拐走了吧。這玉兔節(jié)上拐子多得很,若是沒有護衛(wèi),府中小姐和人走散,那十有*都是被拐子拐走了!”

    沈丘的身子劇烈顫抖起來,身高八尺的大漢,戰(zhàn)場上大敵當前眼都不眨一下的人,就在此刻,豁然變色。

    ……

    萬禮湖邊的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也有二人在其中行走。一人藍衫玉冠,器宇軒昂,一人紫衣風流,眉目俊俏如畫。

    這二人生的不錯,尤其是那紫衣少年,行動間有種不露聲色的優(yōu)雅矜貴,唇邊掛著的淡淡笑容,更是惹得周圍的女眷不時地往這頭看來。

    “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時候?”謝景行問。

    蘇明楓搖頭晃腦:“如此佳節(jié),身為好友,自然該一道出行。你又何必心中不愿?”

    “我還有事�!�

    “相請不如偶遇,既然遇著了,就和我一道游唄。咱倆多少男沒在一起游過玉兔節(jié)了。”蘇明楓不滿:“你現(xiàn)在真是越來越神秘�!�

    今日蘇明楓是和蘇家人一道出游,恰好遇著謝景行一人,就硬是將謝景行拉來。蘇家和謝家關(guān)系自來交好,是以蘇老爺也不會說什么,此刻蘇老爺他們走在前面,蘇明楓和謝景行走在后面。

    蘇明楓問:“你今日又一個人出來,你爹沒有生氣?”

    玉兔節(jié)都是一家人出游,眼下只有謝景行一人,不用想,肯定又是謝景行自己出來了。謝鼎估計氣炸了,沒辦法,攤上這么個兒子,感覺是上輩子過來討債的。

    “有他兒子陪著,我就不去湊熱鬧了。”謝景行漫不經(jīng)心道:“沒那么閑。”

    蘇明楓搖了搖頭:“你倒是灑脫啊�!�

    正說著,卻瞧見前方一行人走來,蘇明楓一愣:“那不是沈?qū)④�?�?br />
    謝景行抬眸,便見前方沈信匆匆往這頭走來,緊跟著他的是沈丘和羅雪雁,而后頭更是一眾侍衛(wèi),每個人面上的表情都是十分沉重緊張。蘇明楓摸著下巴道:“看樣子沈家是出什么麻煩了吧,怎么都是這種表情?”

    在一眾喜氣洋溢的人群中,沈家人的這種表情便顯得十分突兀,不用想,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蘇老爺也瞧見了他們,停下來和他們攀談,謝景行和蘇明楓沒有上前,只是遠遠的站著,都是練武之人,倒是可以聽得見彼此的談話。

    蘇老爺問:“沈?qū)④娺@是要去哪兒?”

    “哈,隨意逛逛�!鄙蛐诺溃骸爸皇莾�(nèi)子突然身子不適,只得先回府中去。蘇老爺逛的開心點�!闭f罷便拱了拱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沈家和蘇家在政見上也屬于不太合的一行,見沈信這么不想跟自己說話,蘇老爺自然心中也不太舒坦,懶得多管閑事,便徑自往前走。倒是蘇明楓道:“沈?qū)④娺@么狂啊,不過怎么看著像是出大事了?就算沈夫人身子不適,也不必帶著這么多侍衛(wèi)吧�!�

    謝景行目光在一眾侍衛(wèi)中一掃,道:“沈家五小姐不在。”

    “��?”蘇明楓一愣。

    “沈妙不在�!敝x景行看了一眼沈家那支隊伍。以沈妙和其他兩房的關(guān)系,斷沒有可能會在這個時候拋棄自己的母親而和其他兩房的人賞燈。而眼下這支隊伍里,并沒有沈妙的身影,總不能是沈妙今日根本就未曾出府,這樣大的節(jié)日,就算是沈妙自己不愿,沈信也不會將她一個人落在府中的。

    正在這時,突然聽到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沈家姐姐不見了!”

    謝景行低頭,蘇明朗不知什么時候從蘇老爺身邊溜了過來,跑到蘇明楓身邊,拽著自己大哥的衣角脆生生的重復(fù)道:“我方才偷偷跑到他們那里,聽到那些人說要盡快找到沈家姐姐�!�

    蘇明朗個糯米團子,混在人群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也是他膽子大,都不怕被人群擠散了找不到回來的路。

    “他們說也許沈家姐姐是被拐子抓走了�!碧K明朗繼續(xù)道:“大哥,我們?nèi)グ焉蚣医憬憔瘸鰜�!�?br />
    “不見了?”謝景行若有所思的看了遠去的沈家一行人背影,忽然對蘇明楓道:“此事不要聲張,我先走一步。”他又低頭看著蘇明朗,邪邪一笑:“沈妙不見這回事,你要是說出去,我就將你賣給拐子�!�

    ------題外話------

    你們要的情敵男配蘇明朗已上線╭(╯^╰)╮

    ☆、第九十四章

    曖昧

    定京城里的玉兔節(jié),每年都會有無數(shù)姑娘家被拐子拐走。若是男童,便要好些,大約是賣到那些偏遠地方生不出孩子的人家,做個兒子。若是女童或者少女,那可就慘了,沒有姿色的,便給人牙子輾轉(zhuǎn)幾次,賣到大戶人家做下等丫鬟,若是長得好看些的,反倒不如那些姿色平平的,也許被人賣到戲班子,也許被人賣到青樓,或者干脆成了揚州瘦馬,被人調(diào)教幾年,出落成專供貴人玩樂的寵物。

    這些女子中,也有不乏大戶人家的,可歷來拐子這回事,便沒有出身之分,管你是大戶小姐還是平頭百姓,一旦到了拐子手里,誰都是一個樣。

    “沈小姐被拐子拐走了?”屋中,季羽書一下子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兩步,顯出幾分憂心忡忡來:“沈小姐生的不錯,又氣度出眾,只怕落到拐子手里,定會被賣出去。雖然我也喜歡芍藥姑娘,可卻不希望沈小姐也變成什么姑娘。謝三哥,咱們要不要去救她?”

    高陽對季羽書的話嗤之以鼻:“你沒事吧,以沈妙的手段,怎么可能被拐子拐走。再者拐子只會挑落單的姑娘或者是迷路的孩子下手,沈丘和沈信離沈妙又不遠,那些拐子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會專挑這么大一個刺兒頭,沈妙的姿色又不是什么國色天香,根本不劃算嘛�!�

    這話說的倒也沒錯,拐子拐人,都是趁人不注意。就算是拐賣官家小姐,那也得挑那小姐周圍無人的時候�?墒锹犅劜樘较⒌娜苏f,當時沈妙是在萬禮湖邊上,那時候人群涌動,拐子在其中下手,雖然容易,可是一不小心被發(fā)現(xiàn),那么多人逃也是逃不走的。這么冒險的事情,若是為了一個天姿國色的那還說得過去,沈妙如今到底只是個小姑娘,雖說生的也是不錯,可也沒到讓人失去理智的時候。

    最重要的是,當時沈丘和沈信都在不遠處,自古以來,欺軟怕硬都是壞人們遵循的準則,明知道沈信一家人看著便不是好招惹的,拐子怎么可能自找麻煩。這樣既冒險又不劃算的買賣,除非那拐子也是個腦子不好使的。

    季羽書恍然:“如此說來,不是拐子干的?那會是誰?這分明是沖著沈小姐來的,會不會是豫親王府的余黨?”說著他又搖搖頭:“豫親王的人也不知滅門一事和沈妙有關(guān),莫非是沈家的人?聽聞他們沈家家中不睦,會不會是其他幾房的人?”

    一直沉默的坐在一邊的謝景行站起身來:“是‘他們’。”

    “他們?”高陽一下子緊張起來,看向謝景行:“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

    “應(yīng)該沒有�!敝x景行搖頭:“我之前等他們動手,一直沒動靜�,F(xiàn)在懂了,他們可能知道了密室的事,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了解當日沈妙在場。我們的身份還未暴露,他們打算從沈妙嘴里找出口�!�

    “他們是你來的?”季羽書一愣,隨即有些頭疼:“糟了,以那些人的手段,沈小姐落到他們手上,定不會好受�!�

    “讓墨羽軍暗部的人出來找人,沿著萬禮湖周圍找,人多眼雜,他們應(yīng)該沒走遠。”謝景行沉聲道。他面上向來漫不經(jīng)心的神情已然全部收起,肅然的模樣,竟不似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反而有種幽深不可測的寒意。

    “墨羽軍現(xiàn)在出動不太好�!备哧柊櫭嫉溃骸叭缃穸ň┏侵卸⒅愕娜颂啵羰求@動了上頭,只怕麻煩不小。不如讓人守住城門,明日一早派你們府上的人悄悄在城中搜,總能搜出來,現(xiàn)在打草驚蛇反倒不好。”

    “還要等一夜?”季羽書跳起來:“等一夜沈小姐早就沒命了!”季羽書到底年少氣盛,對沈妙又頗為賞識,不同于高陽已經(jīng)有了政客的殘酷和無情,在有些方面,季羽書仍然保留了少年可貴的赤誠和天真。

    高陽惱怒:“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著沈妙。一個不小心,我們的身份都會暴露!”

    “現(xiàn)在派暗部的人去找�!敝x景行冷道:“我不想說第二次�!�

    “謝三!”高陽看向他:“你要為了一個丫頭毀了大計嗎?別忘了你說過的話。”

    “高陽,注意你的身份�!敝x景行突然厲聲道,他眉心微皺,桃花眼中墨色涌動,比定京城的夜幕還要深沉,陡然間散發(fā)的怒意,竟是讓高陽忍不住一顫。

    季羽書見狀,連忙打圓場道:“今日事出突然,誰也沒料到,不過情況也許沒那么糟,先想想怎么回事�!�

    謝景行默了默,才道:“不是為了誰,在我的場子玩這一出釜底抽薪,實在讓人不舒服。既然有膽子來,今夜就讓他們嘗嘗,什么叫有去無回!”

    ……

    萬禮湖沿岸人潮涌動,歡呼聲并著笑鬧聲將別的聲音統(tǒng)統(tǒng)淹沒了。一個官家小姐不見了的事情,似乎并未引起多大的波動,這當然是因為沈家人沒有外傳,可即便是真的傳出去了,怕是人們也只會忙著欣賞眼前的盛況。

    玉兔仙子已經(jīng)一舞完畢,男人們都看的癡了,女人們都在暗中唾罵狐貍精。碩大的玉兔燈用雪白的絹布做成,上面涂了厚厚的油脂,畫上了玉兔鬧喜的圖案,其中點綴著明明暗暗地蠟燭,在萬禮湖的湖面上緩緩飄著。

    人們歡呼一聲,紛紛跑到湖邊上,將自己親手做的花燈也放了下去�;衾锒紝懥俗约簛砟甑男脑�,卷成小紙條放進去,再輕輕推入水中。

    天上洋洋灑灑的下起小雪,然而萬禮湖上燈火明亮,天上煙火璀璨,一時間竟讓人分不清是天上還是水下,這樣燈火通明的美景,即便是在往年的玉兔節(jié)也是難得一見。湖中心飄著幾只雕刻精致的畫舫,平日里的貴人們會包下畫舫在其中飲酒作樂,今日的幾只畫舫也不知里頭的人是誰,只因為湖面上盡數(shù)都是密密麻麻的花燈,那畫舫反而顯得不引人注目了。

    一只沒有亮燈的畫舫順著萬禮湖湖面悠悠蕩蕩的往下游飄去,下游的人群要少些,花燈們倒是都順著水波往那頭飄去。遠遠看去,畫舫便好似被那些花燈簇擁著一般,只是越是往下游走,離城中越遠,反而人漸稀少,到了最后,幾乎是無人所至。

    沈妙就坐在這艘畫舫最里頭的房間中,冷眼看著面前兩人。

    昏暗的畫舫中,點亮了一小盞油燈,沈妙嘴里堵著一塊破布,手和腳都被綁的老老實實,掙也掙不開。

    畫舫上兩人皆是身著麻衣,模樣陌生的緊,一個瘦高個站在船頭瞧了瞧,又走到船艙里來,沖另一個矮些的點頭道:“行了,這里沒人�!�

    那矮個子便“嘿嘿”一笑,伸手就把沈妙嘴里的破布拔了出來,道:“沈小姐,這兒沒人,你也別亂喊,若是亂喊,殺了你再跑這點兒功夫,咱們還是有的�!�

    沈妙目光微動,沒有說話。

    這些人反其道而行之,畫舫在大庭廣眾之下飄到了下游,沈信他們只會在岸上尋找自己的下落,卻不會想到根本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就在萬禮湖的湖中心。

    方才站在石臺上等著沈丘回來的時候,她就被人從身后一把蒙住口鼻拖走,這兩人的動作太快她甚至沒來得及反應(yīng),接著就被人五花大綁的扔上了船。

    見沈妙不說話,矮個子也顯得相當滿意,瘦高個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目光陰沉的很,道:“沈小姐,明人不說暗話,我們找你過來,是想問你打聽一件事�!笔莞邆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種很是獨特的氣質(zhì),這種氣質(zhì),竟不像是普通的匪徒。

    他道:“當日豫親王府的密室,你已經(jīng)去過了吧。”

    沈妙目光一閃,她被擄走的時候,想過很多可能,也許是二房或是三房的人,也許是沈垣,或者是豫親王的舊部下,甚至連傅修宜她都想過,可是卻沒料到來人所為的竟是那間密室。那密室的秘密想來如今除了謝景行和高陽并未有人知道,莫非是傅修宜提前幾年知曉了?

    不過既然對方已經(jīng)有備而來,顯然是把她的底細摸清楚了,沈妙倒也沒有隱瞞,答道:“是。當日大哥在豫親王府處理事宜,我在茶室等待,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那間密室,好奇就去看了一看�!�

    對面二人對視一眼,矮個子道:“那你應(yīng)該在密室里遇到過別人,那個人是誰?”

    沈妙的手指微微一縮。

    不是為了密室的秘密,不是為了密室的東西,竟然是為了里頭的人。謝景行和高陽?這些人是沖謝景行和高陽來的?沈妙的心念飛快轉(zhuǎn)動,這些人想來只知道當日密室中有別的人,卻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誰,謝景行和高陽也許在隱藏什么,如果她說出來了,謝景行和高陽隱藏的秘密就會暴露。

    她疑惑的看向?qū)Ψ剑骸皠e人?”

    瘦高個陰狠的看著他:“沈小姐,別在我們面前�;ㄕ�。當日你進去密室,我們相信是偶然,不過密室中的東西已經(jīng)被人取走,你在密室中遇到過什么人?說出來,就饒你一命�!�

    沈妙盯著他,心中卻是在飛快的盤算。她是因為前生的關(guān)系才知曉豫親王府的密室,因此在這些人眼中,她只能是“偶然”發(fā)現(xiàn)密室的所在。這些人也許在查一些事情,但是并不知道具體的人是誰,謝景行和高陽就是這些人要找的人。

    她搖搖頭:“我當日進去密室之中,里面并無他人,至于你們所說的東西,我也并未看到�;蛟S是在我進去之前,你們所說的那些人已經(jīng)離開了。”

    “不可能!”瘦高個看著她,突然露出一抹殘忍的笑:“沈小姐,既然你不說,那也得叫你吃點苦頭……”

    話音剛落,那矮個子便眼睛一亮,一只手就來摸沈妙的臉,臉上顯出些淫邪的神情,他道:“小美人倒是皮光柔滑的,要不等你伺候伺候哥哥我,或許就能想起來了。”說完就去解沈妙的衣扣。

    “你若是碰了我,我一定咬舌自盡,你什么都打聽不出來�!鄙蛎畹_口:“我失了清白,一定心如死灰,絕望之下,你以為,你們還有機會套出我的話么?”

    此話一出,矮個子的手頓時停住,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瘦高個,瘦高個盯著沈妙,問:“你知道是誰?”

    沈妙微微一笑:“也許我還能想起來呢�!�

    矮個子有些傻眼,瘦高個的目光陰沉不定�;蛟S是沈妙太過從容淡定的態(tài)度令他們有些措手不及,或許是沈妙竟然還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反過來威脅對方令他們意外。沒有女子不在乎自己的清白之身,可是沈妙這模樣,倒像是街上的無賴。沒錯,若是沈妙真的知道密室中人是誰,一旦碰了她,對他們滿懷恨意的沈妙,大約一輩子也不會吐露真相了。

    沈妙目光微冷,人都會有自己的弱點。對面這二人好像一定要知道密室中人是誰,如今她也許是這世上唯一知道下落的人。若她是個嬌滴滴的官家小姐,指不定嚇一嚇就說出真相,可惜,她是在后宮中摸爬滾打過的沈皇后。

    “你要想什么?”矮個子沒再用手碰她,換了一副和氣的神情:“說出那人是誰,我們都答應(yīng)你。”他這語氣跟哄孩子般似的。

    沈妙眼皮未眨,道:“你們是誰?”

    二人怔了一刻,瘦高個冷笑:“知道我們二人是誰對你有什么好處?”

    “或許我就能想起那人是誰了�!鄙蛎钗⑿χ粗�。

    “你在拖延時間�!�

    沈妙不置可否。

    矮個子“霍”的一下站起身來,想也沒想的就扇了沈妙一嘴巴,似乎終于耐心告罄,道了一聲:“臭娘們,敬酒不吃吃罰酒!別跟她廢話了,沈信的兵在外面把手,咱們出不去,先帶她回去,等回去后……”他笑容有些扭曲:“自然有的是手段讓她說真話!”

    他俯下身,惡心的手狠狠摸了一把沈妙的臉蛋:“小妞,爺爺剛剛是為了省麻煩才好意對你,既然你自己不想活,也別怨別人!”

    沈妙眸光一冷,突然揚手將手中的刀刺向?qū)Ψ降哪槪前珎子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沈妙劃了一道在臉上,頓時鮮血直流。沈妙的身后,綁著她手腳的繩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磨開。她習慣于在袖中藏著一把匕首,如今這把匕首被掏了出來,正是出其不意。她劃了一道之后就往船舫外頭跑,大喊道“救命”。方跑到船艙口,便被人暴力的一把攥住手拖了進來扔到在地,她的整個脊背一下子碰倒了船上的木桌,疼的倒抽一口涼氣,船都搖晃了好幾下。她反應(yīng)也還快,二話不說就立刻站起來又往外跑,瘦高個冷笑一聲,一腳踢在了她的膝蓋骨上,那一下幾乎是鉆心的疼痛。沈妙回過神來,舉著手中的匕首就往那人眼睛上戳,瘦高個驚了一跳,往旁邊一閃躲,避開了她的匕首尖,罵了一句“毒婦”,一下就將她手中的匕首奪了過來。沈妙忍著腿上的疼,雙手一下子攀到了船艙的窗戶上,眼都沒眨的就往下跳了下去。

    “想跑?”瘦高個冷笑一聲,倒是一點兒不猶豫的將手中的匕首往那邊拋去,直直的沒入沈妙的小腿上,雖是沒入的不深,一道嫣紅的血跡卻是在湖面上迅速泛起。

    沈妙是會鳧水的,可是這寒冬臘月,萬禮湖的湖水冰涼刺骨,人一旦沒入其中,只覺得整個人都是冰塊,勉強劃動幾下,便覺得渾身再也動彈不了。

    那瘦高個就要跳下水將沈妙撈出來,畢竟沈妙才掌握著密室中人的下落,可還未動手,便聽得天邊傳來一陣莫名的炮竹聲,抬頭一看,西方正是亮起了一枚煙花。

    “情況有變!”矮個子抹了把臉上的血跡,道:“撤!”

    “先帶人走�!笔莞邆罵了一聲,就要往湖水中跳,誰知道船身卻是猛地一個顛簸,只見船頭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了兩名黑衣人。兩名黑衣人肩膀處都有金線繡著的鷹樣紋路。矮個子失聲道:“墨羽軍!這里怎么會有墨羽軍?”

    還未等二人回過神來,那兩名黑衣人已經(jīng)掠至眼前,銀色鋒芒閃過,二人驚恐的神色便就此停留在這一瞬,緩緩倒了下去。

    湖中,沈妙還在劇烈翻騰,矮個子和瘦高個方才的話中,竟不是單獨的二人,似乎在他們背后還有別的勢力,聽上去勢力還頗為龐大。沈妙對這種事有著超乎想象的直覺,落在這二人手中,她自然還能想法子脫身,可落入那股勢力中,只怕就算死在外頭,沈家也永遠找不出兇手。

    可是沒想到這破釜沉舟的一跳,竟然把自己困在了絕路。那二人遲遲不見下來救她,湖水冰涼,莫不是就在這里死了?

    她的頭開始有些發(fā)沉,耳邊嗡嗡的聽不到聲響,像是墮入了一個冰窖,明明水面天光就在眼前,還能看得到那些順流而下的花燈璀璨的燈火,可是就是抓不到,看不到。

    就在她眼睛也快要看不清的時候,卻突然瞧見自遠而近有人影正往這邊游來。那人身姿矯健,在璀璨的燈火湖水中,仿若天降神明,帶著明亮往她這里游來。

    那人游至沈妙跟前,一把將她攔腰抱住往水面游去,這樣冰天雪地里,湖水中冰涼刺骨,一個人游起來尚且艱難,他帶著一個人卻游得輕松。待游至畫舫跟前時,將沈妙托起丟到傳上,自己也翻身上來。

    沈妙嗆了好幾口水,待上了船后也未曾翻身起來,只是一個勁兒的捏著嗓子咳嗽了幾聲。但見面前人影一轉(zhuǎn),抬眸看去,那人渾身上下亦是*的,面上沒有了從前戲謔的神情,擰著眉頭看她。

    正是謝景行。

    這功夫看到謝景行,沈妙連吃驚的想法都省了。那兩人本就是為了謝景行而來,想來謝景行自己也知道了消息,這才趕了過來。

    她費力的撐起身子,方看到船艙中竟還有兩名尸體,正是方才的瘦高個和矮個子,從船艙深處走出兩名黑衣人,其中一人走到謝景行身邊,低聲說了什么話,謝景行一招手,那二人便帶著兩具尸體應(yīng)聲離去,臨走前還將船艙內(nèi)的血跡都抹干凈了。

    沈妙顧不得思量這二人究竟是誰,傻子都能想到是謝景行的人,她動了動身子,只覺得全身上下無一不酸疼,本就在冰水中泡了大半刻,冷的有些打哆嗦,之前被瘦高個扔了好幾次,背上也疼的慌,最痛的大概是小腿處,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裙擺,裙子整個都貼在了身上,而小腿處那里卻是氤氳出了一朵血花,同裙子上的紅色刺繡混在一起,看的不甚分明。那是之前被瘦高個用匕首傷的。

    她又冷又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卻是謝景行走到船艙中,這些精致的畫舫中平日里會有些用來備用的暖爐和衣物,他從木箱里抽出一個火爐,用火折子點燃,往里頭添了一點炭塊。

    火爐暖融融的燒了起來,船舫在湖中搖搖晃晃,謝景行看了一眼沈妙,忽然勾唇一笑:“我要更衣,你要睜著眼睛?”

    沈妙猝然閉眼,她此刻心神尚且有些混亂,難為謝景行還有心思調(diào)笑,只聽得一聲輕笑,緊接著便是穿衣物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后,謝景行的聲音響起:“好了�!�

    沈妙睜開眼,謝景行正扣好最后一顆扣子,他換了一身玄青色錦袍,披著白狐大裘,便顯得整個人有種冰冷肅然的感覺。一雙漆黑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盯著沈妙:“你要不要也換一換?”

    貼身穿著冰冷濕透的衣物,很容易著涼,就算是坐在暖爐邊上烤著,要想完完全全的烤干,也得費不少時辰。只怕真等到那個時候,她自己也受了寒氣。對于身子,她向來都是愛惜的。加之此刻全身上下都難受的很,她看向謝景行,平靜道:“還有別的衣物?”

    謝景行起身,從木桌上的一個布包中拿出一套衣裳,靠墻坐著道:“我的屬下替我送衣服,眼下情況有些麻煩,沒辦法給你找女子的衣物,你要換,只能換我的�!�

    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換上陌生男子的衣裳,這情況說出去便帶了幾分香艷的色彩。沈妙抬眸看向謝景行,他唇角的笑容微微惡劣,也不知是真的情況所逼還是故意的。

    沈妙發(fā)現(xiàn)謝景行真是有種特別的魔力,重生以來,她面對所有人都是以“沈皇后”的心情去面對的。就連面對沈丘,也無法將沈丘當做是自己的大哥,有的時候甚至會覺得有種照顧沈丘的感覺�?擅棵坑龅街x景行,他的惡劣總能讓沈妙恍惚,恍惚這樣被捉弄的她并非是經(jīng)歷過沉浮的沈皇后,而只是一個天真不識世間險惡的沈家五小姐罷了。

    心中深深吸了一口氣,沈妙道:“給我吧�!�

    她的回答令謝景行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懷疑道:“你要穿我的衣服?”

    “這里還有別的衣物么?”沈妙問。

    謝景行一笑,將手中的衣服扔給她,沈妙接過衣服,忍了忍,還是對謝景行道:“還請小侯爺轉(zhuǎn)過身去�!�

    謝景行聞言,意味深長的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沈妙如今的衣裳*的貼在身上,她身材嬌小,少女的身段幾乎顯露無疑,有些狼狽的模樣倒顯出幾分平日沒有的楚楚姿態(tài)。謝景行饒有興致道:“乳臭未干的小丫頭也會害羞?放心吧,”他眸光挑剔而嫌棄:“什么都沒有,也沒什么好看的�!闭f罷瀟灑的轉(zhuǎn)過頭去,竟是一點兒也不往沈妙這頭看了。

    沈妙心中微微松氣,拿起謝景行的衣裳,那是一件石青色的薄棉長袍,袖口熨帖,料子和刺繡皆是上乘,沈妙下意識的摸了一摸,這樣的做工,前生大約也只有宮中能有這樣的享受了,傳言臨安候福富可敵國,倒也不是假的。

    她慢慢脫下身上*的外裳和中衣,用濕衣服在暖爐上烤了烤擦拭干凈身上的水珠,才拿起謝景行的袍子。誰知道謝景行的袍子樣式繁復(fù),她竟沒穿好,不僅如此,那腰帶還纏住了左腿的小腿上,小腿本就有方才匕首的傷,之前以為不甚嚴重,此刻看來,血肉模糊的模樣有些可怕,腰帶磨到了傷口之上,沈妙疼的倒抽一口涼氣,一下子沒坐穩(wěn),“砰”的一聲跌倒在地,還撞倒了桌上的茶壺。

    謝景行聽聞動靜,立刻回頭,瞧見沈妙跌倒在地,上前一步將她扶起。沈妙阻止都來不及,整個人靠在他懷中,衣裳尚且沒穿好,松松垮垮的攏在身上,香肩微露,發(fā)絲未干,很有幾分旖旎的模樣。饒是她再如何從容,也有瞬間的慌亂和無措。

    反倒是謝景行,擰眉握住她的小腿,盯著傷口沉聲道:“怎么回事?”

    ------題外話------

    小侯爺要開始狂刷好感度條了~

    ☆、第九十五章

    二人獨處

    “怎么回事?”

    沈妙愣了愣,這樣略顯輕浮的舉動在她看來,大約本來應(yīng)該是厲聲喝止的,不過不知道為何,竟老老實實的答道:“剛才逃跑的時候,被人用匕首傷了�!�

    謝景行掃了她一眼,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丟給她:“上藥�!�

    沈妙接了過來,也沒多說話,想著要上藥。卻是因為此刻整個人都坐在地上,又因為之前在冰冷的湖水里泡了許久,一點兒力氣也使不上來。別說是上藥了,就連坐起來都有些困難。

    謝景行見狀,只得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肩膀?qū)⑺龅酱成系男∷稀I蛎罨盍藘奢呑�,本就不是什么情竇初開的小姑娘,自然也不會因為兩人獨處而顯得羞窘。然而她披著謝景行寬寬大大的衣裳,雪白的肩膀都裸露在外,冷風一吹,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不自在,便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還未等她說點什么,兜頭便罩來一方溫暖的東西,直接將她腦袋都埋了進去,沈妙抖了抖頭,發(fā)現(xiàn)罩在自己身上的正是謝景行的狐皮大裘,那狐裘暖融融的,沈妙下意識的將它裹緊了些,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臉,看著謝景行沒說話,倒真的有些像只毛茸茸的小狐貍。

    謝景行有些好笑,自己起身走到另一頭不知道拿了些什么,在沈妙面前蹲下,伸手就去撈沈妙的腿。

    “你干什么?”沈妙避開,問。

    “你的傷不上藥,明日就會潰爛�!敝x景行道:“你別想占我便宜�!�

    沈妙:“……”這人說話實在太討厭了,什么叫占他便宜,偏還用一本正經(jīng)的神情說出這話,沈妙簡直不想理會他。她道:“我自己來�!�

    “好啊�!敝x景行二話沒說就站起身來,看熱鬧的一般的倚著旁邊的柜子抱胸道:“我看著你,你來�!�

    沈妙俯下身去,手卻差點拿不穩(wěn)那藥瓶。之前在和那兩人爭執(zhí)的時候,曾被瘦高個扔了好幾下,撞得渾身酸疼,此刻手都是哆哆嗦嗦,勉強拔開藥瓶,卻險些將里頭的東西灑了出來。

    艱難的斗爭了老半天,她終于放棄,卻又不想和謝景行這么輕易的認輸,就坐在那方雪白的狐裘中,瞪著謝景行不說話。

    謝景行“嗤”的一聲笑出來,從沈妙手里奪過藥瓶,再次蹲下身,握住沈妙的小腿,漫不經(jīng)心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要賭氣,只怕會把你的腿賭上�!�

    沈妙沉默不語。

    謝景行握著她的小腿,慢慢的將褲腿兒撩起,他的手冰涼修長,似乎帶著練武之人特有的淺淺繭子,磨礪在嬌嫩的皮膚上時,沈妙有種不自在的感覺,仿佛那一塊皮膚也在跟著發(fā)燙。下一刻,因為血跡而黏在傷口上的衣料被猛地扯開,疼的沈妙差點叫出來。

    “傷口有些深�!敝x景行端詳了一下,皺眉道:“你先前怎么不說?”

    “我沒想到你這么好心�!鄙蛎畹�。她的確是沒想過謝景行會這么好心給她上藥,以他們兩人的交情,今日謝景行過來救她一命就能稱得上是情深意重了。這么個心思深沉的人,亦不是良善之輩,沈妙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謝景行會幫她。所以這腿上的傷,也只想著等回了沈府再說。

    謝景行起身從一邊的小幾上拿起桌上的茶壺,把里頭的水倒的干干凈凈,一只手伸到船外舀了滿滿一壺湖水,放在暖爐上煮。他道:“我的確沒那么好心,不過看在你也夠義氣的份上,就當一回好人�!闭f到這里,他抬起頭看向沈妙,道:“都說沈信忠義,沒想到沈家一個丫頭片子也懂講義氣。多謝你,沒供出我來。”

    他半是玩笑半是認真,沈妙便也沒解釋其實是他誤會了。當時那種情況,若是馬上說出密室中人是謝景行,那兩個人立刻就能把她殺了。緩兵之計誰不會,不過謝景行以為她是因為講義氣才不說的,能讓謝景行覺得欠她個人情,何樂而不為,因此沈妙也沒打算將這個誤會說清楚。

    不過,沈妙低頭思忖,就算真的將謝景行供出來,以謝景行的本事,怕也能全身而退。方才她可是聽得清清楚楚,那兩個人必然還有同伴在附近,可眼下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究竟出自誰的手筆可想而知。

    短暫的沉默后,壺中的水也開了。謝景行隨手扯下袍角一塊布料,沾著點熱水,一手握住沈妙的小腿托在自己的膝蓋之上,一手擦拭著傷口周圍的污血。

    沈妙的腳幾乎是抵在謝景行的懷中,能夠觸到他冰涼的衣襟,料子也是冰涼而硬挺的,仿佛他玩世不恭外表下冷肅的心,沈妙有些不自在,偏過頭去,腳趾不由得微微蜷起。前生除了和傅修宜,她沒有和別的男人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即便是傅修宜,如今回憶起來,也都是勉強多些,大多數(shù)的時候,傅修宜留給她的,只是一個“君王”的印象,因此,在她少女時代見過的男子,幾乎是沒有的。

    覺得有些沉默,沈妙尋了個話頭,問:“那些人是誰?”

    她說的“那些人”自然就是瘦高個一行人了。聞言,謝景行卻沒有說話,他只是將沈妙小腿上的污血擦凈之后,撒上藥粉,又摸出一條手帕替她包扎好。做這些的時候,他都低著頭極為認真,手法也十分熟練,似乎包扎傷口對他來說是一件極為輕車熟路的事情。船舫上的燈火明明滅滅,萬禮湖的花燈如錦,明亮的光照在他的臉上,少年眉眼英俊的不可思議,又似乎在這短暫的璀璨中,含有一種溫柔的錯覺。

    就連沈妙,都忍不住微微一怔。然而這溫柔的錯覺并沒有持續(xù)多久,謝景行放下她的腳,突然兩手撐在沈妙身側(cè),欺身逼近,他輪廓分明的臉近在咫尺,桃花眼中仿佛蘊滿醉人酒釀,似笑非笑的看過來,分明是隨意的舉動,卻強勢的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沈妙鎮(zhèn)定的與他對視,盯著沈妙看了一會兒,謝景行才松開手,淡淡道:“知道的太多,對你沒有好處�!�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沈妙道:“只希望你不要連累我�!痹捯怀隹�,她心中就有些懊惱。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也許是事出突然,也許是因為受傷弄得她心情煩躁,面對謝景行的時候,竟然激出了一些她原先深埋在骨子里的小性子。那些隨意的撒氣、任性、斗嘴,在不知不覺中被謝景行引了出來。

    “只要你懂分寸,沒人能連累的到你�!敝x景行道。他將船舫上凌亂的布條收拾了一下,又找了個長桿子,將沈妙的濕衣服掛在上頭微微烘烤。

    “我什么時候能離開?”沈妙問。

    “外頭人手都盯著,現(xiàn)在出去惹人非議,況且你和我呆在一塊,難免會賴上我�!敝x景行的話依舊能氣死人:“所以為了我的清白,等船靠岸的時候,我會帶你去公主府。由公主府的人送你回去�!�

    沈妙微微一怔:“公主府?”

    “榮信公主,”謝景行撥弄著炭塊:“她會幫忙的�!�

    榮信公主也是先皇嬪妃所生,雖然不比玉清公主得寵,也深得先皇喜愛。先皇的子嗣中,玉清公主和榮信公主姐妹情深。玉清公主嫁給了臨安候,榮信公主嫁給了當朝狀元郎,可惜那狀元郎沒過幾年就病逝了,榮信公主也沒有改價,自己搬回公主府,這么多年都是寡居一人。

    想來以玉清公主和榮信公主的交情,也會幫謝景行這個忙的。

    沈妙抬眸看了謝景行一眼,他倒是想的長遠。如果此刻就設(shè)法讓沈家人過來,瞧見他們孤男寡女,衣衫不整的模樣,難免會多想,以沈家和謝家的關(guān)系,誰知道以后會不會越扯越復(fù)雜。由榮信公主出面,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頭頂傳來焰火的聲音,沈妙本就是靠著船舫窗戶做的,聽到聲音便順著窗戶往外看去,定京城的夜幕下的天空中,五顏六色的竟是璀璨的焰火。如白露和霜降所說,這一夜的焰火不會停歇,方才人潮涌動的時候看,同眼下靜寂的湖面上看心境又是不同。

    “你喜歡看這些?”謝景行挑眉。

    “我不喜歡。”沈妙回道。

    明齊皇室每年的年宴,皇帝與妃子同樂,也在御花園中燃放無數(shù)焰火,那時候她剛從秦國回來,宮中突然多了一個楣夫人圣寵不衰,年宴當夜,楣夫人同傅修宜在御花園飲酒作樂,她坐在坤寧宮中,婉瑜和傅明陪著,自己一個人看煙花的燃放和消逝,那是她看過最冷的一場焰火,從此之后,她就不喜歡這些東西。

    “轉(zhuǎn)瞬即逝的東西,有什么好看的。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彼恼Z氣中帶了一點憤憤,目光卻顯得有些悲涼。

    謝景行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起身從一頭的柜子里取出點東西,他走到沈妙身邊,將手里的東西遞給沈妙。

    “等船靠岸不知道要等多久,今天既然是玉兔節(jié),你也做個花燈吧。”謝景行道。

    沈妙看著手中的花燈,大約是之前在船舫上玩樂的人留下來的,還未放進去蠟燭,平平整整的疊好。順著窗戶看去,萬禮湖的湖面上層層疊疊包圍的盡都是花燈,他們這支船舫穿梭在一片璀璨中,仿佛姣姣銀河中的渡舟。

    不等沈妙回答,謝景行自己就先做了一個,他將花燈做好后,隨手放進了湖水中,動作也是漫不經(jīng)心的。沈妙見狀,問:“你為何不寫紙條?”

    花燈里要放紙條,紙條上寫著做燈人的心愿,這樣神明能聽到人的祈禱,就會在來年保佑放燈人心想事成。

    “我不信神�!敝x景行懶洋洋道:“不寫也罷�!�

    沈妙想了想,也實在無法想象出以謝景行這般狂傲桀驁的性子,一本正經(jīng)的祈求神明保佑是什么場景。她將兩盞花燈折好,卻沒有寫紙條,也沒有在里面放上蠟燭,而是在花燈最上頭的花朵處用火折子點燃,伸手放進湖中。

    兩盞花燈自上而下燃燒著,在湖面上顯得像是兩團火,謝景行一怔,問:“這是祭拜的燈,你在干什么?”

    點燃花燈,這就是一盞祭給亡者的燈,好端端的這般熱鬧,沈妙竟然在這里祭拜死人。

    沈妙沒理會謝景行的話,只是看著那花燈從漸漸燃燒到火苗將花燈整個吞沒,許久后,湖面上再也沒有兩只花燈的影子。

    重生一世,有些事情可以重來,有些事情卻無法重來。比如婉瑜和傅明,前生今世,再見即是永別,這一生,再也沒有那個溫柔大方的公主,懂事穩(wěn)重的太子了。

    一方帕子遞到沈妙面前,她抬起頭,謝景行不耐煩道:“怎么又哭了�!�

    沈妙摸了摸臉頰,不知不覺中,她的臉頰竟然濕了。大概是樂景生哀情,連流淚了也不自覺。

    見她接過帕子,謝景行開口道:“你有幾分義氣,以后若是有什么困難,可以來找我。”

    沒頭沒腦的話讓沈妙一時愣怔,看向謝景行,少年的側(cè)臉在滿湖如錦花燈下愈發(fā)挺拔深艷,他倚著窗口,看向沈妙,眸光中有復(fù)雜光芒微微一閃。卻是漫不經(jīng)心道:“我不喜歡欠人人情,今日你既然沒有供出我,我也不會虧待你�?茨闳巧系穆闊┮膊簧�,也許日后有相求于我的地方,那時候,看在今日的份上,我也會出手相助�!�

    沈妙道:“那多謝小侯爺了�!�

    謝景行一笑,忽而轉(zhuǎn)頭看他,語氣中多了些調(diào)侃:“不過幫歸幫,你可不要愛上我�!�

    沈妙簡直要被氣笑了,她道:“小侯爺未免想的太多�!�

    “是嗎?”謝景行從窗前走過來,居高臨下的俯視坐在榻上的沈妙,忽然拔下沈妙頭上的簪子,若有所思的拿在手中端詳?shù)溃骸澳悄銥楹我髦摇徒o你的簪子?”

    他將“我”字故意咬的有些重。

    沈妙語塞,剛想說那是丫鬟給自己戴上的,就聽見謝景行繼續(xù)道:“今日你將我摸也摸了,看也看了,不過以身相許那就算了�!彼Φ牟粦押靡猓骸斑沒長大的小丫頭,我還不至于饑不擇食�!�

    這人說話忒毒!還喜歡顛倒黑白!沈妙前生今世遇到的要么都是偽君子要么都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這樣一說話就能把別人氣死的無賴,還是頭一遭遇到。

    “我不喜歡小侯爺,以后也不會喜歡,小侯爺大可放心。”沈妙諷刺道。

    “那就好�!敝x景行盯著她,唇邊的笑容依舊玩味,不過漆黑的雙眸中,卻在一瞬間透出了某種警告和漠然。他說:“小丫頭,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沈妙不語。謝景行不是好人,她又算得上是好人嗎?也許上輩子是,可是這輩子的她,陰毒狠辣,和“好”字卻是完完全全沾不上邊兒的。

    船舫靜靜的順著水流往下飄去,窗戶外頭洋洋灑灑的下起了小雪,湖面上半是雪花晶瑩半是璀璨燈火,天上焰火五彩斑斕,這個新年的玉兔節(jié),過的似乎并不怎么樣,但終究是特別的。

    紫衣少年靠著窗戶,漠然的瞧著窗外,也不知瞧了多久,待轉(zhuǎn)過頭時,卻發(fā)現(xiàn)沈妙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伏在小幾上睡著了。

    她睡著的時候,面上沒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和端莊,因著今日一番折騰,臉頰還紅撲撲的,圍著謝景行那件略顯寬大的狐皮大裘,真的像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頭發(fā)已經(jīng)被暖爐烘的微干,一綹長發(fā)遮擋住了眼睛,大約是有些癢,睡夢中的沈妙便皺了皺眉。

    謝景行走到她身邊,頓了頓,伸手將她那遮住眼睛的一綹長發(fā)別到耳后,又從袖中摸出方才從沈妙頭上拔下的玉海棠簪子,把玩一轉(zhuǎn),輕輕插到了沈妙頭上。抱胸在沈妙面前看了一會兒,見她睡得香甜,挑眉道:“當著陌生男子睡得安穩(wěn),還真是不知害怕�!�

    又坐了一會兒,船舫搖搖晃晃的猛地一頓,終是靠岸了。

    謝景行走到船頭,從岸邊顯出幾個黑衣人的身影,領(lǐng)頭一人道:“回主子,已經(jīng)全部處理干凈了。主子現(xiàn)在回府?”

    謝景行回頭瞧了船艙一眼,道:“先去公主府,鐵衣,牽輛馬車過來�!彼仡^走到船艙之中,敲了敲小幾,沈妙睡意朦朧的抬起頭,謝景行道:“到岸了。”

    “已經(jīng)到了?”沈妙一下子清醒過來,瞧了一眼窗外就要往外走,然而腿上的傷到底還沒好,剛站起來就腿一軟差點摔倒,謝景行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想了想,伸手把沈妙外頭的狐裘裹緊了些,直接連著狐裘打橫將她抱起,往船外走去。

    沈妙嚇了一跳,下意識的伸手去摟謝景行的脖子。抬眸看去,謝景行勾著唇道:“老實點,別占我便宜�!�

    沈妙:“……”謝景行一手環(huán)過她的肩背,他人高腿長,抱起沈妙也毫不費力。沈妙的腦袋靠在他懷里,能感覺到他挺拔結(jié)實的胸膛和有力的心跳,竟也有些不自在起來。

    待除了船舫,才發(fā)覺外頭早已站著一眾黑衣人,瞧見謝景行抱了個小姑娘出來,雖然竭力忍耐,卻都是有些神色有異。最輕松的煩到是謝景行,他走到馬車前將沈妙往車里一扔,就道:“去公主府�!鳖^也沒回的走了。

    馬車晃晃悠悠的走了,剩下一眾黑衣人面面相覷。一個年輕的高個子道:“鐵衣,主子怎么抱了個丫頭出來?那丫頭和主子是什么關(guān)系?”

    “是啊是啊,”另一個女人也走了過來,摸了摸下巴沉吟:“這么多年了,多少美人都沒能近的了主子身,原來主子好這一口�!彼矍耙涣粒骸肮�,難怪了�!�

    “去去去,誰說的。”另一個模樣嫵媚的成熟女子不滿道:“那種黃毛丫頭有什么可看的,毛長齊了嗎?”

    “火瓏,知道你喜歡主子,不過這個嘛,嫉妒不來的哦�!敝暗呐诵Φ�,看向中間中年男子:“鐵衣,你跟主子跟的最近了,那小姑娘誰�。亢椭髯釉趺戳�,你跟我們說說唄�!�

    “都閉嘴!”站在中間的鐵衣忍無可忍道:“都回去回去!暗部的人都這么閑,明兒就去守塔牢�!�

    此話一出,眾人立刻退避三舍,紛紛道:“突然想起還有些事情”“方才那些人尸體處理干凈了嗎”“還是先回暗部回稟情況吧”“今日可真是兇險得很”一邊聊著一邊走遠了。

    鐵衣松了口氣,這才回頭消失在夜色中。

    卻說另一頭,公主府上。外頭的人稟明謝景行來的時候,榮信公主已經(jīng)準備就寢了。

    她寡居多年,身邊又無子女,每每到了逢年佳節(jié),其實才更顯得形單影只。即便宮里的文惠帝與她也有姐弟名義,可終究不是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的,哪能那么真正的親密。況且在宮中和帝王相處,總不如自己留在公主府自在,所以這么多年的玉兔節(jié),榮信公主既不會進宮,也不會出門游玩,而是靜靜的呆在府中,就如同平日里一樣。

    今日卻不同,知道謝景行來的時候,榮信公主還有些吃驚。重新更衣好后,才出門迎接,方走到大廳中,便見謝景行已經(jīng)坐在椅子上等待,瞧見她,也是微微一笑:“容姨。”

    榮信公主閨名玉容,同玉清公主又姐妹情深,謝景行叫她一聲容姨不為過。

    “怎么今兒就過來了?”榮信公主乍見謝景行,有些疑惑,更多的卻是欣喜。她自己沒有子女,早就把謝景行當做是自己的兒子,她可憐謝景行的身世,當初玉清公主過世,榮信公主來臨安侯府吊唁的時候,還將謝鼎罵了個狗血淋頭。謝景行雖然頑劣,卻待榮信公主十分尊重,逢年過節(jié)都會來公主府拜見,只是平日里都是年過初一才來,今年玉兔節(jié)卻來了,讓榮信公主有些意外。

    “想念容姨,就過來瞧瞧,容姨不會不歡迎我吧?”謝景行笑道。他本就姿容出色,這般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話,俊俏風流的模樣直教廳中一眾婢女都看紅了臉。

    榮信公主點了下他的額頭,笑道:“連我這個老人家都敢調(diào)笑,你這混小子,膽子越發(fā)肥了�!�

    “想念容姨是一回事,不過今夜前來,還得有一事求容姨幫忙�!彼馈�

    榮信公主一愣,隨即坐直身子正色道:“景行,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難了,有什么難辦的事,盡管跟容姨說�!�

    “容姨別緊張,小事而已�!敝x景行笑著解釋:“我有個朋友今日在玉兔節(jié)與家人走散了,不巧又落了水,我雖救了她,卻有些不方便。還想讓容姨以公主府的名義送她回去�!�

    他雖說的簡單,榮信公主一聽卻明白了其中的事情。雖然明齊對男女之事也較為開放,可是到底女兒家的清譽十分敏感,一不小心傳出些風言風語,卻是能讓人夠受。不過……榮信公主看向謝景行:“你的那位朋友,竟然是位姑娘么?”

    謝景行點頭。

    “這么多年,倒沒見你身邊有過哪位姑娘�!睒s信公主突然促狹道:“景行,你也是大人了,不知那位姑娘年方幾何,家中可有婚配?”

    “容姨,”謝景行無奈道:“她還是個小姑娘。只因之前欠她個人情,所以不得不幫忙。容姨不會不想幫我吧?”

    “你說的是什么話?”榮信公主佯怒:“哪次容姨沒幫你,行行行,那姑娘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

    “在外面的馬車上,容姨順帶給她找件衣裳換上�!敝x景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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