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這一夜,風雪交加,寒氣入骨,有人在溫暖的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安睡,有人在華麗府邸商量殺人越貨的陰謀勾當。有人理所當然的居于九重宮闕指點江山,也有人騎寶馬千里之外披星戴月風雪迢迢。
有人歡喜,有人悲傷,有人焦慮不安,有人得意洋洋。明齊諾大的江山如畫,定京歌舞升平,臨到年關各處歡聲笑語,卻無人看得到平靜湖面下的風起云涌。
定王府上,某一間屋中,還有人自己與自己對弈。
男子一身青衫落落,桌上的棋局七零八落,白字黑子交錯一盤,極其復雜的模樣。每走一步,他都要思量許久,似乎是下到了瓶頸之處,手中的黑子卻怎么也下不了手。
燈火微微晃動,幾乎將要熄滅,他起身續(xù)上燈油,屋中重歸光明。這男子眉目生的光風霽月,一派謙謙君子作風,似有傲骨青霜在心,然而眉目間落落寡歡,有著散不開的哀愁。
這人正是裴瑯。
裴瑯看著窗外風雪交加的夜色,沉沉嘆了口氣。
傅修儀的這一步棋,的確是走得不錯。禍水東引,無論是成功或是失敗,都和傅修儀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而無論結果是什么,是太子倒霉,是周王離王倒霉,還是沈家倒霉,對傅修儀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這樣的一處棋局,沈妙幾乎沒有別的路可走。就算是有,那也是下下之策,這一句對弈,傅修儀穩(wěn)賺不賠。
裴瑯有些為沈妙擔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替沈妙擔心,如果沈妙死了,他就能名正言順的跟了傅修儀,傅修儀對他十分倚重,他若是沒有看錯,此人有帝王之才,日后自己也會雞犬升天,富貴榮華享之不盡,也可以更好的在暗中保護流螢。
可是,他還是不愿意沈妙輸。
這些日子傅修儀懷疑府中有內奸,將定王府的守衛(wèi)增加了一倍,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更別說傳消息出去。他沒有辦法和沈妙以書信溝通,只能在暗處焦急。
聽聞沈妙明日要獨自一人進宮一趟,恰好,他明日也要進宮,雖是傅修儀的幕僚,他也是個小官兒。
沈妙是沒有路了,窮途末路之下,會不會有別的生機呢?
片刻后,裴瑯看著自己面前的棋局,已經是困局了,再下下去也沒有必要了。他一只手抵著桌角,突然反手一番。
只是輕輕一掀,滿盤棋子瞬間摔落,大大小小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地上一片狼藉。
原先的局勢,什么都看不見。
☆、第一百七十章
憤怒
第二日一早,沈妙就進了宮去。
羅雪雁和沈信不放心她,讓她帶了許多侍衛(wèi)。可是沈府的侍衛(wèi)也不能隨時跟著沈妙,待到了宮門的時候,都要在外頭等候。
沈妙臨走之前,倒是將謝景行給的大大小小的首飾,能戴上的幾乎都戴上了。對于明齊的皇宮,她從不憚報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只怕出了什么意外,做好萬全準備。
等到了宮門口,谷雨她們并著侍衛(wèi)都在外頭等候,沈妙被宮女領著向坤寧宮那頭走去。一路上,宮女倒是有些奇怪,從宮門道坤寧宮的路不算簡單,要繞過好幾個長廊,還有很些花園,沈妙卻是走的熟門熟路,就連有些生舊松動的臺階,都不用宮女提醒,也就自己抬腳邁過了。宮女心中狐疑,莫非沈妙來了一次坤寧宮,就將這條路記得如此熟悉,一點兒錯處都不犯?
倒沒想到,這坤寧宮前生就是沈妙居住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已經銘記在心。因此面對堂皇擺設,精巧陳列,亦是視而不見,若是認真看去,還能看見沈妙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
這些旁人都不知道。
等到了坤寧宮,宮婢正在給皇后梳頭,沈妙等了好一陣子,皇后讓她進去。
今日董淑妃并未過來,只有皇后一個主子。她穿著有些正式的朝服,頭上戴著九頭鳳簪,妝容貴重,生生撲面而來一股壓迫感。
沈妙瞧了一眼,心中就了然了。
這還真當她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想用皇家威嚴來恐嚇她?逼著她主動松口?難怪要故意支開羅雪雁,若沈妙真的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在皇后穿得這么正式,話里在若有若無的威脅幾句,覺得自己孤立無援,心中慌亂,指不定就會松口了什么事。
可沈妙哪里就是個小姑娘。面前的人是皇后,她前生做的皇后,比這一個見識更多,架子更大,吃過更多苦,所以這點子狐假虎威的名頭,還真不放在眼里。沈妙垂眸下去,浮起一個謙卑的笑來。
皇后慢慢皺起眉頭。沈妙的反應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樣,她不曉得沈妙是故意裝糊涂還是本來就蠢,目光落在沈妙腕間的鐲子上,微微凝眼,笑道:“這鐲子水頭挺好的,上前讓本宮瞧瞧�!�
沈妙依言上前,皇后執(zhí)起沈妙的手。鐲子不知道是哪里尋來的罕見玉料,翠*滴,圓潤無比。正要夸贊幾句,就聽見沈妙笑道:“回娘娘,臣女的簪子和項鏈耳環(huán)也很好看。”
皇后一愣,竟也認真去看,這一看之下嘴角就不由的一抽,貓兒眼的簪子配的是珍珠耳環(huán),珍珠耳環(huán)配的又是琥珀項鏈,至于手環(huán)和零零碎碎的首飾釵子就更不必說了。明明分開來看都是工藝精巧的貴重首飾,怎么一股腦兒塞在身上就那么扭捏呢?皇后突然就不大想夸贊沈妙首飾,連帶著對那手鐲也失去興趣。心中難言鄙夷,當初都說沈家小姐是個只曉得金銀的草包,后來以為改頭換面了,今日一看,不和當初根本沒脫形嘛。一想到要把沈妙嫁給太子,皇后心里就不樂意,若非是為了沈家兵權能夠給與太子助力,皇后才不愿意讓這么個粗鄙的女子嫁入東宮。
皇后放下沈妙的手,道:“本宮今日來,是想與你說說話的�!彼龂@了口氣,道:“那一日同你母親提過,如今你尚未定親,年紀正好,本宮看著喜歡,有些與你做個媒。自然地,本宮也不會強人所難,這做媒也要你喜歡才行�!�
沈妙低著頭不說話。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你覺得本宮過得好不好?風光不風光�!�
沈妙心中冷笑,面上卻是笑著答道:“娘娘過得很好,很風光。”
“嫁到皇家,讓有權勢能力的人寵著護著,每個女人都能過得很好很風光,本宮是運道好。如今你也有這樣的好運道,你想不想過的很好很風光?”
這話幾乎是有些引誘的意思在里面,沈妙唇角微微一揚,話語卻是說的謙卑又惶恐,她猛地在地上跪了下來,道:“臣女如今已經過得很好,萬萬不敢肖像其他,更不敢和娘娘相提并論,還請娘娘饒臣女一命!”
皇后愣住了。她沒想到沈妙竟然是這個反應,普天之下想要攀上高枝做鳳凰的人不在少數(shù),皇后曉得,但凡女子,總有幾分愛慕虛榮的心腸,她拿自己做例子引誘,沈妙年紀小容易被說動,還怕她不動心。只要沈妙稍稍松口順著她的話說,那賜婚一事皇家就能名正言順的將主動方推到沈家身上。就算要做強盜,總也要掩飾幾分。
誰知道沈妙卻是這個反應,沒有動心,沒有猶豫,反而是害怕?
皇后心中沒好氣的想,難道當皇后有這么可怕嗎?還是這沈家嫡出的小姐其實是個膽小如鼠的,又蠢笨如牛,根本聽不懂自己的暗示,還以為大禍臨頭。
真是扶不上墻的爛泥。
接下來的時間,任憑皇后說的如何委婉,或是嚴厲或是溫和,沈妙都是一副謙卑惶恐的模樣,而正是這一副模樣,嘴巴卻緊的很,一句松口的話也撬不出來。到最后,皇后都帶了幾分火氣,十分不悅的讓沈妙回去,只想著此事從沈妙這頭是走不通的,還得同文惠帝再細細商量一下新的辦法。
因著皇后讓沈妙走的時候,最后對沈妙的態(tài)度已經是十分不滿了,連帶著坤寧宮的宮女對沈妙也不怎么在意,就將沈妙交給外頭一個路過的小太監(jiān),讓小太監(jiān)將沈妙送出宮去。
小太監(jiān)自然是應了。
小太監(jiān)帶著沈妙往宮外走,拐過幾個彎兒,深宮之中宮殿眾多,除了一些后妃生活的偏殿,更多的卻是太監(jiān)宮女們住的小屋。這小太監(jiān)帶著沈妙走的盡是僻靜之處,在繞過一處花園,幾乎面對的是一處廢棄的荒園時,沈妙停下腳步,道:“這不是出宮的方向,你要帶我去什么地方?”她的手不動聲色的按住袖中手腕的鐲子上,沒有人比她更熟悉明齊的宮殿,她知道從哪個方向逃走更有利。
那小太監(jiān)一愣,隨即低聲道:“裴先生想見姑娘�!�
裴瑯?沈妙微微皺了皺眉。
思忖片刻,沈妙還是跟著小太監(jiān)往前走。裴瑯已經許久未曾與她通過書信了,沈妙還以為裴瑯被傅修儀發(fā)現(xiàn)端倪。但是派莫擎過去打聽,似乎又在定王府見過裴瑯,似乎是安然無恙的模樣。若是傅修儀懷疑裴瑯,定然不會讓裴瑯獲得如此瀟灑。
裴瑯找她的話,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世上之事,多有巧合。沈妙不曉得的是,皇家有意為她指婚一事,牽連了一眾人。沈信羅雪雁和沈丘固然是親人,馬不停蹄的為之奔走,一些其他人卻也前赴后繼的奔了進來。譬如羅凌能夠抒發(fā)的真心,蘇明楓陰差陽錯的求娶,馮子賢義字當頭的施以援手。
人世間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那些聯(lián)系如同蜘蛛吐出的晶瑩絲線,在各自的位置安好,有一日縱橫交錯,便形成了一張細細密密的網結,構成了這世上最令人詫異的、無法置信的巧合。
榮信公主進宮了。
她的身子不是很好,近幾年來越發(fā)的消瘦。一年到頭進宮的日子寥寥可數(shù),今日看著卻有幾分急切。宮女要去通報,榮信公主擺了擺手,就道:“本宮沒帶帖子,有要事要與皇兄商量,不必通報了。”
宮門口的守衛(wèi)哪里敢攔,雖然榮信公主如今不怎么露面,當初到底也是先皇寵愛的女兒,性情又剛硬。沒得惹惱了她日后沒有好果子吃,當即就放行了行。
宮女要為榮信公主尋轎子,被榮信公主拒絕了,榮信公主道:“走小道,轎子反倒不方便。你們攙著本宮,本宮慢慢走�!�
榮信公主心里也是焦急的,她不問朝中事,每日又閉在自己的公主府中,要不是偶然經過庭院聽見下人們談起沈妙的事,都不知道皇家有意要將沈妙嫁給太子。且不說因為謝景行,榮信公主也要保下沈妙。榮信公主自己也是對沈妙極為欣賞,身為皇室中人,榮信公主深知女人嫁進來,表面上瞧著風光,未必就是真的開懷。況且沈妙也不是一個熱衷富貴榮華的女子,于是這些對她來說更沒有必要。真的嫁入東宮,沈妙一輩子都不會快活。
榮信公主趕著要去找文惠帝,希望能改變自己這個皇兄的想法。便抄了一條近道小路走。
沈妙到了一處偏僻的亭子。
這亭子掩映在樹林中背靠著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中有幾處屋子,倒是方便躲藏。裴瑯就從那屋子中走了出來。
小太監(jiān)在外頭替他們二人把風。沈妙對裴瑯點頭算是行過禮,就問:“裴先生有什么要緊事在這里談?”
“定王把府邸封住了,沒辦法給你傳信�!迸岈樀溃骸疤尤⒛闳腴T的主意,是定王提出來的�!�
沈妙挑眉,裴瑯見她并不驚訝的模樣,就問:“你知道了?”
“猜到了是他的手筆。”沈妙淡淡道:“太子的腦子,無緣無故怎么會想起我來�!�
裴瑯有些疑惑沈妙這話的語氣,倒像是對太子和傅修儀極為熟悉的樣子�?墒巧蛎钜粋閨閣女兒,平日里根本就沒有和皇子們打交道的機會,如何又會了解皇子的個性。只怕沈信都不見得有沈妙這般熟悉。
這一處荒園曾經鬧過鬼,平日里幾乎是沒有人來的。因此裴瑯也不擔心有人路過。他皺眉道:“成親的事,你打算如何?”
沈妙有些意外,裴瑯一向是個只會分析利弊而不會帶上個人情感的人,難得問她親事,畢竟她怎么看這樁親事,于大局來說是無關緊要的。
沈妙道:“順其自然�!�
“你不能嫁給太子�!迸岈樀�。
“嫁不嫁不重要�!鄙蛎钭钣憛挼木褪桥岈樢桓焙V定的模樣,似乎將所有的事情都把握在手中,因此他看不到旁人的掙扎,只會以自己認為是“對的”去做。她就冷冷道:“就算嫁過去了,我也未必過得不好,也會用我的法子去達到自己的目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每一條路都有不同的走法,裴先生不會以為這世界上只有一條路吧。”
“我并非你想的那個意思�!迸岈槆@道:“嫁進東宮,固然可以讓你走你的路�?墒且阅愕幕橐鰹榇鷥r,這對你來說,太過殘忍了,也實在得不償失。”
沈妙心中微微一動,看著裴瑯。
裴瑯竟然會說“以你的婚姻為代價,這對你來說太過殘忍了�!币狼吧耔ひ藿o匈奴的時候,沈妙曾經求過裴瑯,因為裴瑯是傅修儀的心腹,裴瑯的話傅修儀總會考慮幾分。而當時裴瑯卻告訴沈妙:“娘娘,以公主一人的婚姻換來明齊的安好,換萬民福祉,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擅長以天下大局來觀摩事實的裴瑯,竟然也會將大局擺在第二位。
裴瑯沒有主意沈妙的神情,他道:“皇家將消息傳出去,整個定京沒有人敢和沈府結親�!�
沈妙道:“那又如何?”
“如果不行,你嫁給我吧。”裴瑯說。
空氣似乎有一瞬間變得僵硬極了,然而出乎裴瑯的意外,沈妙盯著他的目光中沒有驚訝,沒有嬌羞,連一絲一毫的動容也沒有,認真看去,甚至似乎有些冰冷。她問:“你在說什么?”
裴瑯的心頭好像被兜頭澆下了一盆涼水,冷的出奇。明明此事他也不過是為了利弊而判斷,在沈妙清澈的目光下,卻讓他心里某些隱秘的愿望似乎也被人窺見了。一瞬間變得狼狽。
裴瑯躲避著沈妙的目光,定了定神,才繼續(xù)道:“不能嫁到東宮,你總要嫁給旁人,這才能有一條生路。嫁給我的話,或許能抵擋一陣。”
“裴先生為什么要幫我呢?”沈妙卻輕輕開口,她的話語中似乎含著些許別的語氣,讓人捉摸不透。她道:“我們不過是因為流螢而生出的交易關系,或者說是主仆關系。我是主,你是仆。從頭至尾都是我在要挾你,若是我被禁錮,不正是合了你的心意。跟了傅修儀比跟了我好了千倍萬倍,裴先生這么幫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真心的呢。”
有些嘲諷的意味,裴瑯聽在耳中莫名不是滋味。他不曉得為何沈妙有時候對他客氣,有時候似乎又對他有著敵意。或許女人都是這般善變的?
可是沈妙的問題,他說不上答案。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么做。
沈妙微微一笑:“就算我嫁給裴先生,也不過是下下之策。裴先生要用什么身份娶我,定王那頭又如何交代?你不會因為我就暴露了你自己的身份,裴先生是顆好棋,我可不想這么隨隨便便就用了�!�
“況且�!彼⑽⑻Я颂掳停骸坝H事和夫君對我來說,并沒有你們想象的那么重要。不過是一個同床共枕的人罷了,在一起吃飯,在一起睡覺,除了這些,和陌生人又有什么分別。嫁給誰,我不在乎。會不會被逼婚,我也不在乎。我的幸福或是快樂,不會依靠在這上面。”
裴瑯聽得連連搖頭,他想要否定沈妙的話,覺得沈妙年紀還小,不曉得終生大事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有多重要,這會子只是在賭氣,日后明白了其中原因,吃了苦頭,那才會后悔不跌。然而當他抬頭瞧見沈妙神情的時候,又怎么也說不出話來。
沈妙的表情是認真的,她涼薄而冷淡,對于外界之事有種淡淡的厭倦,仿佛提起都會下意識的厭惡。她是真的不在乎。
可是女人怎么會不在乎相伴一生的人呢?
裴瑯呆呆的看著沈妙。
氣氛僵持中時,卻聽見有惡意的嘲笑從身后傳來:“沒想到還有這么一樁風流韻事�!�
沈妙猝然回頭,卻見身后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兩個蒙面的黑衣人,這二人手里皆是提著長劍,就朝沈妙撲將過來。
裴瑯連忙拉著沈妙躲避,沈妙厲聲喝道:“你們是誰?”
“沈小姐莫要怪我們,要怪就怪你擋了別人的路!”那二人獰笑一聲,一人朝裴瑯掠去,一人提劍就往沈妙這頭來。
竟是一點兒活路也不留得直下殺招。
沈妙心中暗道不好,沒想到裴瑯尋得這個地方竟然方便了旁人的殺人滅口。她按住腕間的鐲子,可這鐲子也要近距離的用時才好用。千鈞一發(fā)的時候,卻見當空之處橫出兩個石子兒,不偏不倚,正打在兩個黑衣人的膝蓋玩兒處。那二人痛的大叫一聲,卻是摔倒在地。
“刷刷”兩道劍光,亦有二人猛地掠出,反手將黑衣人手中的長劍刺入對方胸膛。
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根本沒有給人喘息的機會。后面出現(xiàn)的二人卻是宮中侍衛(wèi)打扮,瞧著沈妙作了一揖。
裴瑯正要說話,卻見自屋頂又翻下一人,身材挺拔高挑,紫金袍,銀面具,一雙桃花眼目光卻銳如刀鋒。
卻是睿王。
“睿王殿下……”裴瑯喃喃出聲,他本就聰明,稍稍一聯(lián)想,面前這兩個侍衛(wèi)打打扮的人應當是睿王的手下。而之前想要殺人滅口黑衣人卻不知道是哪路人馬了。雖然不曉得沈妙和睿王是什么關系,裴瑯卻也不敢怠慢,心中萬分警惕,面上卻浮起一個客氣的笑容,拱手道:“多謝睿王殿下出手相助�!�
睿王沒有說話,冷冷的掃了他一眼。雖然隔著半塊銀面具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裴瑯卻覺得那一眼格外冰冷,讓人后背都生出寒意。
沈妙皺了皺眉,睿王已經攥住她的胳膊轉身往外走。裴瑯一驚,連忙喚道:“睿王不可!”
可面前兩個侍衛(wèi)猛地擋在她面前。
這兩個侍衛(wèi)都兇神惡煞的,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股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氣息,裴瑯是個讀書人,本就不會武功,就算想要幫忙也沒法。倒是沈妙,被拽著跌跌撞撞的跟人走,罷了卻回過頭來,一臉平靜道:“裴先生先回去吧,我與睿王還有些事�!�
睿王的腳步更快了。
裴瑯望著消失的二人身影,面前兩個侍衛(wèi)又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這才離開。
可是地上卻還有兩具尸體,裴瑯是不能久留的。他不曉得沈妙和睿王之間有什么關系或者是因緣,不過……他的心里,一瞬間卻是有些空落落的。
……
沈妙被謝景行拽的手臂生疼,謝景行一言不發(fā)走的飛快,她努力跟上謝景行的步伐,可是對方人高腿長,趕也趕不及,幾次差點都把她絆倒。
到了最后,沈妙心中的火氣也上來了,怒道:“放開我!”
謝景行走到一處無人的走廊,才猛地松開手,沈妙被他攥了大半截路,冷不防被松開手,差點一頭栽倒。站定之后,火氣“蹭蹭蹭”的往上冒,道:“你瘋了!”
這一處花園比起方才的荒園要在外頭一些,沈妙有些怕被人瞧見,就要自己往外走,卻被謝景行拉著胳膊又拽回來,一把將她推到墻上,按住她的兩手,冷眼瞧著她。
他帶著銀面具,露出姣好的輪廓線條,下巴優(yōu)美,薄唇卻抿的很緊。眸中早已沒有明日里玩世不恭的笑意,反是怒火噴薄,他一字一頓道:“沈妙,你就這點能耐?”
沈妙皺眉看著他。
謝景行卻伸手握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頭正視自己,他居高臨下的俯視沈妙,就像獵手俯視自己的獵物,沈妙極不喜歡這種被人自上而下俯視的目光,掙扎著就要離開。
可是她到底是個女子,如何與謝景行的力氣抗衡,那點子力氣,在謝景行身上如撓癢癢般。謝景行輕而易舉的化解她的掙扎,甚至微微屈起膝蓋抵著她的腿,讓她動彈不得。
可這姿態(tài),也就更曖昧了些。
沈妙問:“你到底想干什么?”
謝景行的語氣辨不出喜怒:“羅凌、蘇明楓、馮子賢、現(xiàn)在還來一個裴瑯。這么多人英雄救美,我倒是小看了你。”
沈妙不語。
他手上的力氣倏爾加重,捏的沈妙下巴疼,微微蹙起眉。
可那年輕的男人卻咬牙道:“嫁給誰不在乎,也不在乎會不會逼婚,你想嫁到太子府?”
沈妙心中一動,想來方才她和裴瑯的話,都被謝景行聽到了。這人最愛做的就是在暗處將所有的事情都盡收眼底,若是平日里,沈妙也沒覺得有什么,卻在這一刻,心中陡然出了幾分憤怒。仿佛被人瞧見了一些不愿意公諸于眾的秘密,又或者是糟糕的一面被人了解,因為羞憤而生出的憤怒。
她冷笑道:“嫁給太子又有什么關系?反正你也知道,我想當皇后。太子最后也是要坐上皇位的,指不定我進了東宮,斗死了太子妃,自己頂上去,也是明齊未來的沈皇后,這有什么不好的?”
這話說的有幾分惡毒過分,謝景行的臉色更加鐵青了。
他也笑,只是笑的冰冷:“可惜太子坐不上皇位。”
沈妙不曉得謝景行莫名其妙的憤怒從哪里來,然而此刻她以這樣難堪的姿勢被人質問,卻是十分羞惱和委屈。或許人在沖動之下的情緒連自己也難以把握,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的委屈從何而來,卻想將這些日子以來被動的,不高興的東西通通撒出來。
謝景行捏著她的下巴,抵著她的腿,禁錮著她的手,他英俊的不可思議,就連憤怒也有別樣風情。那些邪氣縈繞著他,讓沈妙一瞬間相信,那個外表上玩世不恭,漫不經心,對什么都不上心的謝景行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的他,冷漠,刻板,憤怒的時候讓人心寒。
風景再好,可惜沈妙無心欣賞。
她道:“就算他坐不上皇位也與你無關�!鄙蛎钐痤^看他,極力平靜開口:“睿王殿下又為什么來質問我,我與你之間的關系似乎沒有好到這樣。我嫁給誰或者是不嫁給誰,這和你有什么關系呢?”
此話一出,謝景行反倒緩緩笑了。
他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捏著沈妙的下巴拉向自己,道:“你想辦法和我斤斤計較的時候,和我討價還價盤算生意的時候,借我的手殺人的時候,可本事的很。怎么,到了現(xiàn)在,你就只有這點能耐?嗯?”
沈妙的眼睛覺得有些酸澀,她真是討厭極了謝景行此刻的做派。然而掙脫也掙脫不開,討厭這樣被動的自己。她覺得眼前霧蒙蒙的,很是不舒服。
謝景行眉頭一皺,道:“不許哭!”
沈妙的眼淚要落不落,只覺得內心羞恥極了。她活了兩輩子的人,竟然被謝景行說幾句話就想哭,這像什么樣子�?墒莾刃牡奈譄o法紓解。感覺整個人都變得混亂不堪了。
又不愿失了面子又沒有辦法掙脫,情急之下,沈妙瞪著謝景行,怒道:“謝景行,你不要太過分了!”
“謝景行?”另一頭的草叢里卻傳來一聲驚呼。
------題外話------
吵個架也要撩妹╮(╯▽╰)╭
☆、第一百七十一章
床咚
“謝景行?”
沈妙和謝景行猝然回頭,卻見草叢里跌跌撞撞的走出一人,待走近時,沈妙的身子都忍不住一僵,下意識的去看謝景行的神色。卻又因為謝景行戴著面具,什么都看不到。
那人是榮信公主。
榮信公主本來是想要抄小路進來的,卻在來到這一處的時候恍惚瞧見沈妙被個陌生男子拉著走了過來。榮信公主連忙讓宮女們在外頭等著,自己跟了上來,若是被旁人瞧見沈妙和陌生男子在一起,只怕會引來流言。
沈妙的品行,榮信公主是信得過的。不過她方才瞧著沈妙似乎不大愿意的模樣,生怕沈妙是被宮中某個皇子纏上了,或是惹了什么麻煩,有心要為沈妙解圍。卻又不好貿然上前,省的是一場誤會。
她先頭隔得遠,聽不清楚這兩人之間說的是什么,后來看沈妙似乎都快哭了,心急之下往前走了走,恰好聽著了沈妙那句“謝景行,你不要太過分了”。
榮信公主失聲叫了出來。
但見那高大挺拔的身影轉過身來,卻是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臉上帶著半塊銀質的面具。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榮信公主快步上前,這時候才看見,這男子是睿王。
大涼來的睿王,剛來明齊入宮的時候,榮信公主作為公主也是見過的。不過她自來不關心這些朝事,也并未刻意打聽過。此刻瞧見這人是睿王,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可是方才沈妙那一句“謝景行”,又的確是說的謝景行,她沒有聽錯。
榮信公主有些質問的看著沈妙,問:“沈姑娘,方才你叫著睿王殿下……謝景行?”
沈妙還沒來得及開口,睿王卻主動開口了。他道:“本王名謝淵,小字景行,剛才沈小姐叫的本王小字。”
沈妙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想著謝景行這會子反應倒是極快,總是能找個理由敷衍過去。待瞧見榮信公主古怪的神情時,又猛地反應過來,心里將謝景行罵了個狗血淋頭。
除了親人之外,只有妻子或是情人才會稱呼對方的小字,她叫謝景行小字,落在榮信公主眼里,誰知道會是個什么樣!
謝景行定是故意的!
榮信公主在睿王和沈妙之間掃了一掃,最后卻又是定在了睿王身上。
有些像的,比如這一身紫衣,能將紫色衣裳穿的這般貴氣出塵,也就只有那個走馬章臺的頑劣少年了�?捎钟行┎幌竦�,那股子陌生的,有些涼薄的,身為上位者才有的殺伐果斷卻心狠手辣的勁兒,卻和記憶里的少年截然不同。
謝景行早就死了,死在了北疆萬馬奔馳的戰(zhàn)場之上,萬箭穿心而死。
心中一瞬間刺痛,榮信公主猛地捂住自己心口彎下腰來,不管過了多少次,想到謝景行的死,她都無法釋懷。玉清公主死后,她是將謝景行當做了自己的兒子,中年喪子,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她的可悲不比謝鼎少。
沈妙連忙上前扶起她,那紫衣青年卻負手而立,淡淡的掃了她一眼,身形動也未動。
榮信公主唇邊不由得溢出一絲苦笑。
是了,睿王怎么可能是謝景行呢?如果是謝景行的話,怎么都不會這么冷漠的,像看一個陌生的人看著她在這其中掙扎。如果謝景行還活著,怎么可能忍心看著她這樣痛苦。
榮信公主擺了擺手,道:“你怎么在這里?”
沈妙答道:“皇后娘娘讓我進宮去�!�
榮信公主眉頭一皺,又看了看謝景行,問:“睿王怎么也在這里?”
沈妙看了一眼謝景行,就道:“我從宮里出來,帶路的小太監(jiān)中途有事,等了許久不見,自己走反而迷路了,恰好遇著睿王殿下,就讓睿王殿下幫我指一指路。”
這話幾乎就是明目張膽的騙人了,剛才榮信公主可是清清楚楚看到是睿王一路拉著沈妙走到這里來的。況且沈妙也都叫了睿王的小字,這二人的關系可是非同尋常。
榮信公主莫名的有些生氣。當初謝景行帶沈妙來公主府,榮信公主以為謝景行待沈妙是特別的,隨著她自己和沈妙接觸的越多,也就越喜歡沈妙,榮信公主一直有心撮合沈妙和謝景行。若非后來謝景行戰(zhàn)死,說不定這樁姻緣也就成了。
如今沈妙卻和另外一個男子關系匪淺,而且這男子的小字還恰好也叫“景行”。就像是自己的東西被旁人占了去,榮信公主心中不是個滋味。她也知道沈妙不可能一輩子不嫁人,可是睿王到底不是明齊的人,而且榮信公主活了大半輩子,看人看的清楚,這個睿王行事詭異,渾身上下都透露出危險,不是個簡單的男人,沈妙若是愛上這個男人,只怕太過復雜。
“如此,本宮代沈姑娘多謝睿王殿下�!睒s信公主開口道。卻是極力想要劃清沈妙和睿王的關系。
睿王頷首。
“既然領路的太監(jiān)不見了,本宮有許多宮女,本宮讓她帶你出去。之后的路就不勞煩睿王�!睒s信公主又道。這態(tài)度分明就是在防著睿王了。
睿王便也沒說什么,淡淡應了一聲,自己先離開了。
等睿王離開后,榮信公主才松了口氣,問沈妙:“你與他是怎么認識的?”
沈妙今日也沒料到會突然遇著榮信公主,更沒料到榮信公主竟然會聽到她和謝景行的話。不由的暗自埋怨,平日里謝景行的暗衛(wèi)耳聰目明,連個老鼠跑過都能逮住,今日關鍵時候放風,卻不知是不是瞎了,連榮信公主也沒發(fā)現(xiàn)。
她道:“曾同睿王殿下巧合遇著幾次,算是認識。”
榮信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愿意說,本宮也就不逼你說出來。只是……此人非是明齊人,保不準對你有所圖謀。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有些事情也得自己拿捏,不為了自己想,也要為你爹娘大哥想一想�!本故巧律蛎畋荒腥蓑_了。
沈妙心中哭笑不得,誤會到了這個地步,想來也是解不開得了。榮信公主撫了撫心口,喘了幾口氣。沈妙見狀,問:“公主哪里不舒服?”
“早年間就有的心疾,”榮信公主搖了搖頭:“這幾日犯得厲害。”
沈妙見她疼的難過,恍惚記起前生榮信公主也有心疾,太醫(yī)還說不要憂思過慮,省的心疾犯起來疼得厲害。她道:“公主應當找個太醫(yī)來好好瞧瞧,或者去民間打聽專治心疾的大夫。這樣疼著很難過�!�
“無妨�!睒s信公主擺手:“本宮活到現(xiàn)在,該享受的都享受過了,不該享受的也享受過了,這一生不虧。大約也是活不久,本宮也不想折騰,”她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畢竟……也沒什么好值得惦念的了�!�
沈妙知道她是又想起了謝景行,不曉得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小侯爺見公主這模樣,也不會歡喜的�!�
“他若真的在乎我這個姨母,也就不會那么狠心的撒手西去了。”榮信公主收起面上的悲傷,拍了拍沈妙的手,道:“皇兄有意要為你指婚的事情本宮已經聽說了。本宮今日進宮來,就是為了和皇兄提起此事。沈妙,你也不愿意嫁給太子吧?”
沈妙沒料到榮信公主竟然會為她說情,一時間有些唏噓,前生她費心討好榮信公主,得來的也不過是榮信公主的鄙夷和不屑。今生卻因為謝景行的關系,榮信公主對她改觀,就連文惠帝的決定也愿意為她爭取。雖然沈妙知道,文惠帝決定的事情,榮信公主也左右不了,不過這份情,她卻會記在心里。沈妙道:“我是不愿意嫁入東宮,不過公主也不必勉強,世上之事,冥冥自有天意,順其自然,老天會給出安排的�!�
榮信公主反倒是笑了,道:“你倒是看的通透�!�
她道:“時間不早,我就不與你說了,先去那頭,我讓宮女送你出去�!�
……
沈妙被榮信公主的宮女送出宮門外,等在外頭的驚蟄和谷雨率先迎上來,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妙一番,確定沈妙安然無恙后才道:“嚇死奴婢了,等了這么長時間,還以為出了什么事。姑娘若是再不出來,奴婢們都打算想法子進去找了�!�
沈妙失笑:“又不是龍?zhí)痘⒀ǎ挠心敲纯膳��!毙闹袇s是暗暗想著,今日那莫名出現(xiàn)的兩名殺手,卻不知是誰的人,竟然膽敢在宮里就對她下殺手。不過追究起來,若是她死了,于太子只會有害,對方若是不想坐看太子獨大,不出錯的話,不是周王的人就是離王的人。傅修儀倒不可能,沈萬和秦太子的事情過了才不久,傅修儀不會這么主動的往風口浪尖上鉆,以他隱忍的性子,會再潛伏一段時間。
想著便不由的心中冷笑,總而言之,傅家人沒一個好東西就是了。沈家和傅家也注定是對立的兩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對方下手如此之狠,她也不會手下留情就是了。
莫擎上前示意沈妙上馬車,啟程回沈宅。
宮門口人來人往的街道邊,一處熱鬧的酒館,角落里有人在觀察著莫擎這一行人的動靜。待看到沈妙從宮門口安然無恙的出來時,目光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提起桌上的劍,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沈妙回到沈宅,自然而然的,沈丘他們都圍上來問沈妙今日在宮里,皇后與她說了什么。沈妙略過謝景行那一遭,只將皇后與她說的話說了。沈家眾人又是憂心忡忡了一回,皇家那頭給沈妙不輕不重的威脅著,只怕日子一日一日的縮短,必須得盡快想個法子。
羅雪雁就又想起來那幾個進府提親的人來,有心想問問沈妙的意思。若是這幾個人中,沈妙對哪個人感覺稍好些,要不就先這樣吧�?倸w沈信也打聽過,雖然不是十全十美,品行方面也都沒有問題的。
可是沈妙今日才經歷了謝景行一事,腦子都混亂不堪,哪里還有心情談論這些,等羅雪雁提起的時候,就罕見的表現(xiàn)出一絲不悅來。沈信幾人見狀,皆是面面相覷,還以為是沈妙在宮中被皇后的話攪得心神不寧,倒不好繼續(xù)說下去。便讓沈妙早些在屋里休息,自個兒散了。
沈妙回到屋中,天已然都黑了,谷雨替她點起油燈。驚蟄見沈妙今日心情不好,也不敢留在屋里打擾她,拉著谷雨下去將門掩上,屋里就剩下沈妙一人。
她有些煩躁的梳著頭發(fā),胸中卻似乎有一股無名怒火怎么也下不去。想著今日在宮里謝景行質問的話,不由得就越發(fā)煩悶委屈。她自己的事情,和謝景行有什么關系,謝景行還要插手她的人生不成?
可是這親事走到現(xiàn)在,各方勢力插入,加上一個謝景行,她倒是越來越身不由己了。
想著裴瑯說的那些話,沈妙的唇邊忍不住浮起一絲笑,只是笑容有些凄慘。女人哪里就不想嫁一個兩情相悅的男人,白頭偕老。只是前生看慣了世間沉浮,說到底她和傅修儀之間的所謂愛慕,都不過是她自己一廂情愿而已。她也沒有真正的體會過兩情相悅是什么滋味。但是曉得,一旦愛了,心思就不是自己的。她不愿意再如同上一世,傻傻的將一生的幸福交給別人手上,現(xiàn)在就很好。一開始就管住自己的心,比放出自己的心再收回容易得多。
只是心中到底不怎么舒服。
她在燈下坐了片刻,其實也什么都沒想,過了好一會兒,“噗”的一下吹滅了燈,爬到榻上睡了。
……
睿王府今日的風雪格外大。
一種護衛(wèi)抖抖索索的站在風中,就連那只已經長得有些小壯實的白虎也被扔在了寢屋外罰站,今日的睿王也就是看誰都不順眼,睿王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被罰了個遍,就連季羽書和高陽二人都被關進塔牢里面壁了。
塔牢是什么地方,關的都是窮兇極惡之徒,而對付這些窮兇極惡之徒,酷刑也是必須的。作為墨羽軍最殘酷的一個地方,里頭酷刑沒有九九八十一種也有七七四十九種,好多性情堅毅的漢子去守塔牢,沒幾日就鬼哭狼嚎的出來,鐵衣第一次進去的時候,出來也是在床上修整了許久,一個月都吃什么吐什么。
季羽書和高陽兩個看著就細品嫩肉身嬌肉貴的少爺,進了塔牢面壁……睿王府的侍衛(wèi)們都暗暗的為這二人掬一把同情淚。
夜鶯悄悄的捅了一下南旗的胳膊,問:“主子這是怎么了?誰惹了他�。俊�
南旗“噓”了一聲,見寢屋里沒什么動靜才低聲道:“沈五小姐被宮里賜婚,高公子和季少爺漏報了,主子才發(fā)火的�!�
夜鶯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半晌才道:“高公子和季少爺真是好膽量,沈五小姐的消息也敢瞞。難怪要關進塔牢了�!闭f罷又看了一眼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fā)抖的白虎,同情道:“天可憐見的,平日里好吃好喝的養(yǎng)著,還以為和我們有什么不同,沒想到一出事,大家還是一樣被當做出氣筒�!�
火瓏撩了一把長發(fā),幽幽嘆道:“沖冠一怒為紅顏——呀�!�
屋里,謝景行將寫完的信紙交給鐵衣,鐵衣看了一眼,有些猶豫道:“主子,這頭改變計劃,陛下要是知道的話……”
謝景行看了他一眼,鐵衣馬上閉嘴不說話了。在主子心情不好的時候反對柱子的決定,現(xiàn)在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
謝景行把另一封信紙裝進信封,一邊道:“裴瑯那邊是怎么回事,想辦法打聽一下�!鳖D了一下又道:“還有馮子賢和蘇明楓�!彼碱^微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藥材的事情怎么樣了?”
鐵衣忙道:“已經派人去尋了,找到之后會馬上送到醫(yī)館�!睒s信公主的心疾近來頻頻故犯,煎藥的方子里有一味藥引十分稀缺,春日才有。定京城醫(yī)館里有的都被買到公主府了,這幾日榮信公主沒有新的藥引,只能扛著。謝景行就讓人去暗中自外頭重金搜來,再“順手”賣到醫(yī)館里。
“盡快�!敝x景行抿著唇道。思索了一下,又猛地站起身來披起外衣就要往外走。
鐵衣一愣:“主子還要出去?”
“賬沒算完。”謝景行冷哼一身,拂袖而去。
……
沈宅外頭已經是靜悄悄了,沈妙的閨房里也早就是一片漆黑,顯然睡著已經多時了。
謝景行到的時候,從陽正在樹上睡覺,瞧見他過來,差點嚇得從樹上跌倒下去。連忙下來立得筆直對謝景行行禮。
謝景行往窗戶處瞧了一眼,從陽連忙道:“少夫人已經休息了。”
謝景行走到窗前,就見窗臺上放著一個玉環(huán)一樣的東西,下面還有個墜子。謝景行以詢問的目光看著從陽,從陽道:“這是少夫人休息后,羅凌偷偷放在窗臺上的平安墜,少夫人還沒有發(fā)現(xiàn)�!�
謝景行聞言,目光微微一動,挑剔的拿袖中的匕首尖兒挑起那平安墜,往從陽的懷里一扔,道:“收好。”
從陽一愣,就聽見謝景行繼續(xù)道:“家里寵物缺個吊墜�!�
從陽:“……”
從陽無語的功夫,謝景行已經輕車熟路的打開窗自己進去了。
屋里床榻上,沈妙睡得正熟。
謝景行走到塌邊,抱胸看了一會兒,挑眉道:“睡得下,看來沒把我的話放心上,膽子倒是很大。”
他在塌邊坐下來,隨手撈了一杯窗前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轉頭去看沈妙的睡顏。
少女睡著的時候沒有平日里端莊沉穩(wěn)的疏離感,褪去了各種外表的掩飾,顯示出本來的模樣。就著月光,眉目清秀稚嫩,終于讓人記起,她本就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不能因為所處的境況和她表現(xiàn)出來的手段而忽視了這一點。
想到白日里沈妙被他捏著下巴,極力忍著眼淚的模樣,謝景行的心中倒是起了一點愧疚。
他伸手替沈妙將額前的亂發(fā)撥到耳后,卻見那姑娘的睫毛微微顫動一下。謝景行手一頓,目光往下,就見被杯子裹著的身子在幾不可見的顫抖。
竟是在裝睡。
謝景行挑眉,干脆坐近了一點,兩手撐在沈妙身子兩邊,微微俯身,曖昧磁性的嗓音在屋里低聲響起。
“幫了這么多次,不如以身相許報答我一回�!�
他盯著沈妙的眼睛,慢慢的俯身。
沈妙的身子僵硬極了,那呼吸聲似乎就在嘴邊,而自上而下的壓迫感越來越近,她猛地一把推開謝景行就要坐起來,怒道:“你想干什么?”
聲音卻是有幾分慌亂。
謝景行又將她按回榻上。
沈妙不安的掙扎,謝景行幾下制服她的亂動,好笑道:“你以為我會對你做什么嗎?”又挑剔的打量她一眼:“想得美。”
沈妙氣的想叫莫擎進來狠狠揍謝景行一頓。
因著她夜里睡覺只穿了中衣,方才和謝景行一番掙扎,中衣都滑落開來,露出雪白的肩膀,似乎還隱隱能看到里頭的梅花肚兜。謝景行瞧著微微一怔,沈妙發(fā)現(xiàn)她在看哪里,氣不打一處來,羞惱萬分,正要罵人。就見謝景行猛地將被子一扔,活活將她兜頭罩了進去。
沈妙從被子里堪堪拱出腦袋,怒道:“有��!”
謝景行不理她,飛快的將她牢牢的裹在被子里,裹得像個蠶蛹,然后才把她按在床上。沈妙怎么也動彈不了,謝景行就一手撐著腦袋似笑非笑的看她。
沈妙終于掙扎的煩了,就問:“你來干什么?”
“沈妙,你安分一點�!敝x景行皺眉道:“有本王在,誰敢逼你嫁人?”
沈妙被氣的笑了:“你又不會在明齊呆上千年萬年,我總歸有一日要嫁人,你護的了我今日,護不了明日。護的了明日,總有一日護不住。”
“如果護得住呢?”謝景行問。
沈妙一愣,沒有說話。
謝景行道:“你是不在乎嫁人,還是根本就想嫁人了?”
“那和你有什么關系?你問的也太多了。”沈妙對白日里謝景行的粗暴耿耿于懷,不打算和他好好說話�?墒寝D念一想,自己這模樣哪里像是當了皇后的人,倒是和街上那些扭捏作態(tài)的小姑娘一般。想著自己還和面前這個人磨蹭了這么久,沈妙又對自己很不滿意起來。
她這幅喜怒無常的模樣落在謝景行眼里,謝景行很是莫名。他翻了個身,把沈妙壓在身下,一手撐在沈妙腦袋邊,低聲問:“你想嫁誰?”
“羅凌,蘇明楓,馮子賢?還是裴瑯?”
他越發(fā)逼近,英俊的五官在月色下,在沈妙的眼前放大。可以聞到對方身上傳來的好聞的竹葉香。他的眼睛生的極為漂亮,不過這時候卻也帶著咄咄逼人的意味,仿佛要逼出人的真心似的。被這么一雙眼睛一看,似乎心底那些隱秘的想法都無所遁形。
沈妙的心里突然就有些慌了。
這個距離太近了,近到她可以聽到“砰砰砰”的心跳,就像打鼓聲一樣,可是她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謝景行的。
不想被這樣失控的情緒充盈心頭而做出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沈妙猛地往后一縮,她背后是床梁,謝景行伸手護著,免得她撞到腦袋。
“這和你沒什么關系�!鄙蛎铒w快開口道:“我們只是盟友的關系,盟友就是相互合作的,睿王還想要管到我的終身大事不成,別說是嫁人了,就算是以后生子,和離,被廢,那也和你沒有半分關系!”
謝景行本來聽到她說前半句還挺生氣的,聽到后半句卻又覺得哭笑不得,道:“什么亂七八糟的,你很想當廢后么�!币呀洸恢朗堑趲状温牭剿f是廢后了,謝景行想不明白,沈妙莫非對自己這般不自信,一定要想這么凄慘的結局?平日里看著也不像是自卑的人。
沈妙被氣的已經口不擇言了,道:“和你沒關系!我們只是盟友,你憑什么管我的事?”
謝景行盯著她,似乎被她挑的火氣也微微上來了,他本也是驕傲的人,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嫌棄,心中別提有多憋屈。
他問:“是盟友?”
沈妙點頭。
“盟友不能管你的事?”
沈妙繼續(xù)點頭。
謝景行爽快道:“好啊�!彼w快俯身,在沈妙唇上啄了一下,沈妙瞬間呆住,就見那俊美的紫衣青年以一種極端惡劣的語氣道:“現(xiàn)在不是盟友了�!�
“你……”沈妙說不出話來,唇上似乎還殘留著方才蜻蜓點水的 那一點溫柔觸感。
他笑的玩世不恭:“這樣就能管你的事了。”說罷又自床上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盯著沈妙,恐嚇道:“記住,以后嫁人,生子,和離,被廢,那也要本王同意才行�!�
說罷,又冷冰冰的看了窗臺一眼,閃身不見了。
屋外。
從陽被迫在樹上聽了大半天的墻角,直聽得面紅耳赤,卻又不敢徑自離開。等謝景行出來的時候,從陽與他行禮,謝景行道:“以后有人送來的東西直接扔掉�!彼舆^從陽給他的平安墜,滿臉不悅的走了。
------題外話------
兩個氣懵逼了的人_(:зゝ∠)_吵架也是在虐狗…
☆、第一百七十二章
麻煩
這一夜,有人故意攪亂一池春水,惹得冬日寒風里也能開出凜冽花朵,自然也有計劃落空,在府里暴跳如雷的人。
周王和離王府上,就陷入了同樣的糾結。
今兒晚上,今兒晚上,有人敲周王屋里的門,周王以為是下人,道了一聲進來,卻遲遲未有人進。周王自個兒起身去開門,兜頭就是兩具冰冷的尸體撲面而來。沒人知道這兩具尸體是怎么跑到周王府的。周王大發(fā)雷霆,將所有守夜的侍衛(wèi)都重責了一番,又在屋里仔細搜尋懷疑出了內奸,可最后都是無功而返。
而那兩具尸體也被查出來,正是今日派去行刺沈妙的刺客。
周王心中不安,連夜讓人給靜王傳消息,兄弟二人打算好好研究此事。
至于離王這頭就更是粗暴了,有人直接將兩具尸體從墻外扔進了府邸里,嚇了離王府的侍衛(wèi)們一跳,侍衛(wèi)們出去追,卻連個鬼影子也沒找到。最后發(fā)現(xiàn)兩具尸體是離王派出去行刺沈妙的刺客,離王鬧心極了,又不安的很。很顯然,他的刺客被殺了,就是斷了他的路,自然也就是他的仇人。定京城里他的仇人手下竟然這樣高明,整個離王府的侍衛(wèi)都抓不出一個人,離王非常不滿意。
另一頭,周王和靜王兩兄弟正在交談。
周王問:“你以為是誰干的?”
靜王沉吟一下:“或許是離王�!�
“我也是這般想的�!敝芡觞c頭:“也許他是想借此來威脅我,或者他本身打著和我一樣的念頭�!�
“不過離王向來表面和氣,不會做這么撕破臉的事�!膘o王搖頭:“是太子的手筆也說不定。”
“太子?”周王頓住,又點點頭:“這些年太子都稱病,誰知道是不是障眼法。咱們誰也沒有見識過他的手段,如果是他引得我和離王內斗,太子就可以享受漁翁之利�!�
“不錯�!膘o王嘆了口氣:“不過有個人你也別忘了,還有老九�!�
“老九就算了�!敝芡醪簧踉谝獾臄[了擺手:“老九就算是嘴頭嚷嚷也是有心無膽,他都不怎么在朝中走動哪里來的人脈。能不動聲色的跑到周王府鬧事,手下至少也是個高人吧�!�
“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老九不是看起來那般簡單。”靜王道:“你不要小看他�!�
“總而言之,”周王嘆氣:“此事不是那么簡單,不管是離王還是太子都是來者不善,我再細細查探一番。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后搗鬼�!�
靜王點頭附和。
周王和離王自然不知道,將他們二人派出去的刺客一筆勾銷并且還原物奉還的人并非他們所猜的太子或是對方,而是八竿子也打不著一邊的人,不過這一招禍水東引的法子果然不錯。明齊皇子間的爭斗,不知不覺越發(fā)激烈起來。
而在時間的流逝中,沈家眾人惴惴不安的尋求“合適人選”的時候,明齊皇家的圣旨卻遲遲沒有過來。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文惠帝近來被一件事情弄得極為頭痛。
他問自己身邊的太子,道:“大涼這是什么意思?是要跟明齊對著干嗎?朕還從未見過這般狂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