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沈妙和裴瑯遇刺一事是被瞞下來的,碧霄樓里的眾人并不知情,只以為謝景行是提前離席,殊不知睿親王府卻是無眠之夜。這一夜,下人們都惴惴不安的等著結(jié)局。
夏日里白天長,黑夜短。日頭冒出點(diǎn)光芒,院子里鳥而開始啼叫的時(shí)候,兩間房里的都是寂寂無聲。
謝景行看著高陽,問:“怎么回事?”
高陽眉心緊蹙,替沈妙把玩脈,又替裴瑯把玩脈,一屋子人面前,卻是搖了搖頭。
“奇怪,裴瑯傷勢過重,到現(xiàn)在卻沒出什么動靜,應(yīng)該有所反應(yīng),卻跟睡著了一樣。王妃未傷及骨肉,服過安神藥,也應(yīng)該醒了,到現(xiàn)在都未曾醒來�!�
“所以?”謝景行面沉如水,盯著高陽的目光咄咄逼人。
“這……有些奇怪�!�
唐叔小心翼翼道:“會不會又是有別的毒?只是高大夫之前未曾發(fā)現(xiàn)�!�
“不可能�!备哧枖嗳环裾J(rèn):“他們二人脈象都不是有毒之兆,反是若有若無,看不出什么問題,偏偏一直未醒�!�
“那可怎么辦?”羅潭有些急了:“我小表妹不可能一直都這么睡下去,總得有個(gè)原因才是�!�
高陽看了一眼謝景行,謝景行的目光令他都有些招架不住,只得道:“再等半日看看�!�
這半日,謝景行只有寸步不離的守在沈妙的床邊,可是別說是半日了,一直等到了夜深,沈妙都未曾醒來。裴瑯也是一樣。
唐叔問高陽:“高公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糠蛉撕团峁泳退悴恍�,也得有個(gè)原因,連您也瞧不出來原因么?”
裴瑯心中真是有苦說不出,這沈妙和裴瑯到現(xiàn)在都沒出什么癥狀,可就是怎么都醒不過來。便是大夫,也要根據(jù)病者的反應(yīng)來判斷,可他們二人除了脈象若有若無之外,就和平常人睡著了一樣,他又如何看得出來?
只是面對謝景行越來越冷漠鋒利的目光,高陽也是頗感壓力。
到后來,季羽書也得了消息匆匆趕來,大家伙兒一塊兒發(fā)愁。
羅潭忍不住,急的要上火,自己都快掉眼淚了,道:“這些日子難道是沖撞了什么不成,先是妹夫,現(xiàn)在又成了小表妹,小表妹要是有個(gè)三長兩短,我該如何同姑姑姑父交代?”又擤了一把鼻涕:“我跟過來信誓旦旦的說要保護(hù)小表妹,誰知道眼下竟然將小表妹保護(hù)成了這副模樣,真真是羞愧死了!”
高陽拍了拍她的肩膀:“這不怪你�!�
“我若是陪在她身邊,至少也不會讓人鉆了空子�!闭f罷又想到了什么,怒道:“還有妹夫也是,若不是與小表妹置氣,也就不會平白無故的讓人跟著小表妹對小表妹下手。”
高陽無奈,謝景行和沈妙夫妻二人間的事情,倒真的不是他能插得上手的。奈何羅潭這會兒正是激憤的時(shí)候,沈妙又怎么都不肯醒來也是事實(shí)。
“若是小表妹醒不過來,才有他后悔的!”羅潭怒道:“那些個(gè)夫人偏聽偏信,他總是小表妹的枕邊人,還不信小表妹對他真是毫無感情�!彼肓讼�,捏了捏拳:“左思右想,這件事情都沒必要瞞著妹夫,小表妹自己為他付出了那么多,結(jié)果白被人撿了便宜,若是小表妹真的不好,也總得讓她把話說清楚。小表妹不說,我來說!”
“你要說什么?”季羽書奇道。
羅潭瞪了他一眼:“當(dāng)然是比葉家那對姐弟更大的功勞了!”
羅潭氣咻咻的去找謝景行了,高陽怕她惹事,連忙跟在后面。到了門口,正瞧見謝景行沉著臉從屋里出來,自從沈妙出事之后,謝景行就沒換過臉色。
羅潭道:“睿親王!”她沒有叫那句親昵的“妹夫”了。
謝景行掃她一眼,沈妙不醒,他心中也煩悶,對待旁人更無耐心,面上都是森然。
可是羅潭自來就是不管不顧的性子,脾氣一上來,天王老子都不怕。她道:“小表妹之前不肯讓我告訴我,如今她都躺在病床上了,她不來說,我來說得了。我沒什么顧忌,也沒她想的那么多,做了什么,平白無故的藏著不被人知道,也太過吃虧了!”
聞訊趕來的唐叔和鐵衣他們也都站在一邊,聞言皆是有些詫異的看著羅潭。
“那些夫人都說你在病床上臥床不起的時(shí)候,小表妹都不怎么來看你。你覺得備受冷落,小表妹是個(gè)無情之人,所以心中不悅,同她置氣是吧?”羅潭盯著他,道:“可是你卻不知道,她那些日子不肯來看你,不是因?yàn)樗幌雭砜�,而是因�(yàn)樗龀翘婺闱笏幦チ�!�?br />
出城替謝景行求藥,謝景行目光落在鐵衣身上,鐵衣諾諾低下頭,不敢直視謝景行的目光。
之前是因?yàn)樯蛎钭屗麄冞@些下人隱瞞,后來沈妙回來后,莫名其妙的又和謝景行冷戰(zhàn)起來了。謝景行這個(gè)人一旦冷下心腸來,周圍人都萬萬不敢在這個(gè)關(guān)頭去觸他霉頭的。本想著等幾日再說,卻沒想到又出了這么一回事。
“說清楚!”謝景行上前一步。
羅潭道:“你是不知道吧,聞言鳳頭莊有位高人可以逆天改命,幫人修改命格�!彼戳艘谎鄹哧枺骸澳菚r(shí)候高陽在替你煉制解毒之藥,小表妹三顆歸元丸全給了你,可也只能保你一時(shí)性命。十日之內(nèi)若是找不出解藥的法子,你的性命就會不保�?赡阍诘谒娜諘r(shí)就情況危急,太醫(yī)說你撐不過七日,小表妹聽聞鳳頭莊那位高人的傳說,就帶了我和幾個(gè)侍衛(wèi)前往鳳頭莊�!�
謝景行目光狠狠一震。
沈妙是什么人,理智又精明的分析著利弊,而且似乎尤其不信鬼神之說,什么逆天改命這樣荒唐的話竟然也會相信,那也是真的走投無路而心焦了。
“鳳頭莊離隴鄴是不遠(yuǎn),可那高人居住的處所卻極是難尋。當(dāng)日我們連夜趕過去,在那樹林中險(xiǎn)些迷了路,還有狼群,小表妹都沒有害怕過一絲一毫,堅(jiān)持要點(diǎn)著火把連夜找路,生怕趕不及時(shí)間回來救你�!�
“第二日我們找著了那高人,那高人以奇門遁甲的緣故,只帶了沒有武功的我和小表妹進(jìn)了山谷。說是有一枚靈草可以解百毒,但是要小表妹付出代價(jià)。那代價(jià)其實(shí)倒也不甚艱難,不要人金銀,更不要人性命。卻是要人在滿山谷里的紅袖草中,一株一株的將其中的蟲子挑出,再給它們一株一株的的施肥�!�
高陽和季羽書都面露驚異,唐叔和鐵衣更是震驚不已。
這些事情他們沒有聽旁人說過,更不知道其中有這些淵源。唐叔心中眼下也是恍然大悟,難怪沈妙回府當(dāng)日那般狼狽,在葉楣的比較下更是有失睿親王妃的體統(tǒng)。當(dāng)時(shí)并不知曉其中原因,如今一聽卻明白了。原來沈妙那一夜都未睡,而是為了給謝景行求藥,忙碌著給人做花農(nóng)。一時(shí)又有些唏噓,能屈尊下貴為人做這些,除了能屈能伸之外,更可貴的是心意。
羅潭卻像是越說越解氣的道:“聽上去似乎沒有什么對吧?可是她自小也是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滿滿一山谷,便是那些農(nóng)婦一個(gè)人都無法完成。她之前就未睡,立刻開始動作,忙碌了整整一夜。你們這些錦衣玉食的人,恐怕一輩子連挑肥的扁擔(dān)都沒摸過吧。她既然能做到這一點(diǎn),憑什么就比那對姐弟矮上一分?”羅潭看著謝景行,道:“葉家姐弟救了你是不假,他們對你的確有救命的恩情,可是我小表妹也絕不遜色!”
“說她沒有在你身邊,可你去問問這親王府的下人,她未曾離開府之前,在你的床前守了幾日?可曾離步?她不眠不休的照顧你?莫非還比不過只有那一面之緣的葉家姐弟了?”
“如今我小表妹落到這個(gè)地步,我卻替她委屈的。親王殿下當(dāng)初將她從明齊娶回大涼的時(shí)候,承諾的是什么?可是你卻連相信她也做不到。她固然有諸多不好,可是有一點(diǎn)卻毋庸置疑,她的真心毋庸置疑!”
羅潭說完,面色已然漲紅,倒似乎將心中的憋悶的怒氣一掃而光,再看謝景行的神情。他無悲無喜,面色平靜,可越是平靜,越是讓人覺得有些膽寒。仿佛在沉靜之下,正凝聚著無邊的風(fēng)暴。
“說完了?”他緩緩反問。
這語氣太冷,冷到羅潭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高陽連忙站出來道:“現(xiàn)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shí)候,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想想怎么能讓他們二人醒過來�!�
謝景行冷笑:“這還不簡單,把葉家姐弟抓起來就是了�!�
季羽書一愣:“三哥,你想做什么?”
“她既然為葉家姐弟反常,葉家姐弟一定有問題。不管是不是他們背后指使,都沒理由饒過。”謝景行轉(zhuǎn)身就要走。被高陽一把拉住,道:“不可!他們現(xiàn)在不是無權(quán)無勢的李家,而是葉家。驚動葉家是什么下場?”
“放開�!敝x景行冷道。
“你冷靜些!”高陽道:“王妃如果真的恨葉家姐弟,委曲求全這么久一定也是不想用自傷的辦法。你這豈不是拖她后腿!”
“不錯啊三哥,”季羽書也幫腔:“葉家在隴鄴也不是什么蓬門小戶,你這么出手,只怕會給親王府也招來麻煩�!�
“她能忍,我不能。”謝景行道:“葉家動了底線。”
“三哥……”季羽書還要勸,忽然自院子外頭傳來八角的聲音,自來笑瞇瞇的丫頭這會兒卻顯得有一絲慌張,道:“主子,有人來了!”
鐵衣微微皺眉,似乎為八角這般失態(tài)而不滿,道:“什么人?”
“是……那天夫人與我們?nèi)P頭莊見到的道士。”八角猶猶豫豫道。
“什么?”羅潭瞪大眼睛。
正抓著謝景行袖子的季羽書也忍不住松開手,看向八角:“道士?”
八角點(diǎn)了點(diǎn)頭。
廳中,那穿的破破爛爛的怪道士正摸摸這個(gè),瞧瞧那個(gè),似乎是第一次進(jìn)人府門一樣,滿眼都是好奇。茴香和從陽有些尷尬的立在一邊,他們與赤焰道長是認(rèn)識的。可這赤焰道長一進(jìn)門就以這副熟稔的口吻與他們二人攀關(guān)系,卻是有些不自在。
謝景行一行人來到廳中的時(shí)候,赤焰道長正準(zhǔn)備把一尊花瓶上仙鶴的寶石眼睛扣下來,還問茴香道:“這個(gè)貧道能不能帶走�!�
“赤焰道長!”羅潭一見他就喊了起來。
赤焰一瞧見是她,笑道:“羅姑娘啊,許久不見了�!�
羅潭心中暗自思忖,分明沒過多久,不過眼下也顧不得其他,就道:“您過來,是不是知道我小表妹出事了,特意來為我小表妹改命的?”羅潭雖然覺得這個(gè)赤焰道長很是刁難人,但好像也有些真本事,否則沈妙也就不會這么相信對方了。
赤焰道長看向羅潭身后沉默的謝景行,笑道:“貧道不能改命,只能算命。這位小哥,你以為如何?”
“我不信天道�!敝x景行道。
“天道本無信,人又為什么要執(zhí)著與從天道中尋求答案?”赤焰道長搖頭晃腦道:“這位夫人的命格奇特,旁人本就無法捉摸,全憑她自己選擇。你和我,都奈何不了�!�
羅潭聽不懂赤焰道長這神神叨叨的話,只急忙追問:“道長,我小表妹現(xiàn)在到底應(yīng)當(dāng)如何?”
“我當(dāng)初贈與她的靈草可還在?”赤焰道長問。
“咦?”羅潭疑惑:“當(dāng)初我們回來的時(shí)候,親王的毒已經(jīng)解了,那藥草自然是無用,不知道被小表妹放在了哪里�!�
“奴婢好像知道!”驚蟄道,又帶著眾人去了沈妙的房里,果真在梳妝臺下頭找出一個(gè)落滿灰塵的匣子,打開來看,里頭躺著一株看起來并無甚特別的藥草。
羅潭眼尖,道:“就是這個(gè)!”
“拿去煎了吧�!背嘌鎿嶂�。
“等等。”謝景行看向怪道士:“我憑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貧道,但你也沒有別的選擇�!背嘌娴篱L長嘆了口氣:“這藥材是這位夫人所尋得,可當(dāng)初尋得之時(shí),貧道就說過徒勞二字,即便沒有這株藥草,你也會安然無恙。你的命格里,并沒有這樁劫難,她的所作所為,本就是一場空�!�
眾人聽得怔住。
“不過,倒也不是一場空�!惫值朗棵嫔嫌诛@出些欣慰的神情:“愛人者仁恒愛之,救人者人恒救之。倘若當(dāng)初在山谷里,她有半分不誠,半分敷衍,就不會得了這株靈草,也就不會有今日。這靈草是以救你之名,其實(shí)是在救她,她為你而付出,其實(shí)是在自救��!”
羅潭這會兒卻是隱隱聽出了一些端倪,問道:“意思是,您早就知道這靈草不會用在親王身上,而是用在我小表妹身上了。您算過小表妹會有這么一遭生死劫,所以讓她交換藥草,其實(shí)為的是她自己�!�
怪道士看著羅潭,笑瞇瞇道:“孺子可教�!�
謝景行盯著他:“你讓她做藥農(nóng)?”
那眼中卻是有殺意,道士后退一步,躲到了高陽身后,輕咳兩聲,道:“她的命里有此一劫,貧道已經(jīng)將那劫難化作最小的了。比起性命來,做藥農(nóng)豈不是要輕松得多?”
“可是她為什么還不醒?”高陽疑惑:“我也是醫(yī)者,查看了她的病癥,卻是怎么都找不出源頭,看起來無甚毛病。今日就應(yīng)該醒來才是,可是遲遲不醒,這又是什么緣故?”
道士道:“貧道說了,這是她命里注定的一劫。”
“什么劫來劫去,倒叫人聽不懂�!绷_潭道:“您不妨直接告訴我們,我小表妹吃下那株藥草,什么時(shí)候能醒?”
赤焰一笑:“那藥草不是給她吃的,是給另一位傷者吃的�!�
另一位傷者,莫非是裴瑯么?
謝景行低聲道:“你敢裝神弄鬼,我現(xiàn)在就能要你的命�!�
“戾氣太重了�!背嘌鎿u頭:“那一位為了夫人舍棄性命,卻是因?yàn)槊锏囊恍┘m葛,這位夫人求得藥草,恰好可以了卻這一段虧欠�!�
“那我嫂子怎么辦?”季羽書問。
怪道士看向躺在床上的沈妙,她神情平靜,仿佛睡著,然而臉色蒼白,倒有種不真實(shí)之感。
“她在我山谷里為我滿山的紅袖草挑出蟲子,可是卻挑不出自己心里的蟲子。”
“這段劫難對她來說是幸,也是不幸�!�
“貧道與她有三面之緣,兩朝牽掛。與她這最后一面,就是為了這一段緣分�!�
“人間事自不圓滿,有遺憾,有不甘。她想要求得一個(gè)答案,卻沒有人告訴他。”怪道士瞇了瞇眼睛。
“如今,她找到了法子,她正在追索的答案近在眼前。沒有人可以幫她,你不能,她不能,貧道也不能�!�
“所以,耐心的等吧�!钡朗靠聪蛑x景行。
“那就是你的緣法�!�
------題外話------
明天就能寫到前世的緣法啦,算是整個(gè)文里我最喜歡的情節(jié)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前世(上)
黃沙漫漫,風(fēng)卷旗揚(yáng)。沿途多風(fēng)霜,日月星辰也不過是點(diǎn)綴。
護(hù)送的侍衛(wèi)都是零零散散的,對著馬車?yán)锏娜艘膊簧踝鹬亍?br />
一個(gè)丫鬟模樣的姑娘從車隊(duì)的后頭走過來,跳上馬車,遞給里頭的人一碗粥,道:“娘娘,粥有些涼了,不過還能吃,眼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您還是吃一口吧�!�
那馬車中的女人年紀(jì)尚且年輕,只是神情卻十分憔悴,穿的倒不甚精致,仔細(xì)一看,還是幾年前的款式,甚至因著瘦削而有些不合身。她撩起馬車簾,問道:“現(xiàn)在到哪里了?”
“再走一段路,天黑之前能上官道的�!卑茁缎Φ溃骸芭締栠^那些人了,五日之內(nèi),定然能夠回到定京的�!�
霜降也跟著笑:“待回了宮,娘娘就苦盡甘來了�!�
“苦盡甘來�!鄙蛎羁嘈σ宦暎骸罢哿说娜藚s是回不來了�!�
她說的是驚蟄和谷雨,聞言,白露和霜降也眼露悲傷,不再言語。
驚蟄為了拉攏權(quán)臣而自甘為妾,在沈妙剛?cè)デ貒牡谝荒昃蛡鱽硐�,被�?quán)臣的妻子尋了個(gè)由頭杖責(zé)而死了。至于谷雨……沈妙握緊雙拳,卻是為了保護(hù)她而死在了皇甫灝的手中。
五年啊,整整五年。在秦國的五年,將她身上最后一點(diǎn)子驕矜也磨得絲毫不剩了。她咬著牙委曲求全,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回到故土,與她的一雙兒女重逢。然而這其中付出的多少慘重代價(jià),確實(shí)不能為外人所道出的艱辛。
這一路有多難?連護(hù)送的侍衛(wèi)都并不多,單看這車馬隊(duì),誰能想到這是一國皇后的儀仗?當(dāng)初她帶過去秦國的那些人馬,也早已在五年的時(shí)光里不是死就是散,離得也差不多了。就如同這一路回國之途,若非有莫擎護(hù)著,她定然是不能活著回去的。
沈妙嘆了口氣,好在所有的苦頭都沒有白費(fèi),五年,終于是熬過去了。
正想著,也該到了馬車?yán)^續(xù)啟程的時(shí)辰,可是非但沒有啟程,前面反而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她微微皺眉,掀開馬車簾,問外頭:“怎么回事?”
莫擎從前面走過來,道:“遇著個(gè)怪人,過來討水喝。”話音未落,就見他背后出現(xiàn)個(gè)穿的灰撲撲的老頭兒,瞧著沈妙笑嘻嘻道:“夫人,快要渴死了,給口水喝吧�!�
這老頭兒穿的怪里怪氣,身上臭烘烘,直勾勾的盯著人,倒叫人心中生疑,并非不肯給水喝,只是沈妙身份特殊,萬一遇著心懷歹心之人,只怕要出事的。莫擎命人拉住這老頭兒,不讓他靠近沈妙。沈妙卻是笑了,道:“沿途有旱災(zāi),天公不作美,一碗水就是一條性命,給他吧,本……我也不缺這一碗水喝�!�
沈妙既然都發(fā)話了,莫擎便也干脆,命人取了只碗來盛了一碗清水給那老頭兒。老頭兒“咕嘟嘟”的一口氣灌了下去,拍了拍肚子,撥開侍衛(wèi)的手站起來,對著沈妙像模像樣的作了一揖,道:“夫人宅心仁厚,救了貧道一命。這一碗水之恩,貧道也要報(bào)的�!�
“貧道?”沈妙一愣,隨即笑了:“你是道士么?”
“法號赤焰�!蹦枪掷项^看著沈妙,搖頭道:“夫人面相極貴,可是運(yùn)貴命淺,承不起貴運(yùn)。”
“你這人胡說八道些什么話?”白露皺眉道,又看向沈妙:“娘……夫人,指不定是哪里的江湖騙子呢,別聽他胡說八道了�!�
莫擎也作勢要驅(qū)趕這怪老頭。
“等等。”沈妙道:“一路上也怪無聊的,聽人怎么說吧�!�
那老頭又裝模作樣的一拜,道:“夫人眉間有黑氣,只怕不好。這路途盡頭,卻是兇兆。若是就此調(diào)轉(zhuǎn)馬頭,倒是可以避開此劫。夫人,貧道還是勸您,此道是黃泉道,莫要走,走了就不能回頭了�!�
“越說越過分!”霜降氣的臉色鐵青:“你這是咒誰呢?”
沈妙卻是好脾氣,她在秦國呆的久了,面對明齊的任何人,都有故鄉(xiāng)人一般的欣喜,這老頭就算是說胡話,她也并不生氣,只是笑道:“多謝道士提醒,不過這條道我卻是非走不可的,我兒女都在這條道上,我得回家�!�
怪道士深深嘆了口氣,道:“意料之中�!彼聪蛏蛎睿骸捌妓喾辏浤粓鼍壏��!闭f罷從袖中摸出個(gè)紅繩來,就要上前給沈妙,被莫擎攔住,只得將紅繩交于莫擎,莫擎左看右看沒什么蹊蹺,才遞給沈妙。
“這紅繩是貧道贈與夫人的答謝,夫人將其系在腕間,能成就自己的一道緣法�!彼嵵仄涫碌溃骸胺蛉饲矣涀�,天道詭譎,事在人為。貧道能看命,不能改命,能為夫人改命之人,亦不是貧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有劫也有緣,這紅繩是問,終有一日,夫人也會找到自己的解。”
說罷,放聲大笑了幾道,轉(zhuǎn)身大踏步而去了。
這道士神神叨叨的,說的幾句預(yù)言卻都是極不吉利的話,白露和霜降就有些不悅。白露道:“娘娘可千萬別把那怪人的話往心里去,大約是腦子不甚清楚的吧�!�
“這東西也別戴了�!彼狄驳溃骸肮植患��!�
沈妙卻是左看右看,覺得那紅繩極是可愛,莫名的愛不釋手,反而將它系在腕上,笑道:“都說了既然是一場緣法,萍水相逢也是有緣,就戴著吧。若是假的也無礙,是真的更有靈性,不是更好么?”
話都如此,白露和霜降也不好再說什么,莫擎對著前面馬車隊(duì)道啟程,便又重新開始動作來。
遠(yuǎn)遠(yuǎn)的風(fēng)沙幾乎要將人的身影都掩蓋,前方的路里,卻再也沒有那怪老頭的身影了。
……
再回明齊,卻不似霜降說的“苦盡甘來”。
人世間每時(shí)每刻都在變化,局勢會變,人心也會變。
身為皇后,除了這個(gè)地位卻無甚特別。有時(shí)候想起來,覺得甚至比在秦國遭人羞辱的日子也好不了哪里去。在秦國的時(shí)候那些傷害都是擺在明面上來的,而在明齊,卻是在暗中,仿佛吃了暗虧,說不得,卻又要白白的惹人笑話。
沈妙坐在坤寧宮內(nèi),看著桌上有些枯萎的紅袖草,神情有些懨懨。
紅袖草是莫擎給送來的,說是很難得的靈草,長得倒是十分好看,像是迎風(fēng)而擺的女人的衣袖,故而取名紅袖草。只是不知為何近來有些枯萎,沈妙是無心打理的。
回來明齊也有幾年了,這幾年來,她過的都算不上好。
后宮中多了一個(gè)楣夫人,楣夫人嬌艷聰慧,嫵媚柔和,像是一個(gè)謎,惹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愿離開。
最初的時(shí)候不是沒有過心碎的,曾經(jīng)愛慕過的男人用那樣寵溺的目光看著旁的女人。以為他對待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冷淡,后來卻發(fā)現(xiàn)不是的,只是那個(gè)人不是自己而已。
心碎的日子多了后,便也漸漸變得麻木了。傷痛和萎靡漸漸轉(zhuǎn)化成了恨意和不甘,因?yàn)楦凳ⅰ?br />
傅盛總是過多的分走了傅修宜的寵愛,而她的孩子傅明,明明坐著太子的位置,明明德才兼?zhèn)溆峙ι线M(jìn),到最后反倒像是個(gè)失寵的皇子一般。傅修宜可以手把手的教傅盛寫字論政,卻吝嗇于給傅明多一個(gè)關(guān)心的眼神。
問起來,便說傅明是太子,要成熟穩(wěn)重,每日纏著父皇算是怎么回事。
可每每看著傅明失望的眼神,沈妙卻是心如刀絞。
沈家過的也不怎么好,羅雪雁的病越來越重了,荊楚楚那頭和沈丘不清不楚的耗著。沈家的名聲每況愈下,并著沈信都蒼老了許多。
傅修宜似乎在打壓沈家,沈妙隱隱約約察覺到這一點(diǎn),可是后宮中如何能清楚的知道朝廷中的事情,她唯一能接觸到這些的便是通過裴瑯,可裴瑯又是為傅修宜效忠的。雖然裴瑯與她關(guān)系不錯,可是永遠(yuǎn)都是忠于傅修宜第一位。
沈妙對傅修宜的一片癡心,早已在這幾年來冷眼看著他和楣夫人燕好的時(shí)候冷卻成冰�?墒窃谄湮恢\其政,她總要坐穩(wěn)皇后這個(gè)位置,總要替傅明和婉瑜爭取一些機(jī)會。
匈奴那頭最近傳來消息,楣夫人似乎想要攛掇著傅修宜將婉瑜和親過去。
這才是沈妙最不能忍受的。
然而楣夫人的手段越來越高明了,傅修宜對傅盛的寵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沈家一日不如一日,站在楣夫人那一頭的人實(shí)在是太多了。落井下石,人人都要來踩上一腳。加之楣夫人那個(gè)兄弟李恪近來又替傅修宜辦妥了幾件大事,水漲船高,楣夫人在后宮中的地位更是節(jié)節(jié)攀升。
沈妙知道朝臣們在想什么,他們在想,什么時(shí)候改立太子,什么時(shí)候廢后。
可是傅修宜還要臉面的。她是發(fā)妻,楣夫人要越過她這頭,倒也不是那么簡單。
斗來斗去,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的一顆心卻已經(jīng)疲憊不堪。若不是為了這雙兒女,有時(shí)候會覺得,不如一把火將這皇宮里里外外都燒個(gè)干凈,倒也天下太平。
白露走了進(jìn)來,道:“娘娘,宮宴的衣裳已經(jīng)備好了,得早些梳頭才是�!�
沈妙應(yīng)了。
霜降在一年前死了,楣夫人好手段,連她身邊的丫頭都不放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便只剩下白露一個(gè)。
今夜卻是明齊的宮宴,新年將至,傅修宜要宴賞群臣,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給臨安侯府的小侯爺謝景行踐行。臨安侯謝鼎戰(zhàn)死在北疆戰(zhàn)場上,如今他的兒子再次出征,其實(shí)這個(gè)時(shí)機(jī)并不是好,甚至讓人覺得這一去很有些悲壯,然而謝景行還是接了請帥令。
沈妙和謝景行并無多交集,不過是因著沈家和謝家這點(diǎn)子微妙的關(guān)系。臨安侯府自從謝鼎時(shí)候,便只有謝景行一人撐著門楣了。這未免令人有些唏噓,當(dāng)初的南謝北沈,到了現(xiàn)在沈家一日不如一日,謝家也漸漸敗落,真真教人兔死狐悲。
不過謝景行有他的路要走,沈妙自己的路又何嘗不艱難?
她道:“梳頭吧�!�
絲竹亂人心,這一場宮宴,真是格外的熱鬧。
傅修宜許久未曾這么開懷了,向來冷峻的神情都顯得柔和許多,笑容也變得格外愉悅。沈妙冷眼瞧著傅盛去給他敬酒,父子二人其樂融融的模樣,心中卻是有些涼意。
傅明端坐在一邊,婉瑜也坐的規(guī)規(guī)矩矩。那些臣子們總是夸獎太子和公主,年紀(jì)輕輕就極為懂事,倒是很有小大人的風(fēng)范,這樣端莊的氣度可不是人人都能長養(yǎng)出來的。雖然是客套話,卻也說的差不離,但是不想想,人如果可以肆意的撒嬌賣乖,誰愿意懂事呢?懂事不過是逼出來的。
婉瑜和傅明也曾努力想與傅修宜親近過的,然后孩子們的心思最直接最單純,能感覺到傅修宜的冷淡,便漸漸的也就變成客氣有禮的模樣了。
沈妙坐在傅修宜身邊,卻看著傅修宜不時(shí)的與楣夫人交換眼神,楣夫人言笑晏晏,當(dāng)真是情濃,傅修宜也微微含笑。
沈妙想,他們二人,定然是當(dāng)真高興地。
可是這一場宮宴的主角兒呢?
沈妙不由自主的看向筵席左側(cè)的男人。
那年輕男人模樣生的俊美絕倫,姿態(tài)懶散飛揚(yáng),斜斜坐著,暗紫色的長袍有些寬大,卻仍遮不住意氣風(fēng)發(fā)。他嘴角含笑,慢慢的飲酒,好似滿座喧嘩都與他無關(guān),與這熱鬧格格不入。
沈妙心中失笑,覺得這臨安侯府的小侯爺,倒是和自己有幾分肖似了。滿座熱鬧歡欣,其實(shí)內(nèi)心卻并不怎么開懷。謝景行要走的是一條生死未卜的血色之路,而她的一生到最后還不知是個(gè)什么結(jié)局。
腹背受敵,四面楚歌,都是命懸一線的千鈞一發(fā)。
她也拿了酒杯,給自己倒酒喝,一口一口,喝的卻是極為克制的。
皇后么,總要端莊淑儀,不可如寵妃,喝的嬌艷,嫵媚讓人心醉。
待筵席離場,人三三兩兩都散了。她坐在位置上,聽見楣夫人道:“陛下,今夜臣妾備了好酒,陛下與臣妾一同看煙花吧,盛兒還說想與陛下較量一下棋藝�!�
傅修宜大笑,點(diǎn)著楣夫人的鼻子道:“這爭強(qiáng)好勝的性子,真是和你一模一樣!”
沈妙的那一句“一年到頭,婉瑜和太子也想陪陪皇上”就咽了下去。
回頭,兩個(gè)孩子眸間的黯然讓她心中一痛。
卻也是忍著痛,面上做云淡風(fēng)輕了。
可是這新年,卻是怎么都睡不著的。
她哄了兩個(gè)孩子睡覺,只覺得兩個(gè)孩子對新年的到來都不甚熱絡(luò),宮墻里傳來煙花的聲音,都是夜深了,這樣的夜里,楣夫人的宮殿那處,倒是最好看煙花的。想必他們?nèi)耍彩呛苡星椤?br />
沈妙披了衣裳,命白露拿了一壇酒,一個(gè)碗,自己去花園。
從花園的一角,是可以看到煙花的,那煙花只看得到一小半,但便是一小半,也是極為絢爛的,幾乎要映亮整個(gè)天空,可以想象得到另一頭,看得見全貌,又是一副怎樣的好風(fēng)光。
她拿出一個(gè)碗,白露有些心疼,沈妙擺了擺手,讓她不要開口。
“這煙花真好看啊。”沈妙的聲音低低,帶了醉意:“什么時(shí)候能完整地看一場呢?”
她又突然笑了:“大約是不成了�!�
正說著,卻聽聞從身后傳來腳步聲,靴子踏在積雪之上,發(fā)出“窸窸窣窣”的碎響。
白露嚇了一跳,道:“你們……。”
沈妙回頭,就見有人拂開那重重樹影,走上前來。
一個(gè)侍衛(wèi)打扮的人在后面,身前站著的人身材高大,紫袍青靴,一雙桃花長眸映了夜色里的煙花,分外明亮動人,十分美貌的樣子。
“臨安侯府的……謝侯爺?”沈妙瞇著眼睛看他。
那人似乎也有些意外,“嘖”了一聲,道:“傅修宜的皇后,原來是個(gè)酒鬼�!�
他身后的侍衛(wèi)道:“主子,咱們該走了。”
白露也有些緊張,不知道為何謝景行居然還在宮中�?梢粋(gè)皇后,一個(gè)臣子,若是被人瞧見站在一起,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事,尤其是這些日子沈妙在宮中本來就舉步維艱,一旦被人逮著由頭,就會不猶豫里的往她身上潑臟水。這個(gè)時(shí)候,離這位臨安侯府的世子自然是越遠(yuǎn)越好。
白露不敢驚動旁人,這花園也是很偏僻的,就小聲道:“世子爺,皇后娘娘喝的有些醉了,奴婢正要扶她回去,還請世子爺裝作沒有看到�!�
謝景行瞥了一眼沈妙,笑了一聲,倒是有些提不起興趣般的,轉(zhuǎn)身就要走。
“慢著!”沈妙卻喚他。
白露一怔,急的恨不得捂住沈妙的嘴巴。沈妙卻是盯著謝景行,她這會兒有些醉了,自從去往秦國到現(xiàn)在,她從來都沒有放肆的喝過酒,然而杯酒解千愁這話卻不是假的。人喝醉了,就會輕松,輕松,就會做出許多平日里不會做的事情來。
她道:“本宮聽聞你要去北疆了?”
謝景行抱著胸,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有何事吩咐?”
鐵衣和白露都盯著沈妙,沈妙一笑,從桌前將自己方才喝過的碗拿了出來,將那壇子里的酒往里頭倒了滿滿一大碗,示意謝景行看,道:“少年英才,千古人物,精才絕艷,世無其雙!”
謝景行挑眉,白露羞得恨不得將沈妙拖走,哪有這樣當(dāng)著人面兒夸出朵花兒的。
“北疆是個(gè)很不好的地方啊�!鄙蛎钆牧伺乃募�,她個(gè)子?jì)尚。娜思绲臅r(shí)候還要踮起腳尖,又看著謝景行,半是認(rèn)真半是醉意的道:“聽聞父親說過,那里寸草不生,地勢詭譎,多有毒蛇蟲蟻,很容易就落入陷阱。你此去,危險(xiǎn)重重�!�
“微臣多謝娘娘掛懷�!敝x景行隨口道。
“千年史冊恥無名,一片丹心報(bào)天子!”她嘴里囫圇道,給謝景行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酒碗,一口氣就吞了下去。
白露和鐵衣都嚇了一跳,前者是沒想到沈妙竟然說喝就喝了,后者是詫異皇后竟然會如此豪爽。
沈妙抹了把嘴巴,打了個(gè)酒嗝,道:“這是本宮敬你的一碗酒,一定要凱旋!”
謝景行盯著她,她唇邊尚且有未擦拭干凈的酒水,亮晶晶的掛在唇邊,很好看,月色下,她的容顏便顯出白日里看不出來的清秀來。褪去那層皇后的枷鎖,其實(shí)是個(gè)十分清秀美麗的女人。
他挑唇,笑容就顯出幾分邪氣,慢悠悠的道:“皇上看來很是冷落了皇后涼涼啊。”
白露瞪大眼睛,這謝景行的話未免也太放肆了,可是她不敢直接將沈妙拖走,免得沈妙萬一發(fā)出什么聲響驚動了旁人,那真是有嘴都說不清了。
沈妙喝完后,又晃晃悠悠的抱起酒壇,滿滿的倒了一大碗,遞給謝景行,道:“你也喝!”
“我為什么要喝?”謝景行莫名其妙。
“你,和本宮同病相憐!”沈妙道。
“誰跟你同病相憐了?”謝景行好笑。沈妙卻已經(jīng)舉著那酒碗往他嘴里喂過來。
白露大驚失色,這也太曖昧了!鐵衣也驚詫萬分,可是謝景行沒說話,他不會出手。
謝景行冷不防被灌了一碗酒,推開沈妙的時(shí)候,許多酒水都灑在了衣裳上,卻看沈妙,終是滿意的笑了。她道:“你我有一碗酒的情意,等你凱旋歸來的時(shí)候,就來陪本宮看煙花吧!”
謝景行覺得,今日實(shí)在是很莫名。原來女人撒起酒瘋來是沒有理智的,就算是素日里看著端莊淑儀的皇后,也實(shí)在是判若兩人。
“皇后娘娘還是找皇上來看吧�!彼碇约旱囊律�。
沈妙黯然:“本宮還從未跟他一起看過煙花。”
謝景行盯著對面的女人,她微微垂頭,嘴角上揚(yáng),眸光卻苦澀,他莫名的就心軟了幾分,道:“好好好,微臣答應(yīng)你�!�
沈妙眼睛一亮,看著他道:“那就這么說準(zhǔn)了�!�
謝景行點(diǎn)頭。
沈妙想了一想,搖頭道:“口說無憑,得有個(gè)信物才成�!本烷_始摸自己頭發(fā)上的釵環(huán)。
白露一愣,心中暗道不好,這若是皇后的東西在謝景行身上,那可就是私通的罪名。生怕沈妙拿什么手帕釵子給對方,突然見沈妙腕間的紅繩,便靈機(jī)一動,道:“娘娘,您的那根紅繩就很好嘛!”
沈妙目光落在紅繩之上,心中一動,就飛快的解開,把謝景行的手拿過來,給他認(rèn)認(rèn)真真的系上。
謝景行目光落在她微翹的睫毛上,濕漉漉的,像是混了冬日的寒氣而淺淺潤澤,莫名的讓人心中微微發(fā)癢。
沈妙給他系好,沖著他一笑:“這是本宮給你的信物,以此為信,等你凱旋!”
“多謝皇后娘娘賞賜�!敝x景行漫不經(jīng)心的一笑:“不過微臣沒有什么信物可以贈與皇后娘娘的。不如送給皇后娘娘一個(gè)心愿如何?”
“心愿?”沈妙看他。
“凱旋再遇,微臣能贈與娘娘一個(gè)心愿,娘娘要的心愿,微臣能做到,定當(dāng)竭力以為�!�
沈妙道:“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轟”的一聲,天空一角再次被璀璨的煙火映亮,二人一同看去,卻仿佛有著默契一般,異常相合。
白露也是呆住。
煙花轉(zhuǎn)瞬即逝,有些東西卻是不會消逝的,比如這個(gè)夜晚。
沈妙再醒來的時(shí)候,只覺得頭痛欲裂,一邊揉著額心,一邊站起身來往桌前走,道:“竟睡了這樣長的時(shí)間�!�
白露給她端來熱湯,道:“娘娘昨日喝的多了,先醒醒酒吧。”
“喝多了?”沈妙動作一頓:“宮宴上并未喝多少啊。”
白露有些心虛,道:“大約是宮宴上的酒水勁頭大�!�
沈妙點(diǎn)頭,又嘆氣道:“本宮這一喝醉就什么都記不起來的毛病真是這么多年還沒變,不過也是許久都未喝醉了。”
白露點(diǎn)頭,只聽沈妙又看向自己空空蕩蕩的腕間:“這紅繩又怎么不見了?”
白露小聲道:“大約是……丟了吧�!�
沈妙嘆了口氣:“果真是不長久的。”
日頭正烈,出發(fā)的隊(duì)伍正在城門。
為首的年輕男子戎馬軒昂,分明是含著懶淡笑意,眸光卻冷冽令人不敢逼視。
“主子,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辫F衣道。
謝景行瞧了一眼身后,出了這道城門,今后的前程南轅北轍,也意味著和從前一刀兩斷,再無牽扯。
終究要離開的。
“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了,”身邊的白衣男子搖著扇子,道:“也和你沒什么關(guān)系了�!�
“說不定都盼著三哥有去無回哪。”松綠色長袍的公子哥兒卻是笑道,又看向前面:“不管如何,總算要回家啦。”
“不一定�!�
二人一同往那紫衣男子看去。
謝景行低頭,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腕間,那里系著一根紅繩,紅繩的末端被端端正正仔仔細(xì)細(xì)的打好結(jié),似乎牢固的怎么也不會松開一般。
“這不是女人戴的東西么?”季羽書問:“你戴這個(gè)做什么?”
“喝了人的送別酒,欠了人一個(gè)心愿�!敝x景行道:“回來再還了�!�
他收回目光,揚(yáng)鞭:“起!”
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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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前世(下)
光陰如箭矢,日出日落如一如往昔。
然后花開幾輪,花謝幾輪,月亮尚且有陰晴圓缺,何況人事?
譬如說越來越式微的沈家,越來越被冷落的皇后。仿佛在暮年垂死掙扎的老嫗。
婉瑜公主在和親的途中病故了,沈皇后一蹶不振,雖然仍是端莊淑儀,仔細(xì)看去,眸中卻已經(jīng)有了微弱死氣。那點(diǎn)子死氣只有在看見太子的時(shí)候才會劃過微弱星亮,仿佛灰燼里的余火,卻也是將熄未熄的模樣。
宮裝麗人含笑看著面前的青衣男子,笑道:“國師,取皇后的一滴指尖血,對您來說,也不是難事吧�!�
裴瑯看著面前的女人,她嫵媚的像是暗夜里的一只貓,精明而美麗,否則那高高在上的,從來利益為上的帝王也不會將她捧在掌心了。
從一個(gè)女人來說,她無疑是誘惑的,將男人的心思把握在掌心。從一個(gè)弄權(quán)者來說,她也做的不錯。
以退為進(jìn),從不主動提及名分和索取金銀,卻讓人心甘情愿的將東西奉上。不僅如此,連旁人的都要搶過來。指使著別人去戰(zhàn)斗,依靠著帝王的心,憑借著兄弟的扶持,不動聲色的,慢慢的將想要的東西握在掌心。
看似嬌媚如花,卻又有蛇蝎心腸。那年僅十來歲的小公主,可不就是被這一位活生生的逼至了盡頭?
相比較之下,六宮之主的那一位,到底還是比不過這一位的狠毒�;蛟S是出自沈家這樣的忠將之家,性子再如何變化,骨子里都留了三分余地的仁厚。
可是就是這點(diǎn)仁厚,注定了永遠(yuǎn)都要比對方的手段遜色一截。
楣夫人見他發(fā)呆,又道:“國師?”
裴瑯回過神來,想了想,問:“貴妃娘娘要皇后娘娘的指尖血做什么?”
“做什么你就不必知道了。”楣夫人笑靨如花,即便已經(jīng)是貴妃,卻總是得最初的封號。楣夫人,一聽就百媚千嬌,煞是動人,倒讓人忘記了在深宮重重中,嬌艷的花朵也帶著毒刺。
她說:“如今皇后娘娘是個(gè)什么情勢,國師也看的清清楚楚�!彼钢谴巴鈯A在在兩顆樹中的一株藤草,笑道:“這藤草剛剛發(fā)芽的時(shí)候,是夾在兩棵樹中間的。不必選擇什么,隨隨便便也能活的很好�?墒堑人鼭u漸長大后,個(gè)子拔得越高,風(fēng)雨就越大,得為自己尋個(gè)攀爬的處所�!彼聪蚺岈槪骸白筮呉豢脴洌疫呉豢脴洌鼌s只能選擇一棵樹爬�!�
“這兩棵樹占了同一寸地方,爭奪的同一塊土地,土地就那么多,有一顆樹一定會被砍掉。”
“這藤草必須好好抉擇,若是攀爬了那株要被砍掉的樹,就會被一齊連根拔掉�!遍狗蛉诵τ目聪蚺岈槪骸皣鴰�,您覺得那棵藤草,應(yīng)當(dāng)怎么選擇呢?”
裴瑯定定的看了一會兒外頭的兩棵樹,片刻后才轉(zhuǎn)過頭,道:“臣明白了�!�
楣夫人滿意的笑了。
等裴瑯走后,有宮女從后面走出來給她倒茶,一邊輕聲道:“娘娘,國師真的會去拿皇后的指尖血么?國師和皇后瞧著似乎還不錯呢。”
論起交情來,裴瑯認(rèn)識沈妙的時(shí)間,比認(rèn)識楣夫人的時(shí)間長久多了。
“國師可是位聰明人�!遍狗蛉硕似鸩鑱砻蛄艘豢�,笑道:“否則,在公主和親的時(shí)候,也就不會袖手旁觀了。況且……他心底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他這樣‘光風(fēng)霽月’,理智到不允許自己出一絲偏差的人,自然是要斬草除根的。我這是在幫他,他接受還來不及�!�
宮女似懂非懂的點(diǎn)點(diǎn)頭,又道:“不過,那和尚說的,能借到皇后的命格給娘娘,是真的么?”
“不管是不是真的,這六宮之主的位置,我都是坐定了�!遍狗蛉搜壑虚W過一絲狠意:“指尖血而已,把她的運(yùn)氣給我,等我皇兒坐穩(wěn)了這明齊江山,我也會大發(fā)慈悲,給他們母子三人燒上紙錢的�!�
宮女諾諾,不敢說話了。
沈妙的病有些重了。
傅明才來剛剛看過她,陪她說了一會子話,沈妙想找人問問沈府里近來的情況,才方出院門,卻瞧見了裴瑯。
裴瑯同她見禮,沈妙卻很冷淡。
婉瑜和親一事上,裴瑯冷淡的態(tài)度教人心涼。好歹他們的交情也有這么多年,好歹婉瑜也曾喚他一聲“先生”。而對傅修宜的厭惡,終究是自然而然的轉(zhuǎn)移到了對裴瑯的憎惡之上,她連多看一眼裴瑯都不想要。
“聽聞皇后娘娘病倒,”裴瑯遞上一個(gè)匣子:“這個(gè)……或許對娘娘的咳疾有好處�!�
沈妙掃了他一眼,將那匣子打開,卻是一株藥草,莫名的有些眼熟,沈妙拿出來一看,指尖突然一痛,再看時(shí),卻是被那藥草上的刺給扎破了。血珠順著指尖流了下來。
白露驚呼一聲,就要給她包扎。裴瑯卻定定的盯著她的指尖,幾乎有些木然的道:“這是紅袖草,對咳疾有用的�!�
沈妙反是笑了,她將那藥草往匣子里一扔,合上匣子,還給裴瑯,冷淡道:“不必了,這藥草本宮曾有過一株,不過最后枯萎了,而且本宮養(yǎng)的那株草,上面可沒有帶刺�!彼捴杏性挼溃骸叭羰遣幌胨投Y,便不要送,送的禮上還有此,平白惹人厭惡。國師的東西,本宮也實(shí)在消受不起了。還請拿回去吧�!闭f罷,再也不看裴瑯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裴瑯緊緊握著手中的匣子,目光復(fù)雜的盯著沈妙的背影。她的身子越來越不好了,走兩步都要停下歇一陣子。
可是……。裴瑯看向匣子,人總是要做出一些選擇的。即便他在剛剛進(jìn)入朝堂之事兩袖清風(fēng),光風(fēng)霽月,可是朝堂之上,干凈清白的人又有多少?坐的越高,越是身不由己,他也無奈,也沒有辦法。
利和弊清清楚楚的擺在一起,哪一邊的樹將要被砍,哪一邊的樹會成為獨(dú)占整個(gè)土地,結(jié)局一目了然。
他還有自己的親人,他要護(hù)住自己的親人,所以交情或是隱秘的心思,都可以擱下了。楣夫人要這指尖血做什么,總歸不是什么好事,他這是助紂為虐,他這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