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章

    唐先生洗了臉,梳了頭,這才慢悠悠地走過來,剛剛坐下,這才瞧見了坐在這里的月池。他先是吃了一驚,然后指著月池道:“你、你是……”

    月池萬不曾想到這人會是這種反應(yīng),她忙道:“此身陷入釅寒中,英英玉立斗熛風(fēng)啊,先生!”

    唐先生做恍然大悟狀,一敲頭驚喜道:“是你呀!”

    月池:“……”她又把愿當(dāng)廚子來償還船資的話說了一遍。

    唐先生點點頭,他看著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赤豆酒釀露出笑容:“很好。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等等……這是你做的,那你剛剛一直在這兒?!”

    他驚得跳起來,月池瞪大眼睛,僵硬地點點頭。他面龐上飛快地泛起紅暈,然后轉(zhuǎn)頭就跑。

    月池:“……”這是怎么了,被踩尾巴了?

    她不由將求助的眼神看向沈九娘,九娘掩口直笑:“他是知道自己剛剛儀容不整的樣子被你瞧見了,不好意思呢。沒事,我先把早餐給他送過去,他過一會兒就好了�!�

    月池連忙道謝,心下吐槽道,還害起羞來,大姑娘都沒這么扭捏,有一顆少女心的風(fēng)流才子,有人見過嗎?

    不過沈九娘一走,這倒是個好機會。月池開始與鶯兒套近乎了,仗著自己皮相好,嘴甜,沒花多少功夫就把這兩口子的來路去向全部套出來了。不過,越聽月池就越驚悚,剛剛那個有著少女心的男人真是她想得那個人嗎?

    鶯兒嘆氣道:“我們是打算要回蘇州去的,因為唐相公在外游歷兩年,將積蓄都花費的差不多了。我家娘子是打算偷偷拿出自己的家私來,替他在蘇州尋一幽靜之處置下房舍,讓他能夠安心作畫,娘子也能夠時時陪伴他左右。說實在,小相公,我家娘子心善,必定愿意替你出船資,你還是在這碼頭上找一艘船,讓他們送你回家吧,我們其實根本再供不起人吃飯了�!�

    聽到這里,月池實在忍不住了:“唐先生,不是唐解元嗎,這年頭,還有缺錢的舉人嗎?”

    鶯兒苦笑道:“那是以前,自出了那一樁事,誰還會搭理唐相公啊�!�

    那一樁,是哪一樁?月池還待細(xì)問,沈九娘卻已然過來,對月池道:“小相公,他請你入書房一敘呢�!�

    月池只得辭了鶯兒,又向九娘道謝。書房原來就是昨晚她歇息的地方。此時,唐先生雖仍面有赧意,卻已然能舉止如常,他先是致歉,又問月池接下來的打算。

    月池則先下拜,跪謝他的救命之恩。唐先生忙讓她起身,笑道:“舉手之勞而已,何必行此大禮�!�

    月池直言道:“可在下聽鶯兒大姐所言,先生的境況卻不似在下所設(shè)想的那么樂觀。您想必也聽說過我的事,我遭囚十余年,只是偶爾聽人講過,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以詩書畫三絕名震天下。請恕我冒昧,不知您究竟是遇見了何事,還是說,我根本是認(rèn)錯人了?”

    唐先生面上的笑意凝固了,幾乎是一提及這件事,愁緒就似藤蔓一般爬上了他的面龐,他只說了一句:“我自然是唐伯虎,可是再不是以前的那個唐伯虎了……”

    月池道:“我在最落魄的時候得先生搭救,心中感激涕零,先生如有什么難處,不妨說出來,在下或許能幫您想想辦法。”

    唐伯虎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你不過一個小女兒家,自己可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怎么能管得了我的事。”

    月池不由莞爾:“那可未必,我雖流落在外,可到底是自由身,可那些害過我的人,前途可都是一片灰暗�!�

    唐伯虎調(diào)侃道:“冒著生命危險來報復(fù)的手段,可不適合我,我雖然也是眾叛親離,可到底還有九娘不離不棄。唐某還是很愛惜項上這顆大好頭顱的�!�

    月池又好氣又好笑:“您當(dāng)然不需要拿命去拼,我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的籌碼只有一條性命,可是您不一樣。您或許覺得,我費盡心機,要對付的不過一個惡霸,一個酸儒,還有幾個身份低下的仆役,這些不過是您抬抬手指就能解決的事。可您得透過現(xiàn)象看到本質(zhì),真正壓得我翻身不得的不是那幾個人,而是他們背后的父權(quán)與族權(quán)�!�

    “父權(quán)與族權(quán)?這個說法倒很是新奇�!碧撇⒄UQ�。

    月池知道,這時是該展現(xiàn)自己見識的時候了,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相互利用的。唐伯虎有錢的時候,她是打算向他兜售自己的廚藝,可是現(xiàn)在唐伯虎沒錢了,她就得想辦法表現(xiàn)自己其他的價值。否則,非親非故,素昧平生,她憑什么要求別人收容她呢?

    于是,她問道:“您愿意聽聽我的見解嗎?”

    唐伯虎笑道:“當(dāng)然,愿洗耳恭聽�!�

    世事機謀求愈遠(yuǎn)

    月池思索片刻道:“上古時期,世人只其母,不知其父,可到了后來,隨著農(nóng)耕發(fā)展,男子因體力在家中所扮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父權(quán)因此產(chǎn)生。父權(quán)即父親對整個家庭的權(quán)威,您明白吧?”

    唐伯虎點點頭:“在下勉強識得幾個字,大概能聽懂�!�

    月池?fù)溥暌恍Γ媸怯钟哪诛L(fēng)趣,難怪美貌如剛剛的沈九娘,都對他是一往情深。她忙道:“是我失言了,您別見怪。咱們繼續(xù)說,可單個家庭難以生存,所以大家選擇聚族而居,團結(jié)起來應(yīng)對天災(zāi)人禍。但是人一多,如無規(guī)矩,就會生亂,所以家族便能依照嫡庶之別,輩分高低,來定尊卑秩序。父權(quán)因此擴大為族權(quán),作為嫡長子的族長,能夠在整個家族行使父親一般的權(quán)力。上古時期,都是禪讓制,可在夏啟時家天下出現(xiàn),天下為君主私產(chǎn)。家國一體之下,皇帝就是天下人之父,這下父權(quán)、族權(quán)甚至擴大到了皇權(quán)�!�

    唐伯虎此時早已無適才的戲謔之意,他頗有些驚異地看著月池,月池道:“皇帝為使江山穩(wěn)固,必須穩(wěn)固民心,所以不論哪朝哪代,都會講究孝道,講究孝順,這就是因為孝順與忠心實則緊密相連。這般代代相傳下去,父親的權(quán)威,族長的威嚴(yán)漸漸因國家的支持隨著教育與傳統(tǒng)固定下來。有整個國家作為后盾,就算是一頭豬登上那個位置,也能壓得人喘不過氣,更何況我的生父也并非完全沒有腦子。”

    唐伯虎疑惑道:“可是、那你是怎么……”

    月池苦笑道:“我也是在碰了壁之后,方想到解決之策,說來也簡單,不過借力使力罷了。以族權(quán)壓父權(quán),以皇權(quán)壓族權(quán),這才在權(quán)力的傾軋中,找到了一條生路�!�

    她看著唐伯虎的震驚臉,不由笑道:“現(xiàn)在您相信,我能幫您出主意了吧�!�

    唐伯虎撫掌贊道:“是唐寅自負(fù),小瞧了姑娘。早在聽說姑娘的絕命詩時,我便十分地敬佩惋惜,未曾想到,姑娘不但詩才過人,就連見識也是這般不凡。不過,你遭囚十余年,這些都是誰教你……”

    月池道:“您果然是目光如炬,我怎么能想出這些,這些都是我?guī)煾附涛业��!?br />
    唐伯虎瞪大眼睛:“你還有師承�!�

    月池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對,是海外的一位仙人,名叫馬克思�!�

    仙人都出來了,唐伯虎心知肚明,月池沒有說實話,但他的確是個謙謙君子,既知她不愿多透露,也不會追問。他選擇順著她的話說下去:“也罷,這事壓在我心頭日久,那既然如此,就麻煩仙人替唐某想想日后該怎么辦吧。”

    世人所傳唐伯虎,就只有三個主題:詩好,畫好,點秋香。誰也沒給月池說過,唐伯虎原來這么慘的嗎?弘治七年全家死得只有他的一個弟弟,包括他老婆和他兒子都沒了。他由一個富家子弟變成伶仃之人,然后在好友祝枝山的鼓勵下參加科舉,弘治十一年高中應(yīng)天府鄉(xiāng)試第一,這就是唐解元稱號的來歷。然后,他高高興興與一個叫徐經(jīng)的人同行入京參加會試,結(jié)果這個徐經(jīng)被給那時的事中華昶告發(fā)作弊,唐伯虎也因同他一起去拜訪主考官程敏政的緣故牽連下獄。

    這華昶還是唐伯虎的同門師兄,唐伯虎為此心寒不已,最后關(guān)了幾天牢房,又審了幾天后,判決終于下達。他被貶為了浙江小吏,永世不得為官。唐伯虎覺得遭受了奇恥大辱,不愿為吏,于是返回家鄉(xiāng)。誰知因為這一樁事,續(xù)弦的老婆與他和離,同窗故友紛紛鄙夷,就連家里的仆人也看不起他。他一怒之下就外出游歷,中途碰上了舊識官妓沈九娘同行。

    他說到此處就閉口不言了,不過月池早已從鶯兒的口中知道的一清二楚,現(xiàn)如今最糟的是,在過了兩年逃避現(xiàn)實的游歷生活后又被沒錢的事實拉回塵埃。并且像唐伯虎這樣的人,賺錢的法子有千千萬,可是他有讀書人的高傲,只怕不愿意折節(jié)去做。

    月池委婉地問道:“那您接下來是打算去投靠您的親友,還是去……”

    唐伯虎擺擺手道:“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寄人籬下,我思來想去,打算賣畫為生�!�

    月池看著這滿地的畫缸,道:“我看得出您的確很努力了�!�

    她心下松了口氣,還好,還好,他還愿意賣畫,能有這個想法,而不是死守氣節(jié),就有很多回旋的余地。更何況,這是唐伯虎的畫,那可是……月池皺眉,她忽然想到了鶯兒的那句話,以前他的畫或許價值不菲,可現(xiàn)在他的名聲臭了,就算畫得再好,那些士人也不愿收藏。他或許只能將這些費盡心血的畫卷賣給根本不懂行的俗人,說不定還賣不出幾個錢。明珠暗投,美玉蒙塵,莫過于如此了。沈九娘之所以想著偷偷拿出自己的家私替他買房置業(yè),恐怕也是因為不忍心她所愛慕之人的心血被這樣糟蹋。

    不過,即便已落魄至此,他面上卻還有心思開玩笑:“怎么樣,你那馬什么師父能不能扭轉(zhuǎn)乾坤,救我一救?”

    月池挑挑眉:“待我今晚托夢問問他老人家。到時候,我們再談�!�

    唐伯虎大笑出聲,月池正要告辭時,他卻叫住她道:“唐某如今雖不似過往,但也還有一二知交好友。唐某敢以性命擔(dān)保,他們的人品都是值得信賴的。姑娘如不嫌棄,唐某便假稱你是我的遠(yuǎn)方侄女,托他們幫忙,替你找一個好人家,把你嫁過去。就是不知姑娘你意下如何……”

    月池轉(zhuǎn)頭回敬道:“您還真是,自己泥菩薩過江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著幫我打算。實話與您說,我情愿一生易釵而弁,也不愿講究什么三從四德,做一個賢妻良母。與其讓我嫁人,不如叫我立刻抹了脖子。您不必憂心,您是救困扶危,疏財仗義,我也不會無情無義,袖手旁觀。再說了,還有我?guī)煾改�,總會有辦法的�!�

    話雖是這么說,可被皇權(quán)判了上升入官僚階層的死刑,就算是馬克思真來了也回天乏術(shù)。月池思來想去,為今之計,就是想想怎么打理畫店了。畢竟,解元公這類不通庶務(wù)的老爺,估計不怎么會做這種事。她開始動筆寫策劃書,有著前世的知識加上開起龍鳳店的經(jīng)驗,她是輕車熟路,下筆千言�?僧�(dāng)她真?zhèn)寫完大致框架后,望著墨跡未干的宣紙,她卻又遲疑了。她有多不想嫁人,唐伯虎就有多不想賣畫,哪怕享再多的榮華富貴也一樣。的確,人為了活命的時候,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可是在有選擇機會的條件下,真的要毫無掙扎地低頭嗎?

    月池這邊陷入了沉思,而另一廂,唐伯虎卻與沈九娘談起了她的事。沈九娘道:“這位李小相公生得如寶似玉,妾身虛活了二十余載,還從未見過這么俊俏的孩子。按理說他應(yīng)是出身不凡,可他又主動提出在船上做廚役,并且明知妾身的身份,卻還愿意以姨呼之。這就又讓妾身疑惑起來�!�

    唐伯虎干笑兩聲道:“這有什么好疑惑的,縱然一窮二白,也能腹有詩書氣自華呀。至于稱呼問題,真名士自風(fēng)流,反而不似那些酸儒,計較繁文縟節(jié)�!�

    沈九娘看向他道:“這么說,您是看重他的學(xué)問與風(fēng)度,這才愿意收留他�!�

    唐伯虎道:“這是自然�!�

    沈九娘又問:“那您與他談了這么久,可知曉他的來歷了?”

    唐伯虎欲言又止,他想到剛剛月池斬釘截鐵之語,到底還是把話咽了下去,改口道:“他是青陽縣人士,家里靠種地為生。他現(xiàn)今還在讀書,身上并無功名�!�

    沈九娘聽聞道:“既然李小相公雙親尚在,不若我們還是勸勸他,然后委托劉大爺送他歸家吧。他這般流落在外,若父母知曉,難免會日夜憂心。”

    唐伯虎一驚:“萬萬不可!”一個姑娘家在外流浪這么多天,回去怕是只有被沉塘的命了。

    沈九娘立時不解:“為何不可?他年紀(jì)尚小,依妾身看來,他對表姐之情,也只是因知慕少艾的緣故,回去有親人寬解,想必他也能釋懷地快些。”

    只怕親人非但不會寬解,還會直接把人弄死�?缮蚓拍锼f句句在理,唐伯虎一時還真想不出借口來反駁。還是沈九娘瞧出他的著急,出言替他解圍道:“還是說有什么妾身不知道,您卻不方便說的隱情?”

    唐伯虎點點頭:“正是,九娘,并非是我對你存疑,而是此事還需她自己做主才好,我亦不好越俎代庖。”

    沈九娘聞言道:“您是通情達理,明辨是非之人。如此不贊同,必是有您的理由,既然不便出口,妾身自然不會追問了。一切依您的意思行事便好了�!�

    唐伯虎聽罷不由感動道:“善解人意,莫過于九娘了。”

    沈九娘不由垂眸一笑:“油嘴滑舌,莫過于伯虎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輕笑出聲。沈九娘替他理了理頭發(fā),溫柔道:“好了,您先自己去看會兒書,我去給劉大爺他們叮囑一聲,畢竟船上多了一位客人,也得讓他們知曉才是�!�

    唐伯虎握住她的柔夷道:“有勞九娘了�!�

    九娘剛出房門沒走幾步路,鶯兒就上前道:“娘子,相公怎么說?”

    九娘拉著她快走幾步,方開口道:“相公似有為難之處,看來李小相公的家境尚有隱情。走吧,我們?nèi)ズ蛣⒋鬆斦f一聲�!�

    鶯兒睜大眼睛:“說什么,說李小相公要留下來長住了?”

    九娘看向鶯兒:“你這是什么口氣。”

    鶯兒皺眉道:“娘子,婢子知道唐相公與娘子都是心善之人。要是唐相公還如以前一般,此事婢子是半句話也不敢說�?墒牵仓牢覀兊奶幘车�,今時不同往日了。我們自己糊口都勉強,怎么能再收留一個半大小子呢!”

    孔明智激老黃忠

    “低聲!”九娘低斥道,“你安可如此無禮?”

    鶯兒道:“娘子恕罪,可是婢子說得是都是實話吶。咱們真的不能再多供一個人吃飯了,再說了,我已經(jīng)……”

    九娘急急道:“你已經(jīng)怎么了?”

    鶯兒支支吾吾半晌,最后鼓起勇氣道:“我已經(jīng)給李小相公說了咱們這兒情況艱難,勸他家去了�!�

    九娘一時氣悶:“你怎可如此自作主張,連唐相公的客人你都敢驅(qū)逐了!”

    鶯兒忙跪下道:“娘子恕罪,婢子、婢子也是一片好心吶。李小相公這般的人才,他家里人想必也是視若掌珠一般,既然如此,何不讓他快些回家,咱們這兒也能減輕些……”

    九娘斥道:“住口,你所說的這些,難道相公不清楚嗎,還需要你來自作聰明,越俎代庖。手頭雖緊,但省一省未必過不下去,待會兒你就下船,把我的金簪拿去當(dāng)鋪……”

    “娘子!”鶯兒還要再言,沈九娘卻道,“你若再像今日多嘴多舌,我就只能將你再送回群芳閣了。”

    鶯兒立時掩口,不敢說話了。主仆倆漸漸走遠(yuǎn),她們不知道的是,她們剛剛離開,月池就推開房門走了出來。此時船已然在河上航行,天邊的霞光與船下的水色連成一片,浮光躍金,耀人心目。船體分開了水浪,帶起層層漣漪,這波紋仿佛也泛進了月池心底。她靜靜倚靠著船欄良久,忽而幽幽嘆了口氣,隨即就旋身,敲響了書房的門。

    她推門入內(nèi)時,唐伯虎正在看書,一見她來,方依依不舍地放下書冊。月池偏頭一瞧:“《水經(jīng)注》?先生也對治水感興趣嗎?”

    唐伯虎笑著搖頭:“非也非也,天下奇山秀水何其多,只可惜不得盡觀,只能看看這類書過過眼癮了。你怎么此時過來了,莫非是已然有扭轉(zhuǎn)乾坤之策了?”

    月池不由莞爾:“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我還未了解您的想法,如何能扭轉(zhuǎn)乾坤。”

    唐伯虎歪頭不解道:“想法,什么想法?”

    月池直視他的雙眼:“我想問您一個問題。您考科舉是為了什么?”

    希臘德爾菲神廟的銘文就是:“認(rèn)識你自己�!倍K格拉底據(jù)此也提出了自己的觀點:“未經(jīng)審察的人生不值得過。”然而,即便這些哲學(xué)家以千年的時光來聲嘶力竭地吶喊,還是有無數(shù)人渾渾噩噩地度過一生,特別是在如今這個儒家文化統(tǒng)治所有人頭腦的時代。高尚者希翼治國平天下,卑下者則想著升官發(fā)財死老婆。但月池總覺得,唐伯虎是不一樣的,能畫出那樣的畫,此時還在看《水經(jīng)注》的人,他的內(nèi)心訴求應(yīng)該是與普羅大眾之間存在差異的。

    唐伯虎只覺她的目光似利矢一般,穿破他身上的重重鎧甲,直射入他心房中最薄弱的一處。才思敏捷如他,對于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竟然怔愣片刻方回答:“我自然是想金榜題名,造福百姓……”

    月池挑挑眉,又問道:“既有如此大志,為何年少時不去,反而要等到而立之年�!�

    “這……年少輕狂時,一心只想著游山玩水,放歌縱酒。”唐伯虎又一時詞窮,嘆道,“誰知,天有不測風(fēng)云,家道中落,親人過世,我身為七尺男兒,自然該找一個正當(dāng)營生,養(yǎng)活妻子與幼弟。我自幼苦讀圣賢書,也存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的理想。這般想來,科舉一徑于那時的我來講,的確是一條康莊大道�!�

    月池沉吟片刻:“那您是想通過金榜題名這條路徑來造福百姓,還是主要想讓家人安享富貴,順便造福百姓?”

    唐伯虎不忿道:“唐某豈是貪圖富貴之人,我只將其當(dāng)做路徑罷了,功名利祿實際與我如浮云一般……”

    結(jié)果在沒了浮云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真要靠這口風(fēng)露續(xù)命。這些讀書人總是如此,眼睛長在頭頂,卻忘了自己的雙腳還沒離地。月池心下雖這般想,面上卻不動聲色:“這樣說來,科舉做官只是您通往目的地的道路,如有其他辦法能做到養(yǎng)家糊口,澤被黎民,您也一樣能欣然接受了?”

    “當(dāng)然�!碧撇⒁豢趹�(yīng)下,又覺得有些不對,“可是,不做官怎么能行,不做官這些不就成了鏡花水月一場空了!”

    月池望了他一眼:“怎么不能,豈不聞命到亨通事事宜。康莊大道走不得,不是還有終南捷徑嗎?”

    終南捷徑是指唐時盧藏用的典故,其為入朝做官,隱居于長安附近的終南山中,因才名遠(yuǎn)播,最終被朝廷以高士被聘。唐伯虎目瞪口呆:“你是讓我隱居,我哪里還需去隱藏,豈不聞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yuǎn)親。再者說了,沽名釣譽,非君子所為。”

    月池定定地看著他:“沽名釣譽非君子所為,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如何。如果在拔刀相助時還能名利雙收又如何?”

    唐伯虎失笑:“你又在瞎說了,世上哪有這等好事。”

    月池道:“您敢與我賭一把嗎?”

    唐伯虎一愣,只聽月池道:“若是我贏,您就收我為入室弟子,將您畢生才學(xué)傾囊相授,若是不幸我輸了……”

    她掏出荷包,其中的銀兩與桌子相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這些就賠于您吧,也算是我叨擾您家的禮物�!�

    唐伯虎大吃一驚:“……你哪兒來的這么多錢?”

    月池嗤笑一聲:“我雖帶不走龍鳳店的萬貫家財,但捎上一點路費還不算是什么難事。如何,您已然落魄到了極點,信我一次也不會有什么損失,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她的眼睛不似尋常女子圓圓的杏眼,而是眼尾微微上翹的鳳眼,以唐伯虎多年縱橫風(fēng)月場的經(jīng)驗,此類明眸當(dāng)嫵媚多情才是,但出奇的是,她讓人聯(lián)想不到一絲脂粉氣,有的只是刀鋒般的銳利�?杉幢闳绱�,相信一個韶顏稚齒的小姑娘還是讓人心有疑慮。這種情感與改變現(xiàn)狀的渴望、長久壓抑的無奈糾纏在了一處,似蛛絲一般,無聲無息間就將他的一顆心箍得動彈不得,進退兩難。他這等天真爛漫之人,什么事都寫在臉上,以至于吃飯時都是憂心忡忡。

    他神色凝重,手中明明拿著的是筷子,可那氣勢分明同握著刀劍一樣,而他手中的那碗米飯則變成了昏官污吏,是他們,正是他們讓他聲名盡毀,從此再也不能抬起頭來做人!筷子與碗相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湯汁溢出盅外,就如同鮮血從血管的束縛中掙脫�?蛇@畢竟只是一碗飯一盅湯而已,他翻手之間就能讓它們跌入塵土,可又能改變什么呢?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唐伯虎的動作猛然停滯了,他就像一個漏氣的玩偶,連脊背都漸漸佝僂起來。

    沈九娘眼見他如此,擔(dān)心不已:“您這是怎么了,若有什么煩心事,盡快說出來,妾身雖不能替您分憂,至少能寬解一二�!�

    唐伯虎對著情深義重的紅顏知己,一時緘默無言。月池卻忽而開口:“沈姨,我記得晨起見您時,您鬢邊不是有一只金簪嗎,怎么現(xiàn)在不見了,是不是不小心掉了。”

    仿佛一記重錘擊在鼓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唐伯虎動作一滯,不敢置信地看向沈九娘。鶯兒心浮氣躁,此時那里按捺地�。骸澳氵好意思問,我們娘子的金簪就是……”

    “鶯兒!”九娘厲聲喝止,強笑道,“是上面的寶石不小心掉了一顆,我瞧著不好看了,故而收齊了等著去首飾鋪子補好。”

    然而,唐伯虎何等人,話說到這個份上豈會不知來龍去脈,這就如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他終于受不了了,眼中不由滾下淚來:“當(dāng)真已然艱難到了如此地步了嗎?”

    沈九娘忙一邊替他拭淚一邊道:“相公,你別聽鶯兒這丫頭滿口胡沁,只是掉了顆寶石而已,不是當(dāng)了,妾身真沒當(dāng)……”

    她越是溫柔賢淑,他就越是羞愧難當(dāng)。沈九娘此時已然急出了一身汗了,她幾乎是語無倫次地解釋,希望能寬自己心上人的心,可唐伯虎實在聽不進去了,他只是擺擺手,他胸腔中的郁氣被強行擠壓出來,大量涌入的新鮮氣息讓他的喉管都有些刺痛。他雙眼發(fā)紅,看向月池:“你真的有辦法嗎?”

    來了,月池淡然道:“實話與您說,辦法是有,不過毫無把握,勉勵一試罷了。但是試一試,總比眼見著自己的女人當(dāng)金賣銀,卻無計可施要好得多�!�

    唐伯虎只覺胸口一窒,抹了一把淚道:“我應(yīng)該怎么做?”

    “畫一幅畫即可�!痹鲁啬曀爱嬕环铠P姐赴黃泉圖�!�

    “什么!”唐伯虎霍然起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誰?”

    月池抱臂看著他:“還能有誰呢,就是您想得那個�!�

    唐伯虎一時張口結(jié)舌,他心道,我想的那個,我想的那個不就正在眼前嗎!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人情往復(fù)相牽系

    這個疑惑同樣存在于沈九娘與鶯兒心中,特別是當(dāng)她們看到月池與唐伯虎一齊進了書房,卻好幾個時辰都沒有出來時,這份疑惑就達到了頂點。船上的劉大爺?shù)热寺動嵰瞾泶蚵牼烤故窃趺戳恕?br />
    鶯兒說話又快又利:“要我說,唐相公根本是病急亂投醫(yī),李小相公才多大年紀(jì),咱說句不好聽的話,那就是乳臭未干……”

    劉大爺是這群人中最年長的那一個,是一個干癟瘦小的老頭。他人老成精,眼看沈九娘猶自半信半疑的模樣,故意反著說話:“話可不能這么說,這么大的孩子的確無能為力,可萬一這位小爺家里有手眼通天的人物呢?”

    鶯兒道:“劉爺爺,您走南闖北那么些年,從衣飾辨家財?shù)难哿Ρ厥怯械�。您瞧瞧他那一身裝束,充其量是個小康之家,若說是大富大貴,就算把我的眼睛掏出來,我也不信!”

    最年輕的名叫虎子,就是下河撈了三次月池的那個,他體格健壯,膚色黝黑,聞言笑開:“那萬一人家真的行,大姐你可得說話算話吶,我們這幾個可都是證人�!�

    鶯兒啐了他一口:“一邊兒去,我們說正經(jīng)的呢!”

    一直沉默的那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名叫謝全,他對沈九娘道:“娘子,俺是個老實人,不會說話,您別見怪�!�

    沈九娘忙強笑道:“謝大哥這是哪里話,您直說便是,妾身洗耳恭聽�!�

    謝全道:“俺看唐相公八成是碰上扎火囤了。”扎火囤是俗語,即設(shè)局騙財。

    沈九娘不由低呼一聲:“可我瞧那孩子,實在不像那等人……”

    劉大爺一雙眼睛透亮:“您瞧見得不過皮相,難道還瞧得進肺腑,看出他的心是黑是白嗎?依小老兒看,您還是去一旁聽著,若什么不對,也能及時拉唐先生脫身。”

    沈九娘攥緊帕子,雙眉顰蹙:“可是……以前先生與人談話時,我是從來不去打擾的,我這能找個什么由頭呢�!�

    劉大爺眼珠一轉(zhuǎn):“這還不容易,小老兒這就讓趙康,孫林兩個去做飯,您端著吃的去,不就能順理成章地留下了嗎?”

    沈九娘聞言松了口氣,連連道謝。趙康、孫林本就是淳樸寡言之人,一聽自己背負(fù)著這樣重要的“任務(wù)”,連忙生火做飯,不多時就整治出了兩碗陽春面。

    沈九娘端著托盤,步履輕盈剛剛走到門邊,就聽到了月池的聲音:“先生,您遭奪了為官資格,雖是被牽連之故,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您這樣的人,實在不適合做官�!�

    沈九娘聞言杏眼圓睜,她性情溫和,可龍有逆鱗,唐伯虎便是她心頭最珍視之物,容不得任何人對他指摘。此時,就連沈九娘也對月池不滿起來,她心想:他怎么能這么對唐相公說話,唐相公的才學(xué)天下聞名,他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小子,憑什么在此大言不慚!

    她正要推門進去,唐伯虎卻先發(fā)作了,他道:“唐某敬佩你小小年紀(jì)就有如此膽識,再加上實在是走投無路,因而才請教于你�?赡悴荒芤虼司退E颇场D銌柫诉@都幾個時辰了,從成化年間問到現(xiàn)在,還盡問一些朝中官員無關(guān)緊要的私事,恕在下才疏學(xué)淺,實在不明白,這些芝麻大的庶務(wù)能有什么用!”

    月池的聲音依舊不徐不疾,她溫言道:“小子并沒有折辱您的意思。您才華橫溢,仗義疏財,品行正直,又幽默風(fēng)趣,只怕普天之下,百年之內(nèi)都難有您這般的風(fēng)流人物。可您要明白,當(dāng)官不止靠得是學(xué)識,在官場,世事洞明為大學(xué)問,人情練達乃真文章。我先問您,可曾了解過朝堂中有幾股勢力,可您說朝中分為武官與文官,文官中又分內(nèi)閣、六部與都察院。那時我便知,似您這般的坦蕩君子,只怕對人事格局不甚用心�!�

    唐伯虎皺眉道:“什么人事格局?”

    月池道:“聽您適才所述。當(dāng)今陛下雖為邊塞計,提升總兵的權(quán)力,命其總攬轄區(qū)軍務(wù),可是那畢竟是邊塞,能夠動搖整個大明江山的人物還是在京城。我大致劃分了一下,朝中的勢力分為四股,文官、宦官、宗室與外戚。”

    唐伯虎立時不贊同了:“宦官外戚不過是些跳梁小丑罷了,哪里算得上什么人物!”

    月池嘆道:“您不喜歡吃豬肉,天下就會不殺豬了嗎。即便您絲毫不將宦官與外戚放在眼底,他們照舊能左右朝廷大權(quán)。您自己也說了,司禮監(jiān)可以直接頒發(fā)中旨,甚至不必經(jīng)過內(nèi)閣。至于宗室與外戚,一個仗著皇帝,一個仗著皇后,同樣不可小覷。至于文官之中,您先聽聽我所記的有無錯漏,內(nèi)閣三閣老分別是徐溥、李東陽與謝遷。徐公年邁,性情溫和,經(jīng)常替人遮掩過失,李東陽多思善謀,心思縝密,謝遷則持重善言,調(diào)和群臣。從他們的年齡與性格來看,身為一朝宰輔,他們執(zhí)政以穩(wěn)為主,雖然愿意造福黎民,但不會期望鬧出一個大新聞?wù)鸷吵�,所以�?nèi)閣這條路子,非但走不通,我們行事時甚至要避開內(nèi)閣,直達天聽�!�

    她說著在札記的內(nèi)閣上畫了一個叉。此時唐伯虎與沈九娘心中都已然隱隱覺得事情恐怕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他們還未想明白,就聽月池又道:“接下來是七卿,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及都察院,

    其首腦人物即所謂七卿。而與李鳳姐之死直接有關(guān)系的就是刑部、都察院與吏部。”

    “等等。”唐伯虎打斷道,“刑部與都察院主管此事也就罷了,為什么還有吏部的事?”

    月池道:“您還記得,我下午與您說得嗎,皇權(quán)不下縣是千百年的常例,只有當(dāng)出了命案時,才會驚官動府。一縣的主事寧愿自己的轄區(qū)出一百樁竊案,也不愿意這里死一個人,因為一樁命案既要到刑部備案,又會影響今年的吏部考評。您說,他為了考評高一點,保住自己的位置,會做什么?”

    唐伯虎思索片刻道:“人過世的消息是板上釘釘,他若想隱瞞只能去行賄,可是,這也不能改變什么呀。吏部馬尚書為人耿介,從不貪污受賄。”

    月池挑挑眉:“他能管住自己,可未必能管得住手下的人,再說了,正是因為性格耿介,又掌官員升遷,才會樹敵眾多,人人都想拖他下馬�!�

    唐伯虎悚然一驚:“這么說來,你是想讓我去找馬尚書陳辭?”

    月池?fù)u搖頭:“只是猜測而已,梅龍鎮(zhèn)縣令到底做了什么,我們?nèi)珶o真憑實據(jù),能拿什么去陳辭。再說了,這些只是明面上的關(guān)系而已,同鄉(xiāng)、姻親、師門樁樁件件都是聯(lián)系。有的時候牽一條繩子,就能抓起一串的螞蚱。此事不該我們?nèi)プ觯鴳?yīng)該是科道官員去,他們有風(fēng)聞奏事之權(quán),只要覺得不順眼,就能直接彈劾�!�

    唐伯虎一聽科道官員之事,就沉下臉來,月池偏頭看他:“我知道,您是想起了被同門師兄華給事中告發(fā)作弊之事。可您想過沒有,華昶與您師出同門,而他也不過初出仕途,是誰給他的膽子,讓他冒著陷害同門的名義去告您,還有當(dāng)時的學(xué)政程敏政?”

    唐伯虎哼了一聲道:“他怕是嫉賢妒能,又想做出一番大事來……”

    月池點點頭:“或許他是出自這樣的原因,做出了這樣的事,可事情發(fā)展到了最后恐怕就不是一個小小的給事中能左右的了。同樣被關(guān)進牢房,程敏政還比您晚關(guān)幾天,可他一出牢房就過世,您卻活蹦亂跳只是被除名,您就不覺得奇怪嗎?程敏政是帝師,他的岳父是大學(xué)士李賢,親家又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在牢里非但沒受什么照顧,反而還死得這么快,說沒有蹊蹺,您信嗎?”

    唐伯虎只覺額上沁出密密的汗珠:“你是說,他們想對付的其實是程先生,我不過是……”

    “是一個靶子。”月池道,“您的高調(diào)與名聲讓他們輕易選中了您來充當(dāng)這個角色。這樁前車之鑒一方面證明了文官內(nèi)部并不是一塊鐵板,我們有可以操作的空間,另一方面也提醒我們要小心謹(jǐn)慎,最好使用化名,才能避免仇家上門�!�

    沈九娘聽到此處已然是呆若木雞,她萬萬沒想到,竟然能聽到這樣一篇話來。這已經(jīng)不是尋常十幾歲孩子能有的見解,若非多年在權(quán)力場中耳濡目染,不會僅憑唐相公的口述,就能看到這個地步。

    唐伯虎不解道:“仇家,化名……做什么?”

    “先打探消息吧,就從梅龍縣令與池州知府的關(guān)系網(wǎng)入手�!痹鲁匦闹敲鳎軌蛟邶堷P店中隨機應(yīng)變,大獲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有足夠的時間與機會摸透其中每個主體的性格與想法�?涩F(xiàn)在要動手的地方一下子變成了大明官場,如果沒有足夠的信息,判斷與決策一定會出現(xiàn)偏差。

    她看向唐伯虎,解釋道:“如果一次拉七卿中的三位下水,風(fēng)險太大了,我們還是得精確一下,到底將李鳳姐之死歸在誰的頭上比較穩(wěn)妥。只要這事鬧得夠大,被選中的那個倒霉蛋地位夠高,身上的篩子夠多的話,自然會引起一場大紛爭,就如同您那年的科舉案一樣。而我們就能趁著鷸蚌相爭,拿到我們想要的東西,至于是多是少,就看天命了。”

    唐伯虎大為震撼,攥緊手心,他愁眉不展:“可是,這等密事,能去哪里打聽呢?”

    月池奇道:“您不是還有幾個朋友的嗎?”

    唐伯虎哽了哽道:“有道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實際與唐某一樣……絲毫不關(guān)心人事格局……”

    “這樣的話。”月池蹙眉,“可就難辦了……”

    倆人正相對為難間,忽然聽到了敲門聲。沈九娘推門而入,她端面的雙手微微顫抖,臉浮現(xiàn)出紅暈,一見月池與唐伯虎同時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不由語無倫次道:“妾身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談話的,只是……妾身對唐相公是決計沒有壞心的。妾此來,是想說,如果要打探這些,妾應(yīng)該能幫上忙。”

    月池驚喜地睜大眼睛,對呀,她是官妓,風(fēng)月場中魚龍混雜,消息只怕也是靈通異常了。

    轉(zhuǎn)處還藏玉線頭

    池州府中百姓大多遵循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規(guī)律。深夜時分,萬籟俱寂中,只有打更人的敲梆子聲時不時響起。靜謐濃重的夜色被那一聲嘹亮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劃破,可在瞬息間黑色的潮水又迅速聚攏,將這大半座城池都籠罩入沉沉的睡眠中。只留下一處歡飲達旦之地。

    這里處處都是燈火,將金粉樓臺照得如同白晝,脂粉香氣順著微涼的晚風(fēng)飄來,吹得人心頭都是一蕩。更引人注目的是這里的談笑聲,年輕女子笑聲既如蜜糖般綿軟,又帶著烈酒般的放肆,或老或少的男子聲也夾在在其中。

    打更人站在黑暗里,直勾勾地看著一輛華麗的馬車駛?cè)脒@溫柔鄉(xiāng)、風(fēng)月場,他不由舔了舔嘴唇,心道:“要是能進去享樂一番,不知道能有多美�!�

    不過,他也心知肚明,以他的收入來說,娶個老婆都是勉強,更何況進這種銷金窟了。他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華麗馬車上走下來的那幾人,頭上金飾,一身綾羅,腰墜美玉,一看就是身家非凡,難怪他們將將走到門口,老鴇與龜奴就似嗅見花香的蜜蜂似得圍上來,前前后后地打轉(zhuǎn),將他們迎入包廂,又喚來好幾個姑娘。

    其中一個就是懷抱琵琶的沈三娘。沈三娘本以為這又只是一次尋常的陪客,可是,處處有意外,無巧不成書,驚喜來得就是這么突然。

    酒過三巡后,就聽其中一人賠笑道:“焦兄,不知在下前幾日所說的那件事,焦翁那邊可有辦法?”

    誰知,這位被稱為焦兄的人笑道:“我叔叔說了,些許小事罷了,也值得去煩他,你們直接報一個自盡不就好了�!�

    開口的那位公子嘆道:“并非是我們不想,而是那女子臨死之前寫了一首詩,正在那些好事文人中傳頌,那些都是有功名的人,不能打不能罵的,我姑父因此還是有些擔(dān)心,還請焦翁看在同鄉(xiāng)的面子上想想辦法,從中轉(zhuǎn)圜。若嫌禮物過于鄙薄,姑父愿意再奉厚禮,以求個安穩(wěn)……”

    焦兄哼了一聲:“難怪我叔叔說,那些南蠻子文人最是可氣,王兄放心,你這般厚待,我焦某也不是無情無義之人,自當(dāng)替你想想辦法,不叫吏部那群人無緣無故找你們的麻煩�!�

    吏部?沈三娘只是粗通文墨,對此聽得半懂不懂,有心想問,卻又不敢開口,只得眼睜睜看著先開口的那位對著焦公子千恩萬謝,車轱轆似得的好話不要錢地往外倒。終于,他們喝醉了,分別摟著姑娘回了房間后,沈三娘才借口更衣偷跑出來。

    她才剛剛見到鴇母,鴇母就是大吃一驚:“你怎么不去好好陪焦公子,跑到這里來了!”

    沈三娘賠笑道:“媽媽,焦公子已經(jīng)由露華陪著去休息去了。女兒來此,有一事請教您老,這位姓焦的公子究竟是什么來頭,看著好生氣派,而其他那些同他同行的人對他也是畢恭畢敬的。”

    鴇母重重拍了下大腿:“你是不是傻呀,都知道他來頭不小了,你還不趕快抓住這只金龜,反而跑到這里來嘀嘀咕咕!”

    沈三娘搖著她的胳膊道:“女兒是今日身上長了幾個痦子,怕引得貴客不喜,所以才沒有湊上去,這不是向您打聽打聽,下次好把握機會嘛。”

    鴇母嗤笑一聲:“還下次,做你的美夢吧,人家是京城的貴人,到此來要么是過路,要么是游玩,指不定明兒就走了。行了,既然長了痦子,就去睡覺吧,下次別浪費機會了啊�!�

    說著,她揮舞著桃紅色的絲巾,一搖一擺地就走了。沈三娘無奈地一跺腳,只得回房去,將今日之事寫到信封里,托人捎給有求于她的妹妹沈九娘。

    在這封信到達時,月池、唐伯虎與沈九娘已然等了好幾日的消息,其間他們也收到了不少的訊息,然而,結(jié)果卻不盡如人意。月池雖然面上一如常態(tài),心里卻也漸漸地失望起來,是她想得太簡單了,畢竟不是受過訓(xùn)練的專業(yè)人士,也不是特特抽出時間去探查,在這樣的情況下,遇上關(guān)鍵信息本就是難于登天,因為聽不懂而錯過的概率也在八成以上。

    太后的千秋節(jié)可就快到了,這樣的時機千載難逢,難不成真要她如盲人擲飛鏢一般全憑運氣嗎?她正暗自思索間,就見沈九娘步履急促地入門來,對她道:“小相公,我三姐來信了�!�

    月池身旁的唐伯虎急切道:“快拆開念念。”

    誰知道聽罷之后,月池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立時翻轉(zhuǎn),果然是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月池定定看向唐伯虎:“能與吏部官員打交道,必然是六部一院中的官員之一;對南方人蔑稱,就說明是北方人;這個焦公子口稱叔叔,那就是同族同姓。這樣看來,只能是那一個人了。”

    唐伯虎與月池同時脫口而出:“禮部右侍郎焦芳!”

    月池不由莞爾:“真是萬萬沒想到,最后這線竟然落到了八竿子打不到的禮部里。”

    唐伯虎卻皺眉道:“素聞焦芳此人,蠻橫無理,不學(xué)無術(shù),沒想到還收受賄賂,真是無恥之尤�!�

    月池道:“先前不過聽先生提過一嘴,還未曾請教,他究竟是如何個蠻橫無理法?”

    唐伯虎道:“他的名聲,在士林中是臭不可聞。大學(xué)士萬安曾說他:“不學(xué)如芳,亦學(xué)乎�!彼犅勚�,嫉恨在心,竟然當(dāng)眾恐嚇官員,說必是當(dāng)時狀元公彭華在背后中傷他,他若是當(dāng)不上學(xué)士,就要在長安道上把彭華捅死。”

    月池大吃一驚,在儒學(xué)如此興盛的明代,竟然還有行事這么簡單粗暴的官員,她追問道:“后來呢?”

    唐伯虎無語道:“彭華因此日夜憂心,只得去求大學(xué)士萬安,最后錄他為侍講學(xué)士了�!�

    “果然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痹鲁剜托σ宦�,又問道,“那他如此仇視南方人,您可知道緣由?”

    唐伯虎搖搖頭:“我在京時,并沒有聽說他有這個毛病吶……”

    “那看來,是您離京后出的事了�!痹鲁仂`機一動,“看這位焦公子的語氣,似對吏部官員多有不滿。對了,吏部尚書馬文升是哪里人來著?”

    唐伯虎奇道:“是他同鄉(xiāng)啊,馬尚書與焦芳均是河南人。不過,馬尚書是今年才上任的,對了,前一任尚書倪岳倪尚書,似乎就是南方人!”

    月池思索片刻道:“看來,馬尚書并沒有因為同鄉(xiāng)之誼而與焦芳站在一邊,反而秉承了前一任倪尚書的態(tài)度。那就是他了,他行事如此狂妄,睚眥必報,又為士林所不喜,我們?nèi)舨怀脵C踩上一腳,簡直是天理難容。先生,我們現(xiàn)在便可開始行動了�!�

    此話一出,非但唐伯虎,就連沈九娘也是緊張地看向月池,月池道:“您先寫一封替李鳳姐伸冤的文章,托您的朋友交給戶部府倉大使�!�

    “嗯?”唐伯虎疑惑地睜大眼睛,沈九娘也不解道:“可是,小相公,剛剛不是在說禮部與吏部嗎,這怎么又扯到戶部了?”

    月池道:“沈姨有所不知,戶部府倉大使掌管朝廷供品購買,雖掛戶部之名,卻是由吏部銓選,多由吏員充任。以馬尚書的鐵面無私,這樣的肥缺,他必定會選一個品行正直之人�!�

    唐伯虎已然明了:“品行端正意味著好打抱不平,他一定會被此冤情所打動,拿此稿回去向馬尚書說明前因后果,屆時就能告焦芳一個收受賄賂,隱瞞案情!”

    月池?fù)u搖頭:“未必,焦芳的確厭惡馬尚書,馬尚書卻不一定愿為這等小事與他斗個你死我活。況且,這在馬尚書眼中,估計是一樁已經(jīng)了結(jié)的案子了。我之所以找他,是因為他不過九品官,容易接觸,同時他既是吏部的人,又掛著戶部的職,能接觸的大員也要多些�!�

    “不過這也不能完全保險�!彼聪蛏蚓拍�,問道:“沈姨,您在這方面消息靈通,可知道哪個戲班或者樂坊中人與朝廷相連�!�

    沈九娘想了想道:“我的確認(rèn)識幾位,一個是我的同鄉(xiāng)——蘇州張梅谷,他擅長洞簫,他的朋友中有一個叫過云適,是唱昆曲的大家,聽說非但技藝非凡,身上還有官職呢�!�

    月池挑挑眉道:“有官職的昆曲大家?那的確是了不得了啊。太后千秋,他們應(yīng)該都有進京的機會吧�!�

    唐伯虎訝異片刻后,否決道:“太后?你想請?zhí)笞鲋�,可是后宮從不干政,太后千秋大壽,也不會聽此不祥之曲的�!�

    月池又搖搖頭:“非也,非也,要聽此曲的不是太后,而是另有貴人。您只管做關(guān)漢卿與吳道子即可,這些繁瑣之事,不必您來操心�!�

    沈九娘道:“關(guān)漢卿可是戲劇名家,小相公莫非是還要唐相公寫戲本?”

    月池點點頭,沈九娘聞言粲然一笑:“這可太好了,妾身終于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了,妾身粗通音律,愿助相公一臂之力�!�

    “九娘,你對我的恩情已經(jīng)很多了�!碧撇⒏屑さ匚兆∷氖�,沈九娘羞怯地?fù)u搖頭:“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彼哪肯鄬﹂g,脈脈溫情流淌。

    月池清了清嗓子道:“我還沒說完呢,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話一出,倆人面上都是通紅,急急忙忙地松開手。月池抿嘴一樂,繼續(xù)道:“先生也要抓緊動筆畫畫了,之前一直阻止您構(gòu)圖,是不知要往怎樣的風(fēng)格靠攏�,F(xiàn)在看來,最好能以驚心動魄為佳�!�

    唐伯虎有些疑惑:“驚心動魄?”

    月池一時有些詞窮,她對這方面委實不是很擅長,只得搜腸刮肚道:“就是讓人一眼看了,十分震撼的那種。”

    唐伯虎若有所思,起身就開始踱步。至此,唐解元忙碌的生活就開始了。

    倚竹雙絲明玉細(xì)

    鶯兒與船夫們見此情景,都是滿心疑惑,目瞪口呆�;⒆幽贻p氣盛,找了機會對鶯兒道:“你們這全家是都中迷魂藥了?”

    鶯兒心里也犯嘀咕,但嘴上卻呸道:“你滿口胡沁些什么呢!”

    虎子被罵得一愣,不服氣道:“本來就是嘛,要不是中了迷魂藥,怎么三個人都忙到一處了。現(xiàn)下還要改變行程,往應(yīng)天府去了,原來不是說要回蘇州的嗎。”

    鶯兒愈聽心里愈火大,她一甩帕子:“要你管!”

    說著她抬腳就走了,虎子一臉委屈地回了船艙,劉大爺見他道:“這是又去撞南墻了?”

    虎子嘟囔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劉大爺笑道:“我算是瞧出來了,這兩口子都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多說無益,是騾子是馬,等讓他們拉出來溜溜就知道了。”

    虎子急切道:“那萬一是騾子,不是馬呢?”

    劉大爺拍了他一下:“那你又能咋辦,又不是你騎,你管得著嗎,劃船去吧!”

    卻說那廂,鶯兒氣勢洶洶地走到門口,剛準(zhǔn)備敲門,就聽里間傳來她家娘子的聲音:“為何要寫這周氏的事,周氏不是在生李鳳姐的時候,就難產(chǎn)死了嗎?”

    月池的聲音幽幽響起:“人死魂尚存,鳳姐遭此苦楚,生身母親豈能袖手旁觀,她萬一一直都悄悄跟著李大雄身邊,睜著眼看著呢?”

    鶯兒不過是個小丫頭,本來膽子就小,心里又存著疑影兒,當(dāng)下就尖叫出聲。里間的談話聲戛然而止,沈九娘快步出來,攬著她道:“鶯兒,你怎么了?”

    鶯兒驚恐地攥著沈九娘的衣擺:“娘子,你們、你們究竟在做些什么呀!為什么,為什么要說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

    沈九娘一時語塞,她回頭歉意地看了唐伯虎與月池一眼,拉著鶯兒就走了。月池與唐伯虎相對一時緘默,茶盞中的霧氣裊裊升起,映得雙方的面孔一時都有些模糊,月池捧著茶盞,看著水中碧綠的葉子緩緩開口:“先生不問我緣由嗎?”

    唐伯虎嘆了口氣:“九娘在此之前,一直生在閨閣,故而不明白也在常理,但是唐某,因知曉前因后果,自然還是能體悟幾分。你想要你爹受到懲罰,是嗎?大明律規(guī)定,其尊長謀殺卑幼、已行者各依故殺罪、減二等。你的母親因他的毆打而死,因此你想讓他為此付出代價。”

    月池心下松了一口氣,他竟然想到此處去了,不過也好,他若是全盤都看透,只怕就會罷手不做了。想到此處,月池不動聲色地看向他:“先生既然如此想,不覺得我私心太多了嗎?”

    唐伯虎搖搖頭:“為母報仇,人之常情。唐某雖不才,也愿盡綿薄之力�!�

    月池道:“巧了,我也亦是如此�!�

    唐伯虎心道,看來她真的想徹底與李鳳姐這個身份割裂了,他隨即道:“那唐某就再將這戲本改改�!�

    月池道:“勞煩先生了,先生才高八斗,所著之文炳炳烺烺,在加上沈姨協(xié)助,必能得到過云適的青睞。所售之銀兩想必也能維持一段時間的開銷了�!�

    唐伯虎聞言眉頭舒展,笑道:“正是,我終于明白,你所說的雙贏之局是什么意思了�!�

    月池垂眸一笑:“先生真是知足常樂,這只是一點開胃點心罷了,大菜還沒有上桌呢。您寫與戶部府倉大使的信也要稍作修改。不是替李鳳姐伸冤,而是替她及其母各求一座貞潔牌坊。”

    唐伯虎一怔:“牌坊?你、不是,李鳳姐可不像喜歡這些死后虛名之人吶。”

    “李鳳姐當(dāng)然不喜歡,死去元知萬事空,要此浮名又何用。這個道理,您明白,我明白,可是那些士大夫,偏偏不明白�!痹鲁爻脸恋溃翱墒�,人是無法與整個世道相抗衡的。老子有言:將欲去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將欲滅之,必先學(xué)之。我們只能順著他們的想法,才能借助他們的力量來壯大自己。只要這個消息直達天聽而已,至于什么途徑與由頭,都不重要。與此同理,畫也是如此,您的畫筆精墨妙,一派大家氣象,我癡長這些年歲,從來沒有如此接近地觀摩這樣一幅名作。但是,相應(yīng)的,您的個人氣象太濃烈了,只怕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得出是您的手筆,那時只怕會惹出是非�!�

    唐伯虎為難道:“可是我……一時半會,如何能改得過來?”

    “先生放心。”月池沉吟片刻道,“這些天,我也想了很久,終于想起一點曾經(jīng)學(xué)過的知識,極惡與極善,極丑與極美,極明與極暗,展現(xiàn)于尺余畫卷上,方能叫人人瞧了,都知其不凡。這是西洋那邊的畫法,不似我們中土之人的恬淡,不過試試新鮮物什,對您這樣的大家來說,也是一次很好的嘗試,不是嗎?”

    “這些,也是都是那個姓馬的師父教你的?他還懂畫?”唐伯虎一時愕然。

    月池默了默:“當(dāng)然�!�

    唐伯虎頗有些心馳神往之意:“真想見見他,與他詳談一次,必能獲益頗多。你能幫我引薦嗎?”

    月池點點頭:“樂意之至,就拿您中西融合的新作去做上門禮物吧,如何?”

    唐伯虎大笑道:“一言為定!”

    此間是相談甚歡,另一處就是截然相反了,鶯兒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娘子,你是也中魔了不是,那個姓李的,擺明就是個騙子,要么就是個神棍!你們怎么能信他的話呢!”

    沈九娘又好氣又好笑,斥道:“不得無禮。如果我沒猜錯,李小相公應(yīng)當(dāng)來歷不凡。他只是一時落難,才為唐相公所搭救。你不可胡亂揣測,若真開罪于他,只怕連我也保不住你�!�

    鶯兒不屑道:“婢子實在想不出,一個整天只會光說話不做事的人,究竟能有多大的本事。他剛開始來,還說要做飯呢!現(xiàn)在就知道抄著手吃現(xiàn)成的!”

    “閉嘴!”沈九娘這下是真的動怒了,“你知不知道,我們現(xiàn)在用得銀子,都是人家給的,你怎可忘恩負(fù)義,大放厥詞�!�

    “什么!”鶯兒大吃一驚,“他、可他不是說自己沒錢嗎,他為什么會給我們錢用,娘子,你是不是被騙了?”

    沈九娘無語道:“你以為最近捎信的錢是哪里來得,都已經(jīng)花出去一部分,怎么會是騙我,至于為什么會給我們用,據(jù)說這是他與唐相公所定的賭約�!�

    “什么賭約?”鶯兒急急追問,沈九娘道,“不關(guān)你的事,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就夠了�!�

    “哦……”鶯兒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

    這一船人就這般心思各異地向目的地應(yīng)天府進發(fā),就如這一系列的布置如齒輪一般相互磨合著推進。

    在一個清朗的早晨,過云適一如往常一般,去他最愛的云夢樓吃早餐聽曲。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胭脂色的晨霧如少女的披帛飄蕩在長江之上,兩岸搖曳的蘆葦與綠樹則恰似少女濃密柔婉的秀發(fā),而波光粼粼的長江本身則是美人粲然的面龐。晨風(fēng)拂面,帶來縷縷芬芳。

    這讓本就陶醉于其中的過云適更加心曠神怡,他拿起一塊馬蹄糕,正打算品嘗時,就聽老板朗聲道:“各位老爺,小店今日新請來了一位昆曲新秀,他今日所唱得這曲兒也是聞所未聞的新詞新調(diào),還請各位老爺捧個場�!�

    新詞新調(diào)?過云適眼睛一下就亮了,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樓下的臺子,卻只見一個黑小子和一個打扮簡樸的婦人走上來。周圍的這些老票友當(dāng)即嘟囔出聲來。大家都是有錢有閑的人,絲毫不給面子:“這云夢樓是怎么回事,連這樣的村人都能叫上臺來。”

    “可不是,都長成這個樣子了,還能是什么名角不成�!�

    “為什么連戲妝都不上?這也太外行了。”

    大家齊齊叫倒好,就連過云適旁邊桌子上的幾位小年輕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云夢樓的老板忙又站出來道:“各位爺,各位爺先莫急,這位小兄弟和他師母是因他師父重病,所以才來此希望賺點藥錢,而小的也是在聽了他們唱過之后,這才讓他們上臺,如果真是不堪入耳,小的再怎么樣也不敢砸自己的招牌呀�!�

    “那還不快讓他們唱!還愣著干什么!”一個漢子嚷道。

    “是是是。”老板忙摸了一把冷汗,下臺去了。

    眾人只見那村婦拿起笛子來,剛一吹奏,笛聲風(fēng)風(fēng)韻韻,宛若綿言細(xì)語,仔細(xì)一聽,的確不是任何熟悉的曲調(diào)�,F(xiàn)場立時鴉雀無聲。過云適不由撫掌笑道:“好本事,好本事�!辈贿^,昆曲表演,伴奏雖然重要,可關(guān)鍵還是唱功,過云適凝神細(xì)看那黑小子,心想,瞧著不過十來歲的樣子,不知基本功是否牢靠。

    他剛剛?cè)绱讼�,那黑小子就開口了,唱得是:“青顏命薄只須臾,飄落君前軟若無。今夜美人歸界外,優(yōu)曇莫問為何枯�!�1】四行字是薄命的碑碣,半江水是斷腸墓穴,再無人過荒涼畔。噯莽天涯,誰吊梨花謝?可憐那抱悲怨的孤魂,只伴著嗚咽咽的鵑聲冷啼月�!�2】”

    低眉數(shù)曲語鶯輕

    過云適乍聽之下,就驚為天人。無他,盡管昆曲從元末興起,發(fā)展這么些年,在宮廷中也有一席之地,但加入其中創(chuàng)作的文人卻是寥寥無幾,以致昆曲的戲本雖多,卻是良莠不齊,有些戲班子為了博得關(guān)注,甚至唱一些淫詞艷曲來招徠客人。過云適愛曲,如唐伯虎愛畫一般,然而,戲曲又與畫作不同,巍巍大廈,非一木所支也,故而,他一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萬萬沒曾想到,他竟然能在自己常去的茶樓聽到這樣的絕妙好辭,不僅字字珠璣,清詞麗句,而且情節(jié)跌宕起伏,引人入勝。這戲本與笛聲實在是太好了,以至于他連這黑小子極為一般的唱功都能夠忍受。他甚至一面用手指在膝上敲板眼,一面低聲吟唱起來。

    連過云適都是如此想來,其他票友為了詞句與劇情也是勉強忍受下來,只是到了最后打賞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對端著盤子要錢的黑小子——即月池說:“拿去給你師父看病吧,讓他好好將養(yǎng),等他出來唱曲時,我們一定來捧場!”

    “好好學(xué)啊,小伙子,你這個水平,實在是差一點火候�!�

    “你就沒有別的師兄了嗎,要不你去和你師娘吹笛子吧,下次換你的師兄來!”

    “對對對,這個曲換個人來唱,一定能紅的�!�

    月池對著一群熱心觀眾,真是哭笑不得。不過戲還是得照演,她耷拉著頭,抽了抽鼻子道:“多謝各位爺?shù)馁p,可惜我?guī)煾杆先思�,恐怕沒那個福氣來為各位表演了。師父因為重病,嗓子已經(jīng)倒了,師兄們因此全部跑光,我又這般的不爭氣……現(xiàn)在,師父唯一的心愿就是找一位真正的知音,把這個他耗盡心血所寫的戲本子賣給他�!�

    此話一出,在眾人唏噓之時,樓上出來傳來一聲巨響,做村婦打扮的沈九娘驚訝地看到他們此次的目標(biāo)人物過云適急急跑下來,連凳子摔了都顧不上。月池眼見他三步并做兩步?jīng)_上前來,激動不已道:“小兄弟,你剛剛說得可當(dāng)真?”

    月池做嚇了一跳狀,磕磕巴巴道:“自然當(dāng)真,不知您是?”

    過云適忙理理衣衫,拱手一禮道:“見過這位娘子與小兄弟,在下姓過,名云適,想與二位談?wù)勥@戲本子的交易之事。只要過某能拿得出來,多少錢都可以,還請您二位開個價吧!”

    月池與沈九娘對視一眼,沈九娘福身一禮道:“多謝過先生的賞識,只是拙夫天生有副孤拐脾氣,非得尋個知音不可,若過先生是真心想買,還請約上您的班子,與拙夫面談為宜�!�

    過云適聽到此話,反而更欽佩這位素未謀面的才子,當(dāng)場一口應(yīng)下,還約定了時間地點。月池不由暗自舒了口氣,這事兒至此就算成了一大半了,只要這個過云適不是徒有虛名,團隊平平無奇,這個戲本子就是他的了!

    就在一切順利時,異變卻發(fā)生了,月池與沈九娘在按約定交給云夢樓老板租借場地的酬勞后,正準(zhǔn)備離開時,有人卻擋在了她們面前。如果月池在唱曲時抬頭望望上面,就會發(fā)現(xiàn),這幾個人原來是就是坐在過云適旁邊的幾個小年輕。

    最前的一個身著藕合色直裰,腰系一根淺藍的絲絳,腳上著的是素履。月池并未抬頭直視他的臉,可明代服飾等級森嚴(yán),她憑這一身服飾打扮也猜出個七七八八,其應(yīng)該是沒有功名的讀書人,瞧著年齡也不大的模樣。怪了,攔住她們做什么?

    她正思索間,沈九娘已然擋在她身前,警惕道:“不知幾位爺有何貴干?”

    這個年輕人道:“這位大嫂莫怕,某姓夏,請教尊夫高姓大名?”

    沈九娘蹙了蹙眉:“敢問公子是何意?”

    這位夏公子笑了笑,露出細(xì)白牙齒:“在下沒有惡意,只是很久沒有聽過這樣的好詞好曲了,故而心生仰慕,這是在下的一點小心意,還請大嫂笑納,如有機會,在下還想上門拜訪,不知……”

    “不好意思,我們得辜負(fù)公子的美意了!”沈九娘與月池異口同聲,開玩笑,唐解元那么出名的人,一見面不就露餡了。月池飛快地將他給的幾兩銀子塞回到他手中,開口道,“我?guī)煾甘菢窇糁樱覀內(nèi)叶际窍戮帕�,怎敢讓公子屈尊上門。再說了,家?guī)煂嵲诓≈兀羰遣涣羯窠o公子過了病氣,那我們豈非萬死難辭其咎,故而實在是抱歉,公子請回吧�!�

    這位夏公子被這般拒絕,當(dāng)下臉就有些掛不住了,但他修養(yǎng)應(yīng)該不錯,仍強笑道:“那至少將在下的心意收下吧。在下真的只是仰慕令師的才華,家母也很是喜歡昆曲,待令師病愈后,在下還想請令師為家母寫一首賀壽辭,這就當(dāng)作定金……”

    月池仍然搖頭:“這太多了,我唱得曲不值公子這樣打賞。家?guī)熞矝]有再繼續(xù)寫曲的精力……”

    沈九娘也是深施一禮,雖然嘴上說得很客氣,可是意思卻是很堅決。她們又不是真的賣唱的,既然實現(xiàn)了目的,現(xiàn)下就是要離開得越快越好,免得節(jié)外生枝。因著這個原因,二人都表現(xiàn)出迫切想離開的意思。夏公子身后的幾位年輕人見狀也有些不滿了,其中一個上前來,對月池道:“我表哥明明是一番好意,你們怎么這個樣子!他都不嫌棄你們了,你還推三阻四的,真是不識抬舉!”

    這聲音嬌嫩,甜如浸蜜,月池一怔,自己的手就被人抓起,面前這人又將那幾兩銀子塞了回來。她不由愕然,情不自禁地抬頭,一下正與眼前這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四目相對。這位姑娘瞧著也只是十幾歲的年紀(jì),生得眉清目秀,十分白凈,只是不知怎么的,她先是驚呼一聲,然后掩住口,退后一步,臉不過片刻間就如熟透的桃子一般。咯噔一聲,銀子掉在地上,還滾了好幾周。不過此時已然無人去管了,與她同行之人忙上前扶住她,關(guān)切地問她怎么了。

    而月池則立刻低頭,拉著沈九娘拔腿就跑。倆人跑得氣喘吁吁,確定沒人跟上來時方松了口氣,慢悠悠地折回臨時租賃的房子中。因名聲太大一直不敢露臉的唐伯虎在屋里已然等得心急如焚,待她們歸來,忙一面替她們倒茶,一面關(guān)心道:“怎么樣,沒出什么事吧?”

    沈九娘連茶都來不及喝,就笑得花枝亂顫:“前面一切正常,只是后來從天而降一樁紅線,嚇得我們李小相公魂不附體。”

    “紅線?”唐伯虎吃了一驚,月池?zé)o語道,“沈姨!”

    沈九娘繼續(xù)笑道:“妾讀《三國演義》時,甄夫人即便披發(fā)垢面,也難掩國色,使得曹丕對其一見傾心。今日這事放在李小相公身上,原來也是適用的,你都涂成這個模樣了,那個小姑娘竟然也對你一見鐘情�!�

    “什么!”唐伯虎驚詫萬分,這年頭,女扮男裝的姑娘還能遇到這樣的桃花劫吶,他也開始調(diào)侃起來。

    月池扶額道:“還是說正事吧。明天見過過云適之后,我們要往哪里去�!�

    唐伯虎想了想道:“還是回蘇州吧,故土難離,葉落歸根。況且,唐某的家族也在那里,還能替你上族譜與戶籍,給你一個正式的身份。”

    月池難得變了顏色:“這、這真的可以嗎?”

    唐伯虎笑著點點頭:“族長原先是家父,現(xiàn)在換做了家叔,他亦有功名在身,在本地頗有威望,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而已�!�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biāo)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