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子時三刻·暴雨</p>
長安的夜，靜謐得如同被歲月塵封的古卷，唯有銅壺滴漏的水珠，在寂靜中炸開，清脆的聲響仿若在丈量著時間的縫隙。公孫朝顏猛然從沉睡中驚醒，她的眼眸在黑暗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直勾勾地盯著房梁上那搖晃的蛛網(wǎng)，鼻尖縈繞著的陳皮香，本應(yīng)在三年前就消散于風(fēng)中，如今卻異常清晰，絲絲縷縷，纏人心弦。后槽牙間還殘留著蜜漬楊梅的酸味，那是她假死前吃的最后一味零嘴，熟悉的味道此刻卻帶著說不出的詭異。</p>
“轟�。 币宦曮@雷，仿若開天辟地的巨斧，劈開了夜幕的深沉。就在這剎那，公孫朝顏皮膚上的十二道傷痕，像是被喚醒的蟄伏猛獸，瞬間蘇醒。右肩那道三寸長的刀疤最為不安分，扭曲蠕動著，像條猙獰的蜈蚣，順著脊梁緩緩?fù)屡�，帶來一陣酥麻又刺痛的奇異感覺。公孫朝顏猛地掀開繡著忍冬紋的衾被，赤足踩在冰涼的青磚上，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命運的薄冰之上。她走到銅鏡前，鏡中映出她二十二歲的面容，肌膚依舊白皙如雪，眉眼間卻多了幾分歷經(jīng)滄桑的深沉，可最讓她震驚的，是發(fā)間那根詭異地纏著的白發(fā)，在烏發(fā)中顯得格外刺眼。</p>
“掌柜的！瓦當(dāng)漏水啦！”樓下傳來杜若帶著濃濃睡意的叫嚷，緊接著，算盤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地板上的聲響格外清脆，打破了夜的寂靜。公孫朝顏順手抄起枕邊的鎏金算盤，那算盤是先帝御賜，每一顆檀木珠都透著尊貴的氣息。她的指尖輕輕撫過算盤，當(dāng)觸碰到第三十七顆檀木珠時，動作突然頓住，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她清楚地記得，三年前假死那夜，這顆珠子分明被刺客的橫刀削去了半邊，如今卻完好無損地在她指尖下，仿佛時光在這里悄然回溯。</p>
暴雨如注，裹挾著長安一百零八坊的喧囂，猛地撞進(jìn)窗欞。公孫朝顏抓起妝臺上的銅黛筆，在掌心迅速速寫：戌時三刻西市閉鼓，亥時宵禁，此刻子時...... 憑借著敏銳的聽覺，她判斷出門外至少有三匹涼州馬正在嚼夜草，馬蹄偶爾刨地的聲響，在雨聲的掩蓋下，依舊沒能逃過她的耳朵。</p>
“砰！”米缸破裂的悶響混著杜若的尖叫，如同一把利刃，刺破了雨幕�！坝匈\偷新收的江南粳米！”公孫朝顏眼眸一凜，瞬間旋身甩出算盤，動作一氣呵成，流暢至極。檀木珠在空中飛速旋轉(zhuǎn)，連成一道耀眼的金線，鎏金邊框精準(zhǔn)地卡住了劈向杜若的橫刀，發(fā)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算珠叮叮當(dāng)當(dāng)，如同一串串靈動的音符，砸在蒙面人的額角，最后兩顆不偏不倚，嵌進(jìn)了他的發(fā)髻，在那黑色的發(fā)髻上顯得格外突兀。</p>
“五年前洛陽糧價每斗十三文，現(xiàn)在漲到二十五文�！惫珜O朝顏一邊慢條斯理地系著石榴裙的蹀躞帶，一邊冷冷地說道，聲音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但偷我這缸摻了三成陳粟的新米，怕是連草料錢都賺不回�！泵擅嫒寺勓�，瞳孔驟縮，如受驚的野獸，刀鋒轉(zhuǎn)向時帶起一陣腥風(fēng)，直逼公孫朝顏。公孫朝顏反應(yīng)迅速，抄起滾燙的胡辣湯鍋，猛地潑了過去，羊雜碎糊了對方滿臉，滾燙的湯汁讓刺客發(fā)出痛苦的慘叫。趁他慌亂抹眼的功夫，公孫朝顏抬腳勾起長凳，凳面“忠厚傳家”的漆字正對刺客鼻梁，伴隨著一聲悶響，刺客重重地倒在地上。</p>
“第三個�！惫珜O朝顏數(shù)著倒地的人影，心中暗自警惕，突然被發(fā)間牽扯的疼痛激得倒吸一口涼氣。那根白發(fā)竟不知何時纏住了算盤軸，活像系在蛛絲上的金龜子，怎么也掙脫不開。</p>
后廚傳來瓦罐碎裂的脆響，姜芫華帶著哭腔的怒吼震得梁上灰簌簌直落：“我的三年陳梅鹵！衛(wèi)凌霄你打架能不能看路！”九節(jié)鞭破空聲裹著鈴鐺清音，穿透雨幕傳來。公孫朝顏探頭望去，只見衛(wèi)凌霄正揮舞著九節(jié)鞭，鞭梢如靈動的蛇，卷著蒸籠格擋暗器，熱騰騰的槐花飯團(tuán)如天女散花般砸向刺客。混亂中，有個飯團(tuán)不偏不倚落進(jìn)杜若驚叫的嘴里，噎得她直捶胸口，模樣十分狼狽。</p>
“接��！”衛(wèi)凌霄旋身甩來一個青瓷壇，公孫朝顏下意識去接，卻被壇底黏著的糖霜糊了滿手。她定睛一看，壇身用蠅頭小楷寫著“顯慶四年封”，正是她藏在酒窖第三格的蛇膽蜜。</p>
蒙面人突然暴起發(fā)難，刀鋒如閃電般擦著她耳畔劃過，削落半截白發(fā)。公孫朝顏就勢滾向柜臺，后背撞開暗格，先帝御賜的鎏金算盤哐當(dāng)墜地。刺客的靴尖距離算盤僅剩半寸時，杜若突然舉起硯臺，閉眼尖叫著砸下墨錠：“復(fù)利計算中本金現(xiàn)值公式是......PV=FV/(1+r)^n！”濃墨在刺客衣襟綻開詭異的青蓮色。公孫朝顏趁機(jī)甩出算盤，檀木珠嵌入地板，迅速組成困陣。當(dāng)她踩住最后一個刺客的手腕時，敏銳地發(fā)現(xiàn)對方靴底沾著洛陽特有的赭紅色黏土，心中不禁涌起一陣疑惑，這些刺客究竟來自何方？又為何會盯上這里？</p>
暴雨余波與危機(jī)再臨</p>
暴雨在寅時初歇，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氣息，混合著泥土與雨水的味道。姜芫華捧著碎成八瓣的梅鹵罐，蹲在角落里低聲抽泣，聲音帶著無盡的委屈與心疼：“這是要用七種梅花蕊，歷經(jīng)三年才釀成的梅鹵啊……”她的指尖輕輕撫過那些破碎的陶片，仿佛在觸摸著自己逝去的心血。</p>
公孫朝顏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她走上前，輕聲安撫道：“賠你雙份糖漬刀豆�！闭f完，便用銀簪挑開刺客的衣領(lǐng)，只見鎖骨處露出青麟紋身，那神秘的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詭異�！靶l(wèi)姑娘，勞煩把地窖第三壇蛇膽蜜搬來�！惫珜O朝顏轉(zhuǎn)頭看向蹲在房梁上啃桂花糕的衛(wèi)凌霄，神色平靜卻透著不容置疑的語氣。</p>
衛(wèi)凌霄聞言，差點被口中的桂花糕噎住，她瞪大了眼睛，滿是驚訝與不解：“那不是要給杜若治咳疾的嗎……”公孫朝顏目光堅定，毫不猶豫地回應(yīng)：“現(xiàn)在它是化尸水原料。”說著，她將蜜汁淋在尸體傷口上，血肉觸碰到琥珀色的漿液，瞬間騰起一陣刺鼻的白煙，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氣味�！皠隈{各位把眼睛閉上，場面有些……”公孫朝顏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杜若急切的呼喊打斷。</p>
“等等！”杜若突然像一陣風(fēng)般撲過來，她的鼻尖幾乎貼到正在融化的尸體上，眼睛瞪得滾圓，滿是驚奇地喊道：“他耳后有墨跡！像是......像是《九章算術(shù)》里的均輸題？”眾人聞言，紛紛圍攏過來，可此時，尸體已化作一灘腥臭的黏液，只留下一灘散發(fā)著惡臭的液體，在地上緩緩蔓延。唯獨那縷白發(fā)在血泊中格外醒目，發(fā)梢不知何時系了枚極小的玉算珠，在微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澤。</p>
辰時，西市開鼓，清脆的鼓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第一縷天光爬上云來客棧的招幌，灑下一片金黃。公孫朝顏坐在柜臺前，正專注地修補(bǔ)著算盤，她的手指靈活地穿梭在檀木珠之間，神情專注而認(rèn)真。杜若抱著一摞賬本，小心翼翼地蹭了過來，她身上的襦裙打著十八個補(bǔ)丁，隨著她的動作，那些補(bǔ)丁也跟著忽閃忽閃的，仿佛在訴說著生活的艱辛。</p>
“昨夜虧損四百二十文�！倍湃粽褐倌�，翻動著泛黃的麻紙，聲音清脆卻透著一絲無奈，“打碎三個陶罐值六十文，消耗蛇膽蜜折合……”“停�！惫珜O朝顏按住狂跳的眉心，有些頭疼地說道，“去把米缸底下刷干凈，方才化尸水流進(jìn)去了�！倍湃袈犃�，立刻拍著胸脯保證：“早擦過三遍了�！苯又�，她又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湊近公孫朝顏說道：“缸底有前朝官窯的落款，還刻著……”</p>
話還沒說完，梆子聲突然急促響起，打破了短暫的寧靜。衛(wèi)凌霄倒掛在檐角，迅速吹響柳笛，尖銳的笛聲在空氣中回蕩。姜芫華剁肉的聲響也忽然變成某種節(jié)奏，仿佛在傳遞著某種信號。公孫朝顏心中一緊，她敏銳地察覺到異樣，望向長街盡頭，只見二十八個配魚袋的官員正朝著客棧走來，他們步伐整齊，氣勢洶洶。領(lǐng)頭者腰間玉墜刻著醒目的青麟紋，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與昨夜刺客身上的紋身如出一轍。</p>
公孫朝顏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算盤，心中暗自警惕。這些人來意不善，而那神秘的青麟紋，似乎預(yù)示著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即將來臨。她轉(zhuǎn)頭看向衛(wèi)凌霄和姜芫華，微微點頭示意，三人之間無需言語，便已達(dá)成默契。杜若則躲在柜臺后面，緊張地探出半個腦袋，眼神中滿是恐懼與不安。</p>
官員們越來越近，腳步聲在石板路上回蕩，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眾人的心上。公孫朝顏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她知道，此刻必須冷靜應(yīng)對，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p>
“敢問，哪位是云來客棧的掌柜？”領(lǐng)頭的官員走到客棧門口，冷冷地開口，聲音中透著一股威嚴(yán)。公孫朝顏站起身，微笑著迎上前去，盡管心中忐忑，但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懼色：“小女子便是，不知大人前來，有何貴干？”那官員上下打量著公孫朝顏，目光犀利如刀：“昨夜，可有人來過此處？”公孫朝顏心中一驚，但她依舊鎮(zhèn)定自若，語氣平靜地回答：“大人說笑了，昨夜暴雨傾盆，小店早早便關(guān)了門，并無外人前來�！�</p>
官員冷哼一聲，眼神中滿是懷疑：“哼，最好如此。若是讓我發(fā)現(xiàn)你有所隱瞞，可別怪我不客氣�！闭f著，他揮了揮手，示意手下散開搜查。公孫朝顏心中暗叫不好，她悄悄給衛(wèi)凌霄使了個眼色，衛(wèi)凌霄心領(lǐng)神會，身形一閃，便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p>
官員們在客棧里四處翻找，桌椅被推倒的聲音、瓷器破碎的聲音不絕于耳。姜芫華緊緊握著菜刀，站在廚房門口，眼神警惕地看著這些不速之客。杜若則嚇得瑟瑟發(fā)抖，躲在柜臺后面，大氣都不敢出。</p>
“大人，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一名官員回來報告。領(lǐng)頭的官員皺了皺眉頭，目光再次落在公孫朝顏身上：“哼，算你運氣好。不過，你最好老實點，若是再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這云來客棧，可就別想再開下去了�！闭f完，他一甩袖子，帶著手下?lián)P長而去。</p>
眾人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都松了一口氣。公孫朝顏卻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平靜，更大的危機(jī)還在后面。那神秘的青麟紋，以及刺客耳后的《九章算術(shù)》墨跡，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而那系在白發(fā)上的小玉算珠，又有何深意？這一切的謎團(tuán)，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將他們緊緊籠罩，而他們，必須盡快解開這些謎團(tuán)，才能在這場危機(jī)中生存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