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沈捷,你整天評價別人目的性太強會難成氣候,就沒自省過?”
沈捷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無言,只睨了他一眼。
“為了給他牽橋搭線?”對方說著,沖正在揮桿的岑沛安揚了揚下巴,半響,直截了當?shù)卣f,“我看一般�!�
“哪里一般?”沈捷克制著不悅,反問他。
“哪里都一般。”他話沒說滿,也端起茶杯喝了口,咂摸了會兒說,“認真的?”
“嗯。”沈捷不否認,說罷自顧自笑了笑。
到他這個年紀,自是鐘意水到渠成的情愛,但岑沛安卻偏偏是那個例外,他望著灼灼日光下的人,唇角的笑意不自覺加深。
“我昨天聽小昊說他和沛安起了爭執(zhí),你也知道,我這個侄子不省心,他父母出事以后...”
“老魯,一碼歸一碼�!鄙蚪葸瞪喜璞w子,啪嗒一聲,嗓音近乎無情,“這事與你無關�!�
對方見他態(tài)度堅決,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說孩子年輕氣盛,吃個教訓也好,讓他手下留情,說罷,悻悻走了。
岑沛安躥進傘下,累得滿頭大汗,擰開水瓶喝了半瓶,癱坐在沈捷旁邊和他說話。
“你不去拍馬屁,在我這坐著干什么?”
“誰拍馬屁了?!”岑沛安眼看被他拆穿,惱羞成怒,臉漲紅不堪,“我沒有�!�
傍晚左右,老談來接沈捷,他公務繁多,確實沒辦法再抽出一天時間。
“沈總,有時間再聚�!饼R市長說完,給秘書一個眼神,抱上來一個木匣子,“我聽沛安說他會裱字畫,我正好得了兩幅字,想請沛安幫幫忙,裱好后,我改日再上門去取�!�
裱字畫是假,送禮求沈捷辦事是真,岑沛安心里門清,他不搭腔,也不動。
沈捷沉默片刻,輕笑一聲,對岑沛安說:“接著吧�!�
岑沛安蹙了下眉,扭頭對上沈捷無波無瀾的眼睛,用眼神控訴他不能朝這種腐敗現(xiàn)象低頭。
“齊市長既然都張口了,哪有不幫的道理�!鄙蚪菘粗�,“你說是吧?沛安�!�
岑沛安不情不愿地接過,當著所有人面抽開,正如齊市長所說,里面放了兩幅字。
回去路上,岑沛安又慪了一路的氣,這官場的人忒狡猾,忒精明。
沈捷捏他鼓起的腮幫子,“誰讓你嘴沒個把門的,說你會裱字畫�!�
“我會什么根本就不重要,我不說他也會用其他方式給你送禮�!�
“不值錢�!�
“你少騙我。”岑沛安不高興,“我識貨,我學裱字畫的時候老師教過我一點�!�
字畫裱完,岑沛安整天惦記著要給送回去,沈捷被他鬧得沒法,最后告訴他別著急,會有人來取。
齊市長來取字畫那天,碰巧岑沛安在公司加了會兒班,這事還是刑芷在車上和他說的。
聽她這么一說,岑沛安提了好久的心終于放下,他搓了搓臉,從指縫里注意到刑芷偷看他的眼神。
岑沛安熟視無睹,車子行駛到半路,他突然讓刑芷掉頭,說是趙亦冉她們叫他吃夜宵。
“現(xiàn)在嗎?”刑芷有些為難,“可是沈總他...”
“那你到時候就告訴沈叔我是陪客戶吃飯不就好了。”岑沛安沖她眨眨眼睛,豎起一根手指,“僅此一次�!�
刑芷嘆了口氣,算是妥協(xié),把他送到目的地,岑沛安善解人意地說,“你先回去吧,我會和沈叔解釋的,不會讓他為難你�!�
“你自己可以嗎?”
刑芷不太放心,秀眉皺起,自從那次晚餐插曲后,她就沒有再化過妝,但即便只是涂潤唇膏,也絲毫不掩她身上的清冷氣質(zhì)。
“沒問題,嚴旭他們會送我的�!�
岑沛安笑著和她再見,轉(zhuǎn)身進了一家夜宵小館,服務員迎上來接,他從錢包里抽出兩張紅鈔,指著門口刑芷的背影說:“盯著那個女孩,她走了以后告訴我。”
對方?jīng)]經(jīng)歷過這種事,他連連擺手,說不用給錢,岑沛安讓他別客氣,把錢塞進他口袋,然后找了靠角落的位置。
中途服務員來告訴他門口的人已經(jīng)走了。
一直到小館里客人走光,岑沛安這張桌子上也始終只有他一個人。
今天沒有人約岑沛安,他只是想試探試探刑芷,確保一下逃跑計劃的可行性。
岑沛安打車回去,芳姐給他開門,看他醉醺醺的樣子,估摸沈捷又要不高興,小聲問他:“沛安,你怎么喝這么多?”
“客戶讓喝�!贬姘菜ο鹿陌�,跌跌撞撞摔進沙發(fā)里,蹬掉鞋子昏昏欲睡。
沈捷聽到動靜,從書房出來,岑沛安正趴在扶手上吐,那塊剛換的手工地毯算是報廢。
沈捷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直犯頭疼。
“頭疼�!贬姘矔灪鹾酰f頭疼卻捂著胃,“我難受...”
“活該�!�
沈捷嘴上不留情面,動作細致入微,給他喂了半杯溫水,又蹲下去脫掉他鞋襪。岑沛安腳掌白,也秀氣,剝掉襪子后,在冷空氣里不適地蜷了蜷。
他每次高潮時也愛這樣,一邊尖叫痙攣,一邊蜷縮腳趾,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轉(zhuǎn)天,岑沛安慢悠悠地起床,下來看沈捷還在餐桌旁,下意識地問,“你怎么還沒走?”
“我上午沒會,在家�!鄙蚪菡诜掷锏某繄�,抬眸往樓梯上看了他一眼,“過來吃飯�!�
岑沛安穿著睡衣,打了個哈欠,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拿起筷子才注意到客廳里還有個人。
刑芷照例來接他去上班。
“我聽刑芷說你昨晚有應酬?”沈捷語氣平平,聽不出是向他確認,還是對此有所懷疑敲打他。
“嗯�!贬姘残奶�,含糊地應他,低頭小口吃雞蛋。
沈捷本來還想說什么,看他噎了一下,輕嘖一聲,無奈地把牛奶遞過去,“吃慢點�!�
岑沛安配著牛奶咽了一口,沖他單純地嘿嘿笑了笑。沈捷微怔,岑沛安已經(jīng)好久沒有在他面前露出這么無害,這么毫無防備的表情了。
一直看似和諧的日常,實則都是虛與委蛇。
到公司停車場,安靜的車內(nèi)氛圍才被打破,岑沛安表情溫和,語氣溫柔又感激地說:“謝謝。”
刑芷笑而不語。
“謝謝你替我隱瞞。”岑沛安解開安全帶,下車后又轉(zhuǎn)過身,修長的手指搭在玻璃上,“中午請你吃飯。”
“沒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毙誊坪苌傧瘳F(xiàn)在這樣無措。
等人走遠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把掌心扣在心口處。
感受心臟一下下難以控制的悸動。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岑沛安收起極具欺騙性的無辜笑容,他挑起半邊眉毛,舌頭在口腔里彈了個響。
很好。
離計劃成功又近一步。
31、護照
說請刑芷吃飯,岑沛安說到做到,他讓刑芷在一樓大廳等著,借著午休時間帶她出去。
“就在大廈附近吃不行嗎?”刑芷擔心會耽誤他下午工作,小聲地提建議。
“附近沒什么好吃,而且現(xiàn)在飯點人多�!敝甘緹籼W成綠色,岑沛安啟動車子,目視著前方路況說,“我知道有一家南方小館很好吃�!�
“南方小館?”刑芷停頓片刻,“你喜歡吃南方菜?”
“也不是�!贬姘矄问执蚍较虮P,騰出一只手打開車內(nèi)音響,轉(zhuǎn)頭沖她笑了笑,和她解釋道,“我記得你之前說你是是雙春市的,這家餐廳有道你家鄉(xiāng)的菜,味道還不錯。”
車內(nèi)老歌放到副歌部分,詞曲感情陡然變化,刑芷雙手交疊在膝蓋上,她垂下視線,片刻后又側(cè)過頭。
初秋的陽光透進來,一層朦朧柔和的光鍍在岑沛安臉上,讓他輪廓線條虛化,他脫下了西裝外套,襯衫袖子隨意挽上去,領帶松散,露出吞咽性感的喉結。
刑芷見過很多好看的人,但把岑沛安置于其中,他也絕對會是那些人里的焦點。
餐館離得不算遠,里面顧客將滿未滿,服務員領著岑沛安兩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岑沛安把菜單推到對面,邊給自己倒水邊說:“想吃什么你自己點�!�
刑芷從剛才就心不在焉的樣子,有些囁諾地拿過菜單,一頁頁地翻看菜單,似乎在找什么。來藝藝〇37九6罷耳㈠
岑沛安舉著杯子,喝了口水,他手腕擋在面前,視線從半透的玻璃杯后穿過,落在她姣好的臉上,洞察到她細微的表情變化后,不禁在心里一哂。
“選好了嗎?”岑沛安放下杯子,看著她翻菜單的動作問。
“嗯�!毙誊苹艁y點頭,把菜單遞給他,“你看看要不要再加菜�!�
岑沛安看了眼她點的菜,疑惑地問,“沒點你家鄉(xiāng)的菜?”
“我沒找到。”刑芷小聲說。
“要一份這個�!贬姘颤c了點菜單的一角,和服務員強調(diào),“再上兩杯橙汁�!�
餐館不臨靠街邊,在巷子里,獨一份的安靜,岑沛安看她不怎么動筷子,“不合胃口嗎?”
“不是�!毙誊茡u搖頭,咬了下嘴唇,思索再三后放下筷子,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謝謝你沛安�!�
岑沛安嘴里嚼動的動作放慢,若有所思地盯了會兒桌布,笑著問:“謝什么?”
“我之前的雇主從來沒有像你這樣對我...”
“什么?”岑沛安打斷她,夾了塊魚肉,兀自說道,“你是指一起吃飯?”
“嗯�!�
岑沛安想笑,他心想,這感動未免過于輕而易舉,又過于廉價,讓人心酸。
“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朋友之間很正常�!�
“我們是朋友嗎?”刑芷問得認真,烏泱泱的眼眸里,像是有一層淚霧,似乎如果岑沛安說是,它就會匯聚成滴掉出來。
“當然了�!贬姘草p描淡寫,又說得很是應當,“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下次我和趙亦冉她們吃飯,你也一起來,她們也很想認識你�!�
刑芷眼里有一絲小確幸閃過,她點點頭,拿起筷子又頓住,“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或許她是指替岑沛安繼續(xù)向沈捷隱瞞真實行程,又或許只是隨口一句客套。
岑沛安眼底的狡黠一閃一過,略帶深意地笑了笑,順著她的話說:“好,我有需要一定開口�!�
吃飯不免聊天,話題也轉(zhuǎn)得很快,不知道倆人怎么聊到夢想上去,刑芷問他:“沛安,你有想過以后做什么嗎?”
“我想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個人住,養(yǎng)一只貓,再養(yǎng)一條狗,種點菜,一日三餐,就這么混吃等死�!�
“好多人的夢想都是這個。”
“那你身邊有人實現(xiàn)嗎?”
刑芷想了想,搖了搖頭,她不笑的時候,人是淡漠的,笑起來又帶一點點嬌憨,“你覺得你能實現(xiàn)嗎?”
這個問題無疑是中隱晦的試探,岑沛安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良久,刑芷問他:“沈總對你不好嗎?”
岑沛安用握著筷子的手撐著下巴,他目光深遠難測,盯著某一個虛無的點,想了好久,一貫溫柔的音色夾雜著難以言說的晦澀,“你們心理學上是不是有個名詞叫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刑芷當即愣住,她的瞳孔驟然渙散放大,身體像是被什么利器一穿而過。
沉默片刻,刑芷突然不明不白地說了句:我相信目前的一切都是暫時的,無論幸福還是苦痛�!�
岑沛安看著她,琢磨過后意味深長地笑了下。
話題不了了之,尷尬中,突然涌入一波顧客,他們的談話沖淡了這份詭異的安靜。
岑沛安像那張桌子看了眼,一行五六個人,穿著行政薄夾克,胸前戴著黨徽,面孔肅穆威嚴。
與此同時,岑沛安也注意到對面刑芷的反應,她變得有些局促,回避那張桌子的視線也格外明顯。
岑沛安問:“你怎么了?”
“沒什么�!毙誊平吡ψ屪约悍潘桑畔峦肟�,“我吃好了�!�
腳步邁出餐廳臺階的瞬間,刑芷悄然松了口氣,轉(zhuǎn)頭碰上岑沛安審視的目光。
“你好像不太習慣看見他們?”岑沛安挑了個委婉的問法。
“你知道剛剛那些人是誰嗎?”刑芷沒想隱瞞,她實話實說,“他們是檢察院的,我確實挺憷他們。我之前做過很多權貴妻女的保鏢,聽過也見過他們這些人的手段�!�
“什么手段�!�
“就是審人啊�!毙誊茐旱吐曇�,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你不知道他們審人的手段有多陰,把人關在小黑屋里,不給吃不給喝,還不讓上廁所�!�
“......”
聽起來似曾相識。
刑芷沒注意到岑沛安臉上的微妙表情,她嘆了口氣說:“我之前有位雇主是高官的女兒,她父親落馬以后,一家都被帶走,關了差不多一星期吧,出來以后她連話都說不清楚,整個人神智不清,暴受了差不多二十斤...”
“總之就是不用強硬手段,但精神折磨你,像是拿開了刃的軟刀子,不定時地割你。”
“有這么嚇人嗎?”
“當然了,還遠不止這些�!毙誊评L聲繪色,“能進去的大多都是有頭有臉的風云人物,饑寒交迫,還迫使他們當眾上廁所,他們哪能忍受這種羞辱,所以一般不出兩周,精神狀態(tài)就會岌岌可危�!�
“有些出來甚至成了大小便失禁的傻子�!�
“什么?”岑沛安沉默了良久,終于有了一點反應,“這么嚴重?那都是什么年齡段的?”
“有些五六十歲,也有三四十歲的,這個因人而異,每個人心理承受能力不一樣�!毙誊浦v得臉色發(fā)白,及時打住話題,“你是不是快到上班時間了?”
岑沛安的表情難以形容,他神色凝重,又裹挾著一抹悵然。
他承認他在計劃逃跑中,動過讓檢察院牽制住沈捷的念頭。
但此刻,岑沛安卻突然萌生了放棄的想法,他想,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岑沛安等了一會兒又問:“那一般犯什么罪會進去?”
“貪污,或者地方勢力�!毙誊普f完又補充道,“可能還有其他的,但是我不太清楚�!�
回去路上,岑沛安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糾結,刑芷忍不住問:“你沒事吧?”
“沒事�!�
岑沛安佯裝無恙,等紅綠燈的間隙,他側(cè)頭看向窗戶,余光中一抹模糊的淡紫色。
街邊種著一株三角梅,看起來像是被人盡心呵護過,枝葉繁盛,花團錦簇。
不知為何,岑沛安的神色緩和了些。
讓刑芷幫忙不是一句空話,周五下午,岑沛安請了半天假,借著芳姐在花園和園丁修建花草的工夫,他把刑芷帶上二樓。
“沛安?”刑芷站在書房外,躊躇不前,緊張又忐忑,她不安地朝樓下望,“你這是干什么?”
“你不是說你會開鎖嗎?”沈捷周五通常時間不定,隨時都有回來的可能,岑沛安不放任她耽誤時間,一把將她扯進書房,“你幫我把這個抽屜撬開�!�
“不行�!�
刑芷拒絕干脆,岑沛安從后面擋住她后退的腳步,目光強勢,語氣不容置喙,“打開�!�
刑芷為難地看著他,緩慢地搖搖頭,提醒道:“你應該知道沈總的公司涉及很多軍事項目吧,他手上很多材料都是軍方所屬,這種鎖住的抽屜,我更不可能貿(mào)然打開,如果里面有機密文件...”
她焦灼地看了看門外,手指在岑沛安和自己之間來回,“那你和我就吃不了兜著走�!�
“沈捷不會把重要文件帶回來�!贬姘怖潇o下來,他壓低聲音,眸間碎光交替,懇求道,“求你了,刑芷�!�
密碼鎖的數(shù)字頻繁變動,多次嘗試后,發(fā)出嘀嘀兩聲,岑沛安和她相視一眼,刑芷屏息凝神拉開抽屜,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可能呢?”岑沛安在空抽屜里摸索,臉上焦急絕望,自言自語道,“明明放在這里的。”
“沛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岑沛安抬起頭,注視著她的目光,眼里滲出從未有過的決絕,一字一句地說:“我要離開沈捷�!�
刑芷隨即低頭看向抽屜,又抬起頭,試探地問:“你是在找你的護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