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楊賀看著季堯,臉上沒什么表情,敷衍道:“是吧�!�
這個答案并不意外,季堯知道楊賀不會說實話。這人戒心重,防備心也重。
二人就著山間晚風,天上圓月,伴著隱約的殺伐聲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
季堯說:“要是北府衛(wèi)來遲了,他們真的打上山,公公猜猜看,皇兄會不會舍了你?”
楊賀瞥他一眼,淡淡道:“殿下,挑撥離間的手段用老了,我不吃�!�
季堯哎呀了一聲,“那公公吃什么?”
楊賀說:“北府衛(wèi)若是來遲,殿下同我一樣,都是棄子,殿下有什么可高興的�!�
季堯不置可否,末了,問他:“公公這一生,可有什么特別喜歡,想要的東西?”
楊賀心想,那自然是名利,權勢,他能握在手中的東西。
可不知怎的,楊賀又想起了上輩子,行刑前,滿刑場鬧哄哄的人群,無不是盼他死的人,一雙雙眼睛都是冷漠鄙夷。
他風光了十余年,臨了,一杯斷頭酒都沒人奉。
楊賀突然想起了季堯。
季堯癡迷的眼神,季堯一口一個喜歡,說得深情繾綣,好像他成了季堯活著的意義所在,若有實質一般,沉甸甸地壓在了心頭,讓楊賀莫名的有些煩躁。
不等他多想,臨到天明,世家陡然占了上風。
他們已攻到半山腰,起初有弩箭射入殿中,引起行宮中一片驚惶。
楊賀冷著臉鏘地一聲拔了身邊護衛(wèi)的劍抵在宮人的脖子,斥了聲閉嘴,頓時周遭都靜了下來,噤若寒蟬,無人敢開口。
楊賀冷冷地說:“女眷后撤,內侍同禁軍一道,死守不退,敢退的,立斬不饒!”
季堯臉色也有幾分不好看。
天色一點點變得亮了,硝煙和血腥氣變得越發(fā)濃郁,廝殺聲也越發(fā)近。攻上來的禁軍一口一個喊著誅閹狗,清君側,喊殺聲震天。
楊賀臉色未變,不知何處一支弩箭直奔他來,心頭跳了跳,陡然間斜斜里刀光驟綻,卻是一把繡春刀挑飛了弩箭,蕭百年直撲向不知何時遣進來的人。
蕭百年沉聲說:“他們不是禁軍,是死士,殿下督公先走�!�
楊賀還未回神,手腕一緊,季堯已攥著他的手腕,說:“快走�!�
行宮中一片肅然,防守的禁軍步履匆匆,嚴陣以待,宮人丫鬟俱都躲進了殿內,瑟瑟發(fā)抖不敢張望。
“蕭百年攔著那撥死士,也不知有多少人,公公先在這兒待著,”季堯踹開了一個殿門,殿中無人,說:“北府衛(wèi)兵快馬加鞭還需要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
季堯話頓了頓,慢慢偏過頭,卻對上了一支袖弩。
袖弩小巧,短箭寒光凜冽。
楊賀冷靜地看著季堯,“你騙我�!�
“北府衛(wèi)是騎兵,按他們的腳程,卯時就該到了�!�
他對季堯笑了一下,說:“蕭百年不在,現(xiàn)在還有誰能救殿下呢?”
季堯定定地看著楊賀,猛的反應過來,說:“那是你的人。”
楊賀不置可否,輕輕笑道:“殿下,你說等謝家人姍姍來遲,沒見著我的尸體,反而見了殿下的,不知會不會痛哭流涕,悔不當初?”
半晌,季堯說:“公公還真是,半點虧都不吃。”
楊賀笑容一斂,冷冷說:“我最恨別人利用我�!�
季堯抬起臉,無謂道:“那公公要殺了我么?”
楊賀微微瞇起眼睛,抬了抬小巧的弓弩虛虛的對準季堯,牽了牽嘴角,說:“殺了你�!�
第49章
引走蕭百年的死士是楊賀的人。
楊賀留了后手。
他信不過季堯,其實與其說是信不過季堯,不如說是信不過他身后的謝家。
楊賀不會全然將自己的生死交付給季堯。
他說殺了季堯,卻沒有動作,季堯道:“公公動手啊,不是要殺了我么?”
說著,甚至往前走了一步。
楊賀冷聲說:“站住�!�
季堯看著楊賀。
他將將邁出一步,頰邊一涼,冰冷的短箭已擦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穩(wěn)穩(wěn)地釘在了殿中的漆紅柱子上。
季堯愣了愣,抬手擦了擦臉頰,指頭洇開血珠,他自嘲地笑了聲,“公公真是狠心�!�
楊賀說:“讓謝家的人即刻上山�!�
季堯直勾勾地盯著楊賀,笑了起來,輕慢道:“公公看到了,我也一并被困在這兒,他們不來,我有什么辦法?”
楊賀也笑,“殿下也知道我不是習武之人,抬久了手酸,萬一失了準頭,下一箭就不知射哪兒去了。”
季堯道:“公公為什么認定北府衛(wèi)的人已經(jīng)到了,我又能讓他們上山?”
楊賀淡淡道:“謝家好歹栽培了殿下這么多年,如今舍棄,得不償失,何況殿下身邊還安排了那么多錦衣衛(wèi)保護,只能說明他們一再拖延時間,不過是想等我同他們兩敗俱傷,再由他們來收拾殘局�!�
“殿下,對嗎?”楊賀尾音上挑,篤定又從容,看得季堯又愛又恨,心都癢癢的。
季堯笑吟吟道:“如果我不呢?”
楊賀看著季堯的眼睛,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地消失了,冷漠道:“殿下大可試試,看看是你先死在我手里,還是我死在世家手中�!�
季堯沉默了下來,看著楊賀,眼里露出幾分受傷的神色,黯然道:“公公對我當真是沒有一點不忍�!�
他嘆了口氣,“這么多年,我對公公滿腔熱情喜愛有增無減,就是草木也該長出點心了�!�
季堯長得極好,眉眼飛揚,驟然消沉下來,眉梢眼角都像蔫了,看著像被丟棄的小狗,十足可憐。
楊賀看著,心里沒來由地動了動,竟遲疑了一瞬,只這么一瞬,季堯已攥住了他的手腕,楊賀猛然一驚,弩箭疾射而出,削斷了季堯額邊一綹頭發(fā)。
他掐得用力,楊賀吃不住疼,又是驚怒,二人推搡了幾下,整個人就被按倒了,季堯直接欺身而上捏住他的手腕狠狠砸在地上。
楊賀低哼了一聲,季堯利落地拆了他腕上袖箭,扣動機擴,一支袖箭挨著楊賀的頭發(fā)穩(wěn)穩(wěn)釘在地上。
楊賀掙扎的動作一下子就僵住了。
季堯居高臨下,盯著楊賀,他臉上慢慢露出笑容,像個得逞的惡劣孩子,“楊賀,你心軟了�!�
楊賀恨恨地瞪他一眼,面無表情道:“沒有——”
話音頓了頓,季堯拿著袖箭對準了他,短箭冒了箭頭,鋒利森寒,季堯咧嘴笑道:“公公不要騙我嘛。”
楊賀看著寒芒閃爍的短箭,深深地吸了口氣,說:“你想怎么樣?”
季堯慢悠悠道:“沒什么,就是想和公公聊聊�!�
楊賀漠然道:“你就是這般和我聊?”
季堯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袖箭,笑了一下,說:“不這么著,公公肯聽我說?”
楊賀靜了靜,道:“你想說什么?”
季堯說:“我知公公惱怒,可今日這一出,卻和我沒有關系,”他停了停,抬手蹭了蹭楊賀的臉頰,甜蜜又繾綣道:“這天底下,沒人比我更想公公活著�!�
季堯恨不得捧著楊賀,讓他永遠氣焰囂張,做人上人。
他知道高高在上的楊賀有多招眼,這樣的人,只在他手中顫抖求饒,如同頂艷的花兒開在云端,卻跌下來,花瓣碾碎了,汁水橫流,糜爛又漂亮。
季堯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楊賀眼睫毛顫了顫,他看著季堯,季堯笑盈盈的,看不出半點作偽,季堯撒嬌似的說,“公公信我嘛。”
楊賀偏過了頭,道:“信了�!�
季堯卻突然用力掐著他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嘴唇干燥,廝磨得粗魯。季堯像是報復,齒尖咬他的嘴唇,楊賀推拒不開,反而被少年人熾熱又粗暴的吻勾得有些情動,唇面濕潤,舌尖都被吮得發(fā)麻滾燙。
季堯掐他泛紅的雙頰,嘴唇相貼,壓著嗓子得意地問他,“公公心軟了,是不是?”
又回到了那個問題,季堯一雙眼睛晶亮,直勾勾地盯著人看,要把人拆開剝得七零八落看個仔仔細細一般。
楊賀喘了聲,垂下眼睛,沒有說話,心中卻在懊惱,他怎么會因著季堯那么三言兩語,就給了他機會。
巧言令色,滿口謊言。
季堯說:“公公舍不得殺我。”
楊賀越發(fā)焦躁,他抿了抿嘴唇,看著季堯,不冷不熱地笑,“是,我舍不得,我心軟,我心里可惦記著殿下。殿下最好不要給我想殺你的機會�!�
楊賀膚白柔軟,臉頰留了紅印子,季堯拿指頭揉了揉,被哄高興了,舔了舔他的臉頰,笑道:“不會有那么一天的�!�
他握著楊賀的手指,楊賀指頭細軟,瑩白如玉,看著干凈又纖弱,忍不住湊唇邊親了一下。楊賀手指尖蜷了蜷,要收回而收不回的,有些無所適從。
季堯渾不在意,跪坐著慢慢將袖箭藏回他的袖中,說:“他們確實給我留了一支傳訊煙花�!�
謝家見不得季堯失去掌控,他可以和楊賀虛與委蛇,卻不能假戲真做。
季堯如今羽翼未豐,他要謝家的支持,自然不能讓謝家對他不滿。
謝家要看楊賀和世家拼個你死我活,季堯便不能過多插手。他屈指摩挲楊賀的手腕,看著楊賀,輕輕一笑,“如今禁軍已經(jīng)快攻上來了,再拖下去,公公只怕要傷筋動骨了�!�
他說:“傳訊煙花我可以給公公,他日,公公幫我一個忙,如何?”
楊賀道:“什么?”
季堯笑意盈盈地道:“公公見過傀儡嗎?”
“傀儡想自己動,就得有把刀,”他抬手比劃了一下,利落又果斷,“斬斷傀儡線�!�
楊賀頓了頓,哂笑道:”殿下這過河拆橋的本事,可真是讓人自嘆弗如。”
“難道殿下不知道,失了線的傀儡,就是一灘爛泥,沒人愿意看上一眼。”
季堯不以為然,臉上的笑容天真又乖巧,“到時候公公多看看我嘛�!�
“我一定好聽話�!�
第50章
煙花升上半空的時候發(fā)出一聲尖銳的響,于天明晨時綻開絢爛的色彩,穹宇高闊,天色明凈,是個好天氣。
北府衛(wèi)鐵騎玄色大旗獵獵翻動著上山,世家禁軍進退弗能,軍心不定時,楊賀就知道,大局已定。
世家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