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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切毫無懸念。

    楊賀和謝家成了最大的贏家。

    那天的晨風帶著血腥的涼氣,楊賀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往下看,周遭都是步履匆匆的將士宮人,搬動尸體的,清查的,寂靜無聲。

    季堯在他身邊,臺階下步伐振振有聲,北府衛(wèi)統(tǒng)帥拾階而上,是張剛毅又帶了幾分陰沉的面容,北府衛(wèi)褚林遂。

    楊賀冷眼看著季堯迎上去,像個被嚇壞的少年,一口一個褚叔叔,叫得親熱,好像他二人交情多深厚一般。

    褚林遂謹守禮儀,恭恭敬敬地叫著殿下。

    楊賀心里忍不住升騰起幾分迷茫,重生醒來時,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親手捧著季堯去坐上那個位置。

    一切好像沒有變,又好像變了。

    若無意外,季堯還是會走上既定的路,登上帝位,他呢?楊賀漫無邊際地想。

    季堯若有所覺,抬起頭朝楊賀看了過來,鬼使神差的,楊賀也看向了季堯。

    四目相對。

    季堯露出個笑,少年眉眼飛揚,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煦陽明朗,襯得季堯像個干凈明澈的少年郎,溫暖得不像話。

    楊賀怔了怔,沒什么表情地轉開了臉,心想,真是見鬼了。

    不日季寰還朝。

    戚薛兩家聯(lián)同十余位大臣行兵諫實為謀逆之舉,其罪當誅,更是禍及滿門,燕京城中風聲鶴唳,每日都是錦衣衛(wèi)和禁軍上門抄家拿人的動靜。

    午門外的刑臺都叫鮮血洗過幾遭。

    楊賀親自去看過一回。

    那日砍的是朝中一個姓李的侍郎,這人是個文人,曾經(jīng)的科舉探花,頗有些才氣,為官清廉,剛正不阿,在民間聲望極好。李侍郎家中十二口人,父母年過半百,稚子不過垂髫之齡,俱都跪在刑臺上。

    興許是不忍見忠臣滿門橫死,抑或是唯恐遭了牽連,圍觀者寥寥,有幾個乞丐,流浪漢,還有幾個膽大的士子掩面垂淚,提著食盒上去給他送行。

    午時三刻,烈日當頭。

    楊賀穿了身尋常人的青色衣裳,腰間懸環(huán)佩,打了傘,站在太陽底下漠然地看著。

    季堯躲在他傘下,挨著他,貼著他的耳朵問,“公公,砍腦袋什么好看的?”

    楊賀沒說話。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來這兒。上輩子,楊賀就是死在了這里。劊子手臂彎里的刀依舊雪亮森寒,跪在刀下的卻換了人。

    刑場常年浸染鮮血,日頭一曬,越發(fā)沉悶讓人喘不過氣。楊賀捏緊了傘柄,眼前恍了恍神,好像他成了孑然跪在上面的人,底下喧鬧嘈雜的都是好事者。

    幾丈開外,有人喝了聲,“時辰到,行刑!”

    楊賀不自覺地繃緊身體,臉色也有幾分難看,季堯看著,詫異地皺了皺眉毛,摸了摸楊賀垂下來的手,這才發(fā)覺他的手指冰涼得嚇人。

    季堯低低叫了他一聲,楊賀還未說話,啪的一聲,是罪犯背后插的木牌扔在了地上。

    劊子手揚起了手中的刀,驟然間,幾聲嗚咽也響了起來,仿佛失聲痛哭一般。

    楊賀顫了顫,抬起頭,蒼白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眼中卻閃爍出幾分畏疼似的驚惶,脖頸好像被刀刃卡了進去,透骨的痛席卷了每一寸皮肉。

    臺上的李侍郎昂著頭,余光掃到這邊,啐了一口,神態(tài)孤傲。

    季堯臉色頓時變得不好看,微微瞇起眼睛,直直地看了回去,眼神冰冷陰鷙,逼得李侍郎扭開了頭。

    刀砍下去的一瞬間,季堯抬手捂住了楊賀的眼睛,眼睫毛抖了抖,滑過季堯的手掌心。

    季堯沒有松開手,攥著楊賀的手臂,強勢地帶著有些走神的楊賀轉過身,離背后的血腥場越來越遠。季堯掰開他捏緊傘的手指,湊過去親了親楊賀的耳朵,笑話他,“公公來了又不敢看,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二人停在巷口的陰涼下,太陽太大,街上沒有行人,只有一只野狗懨懨地趴在地上,昏昏欲睡。

    楊賀摘下季堯的手,他神色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只臉頰還有些蒼白,說:“沒什么。”

    季堯哪兒會信他,親熱地咕噥道:“沒什么大中午的你跑這兒來沾晦氣�!�

    過了一會兒,楊賀才說:“我做了個夢,夢見我被斬首示眾�!�

    季堯愣了下,笑起來,“公公說的哪兒話,誰不知道公公如今風頭最盛,誰還能砍公公的腦袋——”話沒說完,楊賀淡淡地看他一眼,季堯笑容一頓,問他,“那公公是想親自來看看砍頭是怎么回事?感覺怎樣?”

    他親自經(jīng)歷過,何須看,楊賀皺著眉毛說:“疼,很疼�!�

    季堯忍不住笑出聲,抬手搓了搓楊賀細細的脖子,說:“公公脖子好好長著呢,啊——別怕了�!�

    楊賀一抖,重重拍開季堯的手,瞪他一眼。季堯抽了口氣,一邊揉自己的手背,埋怨道:“我這才是疼,公公對我總是不留情,疼——看看,都紅了�!�

    楊賀沒搭理他,季堯又湊過去,問他,“那公公做夢,夢見是誰下令斬了公公腦袋的?”

    楊賀腳步滯了滯,看了季堯一眼,面無表情地說:“不記得了。”

    季堯嘖了聲,追上去,隨手撥了撥楊賀腰間的環(huán)佩,親親熱熱地哄他:“好啦不過是個噩夢,不要放在心上,咱們公公如今可了不得,誰還能動公公啊。”

    楊賀說:“別挨著我,熱�!�

    季堯哼笑道:“嬌氣。”

    正如季堯所說,楊賀風頭無兩。

    世家大廈將傾,朝夕之間樹倒猢猻散,七零八落的,平日里來往密切的無不噤若寒蟬,或自發(fā)投了閹黨,生怕下了大獄。

    戚貴妃驟聞舉族傾覆,眼前一黑,哭得生生昏厥過去。

    醒來后,卻一身縞素,拉了年幼的皇子不顧禁足令,闖到了御前,跪在皇帝宮門外,聲聲泣血,額頭磕在地上磕得鮮血淋漓。

    小皇子似懂非懂,也跪著嚎啕大哭,一口一個父皇嗚咽凄慘。

    一個是親子,一個是曾經(jīng)寵愛又伴了他多年的女人,季寰到底心軟,他著嬤嬤將小皇子抱走,還是見了戚貴妃。

    戚貴妃曾艷冠后宮,如今卻全無體面,血汗水滑落素白的臉頰,看著很是可憐。

    季寰心中有些悵然,把她拉起來,掏出帕子親自給她擦干凈臉上的血水和汗水,還攏了攏散了的鬢發(fā)。

    戚貴妃眼眶通紅,心頭發(fā)酸,卻還是匍匐回了地上,妄圖為母族求條生路。

    季寰沉默了下來。

    季寰說:“你求朕放過他們,他們勾結禁軍逼至行宮時,又可曾想過朕才是皇帝?”

    戚貴妃含淚道:“父兄只是一時糊涂,絕非有意犯上,陛下,父親是你的親舅舅啊�!�

    季寰看著她,沒有動搖,戚貴妃知他當真是鐵了心,越發(fā)絕望,悲涼憤恨之下,竟從地上爬了起來,指著皇帝痛斥他為君的種種失責之處。

    季寰到底是皇帝,勃然大怒。

    末了,戚貴妃慘然大笑了幾聲,一頭撞上了殿前的御案。

    季寰愣住了,怔怔地看著,喊了聲來人,卻突然胸悶氣短,喉頭驟甜一口血吐了出來。

    一陣兵荒馬亂。

    屋中,楊賀臉色鐵青,盯著伏在地上顫抖的太醫(yī)。

    “你說什么?”

    “督……督公,”太醫(yī)白了臉,哆哆嗦嗦地說,“陛下,陛下這是中毒之癥�!�

    楊賀拂落桌上的折子,怒道:“怎么會中毒,��?陛下怎么會中毒!”

    太醫(yī)抖如篩子,額頭磕在地上,“這毒罕見,是經(jīng)時累月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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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季堯為什么會迷戀楊賀的,后續(xù)還有一點要交代的,就先不在這里說了。

    wb:剪什么西窗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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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皇帝這病來得突然,大半個太醫(yī)院都守在皇帝宮里。

    診出季寰中毒的是個姓宋的院正。

    此人精于藥物,醫(yī)術雖高,卻是個軟弱的。楊賀直接將他困在宮里,拿了他家人威脅他對皇帝中毒一事守口如瓶。

    楊賀瞞下了季寰中毒的事,只讓宋院正去尋解毒之法。

    太醫(yī)哆哆嗦嗦地說,不知道皇帝中的什么毒,無法解。

    一來二去,對外稱季寰患的是怪疾。

    病來如山倒,季寰精神不振,疲乏倦怠,心緒起伏劇烈之下咳血昏厥,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虛弱了下去。

    楊賀為防生變,著御馬監(jiān)中的禁軍嚴守宮門,更挑了幾個得力的去查季寰是怎么中的毒。

    楊賀幾乎不消多想,就知道這事兒和季堯脫不了干系。

    可皇帝生活起居都有內(nèi)侍照看,楊賀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紕漏。

    他想起季堯把玩在手中的糖豆,那些糖豆他親眼看著季堯吃過,宮中內(nèi)侍也不乏嘗過的,甚至他自己都被季堯按著以口相度吃過,都安然無恙。

    他后來還讓人查過那些東西,確認過,糖豆不過普通糖豆,無毒。

    不過幾天,季寰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眉宇間有些病氣。

    楊賀去看他。

    季寰正在吃藥,小內(nèi)侍先吃過,一口一口喂季寰。

    楊賀說:“我來吧�!�

    他將內(nèi)侍屏退,跪坐在一邊,拿勺子舀了黃湯,吹了吹,才送到季寰嘴邊。

    季寰看著黃澄澄的苦湯,皺了皺眉毛,說:“太醫(yī)這回開的什么藥,怎的如此苦?”

    楊賀淺淺一笑,“良藥苦口,陛下先將藥喝了,奴才給您拿蜜餞�!�

    季寰說:“朕記得你極怕苦。”

    楊賀心中動了動,抬起眼睛看著季寰,他又舀了勺,“陛下怎么知道?”

    季寰喝了口黃湯,滿嘴都是苦味,將咽下去,楊賀適時地遞上了一顆蜜餞,季寰含著蜜餞緩了緩,才說:“有一年春夏交接,你得了風寒,硬挺著當差,朕聽你咳嗽,就讓請脈的太醫(yī)給你開兩劑藥,你當時臉就苦了�!�

    不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楊賀早已忘了,季寰聲音帶笑,娓娓道來,竟讓楊賀呆了呆。

    一碗藥見了底,楊賀侍奉著季寰漱了口,季寰臉色才好看一點。

    季寰突然問,“貴妃怎么樣了?”

    楊賀說:“貴妃身子還虛弱著,奴才已著太醫(yī)守著,陛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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