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如此冰冷,如此陌生。
古昀扶著墻,就那樣呆呆地站著,盯著它,根本就沒有勇氣去掀開白布看一看。
什么意思。
無意識地,淚水頃刻溢滿他的眼眶。
他想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他發(fā)了瘋的找了這么多天,一具尸體算什么,他不明白。
一定是這個世界不對勁了,古昀淚流滿面地想,他大概是痛苦到做噩夢了吧。本芠由0801君73壹0374Ⅰ8弎忢〇癥鯉
他怎么可能死呢。
古昀撲通一聲跌跪,整個人都像被抽走了靈魂。
隱忍的聲音終是壓抑不住,變成了細微的嗚咽,再一發(fā)不可收拾,變成啜泣,變成悲痛至極的抽噎。
他的腦子很亂,亂得受不了,他們的愛恨,糾纏,不舍,種種過往全部化作一個大熔爐,開始煉化他。
高溫從他的皮肉開始燒灼,把他的血液蒸干,最后融化他的每一根骨頭,把他變成一堆將燃未燃的灰燼。
死了。
古昀跪著越來越蜷縮,打了骨釘和石膏的雙腿在發(fā)抖,脊背也在細細地顫,深深垂著頭,淚水不斷砸在地面上。
這一輩子,他從未哭得這么狼狽過,鼻涕眼淚糊了滿臉,五官揪在一起,心也揪在一起。
他指甲無力地扣著地板,像要挽回什么,卻抽噎到連呼吸都沒有力氣,渾身被拔干了每一絲溫度,冷到骨子里。
過往全部涌上腦海,分明在凌遲他。
他的冷血,他的無動于衷,他的偏執(zhí),他的扭曲,他把所有糟糕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都加在了愛人身上,什么錢權,什么地位,是他親手葬送了舒青堯,葬送了他們原本毫無雜質的愛。
他還記得當年的阿堯滿眼藏不住的喜歡,和他說,你可以試著吻我一下。
可如今留給他的只有一層白布,以及安靜的愛人。
一天半的檢驗時間太漫長了,好像一個世紀,古昀等不起。
DNA的結果還沒出來,古昀就已經瘋了。
任誰勸也不好用,他就守在這具白骨旁,像被抽走了七魂六魄,沒有人在旁邊攔著,他下一秒就要開槍下去陪舒青堯。
有時候他會對著空氣說話,有時候會把墻上那些青堯的照片挨個拿下來擦拭,異常沉默,像看著愛人的生平過往。
舒青堯人生最糟糕的時刻皆是他,而照片上這些人生最精彩的時刻,根本就沒有他的存在。
古昀還是不肯相信他死了。
他瘋了似地尋找,像是不知疲倦,尋找一切舒青堯還在自己身邊的可能。
古昀覺得自己的人生也就如此了。再也沒有任何事,比失去舒青堯更讓他錐心徹骨。
他覺得空蕩蕩的客廳里,恍惚間好像還有青堯的竹子味,他還能看見青堯的身影,舉著酒杯朝他放蕩地笑,邀請他坐坐,眉眼冷清得像初融的雪水。
古昀狼狽地坐在地上,哭干了淚痕,后倚在停放尸骨的金屬架子旁,仰著脖子木然地望著天花板,像個祈求的姿勢。
如今所求之事只有一個,求他活著,哪怕他不再愛自己。
古昀閉上眼,只覺得心臟酸得麻木,像被片片活剮一樣疼。
他無比希望身旁這堆白骨和舒青堯毫無瓜葛,可停留在他腦海里的畫面仍然是,懸崖之上的舒青堯如此坦然地奔赴死亡,帶著早已逝去的愛,在一片朝陽之中,跳進了海風里。
最后的最后,青堯甚至不肯施舍他一個眼神,那一聲向著朝陽的“云哥”,足夠他悔恨終生。
古昀的悔恨太過于壓抑,像從心里蔓延出的野火,一點點細細地侵蝕,一寸一寸地煎熬他,把他燒得只剩個腐壞的空殼。
守著這堆白骨,古昀就那樣沉默著沒有表情,不知道做了多少個近乎絕望的夢境。
那種平靜的絕望,仿佛他的生活并沒有發(fā)生什么改變,就好像愛人從未存在過,生命本該如此孤獨。
可是他總是會聽見舒青堯在耳畔低語,他聽不見句子的內容,只聽得見嘆息一般冷清的嗓音。
古昀唇瓣顫抖著,嗓音啞得幾乎發(fā)不出聲音,“你一定在怨我。”
虛幻與現(xiàn)實的夢中,他好想再抱一抱青堯孱弱的身軀,可是夢里面舒青堯每次都離他而去,頭也不回地跳下懸崖,讓他再也觸摸不到。
他永遠都抓不到愛人的衣角。
拼盡全力地夠,聲嘶力竭地喊,卻只抓得到一手血液,鮮紅色在他掌心里燃燒,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他痛苦不堪,像被點燃的紙張一樣,安靜地扭曲,消亡。
古昀自欺欺人地想,上天會憐憫他的,這才幾天,一定還沒死,這具尸骨只是湊巧罷了。
“你不會丟下我的�!�
他說著,心里那個聲音卻截然相反,低吟著:再也沒有人向他一樣愛你了,你辜負了最愛你的人。
他看著房子里的一切,窗臺上的洋桔梗早已枯萎,一整面的照片墻好像變成了黑白的過往,入目全是頹敗。
鐘表的轉動沒有聲音,時間已經不會流逝了。
都說時間是治愈之藥,可為什么到他這里,漫長得能成為解剖他的利刃。
“對不起,對不起青堯�!�
他的聲音在壓抑不住地發(fā)抖。
“都是我害的�!�
“我應該要去陪你……”
……
直到下午。
“少主!少主!”
不知過了多久,昏睡過去的古昀被阿岱喊醒了,一睜開眼便看到阿岱握著他的手,激動地落淚。
“找到了少主!舒大人還活著!��!”
這一句話像平地驚雷,直接讓古昀怔住了。
他眼睛里滿是紅血絲,死死盯著他的嘴,像在緩慢地理解句中意思。
“是誤會!是誤會啊少主!真的!”阿岱又高興又急,顧不上什么禮節(jié)了,激動地搖晃著少主的肩膀,迫切地希望他趕緊反應過來。
屋子里一片寂靜,呼吸的聲音逐漸不平穩(wěn)。
“活著?”
“對!找到了!”
古昀就這么看著他,沒有反應,“活著是什么意思?”
阿岱不知道怎么形容,手里比劃著無意義的動作,“就是、沒死的意思……”
古昀還是沒有反應。
隔了足足十多秒后,他終于開始手足無措,喘著粗氣,抓過外套就要往外走,連地址都忘了問,聲音忍不住發(fā)抖,“備車,快,我要去找青堯!”
長時間坐著讓他全身都麻了,冰涼的腿都不過血,忽然一站起來就頭暈目眩。
“少主,少主!您先慢點,舒大人現(xiàn)在被接回島上了,正在由二少急救,您過去一時半會兒也看不見他人……時先生您還信不過嗎,您慢點別摔了!”
說著古昀就狠狠絆了一下,阿岱連忙扶了一下,可古昀的眼神仍是直勾勾的,腳步一刻一不停,整個人仍是麻木的,抓著阿岱的胳膊,“……在哪里找到他的,為什么我們一直搜不到人,你是不是在騙我。”
“當然沒有!舒大人真是承蒙上天眷顧,跳下去居然被懸崖半空的護欄網兜住了。那個懸崖太高了,又是古嵐的私人區(qū)域,沒有人熟悉地形,一開始誰都沒發(fā)現(xiàn)古嵐會在那邊設置護欄網,真的只有一小片。我們到的時候他應該昏了很久,”阿岱嘆了口氣,“但是傷得特別嚴重,能不能撿回條命還是未知數(shù)……唉,也不知道該不該感謝古嵐的護欄網了……”
聽著阿岱絮絮叨叨講起前因后果,古昀才后知后覺似的停下腳步,逐漸弓起身子。
他一直被壓得不堪重負,如今終于看見了希望,濃烈的悲痛瞬間席卷,讓他眼底逐漸溢出淚水,又哭又笑,表情實在很難看。枽蠻升張毎日暁說羊玖76039Ⅰ0277⑸0浭新
這一定是他一生中最脆弱的時刻。
“護欄網……”
他趔趄了一下,扶墻的手都在發(fā)抖,低著頭眼眶紅了。
“還活著�!�
他哽咽了,胸膛不斷起伏,劫后余生似的失聲。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第86章
如今拿我的尊嚴換給他。
古昀上了直升機,幾乎是用最快速度抵達島上。
李豫說,時先生要啟用他之前用信息素制成的毒素抑制劑,想把舒青堯后頸的芯片拆下來,古昀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他怎么會不同意。
他求之不得。
他的步伐從沒有這么慌亂過,身后的幾個屬下都跟著小跑起來。
“古先生這邊,五樓。”
他急不可耐地想看看青堯怎么樣了,路途上總是忍不住地去想,人是不是真的還活著,是不是還好端端地喘氣,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一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忽略不計,他火急火燎地趕來,想見舒青堯的迫切達到了頂峰,一刻都耽擱不了,可就算如此,到頭來他還是被手術室的大門攔在外面,像被一道無情的屏障隔絕。
“先休息會兒吧少主,一時半刻出不來。”
“您腿上的傷又滲血了,要不要先去處理一下?”
下屬替古昀披上外套,可他仍舊沒有什么反應。
沒有人能體會他現(xiàn)在的心情,在手術室門口的椅子上,他垂著頭,坐立難安。
一切都太突然,來時這一路,他依然沒能整理好思緒。
這些天,所有人都說舒青堯死了,只有他還堅信他生死未卜,無論如何都不相信死訊。
他到青堯家里去等,仿佛屋子里還有未曾消散的竹子氣息,那是他唯一的慰藉。他固執(zhí)地不肯走,覺得好像一直呆在青堯家里,他們的糾纏就還沒斷,神明就會稍稍可憐他一下,心一軟就肯把青堯放回來了。
他約莫自己是瘋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不是正確的,帝國軍一直沒有消息,迷茫和絕望每天都在淹沒他的嘴,悲痛讓他窒息,腦海中總有歇斯底里的咆哮,在不間斷地譴責自己所作的一切。
他從沒如此痛苦過,痛苦到想要以死謝罪。
他不顧一切去尋找,以為是在給自己找生路,沒想到最后沒找到人,找到了一副白骨。
當頭一棒。
他們說他的尸首被鯊魚咬得只剩下骨頭的時候,古昀哭都哭不出來,整個世界都變成無聲的。
他覺得自己的心臟正在被炭火炙烤,緩慢地焚燒、蔓延,逐漸變得千瘡百孔,全是焦黑,全是空洞。
他的眼淚似乎已經被這熬人的文火蒸干了,神經也被侵蝕殆盡,沒有一點兒知覺。
他沉浸在噩耗中走不出來,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愛人死了,他活著就沒有意義了。
他真的很愛舒青堯,很愛很愛,愛到用盡生命都無法相提并論。
他從前是不懂的,又自私又膚淺,可是現(xiàn)在他懂了,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不能失去青堯。趁著還沒太晚,他原本打定主意,天一黑就去那片懸崖,抱著青堯的尸骨一起殉情。
他再也不想為了什么家族的責任去克制自己了,他只想盡到身為愛人的責任。
可是這時候來人告訴他,舒青堯沒死。
是他瘋了還是世界瘋了?
他沒有勇氣、沒有力氣去相信這唯一的希望,可他還是哭著笑出了聲,連滾帶爬似地趕過來。
坐在手術室外面,什么少主,什么執(zhí)行官,古昀的腦子已經亂成一團。
舒青堯還活著,這讓他慶幸極了,可他不知道青堯究竟還能不能活下去。
他拼命地祈禱一定要搶救成功,不要給他一丁點希望以后,再用無盡的絕望擊垮他。
然而慶幸之余,他又很害怕,怕看見舒青堯殘疾了,植物人了,再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fā)的男人了。
等待的時間從沒有如此漫長過。
古昀在外面坐著,垂著頭沒有一絲表情也沒有任何動作,依然是極其麻木的狀態(tài),可是滿手的汗早已出賣了他的焦急。
直到手術中的燈牌滅掉那一刻,生死已定。
里面隱隱傳來大門打開的聲音,由遠及近,直到眼前的自動門向兩邊拉開,輕微的聲音讓古昀眼皮顫了顫,抬起眼睛看過去,不自覺地起身,往門邊湊。
一個穿手術服的醫(yī)生出來,身高很高,正在邊摘口罩邊找人,還沒開始找,就看見了堵在門口的古昀。
看見是時奕先出來,古昀連忙上前,剛想說什么,就聽到里面的護士喊,“讓一讓,讓一讓別堵門口�!�
他退開半步,就這么眼睜睜看著舒青堯被推了出來。
真的是他。
沒缺胳膊少腿,沒慘不忍睹,只是昏迷著,瘦得臉都凹了下去,被燈光映得臉色慘白,一點血色都沒有。
時奕見他怔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簡短地安慰,“不用太擔心,他命硬得很,救活了�!�
活了。
古昀的指尖頓了頓,似乎才理解話里的含義,才意識到這是現(xiàn)實。
他呼吸都亂了,連句謝謝都沒來得及說,趕緊上前去推著病床一起走,唇瓣開合叫了一聲“青堯”,卻沒能發(fā)出聲音來,一直盯著舒青堯的臉看,連碰都不敢碰他一下,像生怕他消失一樣。
直到推回了病房,古昀看著舒青堯的睡顏,聽著心電監(jiān)護儀有節(jié)律的聲音,才真正回過神來。
在氧氣管的幫助下,舒青堯的呼吸很勻稱,就像睡過去了一樣。
看著他孱弱的身軀,古昀抿起嘴唇,抬起手輕輕給他撥走額前的碎發(fā),生怕吵醒他。
他的青堯都瘦脫相了,一定吃了不少苦,不然怎能從那種不可一世,變成這副奄奄一息的模樣,被子一蓋只剩下小小一片兒,都不占什么地方。
古昀越是撫摸著他的發(fā)絲,眼眶越是發(fā)燙,心中激蕩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活著就好。
他真的要心疼死了。
他開始瘋狂責怪自己,怎么當時就沒告訴青堯自己假死,讓他那么崩潰,還要一個人肩負起復仇的重擔。
自己真是糟糕透了。古昀閉上眼睛,又哭又笑,想起自己昨天抱著不知是誰的尸骨,發(fā)了一整天的瘋,就覺得很可笑,又很后怕。
“手術完已經沒什么大礙了,接下來就是仔細養(yǎng)著。”
時奕換完手術服,也來到了病房,阿岱李豫他們也在門口站著,擔憂地往里張望。
古昀抿了抿唇,一開口聲音都啞得不像話,“他什么時候能醒�!�
“不清楚,看情況,”時奕抱臂而立,目光閃了閃,“他傷得不輕,但也沒那么重,主要是芯片帶來的后遺癥�!�
他沒告訴古昀全部實情。
比如舒青堯搶救過來了,卻有概率永遠醒不過來。
比如他還處理了舒青堯身上許許多多隱晦的傷口,像嚴重性虐待留下的后穴撕裂,乳尖下體被高強度電擊、撕扯傷等等,以及血液里大量禁藥殘留。
哪怕時奕不知道古嵐對舒青堯做了什么,看傷痕他也能猜個十有八九。破破爛爛的奴隸時奕已經見怪不怪,這些病癥都是島上奴隸常見的,只能靠養(yǎng),不是一下就能解決的問題。
之前古昀的狀態(tài)一天比一天差,看上去根本不像能走出來的樣子,現(xiàn)在知道舒青堯沒死,他整個人就像活過來了一樣。
古昀好不容易從那種岌岌可危的狀態(tài)出來,時奕可不想再告訴他那么多,免得刺激到他,下一秒就要發(fā)瘋去殺了古嵐。
古嵐那個老畜牲已經被扣在南區(qū)了,受盡折磨,輕易死了豈不是便宜他。
“……芯片?”古昀的聲音沙啞,抬眼望向他,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你說的后遺癥,是芯片的被動保護機制?”
古家影衛(wèi)的芯片非常獨特,在身體數(shù)值低于生存警戒線以下時,會釋放一種類似激素的增強試劑,大幅提高身體機能,使得它在關鍵時刻具有一定程度的保命功能。
只不過在釋放一次性的增強劑以后,芯片本身相當于報廢,再也不具有任何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