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讓阿嫵心生恍惚,甚至覺得這兩年發(fā)生的種種仿佛一場夢。
她幼時家中并不富裕,但日子倒也過得太平和睦,又因阿嫵生來體弱,備受父母兄長疼愛憐惜,自小也是被寵著長大的。
誰曾想,自從十四歲那年,她這日子天翻地覆,竟淪落到這個地步。
種種遭遇,如今想來,便是一場渾渾噩噩的夢,她只盼著忘記才好。
這時,阿嫵聽到隱約的說笑聲,她看過去,便見臺階上有銅鉤懸了條珠青簾,那條珠青簾輕輕一蕩,被挑起來,之后便有丫鬟殷勤開路。
她偷偷看過去,發(fā)現(xiàn)丫鬟簇擁著的是兩個年輕娘子,
這兩位娘子一看便是金尊玉貴的身份,華麗講究,滿頭珠翠,只看得人不敢直視,眾丫鬟紛紛低首斂容。
阿嫵跪在那里不能起身,但也膝行往旁邊挪,免得擋了路。
她本就體弱,如今跪了半晌已經(jīng)氣虛,再這么一挪,更是眼前發(fā)黑,險些栽倒在那里,不過勉強撐著罷了。
這時,卻見那貴人恰停在她身邊。
有香薰之氣襲來,阿嫵小心地瞧過去,便看到織金纏枝四季花紋的藍緞裙擺,花紋刺繡精細華麗,頗為貴重的樣子,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這時貴人也在打量著她,好奇地道:“這是誰,生得實在是雪白,竟仿佛玉雕的人兒!”
這聲音略顯嬌憨,聽著十四五歲的樣子。
阿嫵有些意外,想著這娘子怕是比自己年紀還小呢,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旁邊那貴人親親熱熱地道;“德寧,你不是說母后要你早些回去,若是回去晚了,以后怕是輕易不讓你出來了�!�
那叫德寧的小娘子一聽,忙捏著裙子道:“哎呀,皇嫂說的是,我得趕路呢!”
她聲音清脆嬌俏,說完也不顧其它,提著裙擺,匆忙邁步就要走。
旁邊幾個丫鬟紛紛跟上,一時之間,阿嫵身邊都是匆忙的腳步,她們一個個走過。
過了片刻,院落中安靜下來,阿嫵感覺有視線落在她身上,那是貴人俯視的審視和打量。
阿嫵此時已經(jīng)氣力不濟,不過卻努力攥緊了拳,支撐著,不讓自己暈倒。
她知道如果這時候自己暈倒,只會讓貴人覺得自己太過嬌氣,故作姿態(tài)。
她可以在許多人面前嬌弱,卻不能在這位太子妃面前嬌弱。
這時,貴人終于開口:“抬起頭來�!�
阿嫵聽此,便聽話地抬起頭來。
就在阿嫵抬起臉的那一瞬,太子妃伍明媛看得也是微吸了口氣。
眼前女子,肌膚澄澈如同初雪,尖尖小小的下巴,裊裊弱弱地跪在那里,倒像是晚風中搖擺著的孱弱小花,仿佛隨時都會歪倒,讓人看著竟心生不忍。
她這么看著,竟有些挪不開眼,之后陡然回過神,酸澀以及忐忑便涌了上來。
她當然明白太子不可能獨屬于她,所以也一直頗為賢惠大度,甚至主動為太子收了通房在房中。
將來太子登基為帝,后宮自然還會有各路妃嬪,這些她都懂。
她并不懼怕后宮有什么絕色女子得了太子的寵,她只要坐穩(wěn)后位,執(zhí)掌風印,那就不必怕,她可以容下那些女子。
可現(xiàn)在,看到這女子勾魂奪魄的容貌,她開始覺得,或許她沒辦法容下。
她盯著這女子,想象著太子乍見到她時的驚艷,想象著太子如何小心翼翼地把她藏在環(huán)翠苑,不舍得讓任何人看到,像是藏著一個獨屬于自己的寶!
她甚至忍不住開始想,想太子在夜晚是怎么疼愛她。
于是她的心里便都是酸痛,痛得她心都在發(fā)顫。
她死死地盯著阿嫵,過了半晌,終于道:“進來說話吧�!�
說完她便徑自進屋去了。
阿嫵聽著她的語氣有些不善,不過這于她來說,依然猶如天籟。
至少,她不用跪著了。
她以手撐地,有些艱難地起身,起身時,一個趔趄,竟摔在地上。
摔得生疼生疼的,疼得手指尖在顫,眼中也泛起淚來。
旁邊孫嬤嬤冷著臉嘲諷道:“可真是金貴身子呢,不知道的還以為宮里來的貴人!”
阿嫵眼前陣陣發(fā)黑,她覺得自己真要暈過去了。
不過還是努力地撐著地,爬起來,之后顫巍巍地站穩(wěn)了。
站穩(wěn)后,她露出一個笑,對孫嬤嬤道:“勞煩嬤嬤引我進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貿(mào)然進,得有人引著。
孫嬤嬤看她這樣子,更覺不痛快了,心底一股子氣從心底往外冒,瞧她那柔弱的樣子,什么狐媚子!
她嗤笑一聲,不再說什么,兩腳用力踩著臺階,噔噔噔地上去臺階,之后撩起簾子進屋去了。
阿嫵對此并無意外,她既踏入這太子妃的院落,便沒指望能遇到什么好臉色。
當下她用手拎著裙擺,一步步邁上臺階。
周圍垂手侍立的丫鬟們顯然都有些好奇,不著痕跡地打量過來,有驚艷,也有鄙薄。
阿嫵自己撩起青簾,踏入房中,一進入其中,便覺暖香撲鼻而來,入眼的是華麗的刺繡地衣,以及侍立著的侍女們。
她溫順地站在那里,往前走,待走到地衣前,才跪下來:“阿嫵見過娘娘,給娘娘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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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第3章她要遁入道門
她說完這個后,良久,前面并沒什么聲響。
她小心地看過去,便見就在鑲嵌了明瓦的窗欞下,擺著一張花梨木矮榻,矮榻一旁垂掛著金帳幔。
剛才那位貴人坐在撒花金緞坐褥上,略靠著云鍛引枕,懶散地享用著香湯,其下三五個丫鬟捧著雕漆茗碗和托盤伺候著。
這顯然便是太子妃娘娘。
適才在門外,第一次抬起眼時,迎著日頭,她只覺眼前金晃晃,并沒看真切。
如今細細看去,太子妃娘娘頭上戴了紫銷金箍兒,上面綴滿了金燦燦的珠子,明晃晃的,襯得那眉眼齊整白凈,一看便是富貴之態(tài)。
她身上著了一件粉領對襟緞面薄襖,下面是綃絲灑金裙兒,手腕上松散散地戴了流光溢彩的鐲子,慵懶閑散。
比起之前面對那位德寧貴人的親熱,如今的她疏淡冷漠,看都不曾阿嫵一眼,仿佛沒聽到阿嫵的話。
倒是一旁伺候著的婦人,突然不屑地哼了聲:“喬模喬樣的,沒個正形!”
阿嫵聽著,好奇看過去。
這婦人戴了銀絲云髻兒,穿著藕絲對襟衫兒,下面是錦藍裙,頗為莊重沉穩(wěn)的樣子,
她曾經(jīng)聽底下人小聲議論,知道太子妃娘娘身邊有個蘇娘子,這蘇娘子是昔年太子妃娘娘母親的陪房,自小看著太子妃長大的,之后太子妃嫁到太子府中,便把她帶過來了。
蘇娘子是太子妃娘娘第一得用的人,什么事都為太子妃張羅著。
她重新低下頭,安靜地等著。
過了許久,這主仆二人都沒什么動靜,她難免胡思亂想一番。
正胡思亂想著,便聽到很輕的瓷器摩擦聲,那是上等白瓷茶蓋自茶盞上研磨的聲響。
她垂眼看著前方織錦的精貴地衣,想象著太子妃翹著戴了護甲的修長手指,略垂著眼皮,慢條斯理地研了下茶蓋,之后輕品一口。
這時,她終于聽到太子妃的輕嘆聲:“你叫阿嫵?”
阿嫵:“回太子妃娘娘,奴婢名叫阿嫵�!�
太子妃:“哦,姓什么?”
阿嫵頓了頓,才道:“本姓寧�!�
太子妃慢條斯理地道:“你來府中也有些日子了吧?”
阿嫵:“已經(jīng)住在府中兩個月了�!�
太子妃:“那你也該懂些規(guī)矩了�!�
阿嫵不太懂,困惑。
太子妃:“太子殿下前往松洲視察,本是公務,如今帶你回來,你可知消息傳出去,于太子名聲有礙?”
阿嫵有些懂了:“是阿嫵連累太子名聲。”
太子妃:“太子是有情有義的,既帶你回來府中,自然會安置好你,可——”
她笑了笑,聲音涼淡鄙�。骸澳且煌�,你也看到了,太子能容你,本宮能容你,皇上卻不能容你�!�
阿嫵聽這話,抬起頭來,望向太子妃:“娘娘,奴婢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從不敢奢望能伺候在太子殿下身邊,如今娘娘既傳了奴婢過來,娘娘有什么話盡管吩咐便是。”
太子妃一怔,之后扯唇,嘲諷地笑了:“你認為,本宮能有什么吩咐你?”
阿嫵認真地打量著太子妃。
于是眾人便看到,這小娘子的眼神清澈明凈如秋水,坦誠安靜,看不出半分卑微。
阿嫵道:“娘娘,宮里頭必是下了旨,娘娘才召奴婢前來聽命,可宮里頭必不是要奴婢死,不然奴婢早就三尺白綾一盞毒酒了,是不是?”
太子妃心一頓,旁邊蘇娘子神情微變。
這小女子看上去柔柔弱弱,毫無見識,不曾想竟說出這種話。
皇上那晚見過這女子后,心中不喜,想著隨意處置了,可是太子卻執(zhí)意不肯,為了這個,正在宮中和皇上對峙,皇上震怒,便關了太子禁閉,要太子反思。
這件事鬧得不可開交,父子兩個各不相讓,為此驚動了皇太后和皇后。
皇太后心疼這唯一的孫子,皇后心里怎么想不好說,但面上也得護著。
事情鬧到這一步,皇上終于命人傳來口諭,要將這女子帶過去延祥觀,遁入道門。
可太子馬上命小太監(jiān)捎來口信,要太子妃務必攔住,在他回去前,萬萬不能放阿嫵離開。
太子妃明白自己要賢惠,要大度,必須對太子有個交待。
她還必須孝順,溫順,遵從皇上的命令。
至于她自己,當然希望眼前的女子消失,徹底消失!
要顧全聲名,要不得罪任何一方,還要出一口惡氣,太子妃自然要好好籌謀一番。
只是她沒想到,這小女子看似怯弱,言語卻突然大膽。
她涼笑一聲:“你這是仗著太子殿下寵你,已經(jīng)不知自己身份了嗎?”
阿嫵跪在那里,仰視著太子妃:“奴婢有自知之明,知道蒲柳之姿,身份卑微,不敢連累太子聲名,是以娘娘既提起這些,在奴婢心里,只要娘娘肯給奴婢一條活路,奴婢竭盡全力配合�!�
她身體微前傾,兩只手輕按在那被人踩踏的地衣上,恭敬地道:“奴婢這樣的身份,哪里敢奢求其它,只盼著能多得一些銀錢,過幾日安生日子�!�
多得一些銀錢……
眾人一時無言,這小娘子在說什么,這是要錢要到太子妃頭上了?
太子妃更是沒反應過來,身為儲君婦,她見過太多人在她面前諂媚討好,哪有人找她要錢?
蘇娘子蹙眉,她連忙給太子妃使了一個眼色。
太子妃:“今日皇上傳來口諭,要你出家遁入道門�!�
阿嫵:“遁入道門?”
太子妃:“蘇娘子,你和她說吧�!�
蘇娘子恭敬地道:“是。”
說著,她這才和阿嫵說起來,原來在皇都以南有南瓊子,修建有行宮、校場和獵場等,山中自然也設置有皇家祭祀之所,其中延祥觀為女觀,供奉了歷代皇后衣冠,后宮年邁嬤嬤,或者受了褒獎的宮娥,不能遣返歸家的,便會送入延祥觀頤養(yǎng)天年。
蘇娘子道:“把你送去延祥觀,算是皇上對你的仁慈,要知道后宮那些宮娥熬大半輩子,也才能進去頤養(yǎng)天年,領著內(nèi)廷的俸祿,這輩子再無憂心之事。若是遇到年節(jié)時,觀眾祭祀,皇親國戚高門命婦都會前往延祥觀,到時候自然又能得許多賞錢,又因那里供奉著皇后衣冠,莫說尋常人,就是皇親國戚去了,都要敬你們幾分呢!”
阿嫵睜大眼睛,認真聽著。
蘇娘子看她長睫毛忽閃忽閃的,仿佛聽懂了,又仿佛沒聽懂。
她便居高臨下地道:“你有什么要問的?”
阿嫵:“做了女道姑,每個月還有俸祿?”
蘇娘子:“那是自然�!�
阿嫵:“每個月給多少?”
蘇娘子神情呆了下,她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淡淡地道:“這個具體不知,也要看資歷吧,不過你放心,本宮既要送你過去,自然要把你安置好,會給你一筆銀錢安置�!�
阿嫵點頭,之后又問:“太子殿下往日賞給奴婢的,是不是也可以帶著?”
太子妃嘴角抽了抽。
這什么小娘子!
她這輩子沒見過哪個敢在她面前頻繁提起銀錢。
太子竟然看中這樣的?
她鄙薄地看了一眼阿嫵:“帶著,都給你帶著。”
阿嫵便一臉乖巧柔順:“謝娘娘,奴婢一定聽從皇上和娘娘吩咐,前往延祥觀,奴婢會日夜祈禱,為太子和娘娘祈福,保佑太子和娘娘長命百歲,萬福金安�!�
太子妃抬手:“先退下吧,由蘇娘子安排你離開�!�
阿嫵便給太子妃磕頭:“是,奴婢謝過娘娘!”
她磕頭的樣子很賣力,結結實實三個響頭。
太子妃看著磕頭的阿嫵,突然覺得,這小娘子似乎確實沒有巴著太子不放的心思。
她心里稍安。
不過很快,她又覺得,那又如何?
太子必是一心惦記著她的,正在興頭上,喜歡得要命,恨不得日日摟著抱著,突然沒了,太子必糾纏不休。
所以……她必須想一個法子,一個永絕后患的法子,將這女子徹底自太子心中鏟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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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阿嫵沿著抄手游廊往外走時,腳步格外輕快。
雖說以后沒有菱角燒嫩豆腐了,不過阿嫵卻覺得這樣也不錯。
太子寵愛她,憐惜她,她自然也享受了,喜歡了,可她總覺得不踏實,就像是一個人走夜路,腳底下坎坷不平,說不得下一腳就踩一個空。
現(xiàn)在太子妃召見自己,又提起這個,顯然皇上雖不喜,但并不至于要自己命,下了口諭要自己去當女姑子。
有了這一道令,太子妃便是對自己心存不喜,應該也不敢要自己命了,而太子也不敢近自己身了。
阿嫵這么想著間,恰此時,夕陽落下,灑在這雕甍繡檻間,一時便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起,又有青松拂檐,玉蘭繞砌,端得是宏偉瑰麗。
不知怎么,她便想起幼時,想起來爹娘阿哥。
黃昏時分搖晃著夕陽的海水,以及海邊隨風而動的萱草,還有追逐著蝶兒螞蚱的自己。
已經(jīng)兩年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機會回去家鄉(xiāng),還有機會再見到遠航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