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又想起她適才對自己笑著說的話,低低軟軟的,像是融化了的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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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緩緩地前行,馬車內(nèi)的毛氈布有些陳舊,散發(fā)著一股濕霉味,兩個粗使嬤嬤無精打采地耷拉著眼皮,顯然對這一趟差事很不上心。
不過阿嫵卻無心去在意這些,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在回想著今日的種種。
其實是有些后怕的,萬一蘇娘子檢查自己的棉衣,那自己那一坨一坨的金子便帶不走了,陪著太子的日日夜夜豈不是全都成了空!
她這么琢磨著,又想起孫嬤嬤,她猜著孫嬤嬤多少是懷疑的,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是放自己一馬。
一定是自己那金簪子封住了孫嬤嬤的嘴。
所以,關(guān)鍵時候,該舍得銀子就得出,銀子能管住人的嘴!
當然了有些事,銀子怕是不濟事,或許還得舍出別的。
阿嫵想起適才聶三看著自己的目光……
她干脆靠在馬車壁板上,托了下巴,仔細琢磨著這聶三。
這什么聶三不像是循規(guī)蹈矩的人,只怕性子是個野的,反正先不得罪他,把他放在籃子里,有機會再說。
這時候,馬車一個顛簸,把阿嫵從自己的思緒中扯出來。
她這才發(fā)現(xiàn),馬車已經(jīng)行經(jīng)一處繁華街道,外面都是熙熙攘攘之聲。
她不免好奇,之前來到都城時,那馬車密不透風,她根本不曾窺見這大暉都城之繁華,如今既然經(jīng)過,少不得想看看。
想到此間,不免悲哀……以后當了姑子,只怕更看不得了!
所以此時不看,更待何時?
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車簾的邊角,先揭開一點小縫隙,湊過去看看外面,確認沒人注意到自己,才將那車簾撩高了,探頭去看外面。
一眼看去,不免震撼,卻見人煙湊集,車馬相連,而街道兩旁,大小鋪席比比皆是,一眼望去都是諸般買賣,繡旆相招,掩翳天日,看得人眼花繚亂。
她心里暗想,往日只聽說大暉都城為萬物所聚,諸行百市應(yīng)有盡有,是天底下最為錦繡繁盛的富貴鄉(xiāng)。
可憐自自己來到都城后,身在其中,甚至在那尋常人只能仰望的太子府,可她卻看都不曾看一眼這街道盛況!
虧了,怎么想都虧了。
即便不是太子妃,不是皇上,她也不應(yīng)該跟著什么太子啊。
大門不出二門不能邁,便是在那雕梁畫棟間錦衣玉食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正看得有滋有味,突然間,便覺街道那邊有一道目光在盯著自己。
她心里頓時咯噔一聲,下意識往那邊看過去,那里卻是一處高樓,足足三層高,巍峨瑰麗,珠簾繡額,樓門前還縛了彩樓歡門,門前有客人來往絡(luò)繹不絕。
她待要去尋找剛才那道目光,可又能去哪里尋。
四處都是人,滿眼都是人,且都是達官顯貴的樣子。
她有些茫然。
這段日子住在太子府中,太子對她頗為縱容寵愛,以至于她日漸懈怠,甚至險些忘記了昔日種種。
她緊攥著自己衣擺,想著自己絕不會認錯,剛才那道目光,就是他。
他就在都城。
也許一直暗暗留心著自己吧。
阿嫵頓時忐忑起來,如果那人一直盯著自己,他目的何在?在自己突然被趕出太子府時,他竟然盯上了自己,他消息竟如此靈通?
她正想著,突然間,馬車停了下來。
阿嫵納悶,探頭看。
她探頭看,恰好聶三從前面車轅子下來了。
聶三的視線落在阿嫵臉上,就那么盯著阿嫵,道:“娘子,前面街道堵上了�!�
阿嫵:“堵上?”
聶三看著她眼神懵懵懂懂的樣子,解釋道:“有貴人儀仗行伍經(jīng)過,庶民百姓依禮回避。”
阿嫵恍然:“哦……”
聶三看著阿嫵,不著痕跡地蹙眉。
眼前女子有一雙過于純粹簡單的眼神,讓人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傳聞中蠱惑儲君的妖姬,是太子殿下自南方帶來的禍水。
他試探著道:“娘子,我們必須在城門關(guān)閉下出城,若是晚了便來不及了�!�
阿嫵:“那該怎么辦?”
聶三:“娘子下車,聶某帶你走一旁偏僻街道吧?”
阿嫵聽著,心里一動,看過去。
聶三正看著她的眼睛。
阿嫵清楚地捕捉到,他眼睛中涌動著一些別的什么東西。
她太熟悉這種目光了。
他在渴望得到,在野心勃勃,在盯著自己的獵物。
而她便是那個獵物。
顯然這個人的行事已經(jīng)不是尋常侍衛(wèi)該有的規(guī)矩。
她雖說被太子府趕出來,但也曾經(jīng)是太子的人,即將前往延祥觀出家為道,這個人應(yīng)該對自己有最起碼的敬重。
不過從孫嬤嬤的行事看,顯然她們就是把自己扔給了這個男人。
說不得這就是一個大坑,專門為她挖好的。
所以,是太子妃的示意嗎?
不但要趕出去,還要趕盡殺絕。
阿嫵在心里輕嘆,之后迎著他的視線,抿唇一笑,用柔軟而依賴的口吻道:“好�!�
阿嫵由兩位粗使嬤嬤陪著下了馬車,聶三一把拎過來她的行李,帶著她往前走。
粗使嬤嬤跟在阿嫵左右,再后面是幾個精壯小廝,阿嫵明白他們在看管自己,于是她乖巧地跟著大家往前走。
周圍都是人,挨挨擠擠的,阿嫵生得貌美,不少人都好奇看過來,有人視線黏在阿嫵臉上,盯著不放。
兩個粗使嬤嬤顯然也使不上力,幾個小廝更是被擠到一旁,聶三見此,一伸手,扯住阿嫵的胳膊,護著她往外走。
他沉著臉,眼神很兇,周圍人又想看阿嫵,又怕聶三,少不得讓開路。
聶三終于帶著阿嫵走入一旁巷子,巷子中也有攤販,不過人煙確實稀疏起來。
阿嫵墊著腳尖去看那兩個粗使嬤嬤,她們還被擠在人群中,正往這邊挪。
她招手:“快,這里�!�
她聲音甜軟,在這鬧哄哄的人群中雖然聲響并不大,但不知為何,卻格外招搖,以至于不少人全都好看起來。
聶三:“你能不能消停一些?”
阿嫵:“��?”
聶三面無表情地看向阿嫵,她面龐嬌艷明媚,眼神清澈如水,明明美得晃眼,可仿佛絲毫不自自知,一臉四處招惹的樣子!
如果說之前他還疑心,疑心這么懵懂無辜的小女子怎么就成了蠱惑太子的妖女,顯然他隱隱有些懂了。
這時,那兩個粗使嬤嬤并其他陪著的小廝終于擠過來了,嬤嬤的發(fā)髻都歪了,小廝的帽子也丟了,大家氣喘吁吁的。
聶三:“走吧。”
阿嫵緊跟在聶三身邊。
人生地不熟的,她憑著本能扒緊那個最能倚靠的人,她知道粗使嬤嬤不頂用,小廝們也不可靠,此時她只能仰仗聶三,哪怕是一個坑,也得先靠上。
聶三自然察覺到了,她一直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后,好像生怕自己把她丟棄一樣。
他的視線往下,落在她的手上。
纖軟的小手緊緊攥著墨綠衣裙,攥得玉白手指泛起紅痕。
這時,阿嫵抬起頭,看向聶三。
視線相對,聶三清楚地看到這小女子眼底的情緒。
澄澈見底毫無防備的眸子中,晃動著些許忐忑和憂慮。
她有些怕的樣子。
聶三略挑眉,聲音很淡:“娘子放心,聶某既領(lǐng)了這差事,自然會護著娘子……”
他頓了頓,才繼續(xù)道:“——順利把娘子送到延祥觀。”
阿嫵看著聶三,她覺得他話中有話。
他似乎……在想自己暗示什么。
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阿嫵有些臉紅,她看著他,咬唇,認真點頭。
這時,兩位粗使嬤嬤追上來了,其中一個絮絮叨叨:“好好的馬車不坐,卻要走路,我們年紀大了,哪里走得快!”
聶三聽著,看了一眼阿嫵纖細單薄的身形,道:“出城后,再雇一輛馬車�!�
兩位嬤嬤頓時松口氣,阿嫵也覺不錯。
不過她又想起城中堵塞一事,好奇::“聶三郎,我突然想起一樁事……”
聶三:“娘子請講�!�
阿嫵:“皇都的貴人很多吧?”
聶三:“是�!�
阿嫵:“若是隨便一個貴人出行都要尋常百姓回避,那豈不是皇都日日要擁堵?”
聶三聽聞,便解釋道:“在皇都,酒樓掉下一塊匾額能砸死三個皇親國戚,不過也不是隨便哪個都要百姓回避,不同身份的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出行都有不同的依仗,今日出行的是當今德寧公主。”
阿嫵:“德寧?”
聶三:“是�!�
阿嫵恍然。
她知道當今皇上子嗣單薄,只得了太子以及一位公主,那位公主比太子還小一歲,看樣子便是這位德寧公主。
也就是今日她跪著時,行經(jīng)她身邊的那位小娘子。
不過這些和她倒是沒什么關(guān)系,她也只是好奇下。
這么說著話,聶三帶著她快速穿梭于街巷之間,沒多久,他們便來到一座橋前。
聶三:“過了這座橋,便是城門了。”
阿嫵好奇看過去,原來這城門內(nèi)外都有護城濠,護城濠上設(shè)有五處水門,每一處水門都連接著內(nèi)外兩座橋,城門內(nèi)為石橋,并有鐵索,城門外為鐵索橋。
如今正是黃昏時分,車馬穿梭,絡(luò)繹不絕。
阿嫵好奇:“那鐵索橋怎么在晃?”
聶三:“那是外橋,城門關(guān)閉后,那座橋要收起來�!�
阿嫵恍然:“我明白了!關(guān)了城門,收起橋,壞人便進不來了!”
壞人……
聶三看她一臉的天真無邪:“是,傍晚了,城門馬上要關(guān)閉了�!�
說話間,卻聽得暮鼓之聲,按照大暉宵禁之策,敲響暮鼓,關(guān)城門,禁止出行。
兩個粗使嬤嬤聽得這聲響,催促起來:“快些出城吧。”
聶三沒什么表情地道:“走吧�!�
聶三在前,帶領(lǐng)一行人上了橋,這飛橋?qū)掗�,為阿嫵平生僅見,橋上又分車馬道,路人道,上面還畫有御道標記,而橋旁石壁更是雕鐫有水獸飛云,那些海馬都長著獨角,看上去崢嶸奇特。
阿嫵哪里見過這個,少不得好奇地看,眼睛都不夠用了。
這么走著間,突聽到身后傳來馬蹄聲,還有呵斥聲,以及匆忙倉促的避讓聲。
聶三陡然回首看過去,臉色微變。
阿嫵納悶,下意識看過去。
聶三卻一個閃身,魁梧的身形擋住了她。
阿嫵驚訝。
聶三:“娘子,上橋,出城�!�
阿嫵心里一驚,她隱約猜到了,但不敢說,只能裝傻。
于是聶三帶著眾人,護著阿嫵,匆忙混入穿梭的人群,上了橋。
這邊快步過橋時,那邊卻已經(jīng)響起馬蹄聲,以及驟然勒住韁繩的嘶鳴聲,還有周圍百姓的驚呼聲。
阿嫵心里開始急,她要出城,她要當姑子,她不想被拘禁在環(huán)翠苑!
況且,說不得連環(huán)翠苑都待不成,也許小命不保呢!
她攥著裙子拼命往前跑,跑得一旁小廝和嬤嬤都傻眼了。
聶三幾個大跨步,跟上,陪著。
一行人跨過這座橋后,和人群一起穿過城門,又走過城門外那座鐵索吊橋。
當走在吊橋上時,阿嫵聽到一陣噠噠噠的馬蹄聲。
聶三冷冷地回首看。
阿嫵也下意識看過去,卻見三開間重檐歇山式城墻之下,是氣勢磅礴的朱紅色大門,那大門足足五六人高,將城門下的門卒襯得渺小起來。
此時暮鼓再次響起,在悠長的宣告聲中,守衛(wèi)指揮使下令關(guān)閉城門。
有八個門卒統(tǒng)一上前,分左右驅(qū)動巨大的城門,城門正在緩慢關(guān)閉。
阿嫵心跳如鼓。
她知道,大暉宵禁無人敢違,城門一旦關(guān)閉,太子便不能出城了。
只要關(guān)上。
可那馬蹄聲卻越發(fā)逼近了!
阿嫵死死盯著那城門,看著城門上巨大的銅釘在夕陽下移動,大門終于即將關(guān)閉。
可就在這時,突然間,馬蹄聲響,有奔馬突然間自城門躍出。
門卒大驚,指揮使一聲令下,數(shù)道長矛已至,形成一道銅墻鐵壁。
刀劍鏗鏘中,卻見一人一騎馳騁而起,馬聲嘶鳴中,那人竟縱馬飛起,活生生越過銅墻鐵壁,以著萬鈞之勢硬生生踩踏在石板上。
馬鬃飛揚,衣袂翻涌,年輕俊美的郎君一身玉冠紫袍,神情冷峻。
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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