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當然,他會派侍衛(wèi)把守,不許她見外人,心里只想著自己。
獨屬于自己的。
要她對著自己嫵媚地笑,要她在自己懷中妖嬈地顫,還要她用濕潤的眼神看著自己。
也可以教人要她修習些書畫,在自己處理朝政時紅袖添香。
阿嫵這么用著膳食時,便覺對面三郎眸光深邃,若有所思。
她問道:“三郎在想什么?”
景熙帝品了一口茶,笑道:“想著怎么安置你。”
阿嫵:“怎么安置?”
景熙帝:“你既是他人家中伶奴,自是不好拋頭露面,若是回去都城,不是徒徒惹來麻煩,不如就留在這別苑中,如何?”
阿嫵一聽便懂。
她心中感慨,不知是喜是悲。
至少這個男人并不是用過就扔,他對自己有眷戀,才要安置自己。
但她似乎永遠是這樣,被養(yǎng)在暗處,不許見外人,每日只眼巴巴等著。
他和太子想得一樣呢。
她打量著這三郎,突然覺得他眉眼間甚至和太子有些相似。
怪不得她開始便覺眼熟!
相由心生,男人全都一個樣。
景熙帝:“怎么?你不喜歡這里?”
阿嫵:“倒是也還好……阿嫵只是怕三郎是個擔不起事的,把阿嫵扔下就跑了�!�
景熙帝啞然失笑:“我像是那樣的人嗎?”
阿嫵:“誰知道呢�!�
景熙帝修長指骨輕輕轉(zhuǎn)動著溫潤的茶盞,笑著道:“你放心便是,這世上還沒有我擔不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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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過后,景熙帝帶著阿嫵在別苑附近逛逛。
山林中秋意濃郁,黃葉飄飛,自有一番絢麗的靜美。
不過阿嫵卻有些心事,她惦記著自己埋在松樹下的金子,想著挖出來,又惦記著延祥觀,如今延祥觀一定知道她走丟了,按說應該四處尋。
以太子的性子,應該也會幫襯著尋吧?
只是不知道為何,至今沒什么動靜。
她其實想從賾三郎這里打探打探,不過又不敢多說,生怕透露出自己身份的線索,回頭賾三郎直接自己交給延祥觀,那自己必死無疑了。
她只能按捺下心思,假意四處逛逛,再采些山果野味。
好在山中確實有各樣野果野花,還能捉幾只螞蚱蝴蝶的。
她把玩著一只螞蚱:“若是烤了吃,倒也美味。”
景熙帝淡看著她的手,玉筍尖一般的手,指甲圓潤好看,像是粉貝殼。
可就是這么一雙手,捏著一只拼命掙扎的瘦螞蚱,做著津津有味的打算。
竟饞起螞蚱了,跟只貓兒一般。
他笑:“這么一只螞蚱,能有幾口肉給你吃?等下捉只狍子或者山雞的,再不濟水里也有魚,吃什么都比吃它強�!�
阿嫵:“你當然不懂了,我們吃它,這是報仇雪恨!”
景熙帝:“為何?它挖了你祖墳?”
阿嫵卻不說了,她一把將那螞蚱扔到草叢中:“上輩子我們有仇�!�
不是上輩子,是這輩子,家鄉(xiāng)先遭水災,接著便是蝗蟲,她逃難往北走,一路的莊稼都被蝗蟲糟蹋了。
大家伙餓極了,都去捉蝗蟲烤著吃,蝗蟲確實是有那么一絲絲肉的,且頗為美味,阿嫵喜歡得很。
只是這些,她并不愿意多說,眼前男人精明,她不敢透露太多。
景熙帝:“想吃蘑菇嗎?”
阿嫵:“蘑菇?”
景熙帝:“那邊有,走,我?guī)闳�。�?br />
阿嫵探頭看過去,不太相信:“是嗎?有嗎?”
景熙帝笑道:“去看看就是了�!�
阿嫵:“好!”
景熙帝撩起長袍,將袍角掖在白玉腰帶上,阿嫵見此,也有樣學樣。
不過她裙擺繁瑣,掖上去后又丟下來。
景熙帝看她笨手拙腳的樣子,上前幫她掖好了,還為她重新系好腰間錦帶。
當他這么做的時候,阿嫵有些意外,她下意識覺得他是貴重霸氣的人,并不會做這些。
現(xiàn)在他低頭這么做的時候,讓人有種被溫柔呵護的錯覺。
景熙帝手指修長穩(wěn)定,他為阿嫵打了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腰結(jié),一抬眼,便見阿嫵正好奇地看著他。
薄軟的眼皮微垂著,陽光落到她的眼睛里,那雙眼睛透亮干凈。
沁涼的山風攜著柿子的清甜吹來,沙沙的聲響中,年輕小娘子濃密的睫毛撲簌簌地顫動。
景熙帝輕笑:“在想什么?”
阿嫵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阿嫵突然想起阿爹�!�
景熙帝的指尖頓了頓:“哦?”
阿嫵卻不想多提了,反而問道:“三郎家中應有兒女了吧,多大年紀了?”
景熙帝的手指離開了阿嫵的細腰,他站起身,不經(jīng)意地輕拂袍角:“家中有一雙兒女,女兒即將及笄。”
阿嫵有些意外,驚訝地看他:“你成親倒是極早�!�
她以為他也就堪堪而立之年,風華正茂的年紀,誰知道女兒都要及笄了!
突然覺得他比自己以為的要老……
景熙帝聲音很淡:“沒辦法,家大業(yè)大規(guī)矩大�!�
阿嫵越發(fā)沒想到,但心里明白,自己趁機多問,他也不會說。
他不是聶三,也不是太子,他比陸允鑒狡猾,且防備心更強,自己根本沒辦法掌控。
——自己在他心里,就是一個逗趣的玩物。
她小心地從最安全的話題切入,不著痕跡地道:“女兒即將及笄……必然生得可人,三郎一定頗為疼愛吧�!�
景熙帝顯然并不想多提,只淡淡“嗯”了聲。
阿嫵還想問問什么,但又覺得他似乎并不太喜歡這個話題?
景熙帝卻開口道:“她被寵得無法無天,性子過于驕縱了�!�
對于這一點,景熙帝其實不太滿意。
當初他登基為帝后,為了盡快親政,執(zhí)掌大權,也因大暉皇室的祖訓,他早早大婚,大婚后,還算勤勉地廣灑雨露,繁衍皇嗣,綿延國祚。
如此一番勞作辛苦,只得太子和德寧公主。
之后因政務繁忙,他根本無暇多顧,待到朝堂局勢終于穩(wěn)定下來,他有了閑情逸致看看兒女時,德寧公主已經(jīng)五歲了。
五歲的小公主,一團孩子氣,景熙帝自然也是喜歡的。
不過這個年紀的孩子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小脾性,似乎過于任性驕縱,被她的母妃李氏慣得不成樣。
恰這時皇太后提議由她親自撫養(yǎng)德寧公主,以慰膝下寂寥,可李氏并不愿意。
景熙帝后宮子嗣單薄,只這么兩個金疙瘩,德寧公主身為公主,地位自是不能和太子同日而語,但也已經(jīng)足夠李氏在后宮享受尊崇,這是她十月懷胎得來的,她當然死死抓著不放。
對于這個為自己孕育了德寧公主的李氏,景熙帝還算包容,她既不愿意,也就隨她。
大暉立國一百七十多年,又有前朝之鑒,積厚成器,諸般建制都完備周全,上至君王起居行止,下到群臣喪葬婚娶,黎庶營謀生計,士卒操演武藝,百事皆有定章循。
不過由此也帶來一些弊端,比如大暉妃嬪,多出身至微,采選于良家女,即家世清白,非大富大貴者,且禁止大臣進獻,一則防止外戚弄權,二則倡揚宮廷勤儉之風,并要皇室子弟知民間疾苦。
李氏原是商戶之家,專為皇都供應絨花的皇商,在景熙帝大婚那一年經(jīng)采選入宮,最初并不起眼,只為選侍,后因孕德寧公主,封美人。
這幾年景熙帝后宮平平無奇,大家雨露均沾,每過三年按部就班都有封賞擢升,李氏因有公主傍身,自然比其他人更勝一籌,不過也只是一個嬪而已。
一直到去歲時,考慮到德寧公主年歲漸長即將締結(jié)姻緣,景熙帝并不愿意委屈了這唯一的女兒,便再次擢升李氏,位至康妃。
其實回想起昔日,關于德寧公主的安置,景熙帝有著淡淡的悔意,原不該要康妃來撫養(yǎng)。
小門小戶的出身,沒見過什么世面,驟然得了這樣的富貴,又生了大暉的公主,便穩(wěn)不住心骨,有些張揚了。
公主縱然有專門的尚宮和太傅來教導,但和康妃同處一室,難免沾染了些。
只是那時候他自己也還年少,所思所想并不夠周全,還不知道作父母的言傳身教對子女的影響,更不知道當初處處謹慎小心的小選侍,性情竟張揚起來了。
這也是為什么他無法容忍太子身邊的寧氏,若尋常妾室也就罷了,可太子對那女子太過貪戀,龍錦衛(wèi)暗衛(wèi)來報,太子在寧氏房中頗為沉迷,甚至徹夜放蕩。
他不想自己兒子沉迷于那樣女人,更不想自己長孫出于那樣的女人。
人這一生難免有諸多美好的臆想,比如景熙帝想象中的太子應是博納多容,萬機獨斷,想象中的公主應是柔嘉安貞,靜容婉柔,可他們并不是這樣的。
他們是他的兒女,但又有自己的秉性,并不能如一盆松景一般被剪裁。
所以他的孫輩,他要直接在源頭掐斷。
然而此時,阿嫵聽到那句“驕縱”的言語,卻是道:“定是你太過疼愛她了!”
語氣竟有些羨慕。
景熙帝滿腹心事突然被打斷,他不置可否,只淡淡看著前方草叢處。
阿嫵忍不住看了一眼景熙帝,他衣著如此貴重,一看便是有些權勢,這樣的父親,他該有怎么樣的兒女?
他的兒女定是在他的庇護下恣意任性。
阿嫵心里酸酸的,她明白自己嫉妒了。
她并不是太經(jīng)常嫉妒別人,但偶爾會嫉妒。
景熙帝卻不想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對阿嫵道:“不是喜歡吃新鮮的嗎,你看,這里有蘑菇�!�
嫉妒已經(jīng)讓阿嫵不想采蘑菇,不過她還是勉強看過去。
她鼓著腮幫子,不高興地道:“根本沒有,哪有蘑菇!”
景熙帝指著前面樹下道:“你看這里�!�
阿嫵看了,卻什么都沒看到,哼了聲:“哪有!”
她突然脾氣壞得很,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貓兒。
景熙帝茶棕色的眸子無聲地看著阿嫵。
阿嫵感覺到他冷眼旁觀的審視。
這種審視便是世人的目光,路人的目光,像一面鏡子,讓阿嫵看到了那個嫉妒的自己。
她一下子泄氣了。
她知道自己莫名了,原不該對著陌生人這樣。
她有自己的父親,有自己的兄長。
她相信自己的父兄沒有死,有一天他們會乘坐著海外回來的船舶,帶著珠石奇巧羅綺綢緞向她走來。
他們家會一夜暴富,她會成為千金小姐!她會被他們捧在手心里寵!
而此時,未來的千金小姐,那個注定會被父兄寵著的她,在遠離故土的異鄉(xiāng),在一個要了自己身子但彼此戒備的男人面前,捏著自己的裙擺,咬著唇道:“就是沒看到……在哪兒,在哪兒?”
說著,佯作尋找的樣子。
景熙帝收回停留在阿嫵臉上的視線,指著草叢中的一處:“這�!�
阿嫵終于看到了,確實有蘑菇,新鮮的野蘑菇,水靈靈的,一看就鮮嫩得很。
她忙跑過去,發(fā)現(xiàn)這里蘑菇真多!簡直是心花怒放!
景熙帝不知道從哪里拿來一個草筐,阿嫵便往里面放自己新采的蘑菇。
這么采著時,她想起剛才自己的言語,便小心地看他。
他半蹲在草叢中,正低首采菇。
草木的陰影中,他輪廓深邃,俊美英偉,過于高挺的鼻子以及薄薄的唇,給人冷峻寡淡之感。
這是一個矜貴高傲的男人。
阿嫵最初以為他或許不到而立之年,如今想來應該猜錯了,他比自己以為的年紀大,畢竟女兒都要及笄了,兒子不知道多大?
男人并沒有抬首,不過頭頂仿佛多了一只眼,沒什么情緒地道:“看什么?”
阿嫵有些討好地道:“三郎,你,你怎么知道這里有蘑菇?”
她非常不高明地夸贊了一句:“三郎博學多才!”
景熙帝:“采野菇,要學會找梢�!�
阿嫵:“梢?”
景熙帝:“是,草木蔥蘢之處,地下埋有菌絲的,便容易長出蘑菇,而且一年長了,明年還會長�!�
阿嫵:“竟是如此,三郎果然學識淵博!”
對此景熙帝反應平平。
他聽過那么多歌功頌德的言語,每一個都比她真心,比她文采斐然,這么干巴巴的稱頌在他面前還不夠格。
她也好意思說出口?
所以他只是道:“走,回去�!�
阿嫵小心瞥他:“好�!�
看來他不高興了。
可她并不打算哄他。
她覺得愛生氣的男人沒法哄,也哄不好,他要生氣便讓他生氣吧。
于是兩個人便往回走,快要走到別苑前時,便見前面一人,年輕健壯,姿態(tài)挺拔,正無聲地侯在那里。
阿嫵好奇,下意識便要看過去。
景熙帝卻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低聲道:“冷?”
阿嫵:“我不冷�!�
景熙帝卻將阿嫵拽在自己懷中,不著痕跡用大氅攏住。
阿嫵想翹頭,被他按住腦袋。
阿嫵嗷嗷抗議。
隔著大氅毛茸茸的狐裘領,景熙帝在她耳邊道:“怕冷的話,我便抱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