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阿嫵被榨干了最后一絲氣力,她趴著,將臉埋進去,一動不動。
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yīng)該湊過去撒嬌,抱抱他,親吻他的胸膛,像一只小狗一樣磨蹭。
這樣他會越發(fā)憐愛自己。
可她不想。
她想起太子摟著她時的言語,說她大部分時候頑皮靈動卻又乖巧柔順,是最最可心的,可有時候卻又有一股子執(zhí)拗,好像一根順滑的絲線突然打了一個結(jié)。
現(xiàn)在她心里似乎有了一個小小的結(jié)。
她在心里輕嘆了聲,覺得挺沒意思的,想那么多沒用,自己逃不脫,也沒法逃,只能隨波逐流,順勢而為。
這時,上方的男人突然道:“其實并不是。”
阿嫵心神渙散,沒聽懂,也懶得問。
男人卻又道:“沒有夫妻恩愛�!�
阿嫵依然保持著趴伏的姿態(tài),不過卻緩慢回首看過去。
他正垂眼盯著她看。
夜色中那眸子如同深不見底的幽潭,在她無法企及之處,有什么情緒在涌動。
阿嫵張了張唇,想說什么,但到底沒說。
她安靜地將額抵在柔軟的毛毯上,就那么看著他。
從這個角度,阿嫵只看到薄薄的兩片唇,以及線條分明的下頜輪廓。
明明三十多歲了,且享受著天底下最頂尖的富貴,不過他卻略顯清瘦。
若是不去細(xì)想,她根本想不到他竟是太子的親生父親,是比她長了輩分的人。
這時,男人再次開口:“也沒有舉案齊眉�!�
阿嫵沒有回話,她略仰起臉,神情渙散地望著前方。
興許身為帝王也有一些不得已,可這和她有什么干系。
星空浩瀚,天地廣闊,此時她和一個男人同在一處營帳內(nèi),身體甚至緊緊相貼,正在做著人世間最親密的事情。
可其實他們的距離很遙遠(yuǎn)。
有人在想社稷之高遠(yuǎn),有人在想銀錢之瑣碎,有人享用了天下至權(quán)后才想起索取一些柔軟的情愛,有人卻在用自己僅有的身子去求個庇護。
若這是一座純?nèi)坏幕囊埃闶亲铄钊醯哪侵煌�,隨時會被飛禽猛獸獵殺。
這樣的她又有什么資格去體味高處不勝寒的落寞和無奈。
這時,身后的景熙帝放開了鉗制著阿嫵腰肢的大手,阿嫵如同沒了支架的藤蔓,軟塌塌地癱在那里。
于是兩個人的纏連也就此分開。
營帳內(nèi)開始彌漫出曖昧的氣息,那是床笫之事后特有的。
內(nèi)侍進來了,在夜色中無聲地服侍著,片刻后,終于內(nèi)侍出去,景熙帝躺下來,就緊挨著阿嫵。
阿嫵一直軟綿綿的,有人服侍便動動,沒人服侍就癱在那里。
此時景熙帝躺在她身邊,她也沒理會。
景熙帝抬起胳膊來,攬住她細(xì)軟的腰。
阿嫵不曾抗拒,不過也不曾配合,就呆呆麻麻的,任憑他施為。
黑暗中,景熙帝抱著阿嫵,將自己的下巴抵在阿嫵柔軟馨香的發(fā)間。
夜色中的感官格外敏銳,男人的存在感也格外清晰。
這時景熙帝低聲開口了。
“我回皇都后,把你安置在南瓊子的別苑,會有人照顧你。”
“好。”
“閑暇時,會過來看你�!�
“嗯�!�
男人輕撫她的發(fā),狀若無意地問道:“你原本是哪家的?”
阿嫵:“忘了�!�
對于這個半賭氣式的回答,男人并沒什么不悅,他只是用干燥而溫暖的手輕撫著她的發(fā)。
阿嫵感覺到他指尖間的縱容,像是縱容一個不太懂事的孩子。
這讓阿嫵心里酸酸軟軟的,她想起太子和德寧公主,便格外羨慕起來,當(dāng)他的兒女該多好啊,不需要費什么心思,一定會被他照顧得極好,甚至可以由著自己性子胡鬧,反正有個當(dāng)皇帝的爹。
下輩子得學(xué)會投胎。
這時醇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隨你喜歡吧,若回頭真有什么麻煩,讓底下人回了我便是�!�
阿嫵:“嗯�!�
于她來說,躲在這里不見外人,在這個男人的庇護中度過一段安靜的日子,這是最好的了。
只是,她從他的語氣中,還是隱隱感覺到,他們沒有以后了。
所謂的閑暇時,不過是一種敷衍。
耳邊男人的氣息溫?zé)�,阿嫵被他這么摟著,身子慢慢軟綿下來。
她覺得自己也許是不由自主的脂膏,可以融化,可以嚴(yán)絲合縫地契合男人的身體。
當(dāng)肌膚相貼,當(dāng)距離近到可以聽到對方心跳時,她也在想,如果這時候干脆告訴他真相,他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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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景熙帝摟著她睡的,睡了一夜。
摟著她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兩個人緊貼一側(cè)的胳膊無處安放。
這是一個難題。
這讓阿嫵納悶,他好像沒有和人這樣睡過,阿嫵本想問問,不過到底沒問。
自從他提起他的皇后,她便有些意興闌珊,腦子里總是有那個高貴端莊的皇后。
她發(fā)現(xiàn)自己還沒有太過擺脫當(dāng)外室的羞恥心,時而想起“狗男女”等字眼。
不過好在,吃飽喝足,充分地享受了帝王雨露,再睡一覺,第二天醒過來,她覺得精神好了許多。
景熙帝側(cè)首看著她:“頭發(fā)亂糟糟的�!�
阿嫵一聽,趕緊捂住自己的頭發(fā)。
景熙帝負(fù)手,眸底的笑意味不明。
阿嫵宣布:“我的頭發(fā)挺好的啊,也不是太亂!”
她對自己頭發(fā)是很有底氣的,柔軟順滑,太子每每喜歡撫著她的發(fā)親吻,說她的發(fā)是世間最好看的!
景熙帝命道:“過來�!�
阿嫵湊過去。
景熙帝幫她以指梳理了一番。
他這么做的時候,阿嫵從指甲縫里瞄他,他垂斂著眉眼,頗為認(rèn)真的樣子。
這時,景熙帝恰好看過來,逮住她的視線。
阿嫵別開視線,非�?鋸埖睾吆吡寺暎彤�(dāng)是沖他撒嬌吧。
景熙帝動作很利索,很快按照昨天那樣給她用簪子攢起來
阿嫵現(xiàn)在也覺得這個發(fā)髻不錯了,比較利索。
她摸了摸頭發(fā),又略整理了衣裙,特意轉(zhuǎn)圈給他看,衣帶飄飛間,她眉眼彎彎,笑著問:“好看嗎?”
男人抿唇輕笑,非常配合:“好看,顧盼生輝,傾城傾國�!�
不過還是順手幫她把衣帶系好,打了一個好看的結(jié),又幫她扶正簪子:“這樣更好�!�
阿嫵發(fā)現(xiàn),他就喜歡規(guī)規(guī)矩矩的,什么都規(guī)矩。
兩個人出了營帳,早有內(nèi)侍準(zhǔn)備好簡單的早膳,隨意吃過后,景熙帝便帶她騎馬,去河灘邊看日出。
這自然是新鮮的,阿嫵便興致大起,喊著道:“我們?nèi)ズ舆�,那邊!�?br />
那邊有水,有水的地方看日出,會讓她想起家鄉(xiāng)。
景熙帝笑:“好。”
誰知道這時,便見朦朧晨曦中,河灘那邊,蘆葦掩映中有一隊人馬往這邊行來。
景熙帝身邊的侍衛(wèi)頓時嚴(yán)陣以待,或發(fā)出訊號詢問,或立即潛往河對面。
沒片刻功夫,侍衛(wèi)來報,說河對面是小公子,恰好狩獵經(jīng)過此處,也來這里看日出。
景熙帝顯然意外,視線淡看著河灘對面。
小公子?
阿嫵先是詫異了下,之后陡然意識到了,是太子!
她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若是太子看到她靠在他爹懷中,會是什么反應(yīng)?太子一定是惱恨的,直接拿刀子把她給攮了吧!
…那景熙帝呢,他會如何?他摟著自己親生兒子的前侍妾,大庭廣眾之下他一代帝王的顏面何存?
他怕是恨不得把自己剁成肉泥…
而就在此時,河對面的太子知道竟恰逢景熙帝,顯然也是意外,當(dāng)即策馬上前,隔著河灘和蘆葦叢,便翻身下馬,跪地要拜,誰知一旁匆忙潛過去的侍衛(wèi)阻止了他,不許他拜。
太子納悶地看向這個方向:“為何?”
阿嫵聽得這少年人清朗的聲音,嚇得心都縮起來了,這時候所有的小盤算全都煙消云散。
無論如何,她都沒臉對著太子說,她爬上了人家爹的床��!
景熙帝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阿嫵簡直要哭了,不過此時此刻她也明白,太子在河對岸,他看不清楚這邊方向。
從河對岸過來,可以洑水可以繞行,太子這樣尊貴的身份也許是繞行?
所以她還有時間,也許可以遮掩一二,逃過一劫?
于是她便故意道:“那位郎君不知是什么人?看著頗為年輕俊朗。”
說著,仿佛一臉興趣盎然的樣子。
果然,景熙帝一聽“年輕俊朗”這四個字,頓時不悅:“什么年輕俊朗,還是個小孩。”
阿嫵:“小孩?”
景熙帝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這是犬子�!�
犬子……
天底下能聽到皇帝說犬子的估計沒幾個了。
阿嫵便驚訝:“原來三郎家中公子竟這么大了,如此說來,三郎年紀(jì)——”
她沒說完,景熙帝長指按住她的唇:“閉嘴�!�
阿嫵鼓著腮幫子發(fā)出嗚嗚聲。
景熙帝松開手指:“不許說我不愛聽的�!�
阿嫵便哼哼一聲,不著痕跡地、非常自然地將臉埋在景熙帝懷中。
此時,河灘對岸的太子看到此番情景,也是看得狐疑,他困惑,問一旁侍衛(wèi):“和父皇同騎的,那是什么人?”
侍衛(wèi)恭敬地低首:“屬下不知�!�
太子再問:“是男是女?”
侍衛(wèi)猶豫了下:“是位小娘子。”
太子:“�。�!”
他震驚地再次看過去,隔著飄飛的蘆絮,在朦朧晨曦中,他擰著眉,看著自己父皇摟著那女子的動作。
這個場景為他平生僅見,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他家那個寡淡威嚴(yán)不近女色的父皇!
他深吸口氣,攥著韁繩,道:“不行,孤馬上去河對面�!�
他一定要看看,能把父皇迷成這樣的,是何方妖姬!
*************
阿嫵看到太子翻身上馬,馬蹄噠噠噠地踩踏在濕潤的河灘邊。
她的心瘋狂跳動起來,指尖不由自主攥緊了景熙帝的衣袖。
接下來便是賭了,賭贏了活,賭輸了——先別想了!
于是她便軟下身骨,略靠著景熙帝:“三郎,等下我們和小公子一起賞看日出嗎?”
說著這話時,她正不著痕跡地在景熙帝懷中拱,似有若無的。
景熙帝略垂著眼瞼,看著玉雪凈白的小姑娘。
她一臉?gòu)珊蛲韮蓚人之間那似有若無的小別扭好像也盡數(shù)散去了。
其實乍然遇到兒子,他也有些意外,甚至有些不自在。
畢竟為人父者,他應(yīng)該做一個表率。
況且身為帝王,現(xiàn)在這樣也確實荒唐了。
不過既然碰上了,倒也不必躲躲閃閃。
他環(huán)住她的細(xì)腰,薄唇在她耳邊道:“等下我想陪他一起射獵,你要看嗎?”
阿嫵:“射獵?”
景熙帝:“嗯,會有些血腥。”
阿嫵有些怕的樣子,她趕緊道:“那我不去看,三郎你帶著小公子去射獵吧,我,我在營帳看看就行了�!�
景熙帝彎唇:“好,我送你回去�!�
阿嫵:“嗯�!�
她乖順地趴在他懷中,大氅的貂絨鑲邊被風(fēng)一吹,撲簌簌的,恰好遮住她的臉。
她便故意道:“有點冷�!�
景熙帝:“那先回去吧�!�
說著,他撩起大氅,將她整個護在懷中,護了一個密不透風(fēng),之后便驅(qū)馬前行。
這時候,太子已經(jīng)縱馬繞過淺灘,自前方木橋過來了。
那略顯濕潤的馬蹄噠噠之聲,幾乎踩踏在阿嫵心上。
阿嫵知道沒法避開,只能蜷縮在景熙帝的懷中,隔著厚重的織錦大氅,她隱約看到了太子的身姿。
年少郎君,于晨曦中行來,倒也英姿勃發(fā)。
快要行至跟前時,福泰上前攔住了他,似乎對他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