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阿嫵聽得懵懂,不過心里隱隱感覺,他可能猜測到自己和皇后那邊有些關(guān)系?不過看起來,他沒猜到陸允鑒那一層。
但……這種事也不能承認的吧,承認了,便是奸細,是帝后之間博弈的一個棋子了。
她只好道:“阿嫵確實不知道皇上在說什么�!�
景熙帝抬起手,撫摸著她的發(fā):“朕乃帝王之尊,從來沒有人膽敢這樣對朕。阿嫵,從你第一次出現(xiàn)在朕面前,朕已經(jīng)對你百般包容了,你可知道?”
他的聲音溫醇好聽,卻又隱含鋒芒。
阿嫵恭敬地道:“阿嫵明白�!�
若是換一個,她的所作所為,只怕是死了一萬次。
景熙帝:“朕之前將你留在南瓊子,也是出于種種考慮——”
當(dāng)他這么說的時候,他自己心里也浮現(xiàn)出些許漣漪。
喜歡,自然是喜歡,從未有過的喜歡,摟在懷中喜歡得不舍得放開,這于他來說太過陌生,甚至生了畏懼,所以干脆狠心舍棄了。
他頓了頓,不再觸及這個話題,而是低聲誘哄著道:“阿嫵,這個世上,若有一個人能護你,那只能是朕。”
阿嫵仰臉看過去,冷峻的面容溫柔而包容,淺淡的眸子中漾著暖意,他望著自己的眼神充滿愛意,阿嫵幾乎醉在其中。
她要被這個男人蠱惑了。
于是她喃喃地道:“阿嫵自然是信皇上,阿嫵這輩子,全靠皇上了�!�
景熙帝:“嗯,好,乖乖的,告訴朕發(fā)生了什么,那些欺負你的人,朕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他溫柔地道:“其中便是有什么,朕也不會怪你,你還小,不懂,被奸人利用�!�
阿嫵:“是,阿嫵什么都不懂,壞事都是別人做的!”
景熙帝:“好,現(xiàn)在你開始說吧�!�
阿嫵茫然:“阿嫵不知道從何說起……”
景熙帝提議:“就從你家鄉(xiāng)水災(zāi)說起。”
阿嫵想了想,輕輕點頭,便說起自己父兄出海,說起海賊,說起母親因病去世,說到傷心處,難免淚水漣漣。
景熙帝有力的臂膀圈著她的細腰,又拿了錦帕,從旁幫她擦拭眼淚。
他一直低聲哄著她,像是哄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偶爾他會問幾個問題。
阿嫵又說起逃難,說起鄰家阿兄不見了。
提起這個,她哽咽道:“本來說好了,要和他成親,卻失散了�!�
這么一哽咽,掛在睫毛上的眼淚就往下掉。
景熙帝蹙眉:“少說兩句,這個不重要�!�
阿嫵點頭,但卻依然濃墨重彩地渲染了自己對鄰
家阿兄的思念,怎么尋找鄰家阿兄,以及后來怎么遇到太子,對和太子的種種,她一筆帶過,之后又提起在延祥觀如何被欺凌,如何日日煎熬。
景熙帝聽得面色微慍,不過到底沒說什么,只沉默聽著。
最后阿嫵也提起聶三,說了聶三如何故意誘惑自己,最后還特意提到:“阿嫵還有些金子,就埋在山上,怎么也要挖出來。”
她望著景熙帝:“皇上,這可是阿嫵的身家了……”
她幾乎全都交底了!
景熙帝卻突然冷笑一聲:“所以,你前腳才離開太子府,一個侍衛(wèi)勾搭你,結(jié)果你竟也能上鉤,就這么饑不擇食?”
阿嫵突然被這么譴責(zé),也是驚訝,不敢置信:“皇上你剛才不是說……”
怎么轉(zhuǎn)眼就變了?
景熙帝:“朕就出爾反爾,怎么了?果然,你如果不是遇到朕,你就跟著那聶三跑了,是不是?”
阿嫵:“……”
她眼睛睜得很大:“你,你,你——”
這還有點皇帝的樣子嗎!
景熙帝逼過來,神情充滿壓迫感:“說實話,不要想著胡攪蠻纏,你但凡有一句假話,朕誅你九族�!�
阿嫵委屈巴巴:“誅我九族?”
景熙帝冷漠威嚴:“對�!�
阿嫵:“可是,可是……”
她繼續(xù)抽噎。
景熙帝:“說�!�
阿嫵揉了揉鼻子,拖著鼻音說:“我娘死了,阿爹和阿兄早不見蹤跡了,若皇上要誅我九族,總該先把他們尋來,那我終于可以在臨死前見她們最后一面了�!�
景熙帝:“你——”
阿嫵哼唧:“皇上,我明明說了實話,你偏偏又不信!難道非要我說,我告別了太子,便對這侍衛(wèi)聶三一見鐘情,二見傾心,非要跟著他逃出道觀,和他顛沛流離?我跟著他跑,我圖什么,你覺得我是那種傻子嗎?”
景熙帝看她許久,終于道:“果然紅顏禍水,那聶三原本有大好前途,受命于太子妃,結(jié)果因為你,竟然反了,為了救你,不惜大鬧延祥觀�!�
阿嫵:“我這美色無人能及,誰不拜倒在我石榴裙下�!�
景熙帝低哼一聲:“太子如今還惦記著你,為了你,竟鬧騰起來�!�
阿嫵:“是嗎?”
景熙帝:“為了你,神魂顛倒,成何體統(tǒng)�!�
阿嫵:“那不是怪皇上?”
景熙帝:“怪朕?”
阿嫵睜著亮晶晶的眼睛:“還不是怪皇上不曾好好管教你兒子,倒是讓他一直糾纏我,我早就受不住了!”
景熙帝:“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阿嫵的眼睛蒙著水濛濛的霧氣,澄澈,理直氣壯。
景熙帝看著這樣的她,原本的惱怒瞬間煙消云散,心頭也軟得一塌糊涂。
凡胎肉體,總歸有個心頭好,他自小便沒有,連養(yǎng)只貓兒狗兒都不曾的,他的視線只落在案牘之上,三墳五典,諸子百家,兵書戰(zhàn)策,哪個不是樣樣精通。
十四歲登上帝位,十五歲親政,這一步步走來,他踏過了刀山火海。
可他有過自己心愛之物嗎,并沒有。
如今,他看著她閃亮的眼睛,哪怕里面藏著小心思,藏著小貪心,可他依然喜歡,想捧在手心里,輕輕含一口。
于是他實實在在地再無任何氣惱。
她貪慕虛榮,他有的是。
她有些小心思,他能拿捏能把控住。
她被太子妃利用,被皇后利用,沒關(guān)系,他可以信她。
她有過昔日種種,他可以慢慢抹去曾經(jīng)的痕跡,讓她忘記曾經(jīng)。
他既然想要,那就把她留在身邊,慢慢地調(diào)教,要她成為自己喜歡的樣子。
至于為此付出的些許代價,他在意嗎,并不在意。
他付出了那么多才使得這天下太平,八方進貢,萬國來朝。
如今正是坐享升平之福時,他憑什么不能擁有自己心愛之物。
于是景熙帝抬起手,捧著她的臉,凝視著她的眼睛。
無論她怎么想,他喜歡此時她望著自己的眼神,清澈柔軟,絲毫不曾懼怕,像是才剛挖掘出的上等黑曜石。
他要這雙眼睛一直看著自己,只看自己。
阿嫵自然察覺到了,景熙帝的眼神越來越溫柔,溫柔中有著占有的呵護。
她在這種眼神下,身體也不由放松了,于是挽唇一笑:“皇上不想殺我了?”
景熙帝微涼的長指撫摸著她的臉頰:“先把你放在朕身邊,養(yǎng)著,等哪一日發(fā)現(xiàn)你不守婦道,便先奸后殺,殺了后再把你燒成灰。”
阿嫵:“……”
她偷偷看他,他很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
她便道:“好,死也要死在皇上的龍床上!”
景熙帝也笑了,不過還是低聲叮囑:“以后說話規(guī)矩一些,別沒大沒小,不能肆無忌憚,宮里頭不是外邊�!�
阿嫵:“那如果有人欺負阿嫵,皇上會護著阿嫵吧?”
景熙帝聽此,神情頓了頓。
阿嫵疑惑,抬眼望過去,卻見描金雕紋瑰麗繁復(fù),男人側(cè)顏薄銳明艷,望著她的目光卻是溫煦而縱容。
阿嫵怔了一下,心便瞬間被潺潺暖意包容。
這一刻她信他,覺得他是真心要對她好了,不會懷疑她什么了。
此時,望著阿嫵,景熙帝抿唇,輕笑,笑得柔情纏綿:“會�!�
一瞬間,阿嫵的脊梁骨都酥了。
恨不得撲到他懷中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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輦車停在一處時,阿嫵正滾在景熙帝懷中,跟只貓兒一般撒嬌。
景熙帝:“朕要先回宮,你先去延祥觀,過幾日,朕便命人去接你,屆時你自可光明正大入宮�!�
他略想了想:“你或許要改換一個姓名�!�
阿嫵從他懷中抬起頭:“��?為什么?那我不能用自己本名了?”
景熙帝:“你本名阿嫵,本就不上臺面,再取一個便是了,可以進宮伴朕左右,區(qū)區(qū)一個名字,何足掛齒?”
阿嫵頓時不高興了:“我的名字為何不上臺面?”
景熙帝看著她那不高興的樣子:“你竟在朕面前擺臉色?”
阿嫵板著小臉:“我的名字也是我父母取的,好不好聽,都是我的名字,用了十六年了,皇上倒是好,一句話,便嫌棄我的名字,你若這么說,那我身子也不上臺面,我這個人也不上臺面,你還是不要留著我了!”
景熙帝沒什么情緒地看著她。
阿嫵仰著臉,理直氣壯。
對峙。
片刻后,景熙帝:“慣的你,在朕跟前還敢理論?”
然而此時的阿嫵,不知為何,就是多了一些底氣,她哼了聲:“那就隨便皇上了,愛叫我什么便是什么,便是叫我阿狗,我也得汪汪幾聲�!�
景熙帝:“……”
良久,他終于讓步:“罷了,允你依然用如今這名字就是了。”
阿嫵馬上甜甜一笑,歡快地道:“好!皇上真好,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景熙帝看著她笑的樣子,倒是仔細看了好一番。
一直到后來,他批閱奏章,朱筆落下時,突然眼前浮現(xiàn)出她笑起來的樣子,滿臉璀璨,仿若花開。
于是便心動神搖,幾乎不能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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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景熙帝出巡,必出警入蹕,隨行前后有護衛(wèi)、儀仗、侍從,這次景熙帝雖匆忙出宮,不過身邊依然帶了龍禁衛(wèi)侍衛(wèi)并從校七百人。
景熙帝喚來方越,吩咐他清點精銳,于駕前扈從中挑選三十名,親自護送阿嫵前往延祥觀。
方越聽著,驚訝不已,但也并不敢說什么。
須知龍禁衛(wèi)為帝王親隨,作為親軍上十二衛(wèi)之首,著大紅纻絲鵝帽錦衣,腰佩繡春刀,龍禁衛(wèi)其下北鎮(zhèn)撫司甚至擔(dān)負刺探,刑名,偵緝,審查等職責(zé),擁有越過朝廷司法,管轄抓捕的權(quán)利。
是以在大暉天下,龍禁衛(wèi)的出現(xiàn)便如帝親臨。
龍禁衛(wèi)除了侍奉帝王,也會被委派護衛(wèi)藩王或其他皇親懿戚,這都是要專門請旨上報,按例配備,并記錄在冊。
如今帝王開口便調(diào)龍禁衛(wèi)三十護駕校尉,要去護送那小娘子,這是從未有過的先例。
此時方越連忙遵命行事,但到底心中多想了,想著帝王如此恩寵這小娘子,這位將來身份必是貴不可言了。
當(dāng)下遵從帝命,換下錦衣,藏起繡春刀,假作尋常士庶百姓,護送阿嫵前往延祥觀。
阿嫵要在延祥觀中修行幾日,抄寫經(jīng)書,為帝王祈福,之后靜候帝王征召的詔書,便可以進宮伴駕了。
這于阿嫵來說,自然是一條錦繡路,是景熙帝為她一手鋪好的。
她只要乖順聽話,順著他的安排往前走就是了。
臨走前,阿嫵戀戀不舍,摟著景熙帝的頸子不肯放開,又用唇在他耳邊摩挲著,低低地道:“皇上,阿嫵不舍得……皇上什么時候來接阿嫵?”
景熙帝不言語,只沉默地撫著她的背。
阿嫵又道:“皇帝陛下回宮后,可不要亂花迷了眼,倒是忘了阿嫵……”
景熙帝眼神涼涼,一臉無情:“走吧。”
她半真半假的,既讓人癢,又讓人惱。
阿嫵:“……”
她咬唇,嬌滴滴地看著景熙帝:“皇帝陛下狠心,阿嫵卻不舍得,皇帝陛下親親我,不然我不走。”
景熙帝神情嚴肅:“別鬧,外面校尉等著呢�!�
阿嫵卻堅決不依,就要親。
她閉上眼睛,微嘟起唇來。
陽光透過層層垂下的帷幄灑在女孩兒潔白無瑕的面龐上,她修長濃密的睫毛微閉著,在輕輕地顫。
那唇瓣鮮潤嬌艷,仿佛有粉光在流溢。
她固執(zhí)地仰著臉,嘟著唇,非要索取他的寵愛和偏疼。
侍從內(nèi)監(jiān)或者退下,或者低首背向。
他們不敢看,也不敢聽。
景熙帝無聲地看著這樣的她,良久,略俯首下來。
繡有精致花紋的袖子抬起,略遮住了小姑娘如花一般的面龐,他快速在她額上親了一下,蜻蜓點水。
他收回袖子,神情寡淡,一臉嚴肅:“這下你滿意了吧?”
他分明有些敷衍,不過阿嫵心滿意足,她笑著摟住景熙帝頸子,膩著他撒嬌:“皇帝陛下最好了,阿嫵去了延祥觀,會日日想著陛下,每天在榻上給陛下磕頭祈福!”
景熙帝面無表情,不主動,但也沒有拒絕。
阿嫵嫣然一笑,提著裙子下輦車。
景熙帝便看到,她也不等內(nèi)監(jiān)扶著,就那么歡快地往下跳,百褶裙蕩成一朵花來,如同一只快樂的小蝴蝶。
揭開的帷幄掀起又落下,他看不到她了。
可他遲遲不曾收回視線。
這時,福泰進來了,恭敬地侯在一旁,用很低的聲音道:“皇上,已經(jīng)調(diào)派精銳暗衛(wèi),便服前往�!�
帝王是天底下疑心最重的人,五娘子過往經(jīng)歷,自然要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