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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她忍住眼淚:“殿下,其實關(guān)于父皇,我有個猜測,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太子:“你但說無妨�!�

    太子妃看了看外面,有蘇娘子守著,不會讓人聽到。

    她這才道:“殿下,你說父皇為何要寧娘子進宮伴圣,這個伴圣,又是怎么伴?”

    太子:“我也正想問問,我只怕這里面有陷阱,阿嫵才剛遁入道門,她怕是念經(jīng)都念不好,她怎么祈福伴圣?”

    太子妃試探著道:“殿下有沒有想過,寧娘子為女姑子,素來沒有女姑子進宮伴圣的,這伴圣……”

    她不敢往下說了,點到為止。

    太子聽聞,愣了下,之后想到什么,臉色微變,厲聲道:“你胡說什么!”

    太子妃哆嗦著道:“可是殿下,你仔細想想,那寧氏對殿下說的話�!�

    太子又一愣,他想起阿嫵對自己說話的語氣,說她有了心儀的郎君,她絲毫不曾避諱,仿佛也不怕人知道。

    福泰對阿嫵頗為恭敬的樣子,阿嫵仿佛……和福泰熟識?

    太子腦子“嗡”的一下子,里面有什么在響,之后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他恍惚覺得太子妃說得是對的,可,可怎么可能?

    父皇那樣的人,他這些年對后宮妃嬪都沒什么興致,行幸極少,幾乎沒有,他怎么會突然招惹阿嫵?

    況且,阿嫵,阿嫵是自己的女人,父皇不可能,他絕對不可能——

    關(guān)鍵,父皇是那種人嗎?

    他這么想著,便覺得父皇絕不至于,父皇后宮那么多妃嬪,可父皇多看過誰一眼?父皇自小學的是帝王權(quán)謀,秉持的是帝王之道,那是矢志要做千古明君的人,他絕對不可能因為女色而讓自己的帝德出現(xiàn)任何的紕漏!

    他咬牙,眼神狠厲:“你在胡說什么,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在妄議帝君,你怎可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少年儲君,略顯青澀的眉眼竟格外冷絕。

    太子妃也唬了一跳,不過她咬牙,道:“殿下,你我為夫妻,妾今日才冒著不敬之罪和殿下說出這些話,妾這幾日茶飯不思,左思右想,想來想去,唯有這種可能了,不然妾實在是想不通——”

    說著間,她突然攥住太子的袖子:“還有一樁,妾身聽說,這幾日母后竟命人收拾了瑯華殿,說是后宮將進新人了。”

    太子聞言,神情微僵。

    他盯著太子妃:“收拾了瑯華殿,要迎新人進宮?你這消息可確切?”

    太子妃艱澀地點頭:“是,殿下,再確切不過�!�

    畢竟帝王已經(jīng)幾年不曾采選,后宮不曾納新,如今皇后命人收拾瑯華殿,這動靜可不小,無異于一灘死水中乍起波瀾,如今各大公府侯門也都在暗暗打探,到底是何方神圣。

    說完這個后,她抬起眼看向太子。

    太子年輕俊朗的面龐上沒有任何神情,他似乎陷入了沉寂空茫之中,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虛無的某一處。

    太子妃沒有打擾自己的夫君,她知道他需要一些時間。

    這個猜測太過驚悚,以至于讓人沒辦法一下子去相信。

    可她必須告訴太子,免得因此和帝王生出罅隙來。

    雖說帝王如今就太子一個血脈,但萬一真鬧到那一步,景熙帝也有嫡親的侄子,其中不乏出眾者,從族中過繼一個也有可能。

    所以她拼命地按捺住自己的情緒,安靜地等著,等著太子想到那一種可能。

    此時,房間中的氣息停止了流動,萬物都是靜止的,緊閉的門窗透不進半分氣息,太子妃清楚地聽到他壓抑的呼吸聲,就那么在耳邊響起。

    太子一直不曾言語,他死死地盯著前方一點,他如同一張緊繃的弓弦,隨時可能爆發(fā)出致命的一擊,這讓太子妃窒息。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他迷戀著那個女子,為了那個女子他甚至要付出一切。

    這當然不行。

    如果那個女子被景熙帝充塞后宮——

    她不敢想象太子是如何反應!

    就在這種大片空白的窒息中,太子妃終于聽到太子的聲音。

    他用一種極度壓抑而平靜的聲音道:“我進宮�!�

    他舔了舔唇,用快速的聲音道:“我進宮,問問父皇,到底要如何安置阿嫵!”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

    太子妃想攔住他,卻根本沒抓住。

    太子風風火火往外走,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還沒走出太子府大門,便見一行人求見,來人還不止一個,有身披鐵甲的三軍營,五千營以及神機營的統(tǒng)領(lǐng),而為首正是五軍都督府正一品右都督。

    他愣了下,當即問起來,原來是北地閱兵的校場發(fā)生火災,亟需處置,天子剛剛下了急詔,命閱兵相關(guān)人等即刻出發(fā),不得有誤。

    太子臉色鐵青,抱拳:“諸位大人,請稍等片刻,孤有急事,要進宮面圣�!�

    右都督姓孫,這位孫都督一聽,神情略有些為難:“殿下,此乃軍情,天子下詔,不得延誤。”

    太子妃狼狽地跟著跑出來,聽到這個,陡然止步。

    她顫巍巍地扶住一旁的廊門,心里卻越發(fā)篤定了。

    這是帝王要一腳把自己親生兒子支開,等太子閱兵回來,早就生米煮成熟飯了!

    她蒼白著臉,死死地盯著太子,等著他的決斷。

    太子沉默地站在那里,心中已經(jīng)有萬千思緒浮現(xiàn)。

    這一刻,對父親的敬仰,對忠孝的信奉,對身為儲君的責任和擔當,都在他心里涌上來。

    當然隨之而來的還有對阿嫵滿腔的愛意和愧疚。

    如果她真的要被父皇納入后宮,自己該怎么辦?

    而萬一父皇沒那念頭呢?如果只是進宮誦讀經(jīng)書,自己卻為此大鬧,父皇又該是怎么對自己失望!

    太子的心中亂糟糟一片,而就在他的旁邊,大暉的五軍大都督以及各路兵馬統(tǒng)帥都在看著他。

    他們一定在疑惑,這位年輕的儲君到底在倔什么!

    軍情刻不容緩�。�

    太子陷入劇烈的糾葛和痛苦中。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外面聲音,卻是龍禁衛(wèi)來了,帶來的是一道圣旨。

    太子微驚,忙去接旨。

    旨是密旨私語,太子迅速打開,帝王措辭言簡意賅。

    “墨堯,朕聞延祥觀仙姑妙真已心有所屬,昔日賭約,吾兒已輸�!�

    太子心頭一顫,突想起之前賭約。

    父皇說的是,若是阿嫵已經(jīng)和人淫奔,那自己親手斬殺阿嫵。

    可如今阿嫵親口承認,已經(jīng)心有所屬,這——

    就在這時,那龍禁衛(wèi)首領(lǐng)卻壓低了聲音,對太子道:“陛下另有口諭�!�

    太子陡然問:“什么?”

    對方便低語一番,意思很簡單,景熙帝不再逼著他親手斬殺仙姑妙真,待到他閱兵歸來,一切再行商酌。

    商酌……

    太子咬著牙,額頭青筋畢現(xiàn)。

    他抬起首,看向焦躁等候著的諸位將領(lǐng)。

    他知道,自己應該承擔起屬于自己的責任,如若不然,父皇只會更加確信,阿嫵是禍水,會耽誤自己。

    所以自己表現(xiàn)得越是在意,越會把阿嫵推向萬劫不復。

    他這么想著,竟是眼眶發(fā)酸,幾乎落下淚來。

    阿嫵,阿嫵,她便如這深秋柳絮,四處飄蕩,他以為他可以把她抱在懷中仔細呵護,誰知道卻險些害了她。

    他深吸口氣,艱難地閉上眼。

    再次睜開眼后,他眸中清明而堅決起來,徑自對著自己下屬下令。

    他一面派人在延祥觀外守護,一旦有什么消息立即通稟他,一面又寫了一封奏折上給景熙帝,恭謹?shù)貑柶痍P(guān)于阿嫵的安排,措辭小心。

    身為景熙帝的兒子,他自然明白父皇,父皇要看他展現(xiàn)出儲君的資質(zhì)來。

    一個將來要繼承大暉天下的人,不能因為一個女人而亂了陣腳。

    如今阿嫵在延祥觀,應能暫時保命,他必須先討好父皇,才有可能回來護她。

    ——這是此時,太子的想法。

    之后無數(shù)次,太子回想起來,都是肝腸寸斷,他忍不住一次次地想,當自己做出這個決斷時,是不是在逃避,在畏懼,因為不敢去面對最怕的可能,所以忍不住把事情往好里想,于是只能安慰自己一句“不至于吧”。

    *******

    阿嫵在延祥觀的日子倒是過得格外逍遙,滿觀的道姑對她畢恭畢敬的,就差跪在那里叫她祖奶奶了。

    看到昔日對自己頤指氣使的宋靈官,掌院以及老道姑都對自己小心翼翼,奉承著巴結(jié)著。

    怪不得世人為權(quán)勢趨之若鶩,她如今所得,只是景熙帝指甲縫里漏出的一些而已,便已經(jīng)足夠她心花怒放了。

    阿嫵這幾日也悉心謀劃著將來的日子,她先尋了個由頭,只說要外出觀賞風景,趁機將自己之前埋下的金子挖出來,重新收拾妥當,藏在箱籠經(jīng)書中。

    雖然她以后跟隨在景熙帝身邊,這些金銀珠寶必然少不了,可這是她從太子那里得來的,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擁有這么多金坨坨,她還是想留著,誰嫌金子多了晃眼睛呢。

    抱著屬于自己的金子,阿嫵是滿滿的幸福感。

    不過她現(xiàn)在也開始暢想將來的日子,太子,聶三,這都沒什么,景熙帝是知道的,她現(xiàn)在也割袍斷義,和他們說清楚了。

    還有自己少時的未婚夫婿,鄰家阿哥,這個景熙帝也知道,將來萬一翻出來她也不怕。

    現(xiàn)在就怕陸允鑒的事。

    不過陸家再大的權(quán)勢,若被帝王猜忌,那也是轉(zhuǎn)瞬間大廈傾倒。

    她品咂著景熙帝的行事和性子,現(xiàn)在更應該怕的應該是陸家姊弟,他們應該怕自己說出來才對。

    當然她務必小心,免得他們對自己殺人滅口。

    她便突然慌了起來,想著萬一他們對自己滅口,自己該怎么辦?

    她必須想一個法子,萬一自己死了,那就將一切真相說出,那景熙帝必然大怒,到時候他們陸家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可用什么法子呢……人死了就沒法說話了。

    萬一他們對自己痛下殺手,臨死前她未必有機會和景熙帝說什么。

    阿嫵頭痛地揉著腦袋,覺得這事真難辦。

    她若能有個十分信任的人也就罷了,可她沒有。

    她想到太子。

    很快她嘆了口氣,不行,不能把太子牽扯進來,不然那就是自己給自己挖坑了。

    ********

    阿嫵沒想到,圣旨突然來了。

    她的經(jīng)書還沒抄完呢。

    她被宋靈官等簇擁著,匆忙前去接旨,果然是要接她進宮伴圣的。

    她接到這圣旨后總算放心了,只要不曾進宮便一切都有變數(shù),現(xiàn)在拿到圣旨,終于塵埃落定了。

    她接了圣旨,正琢磨著自己的事,誰知道這時又一道圣旨下來了,卻是關(guān)于延祥觀的,竟是說她們擾亂道門清凈,要她們?nèi)セ柿昴罱?jīng)祈福。

    阿嫵不太懂去皇陵念經(jīng)祈福是什么意思,不過看那些道姑如喪考妣的樣子,她猜到這不是好事。

    可能……一輩子走不出來了?

    宋靈官聽到這圣旨,跪在那里,面如死灰。

    片刻后,她好像意識到什么,竟然撲過來,跪在面前,拼命磕頭:“妙真道長,求求你,幫貧道說說情,求求你,求求你了,貧道不想去皇陵……”

    她聲調(diào)都變了,哆嗦著說話,跪在那里使勁磕頭,砰砰砰地磕頭。

    其他道姑聽到這個,也都撲過來要磕頭。

    妙心更是哭著膝行上前:“妙真道長,念在你我往日情分上,求你幫貧道說說情�!�

    阿嫵也是看傻了,她不明白她們怎么了,可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幫她們說情。

    她只好抱著自己圣旨一溜煙跑回房。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道姑都要去皇陵,大部分無關(guān)小道姑會繼續(xù)留著,有些身份的也留了幾位掌院,那幾位掌院逃過一劫,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對阿嫵畢恭畢敬,恨不得跪在阿嫵面前喊姑奶奶。

    阿嫵納罕,小聲問了問關(guān)于“皇陵祈�!保�,去了皇陵就是活死人了,一輩子不見天日。

    她不免悚然,悚然之余,也有點不敢看那些道姑。

    那些道姑一個個沮喪絕望,收拾行囊,準備前往皇陵。

    有都尉看守著她們,想跑是跑不掉的,那樣子猶如即將行刑的死囚犯。

    阿嫵也在收拾行囊,不過她要趕赴都城的皇宮。

    當她在兩位女官的陪同下離開延祥觀準備上轎時,看到宋靈官等人恰好也被押解上車。

    阿嫵的轎子華麗講究,四人抬的,宋靈官等人馬車蓋著黑篷子,有著送葬的沉悶感。

    阿嫵猶豫了下,便登上轎子,女官放下轎簾,啟程了。

    她其實有些可憐這些道姑,但又覺得沒什么好可憐的。

    她們是吃著皇糧的道姑,往日接觸的都是宮廷貴人,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們也懂的吧,富貴由此來,但禍事也因此起。

    阿嫵隱隱感覺景熙帝處置了這么一干道姑,估計有他的深意在。

    父納子妾,本就不為外人道,更何況這延祥觀中還發(fā)生了太多不足以為外人道的隱秘事。

    正想著間,就聽得前面街道上浩浩蕩蕩一行人,行人紛紛回避,她的轎子也回避在一旁。

    阿嫵好奇,往外看,卻也看不到什么。

    就在這時,隱約聽到一旁人等議論,據(jù)說是太子代替帝王之責,帶領(lǐng)兵馬前往北地大校閱。

    阿嫵一聽“太子”,心里略頓了頓,翹頭努力看,只看到浩浩蕩蕩的旌旗,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便也收回目光了,想著他走了,那正好,自己好好地在皇宮中扎根,要讓景熙帝對自己寵愛有加。

    他若來了,自己反而不自在。

    就在轎子的顛簸以及阿嫵的諸般心思中,她終于重新入了皇都,在過那處橋時,她特意往外看了看。

    當初景熙帝斥她不上臺面,要她離開太子府出家,如今,她乘坐著宮廷的軟轎,被景熙帝接回來了。

    入了都城后,她小心地欣賞著這都城的熙熙攘攘,這時候的心便松快了,舒暢了。

    她要進宮了,給帝王當妾。

    帝王年紀大了一些,但也不算太大,風華正茂,在床榻上也很有些能耐,比之前那兩個年輕的更強。

    想想將來的日子,總歸是有些盼頭的。

    這時,轎子穿過街道,到底進了宮,看著外面的宮墻,以及那衣著整齊的宮人,阿嫵自然別有一番感慨。

    從此后她屬于這里了,不知道當她離開這座宮殿時,是一抹破席裹著,還是八抬大轎抬著。

    當這么想的時候,她有一刻的猶豫。

    很細微的一絲猶豫,卻讓她頭皮幾乎炸起,她大腦中仿佛陡然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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