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皇后眸底便有了微妙的變化,她涼涼地看著阿嫵:“你到底年紀小一些,所以你不懂,但是本宮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你有多幼稚。”
阿嫵虛心求教:“敢問娘娘,我怎么幼稚了?”
皇后道:“第一,你對皇帝的了解有多少?你覺得對于一個臨御天下的帝王來說,一個床榻上的尤物,他能有多喜歡,你在他心里占據(jù)了多少分量?”
她不屑地笑了下:“大暉的江山,他的儲君,他的臉面,他一世的英名,在這些面前,他對你的情愛不值一提�!�
阿嫵聽了,倒是也沒什么好反駁的,她知道皇后說的是實話。
皇后的視線淡淡掃過阿嫵,她自然知道這小姑娘聽進去了,自己也確實沒有騙她。
她和這個男人相識多年,太了解他了。
景熙帝是天生的帝王,雄才大略,放眼天下,可是卻沒有幾分柔情——也許僅有的人情味,他留給了自己的母后和太子。
這個男人十四歲便扛起了大暉的江山,最初親政那幾年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血腥,他的心腸早就被磨硬了。
如今他竟然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皇后確實意外,不過她還是覺得這只是一時的興起。
畢竟江山穩(wěn)固,朝堂安定,作為一個帝王,他可以折騰折騰。
但是他那樣精明老辣的人,是絕對不允許一個女人敗壞他所看重的一切。
后宮再是活色生香的尤物,也不能和東海停泊著的赫赫海艦相提并論。
她笑嘆了聲,繼續(xù)道:“鎮(zhèn)安侯府管控東海水師,當年先帝還在時,本宮便已備位東宮之主,你可能不知道本宮是大暉天下一百二十年前后八位皇后唯一一個出身將門的,所以你覺得你所謂的枕邊風,能吹多少?”
阿嫵聽著這話,卻只是打量著皇后,若有所思。
皇后微微挑眉。
阿嫵歪著腦袋,笑道:“看來皇后心里也是怕的很呢,母儀天下的表率,鎮(zhèn)安侯府的女兒,結果還要走下鳳座,和我這小小女子擺出這么多條件,皇后心里怕得要命吧?”
皇后聽到這話,神情略變了一下。
這件事情確實已經(jīng)有些失控了。
她身為一位皇后,竟開始和一個貴人講條件,確實就已經(jīng)輸了。
阿嫵自然感覺到了皇后眉眼間的蕭條,她覺得自己可以見好就收了。
自己若是迫不及待揭穿皇后,那便是以卵擊石,最先死的是自己。
好在從皇后今天這一番言語看,她也不敢貿(mào)然出手對付自己,所以只能以言語彈壓,之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以相安無事。
當下她道:“不過皇后言之有理,阿嫵聽進去了,也聽懂了�!�
皇后略頷首:“極好,算是你個聰明人�!�
阿嫵笑望著皇后:“還有一件事,太子妃娘娘對妾身很有些不滿,皇后身為婆母,好歹管教著一些吧�!�
皇后聽此,略有些好笑:“你還想支使本宮了?”
阿嫵一臉誠懇:“哪里敢提指使,只是提醒一下。”
皇后微微吐了口氣,壓下心底的惱火:“如今太子在北地視察軍務,他一旦歸來,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阿嫵:“皇后娘娘,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反正萬事有皇上呢�!�
你多操心了,這些自然有皇上來料理關咱們什么事兒?
皇后便嘲諷地道:“好,你想得明白就好,太子妃那里,本宮自會敲打一番�!�
阿嫵得寸進尺:“還有陸允鑒,娘娘你也管好你那好弟弟吧,可別糾纏著我,倒是耽誤我大好前途。”
皇后聽此,蹙眉,她想起那一日阿嫵對陸允鑒言語上的作踐。
她涼笑一聲:“你放心好了,女人,他身邊有的是,還真不會缺了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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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嫵走出回鳳殿時,腳步是輕松的。
看起來太子妃沒什么大問題,太后對她不待見,但看在景熙帝的面上,也不至于為難她,皇后這里也可以暫時相安無事。
她如今可以悠閑自在地留在皇宮中當她的宋貴人,穿綢掛緞,吃香喝辣,可以把心思用在皇帝身上,討他的歡心。
至于將來……再說吧,反正多討好皇帝是沒錯的。
她這么往外走時,卻突然聽到外面有尖細的聲音笑著道:“國舅爺,這邊請�!�
國舅爺??
阿嫵心里一頓,原本的歡喜蕩然無存,下意識便想躲開時,不提防間,那夾綢的軟簾已經(jīng)被揭起,猝不及防的,她便看到了陸允鑒。
陸允鑒玉冠束發(fā),著一身挺括的紫緞子飛魚蟒衣,似乎才從外面進來的緣故,身上還帶著幾分寒銳之氣。
他陡然抬眼,便看到阿嫵。
四目相對間,兩個人俱都怔了下。
于阿嫵來說,她知道自己早晚要面對陸允鑒,但她沒想到是現(xiàn)在這時候,她才打了一張嘴皮子仗,覺得自己打了一個平手,正回味著自己的勝利,誰曾想就被扔到了下一個戰(zhàn)場。
她有點沒準備好。
顯然陸允鑒也沒想到她竟然在這里,他在片刻的怔楞后,迅速收回視線,之后卻是問一旁的內(nèi)監(jiān):“這是?”
那內(nèi)監(jiān)連忙笑呵呵地介紹了。
阿嫵便微退后,給他略福了一下,借此掩飾自己的心思。
陸允鑒顯然很快冷靜下來,不過阿嫵還是感覺,他的視線似有若無地刮過自己的面龐。
他在打量自己。
阿嫵微頷首,垂著眼,便要先行離開。
畢竟這是外男,她一個帝王的妾,福一福算是給個面子了。
可就在阿嫵邁步要離開的時候,恰好那位內(nèi)監(jiān)進去通稟,身邊是沒什么人的,陸允鑒突然伸手,扯住了阿嫵的衣袖。
阿嫵腳步略頓,側首,看過去。
陸允鑒眼簾上揚,于是兩個人的視線再次交鋒。
寢殿中熏爐中的蘇和香散發(fā)著裊裊香氣,蘭麝氤氳中,男人俊美的面龐森冷,略帶著紅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像是要把她活生生吞下去。
不過可惜,曾經(jīng)纏綿過的男人,縱然近在咫尺,卻已是天涯之遠。
阿嫵勾唇,給他一個柔媚的笑:“國舅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陸允鑒緊抿著鋒利的唇,眸底的幽暗幾乎要溢出來。
阿嫵明白,這個人知道自己進宮了,成了景熙帝的女人,只怕要氣死了。
估計氣得肺都炸了。
不過那又如何?
阿嫵溫柔含笑地、從容不迫地掙脫了他,于是被陸允鑒捏在手中的那截布料便自他長指中滑落。
陸允鑒沒有動,他的手指依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視線自始至終鎖在阿嫵臉上。
阿嫵抬起手,掏出巾帕來,擦了擦被陸允鑒碰過的那袖口。
之后她才笑著道:“國舅爺,請自重。”
說完,她徑自往外走去,走得搖曳多姿。
又邁過一道坎,阿嫵此時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舒暢!
陸允鑒抬著眼瞼,盯著遠去的阿嫵,眸底都是陰郁的沉默。
他自然希望她活著,他也設想過一百種她的結局。
最后她果然活了,可萬沒想到,她卻走了這么一道捷徑!
景熙帝,是生來的儲君,陸允鑒還曾經(jīng)進宮伴讀,侍奉左右。
陸允鑒萬萬沒想到,阿嫵竟然勾搭上了他。
想起種種讓他晦澀的過往,他眼底陰郁洶涌,他不能想象,完全不能想象,曾經(jīng)被他摟在懷中的嬌俏女子,是如何在那個寡淡嚴肅的帝王身下綻放!
他們——
完全不相干的兩個人,差了那么多年紀,差了輩分,性情南轅北轍,他們怎么會纏在一起!
就在這時,寢殿外傳來一個嬌俏含笑的聲音。
是阿嫵。
她漫不經(jīng)心地對一個宮娥吩咐道:“這帕子臟了,隨便扔哪里去吧�!�
陸允鑒眸底的陰郁幾乎迸射而出,他緊攥住袖下的拳,拳頭顫抖,胸口劇烈起伏。
阿嫵,阿嫵。
她就是這么冷血無情,且最會用一些言語來羞辱自己,讓自己知道,她對自己到底有多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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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允鑒步入殿中時,迎來的卻是皇后嘲諷的冷笑。
“只是一個女人而已,若不是你的心慈手軟,何至于讓她走到今日?“
陸允鑒臉色鐵青地看著皇后:“現(xiàn)在,可以殺了她,你動手,還是我動手?”
皇后直接逼問:“你舍得嗎?怎么,今天她撲棱到了皇帝的懷中,你嫉妒了,酸了,你舍得了?”
陸允鑒盯著皇后:“娘娘,她是我的人,原本,她只會是我的人,我是聽從你的吩咐,忍痛割愛,把她獻出來,獻給太子,從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經(jīng)失控了,時至今日,娘娘說出這話,怪我?那我又去怪誰?”
皇后一時無聲,她沉默地垂下眼,竟不知說什么。
她當時確實認為阿嫵太美了,這個美貌是一個利器,當然在這些打算的背后,確實有著她自己無法言說的隱晦心思。
陸允鑒想起剛才的阿嫵:“我剛才看到她了,更美了,美得像一朵花,看著我時,眼里心里都是惱怒,她早忘了,她當初其實也曾喜歡過我,如今眼里心里只有皇上�!�
皇后冷冷地抬起眼:“果然,你后悔了�!�
陸允鑒:“對,我后悔了,但是有用嗎?”
當這么說的時候,他額頭青筋驟然跳了一跳:“我昔日成過親,但那個發(fā)妻,我連碰都不碰一下,我只有她,現(xiàn)在,她也不屬于我了!”
皇后訕訕地收回視線,寢殿中格外安靜,只有陸允鑒沉重的呼吸聲,一下下的。
過了很久,陸允鑒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苦澀地道:“罷了,還是說說正經(jīng)事吧。這幾日,皇上才撥了一筆款子給東海沿防海衛(wèi)所�!�
皇后:“不是每年慣例嗎?”
陸允鑒嘆息:“娘娘,微臣隱隱覺得,這次不同�!�
大暉沿海海防分沿海衛(wèi)所,世襲海戶以及當?shù)厮畮�,�?zhèn)安侯府是歷代鎮(zhèn)守東海的水師,世襲數(shù)代,麾下船艦和水軍都由陸家統(tǒng)一調(diào)度。
而除了鎮(zhèn)安侯府這樣的世襲水師外,海防衛(wèi)所以及地方水師都是由朝廷調(diào)遣的。
自大暉立國以來,鎮(zhèn)安侯府便世代把控著東海水軍,可以說是獨霸一方,相對而言海防衛(wèi)所以及地方水師都不堪一提。
大概在景熙帝親政后兩三年,在一次�?芤u擊沿海后,景熙帝撥了一筆軍費給海防衛(wèi)所,給他們添置五百料官船若干。
這件事在當時看來,似乎也是順勢而為,鎮(zhèn)安侯府并不曾看在眼中。
不過誰知道在這之后,幾乎每一年,景熙帝都會給東海沿海的海防衛(wèi)所撥款。
陸允鑒對于這件事終究存著不安,暗中打探,并派人潛入海防衛(wèi)所一探究竟吧。
那海防衛(wèi)所到底逐漸壯大起來,甚至前幾年,還在沿海衛(wèi)所中間修建巡檢司和烽堠。
兩年前東海水患,帝王自國庫中撥款帑銀五十萬兩,其中二十萬兩用于賑災,救濟災民,十萬兩用于興修沿岸防御堤壩橋梁,另外二十萬兩卻借機流向東海地方水師,再次為地方水師添置艦船。
景熙帝的每一次行動似乎都事出有因,都并不興師動眾,但長年累月下來,他已經(jīng)在東海水師和海防衛(wèi)所投入了大量銀錢,這些銀錢化為艦船,以及散落于東海沿海,成為帝王手中一張不曾收起的網(wǎng),一把隱在暗處伺機而動的劍。
陸允鑒感到窒息。
他望向皇后,道:“這次,皇上還重新調(diào)整了海防衛(wèi)所的布局,并派遣了幾位年輕武將。”
皇后聽此,皺眉:“哦?”
陸允鑒便將具體詳細說給皇后,皇后開始還好,之后越聽臉色越難看。
陸允鑒笑了笑:“娘娘,皇上不是剛開始布局,如今想來,從他當年應下和你的這門親事,便已經(jīng)有所籌謀了,帝王城府,深不可測�!�
事實上自先帝時,便有意削弱沿海世襲水師的力量,但因為種種緣由,一直不曾如愿。
之后先帝病危,鎮(zhèn)安侯入宮拜見,在帝王臨危之際,誰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什么,但是最后的結果是,帝王下了遺詔,要鎮(zhèn)安侯府嫡長女入皇都,備位東宮,同時賜陸允鑒天子玉令,玉令在,便是大暉帝王都不能對陸家輕舉妄動。
這門親事以及這玉令保了鎮(zhèn)安侯府十八年,可如今看來,景熙帝野心勃勃,終究不能容下他們。
他并不曾正面違背先帝遺詔,卻開始不著痕跡地,不動聲色地削弱著陸家的勢力。
皇后嘲諷地道:“看來他最近很忙,做了不少事�!�
就連他身邊跟隨多年的福瑞,都隨手打發(fā)了。
陸允鑒微瞇起眸子:“其實倒是也不急,他在布局,他的網(wǎng)還沒織好,所以我們還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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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嫵回去后,便悄悄地把那一批稀罕海外玉石做成的物件收好,以后不會再戴了,反正現(xiàn)在進宮了,當了貴人,景熙帝并不是太吝嗇的,以后肯定還能要到更好的。
至于和德寧公主的小小口角,她自然也絕對不會和景熙帝提,更叮囑了宮娥,萬萬不要提。
對于景熙帝那樣日理萬機的人來說,他以后估計只能偶爾來自己這里臨幸,自然不會注意到頭面這種小事,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果然,接下來兩日景熙帝都沒駕臨瑯華殿,對此,阿嫵倒是沒什么失望的,雖然她也盼著帝王臨幸,可是像那晚那樣的禮儀,她是打心眼里怕了。
她開始學習琴技,阿嫵先聽了一肚子道理,那樂師提起,說學琴不只是會彈曲子,還可以修身養(yǎng)性,然后講了一些琴藝大師。
原來當今幾個琴技的流派,竟都是出自皇室一脈,便是景熙帝,琴技造詣都很深。
如今阿嫵初學,先了解了大致流派,并學了指法以及音律等,阿嫵之前沒學過,乍學起來還算有趣。
除了學琴,因太后特意提起要她聽女官講學,她也只能前去聽學。
惠嬪聽此,欣然陪著前去,講學之處在承延殿,那講學的女官頭發(fā)盤成舒緩的揪子,穿了一身水田樣式的襖裙——這水田樣式一般多用于男子袍服,并不太見女子穿。
來聽講的都是后宮妃嬪貴人才人,也有一些宮中女官,這些女官可以讀書,如果能通過考核,便能做女秀才,再做女史官,做宮官,好的話可以做到正司六局掌印。
后宮人口眾多,就像管理天下一般需要各級官員,又因后宮多女子,內(nèi)監(jiān)雖然是閹人,但是一些活計依然不合適,所以宮中多女官,女官們在這里可以謀求一份差事安身立命。
大暉風氣不算太保守,但于女子來說,要想不成親憑著自己安身立命并不容易,當女官也算是一條路。
其實當后宮妃嬪也可以,把侍寢當成一份差事,日子也能過。
現(xiàn)在皇帝不行幸,連侍寢的活都不用干,就把自己當成大暉帝王的臉面,每個月拿紅花錢,更是不錯。
皇上,太后和皇后也不是動輒打打殺殺的人,凡事都有規(guī)矩可循,宮里頭規(guī)矩雖然多,但只要你學會了,遵照規(guī)矩來,就能有一席之地。
所以,對于妃嬪女官來說,不想著嫁人生子過尋常日子的話,在宮里謀生活比外面強,舒坦多了,體面干凈,還能學些本領,萬一將來離開宮廷,也能有一技之長。
比如阿嫵就聽一個選侍提起,前年有一位女官離開宮廷后,便有外面人家高價聘請,幫襯著教養(yǎng)家中女兒。
今日講學女官講的是《算學通記》,阿嫵聽著,是教人怎么記賬的,比如別人借了自己銀錢該怎么記賬,支出了銀錢又該如何記賬,剛開始阿嫵還能聽懂,后來便稀里糊涂起來,這賬目竟如此復雜。
她只好拼命支棱著耳朵聽,努力去想,可越聽越困,又因昨晚許久才睡,她缺覺,以至于聽得腦中混沌,熬了半晌,才終于解脫了。
回去路上,惠嬪還特意問她學得如何。
阿嫵叫苦不迭:“我若能學會這些,只怕真的可以當女秀才了!”
惠嬪掩唇輕笑,打趣道:“你還是好好學吧,若學不會,將來看不懂賬簿怎么辦?”
阿嫵:“我干嘛要看賬簿,每個月就那么五十兩銀子,不用看賬簿。”
惠嬪側首,看著她那心無大志的樣子,便忍不住笑:“我看陛下對你寄予厚望,指望著你開鋪子做買賣掙大錢呢,你怎么也得學會撥拉算盤記個賬!”
阿嫵:“好姐姐,你別打趣我了,我可干不來!”
惠嬪含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不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