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裴珩帶著玉姝闖進藥廬那日,我正在熬父親留下的最后一劑湯。</p>
藥吊子咕嘟作響,氤氳水汽模糊了門邊交疊的人影。</p>
「姐姐這屋子好香,」玉姝指尖拂過晾曬的嶺南草藥,「聽聞嶺南多瘴癘,姐姐備這些,莫不是要隨罪臣流放?」</p>
「說什么呢!」裴珩的臉色有些僵硬,但只是刮了下玉姝的鼻子。</p>
他的玄鐵護腕磕在青石案上,震得藥盞叮當。</p>
「東廂要改成藥房,你明日搬去西跨院�!�</p>
聲音疏離又決斷,沒有我反駁的余地。</p>
我盯著藥爐里跳躍的藍色火苗。</p>
那間廂房存著母親臨終前留給我的醫(yī)典,還有父親這些年整理的治水方略。</p>
「侯爺可知,」我撥弄炭火的手在發(fā)抖,「西跨院挨著馬廄,前日剛病死兩匹戰(zhàn)馬?」</p>
我清清楚楚地抬頭看他:</p>
「我不愿意�!�</p>
玉姝忽然輕咳兩聲,帕子染了星點猩紅。</p>
裴珩立即將大氅裹住她單薄肩頭,轉(zhuǎn)頭對我皺眉道:「玉姝要配天山雪蓮丸,需清凈之地。你既通醫(yī)理,難道看不出她咳血?」</p>
我望著窗欞外那株枯死的西府海棠。</p>
那是去年裴珩出征前,我跪在冰天雪地里護了三天三夜,還是沒救活的樹。</p>
這院子留有我許多難忘的記憶,即使再荒蕪,我也想守護的記憶。</p>
玉姝忽然「哎呀」一聲,繡鞋踩中炭灰。</p>
裴珩幾乎是瞬間將她打橫抱起,轉(zhuǎn)身時蟒紋箭袖掃翻藥罐。滾燙的湯藥潑在我手背,他卻盯著玉姝裙擺的幾點灰漬皺眉:「可有燙著?」</p>
我默默把手縮進袖中。</p>
那里還留著他去年生辰送的翡翠鐲,此刻正貼著潰爛的皮膚發(fā)燙。</p>
「明日辰時,」裴珩在月洞門前停步,「若還賴著不走,本侯親自來清�!�</p>
更深露重時,我在醫(yī)箱暗層摸到張泛黃紙箋。</p>
「明棠親啟」是父親的字跡。</p>
信上說嶺南瘴毒已找到解法,末尾卻洇著可疑的暗紅——那日大理寺來人,爹爹竟把藥方寫在咯血的帕子上。</p>
窗外忽然傳來玉姝的嬌笑。</p>
我推開條窗縫,看見裴珩正抱著她在海棠樹下埋酒。月光漏過他腰間懸著的香囊,那是我去年端午縫的艾草驅(qū)蟲囊,如今鼓鼓囊囊塞著漠北的相思子。</p>
「侯爺埋的什么酒呀?」</p>
「等你病愈那日,」我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便知是合巹時欠你的交杯酒�!�</p>
玉姝忽然轉(zhuǎn)頭看向窗欞。</p>
她對著我的方向舉起銀酒壺,嘴角揚起與柔弱面容不符的譏誚弧度。檐下風燈晃過她頸側(cè),那里有道寸長的疤,在漠北烈陽下本該黢黑,此刻卻白得刺眼。</p>
我猛地合上窗。</p>
她逢人就展示那道狹長的疤痕,說是幼時救裴珩烙下的印章。</p>
瘴毒易清,</p>
人心難醫(y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