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令(二)在線免費閱讀
<h3>宦人第3章 小令(二)在線免費閱讀</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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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nèi)。
一盞朱雀銅燈投照珠簾,折出點點殘光,夜風(fēng)叱弄火苗,發(fā)了狠心要將它湮在燈油里。
皇帝往黑漆描金花卉紋棋罐里實實抓了一把,專心棋局,并沒看他。
“行昭,你這深更半夜來見朕是為何故�。俊�
周宦讓看了一眼就要燃盡的白蠟,低頭微笑道:“張玄陰沒告訴陛下?”
皇帝盤腿坐在炕上,扭頭指他,又不知該說什么,于是將棋丟回原處,忍不住責(zé)怪道:“朕與你賣關(guān)子,最沒意思,說吧,為何私扣晏相?”
私扣這個字眼便問的很有意思了。
皇帝會這么問,完全是出于對周行昭的了解,行昭小兒肖像其父,一身的倔脾氣,素來危言危行,斷然不會行以權(quán)壓人之事,可今夜他明知韓尚書之死與晏相無關(guān),還是執(zhí)意將他視作疑犯關(guān)押,后令晏女難堪,實在不像他的作風(fēng)。
他自九歲被帶在皇帝身邊親自教養(yǎng),可以說,不是父子勝似父子,連太子不及,這在宮內(nèi)已經(jīng)不是秘密了,是以除了皇帝,沒有人更了解他。
周宦讓從袖中拿出一份提前寫好的奏疏。
皇帝接過手翻看,也只看了幾眼。
男子清雋的面龐忽明忽暗起來,他又望了一眼白蠟,接著沉聲道:“數(shù)日前,陛下派晏相運薪芻糧餉往輿州,可輿州偏遠(yuǎn),面三山背黃河,輜重兵必定是寸步難行,而晏相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十日之內(nèi)盡數(shù)送達(dá),臣暗中通絡(luò)輿州,才知原來三千糧餉到輿州知府手上只余一千。”
“那你可在晏相府上搜到贓物?”
周宦讓不語,想來也是沒有著落。
皇帝難得朝他發(fā)了脾氣,道:“行昭,你做事向來縝密,怎會察覺不出其中漏洞,輿州雖設(shè)十六關(guān)口,卻是不甚要緊之地,可你知道有多少人巴望著把手伸到朕的面前,三千糧餉不是小數(shù)目,邊關(guān)要塞五十五處,一張張嘴全都等著朕喂,這一點旁人想不到,難不成你也想不明白?”
周宦讓原先還奇怪,晏未璋行事朝野皆知,可也不至于如此膽大包天克扣糧餉。
果然,有皇帝的手筆。
“是臣糊涂。”
皇帝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你今日確實犯了糊涂!”
他就想不明白,人平素也不與晏未璋打交道,怎得今日似對其意見頗多。
定定神,他收回怒目。
“不過方才你說輿州知府手中只有一千糧餉,而朕只讓晏未璋渡回一千五百糧餉,另外五百糧餉不可能不翼而飛,這晏未璋近來不甚篤實,此事你接著查�!�
周宦讓低眉的一瞬,燭火偃息,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古樸紅梁猛地暗下來,使人如入血月之林,殿內(nèi)某處角落散出一抹詭異的冷香,一點一點鉆入人的皮骨,涼意遍布四周。
黑暗中,那人眉頭緊鎖,似在躊躇什么,只一瞬,他又下定決心,開口說了一句幾乎叫皇帝驚掉下巴的話。
臣請陛下賜婚。
賜婚?!
皇帝坐不住了,起身走到他面前,眼皮抬的老高,精神十足道:“朕平日對你成家之事催得緊,你總是再三推脫,今日是忘了吃你那仙丹,還是聽的經(jīng)卷多了,要還俗了?”
皇帝面上雖嚴(yán)肅,心里早樂開了花:平素看著老實,淑妃相看的世家女子是一個不見,道是沒半點那門子心思,原來這心里早就有了屬意的姑娘,若非今日讓他知曉,只怕要修座寺院送他出家了,可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這個本事,竟叫一個和尚般的男兒墜入紅塵?
周宦讓抽了一下嘴角,抬眸看他。
皇帝見他如此神情,心中不免浮出一個不好的猜想:“難不成,晏家女?”
那人沒了動靜。
皇帝難以置信!
“你今夜不過才去了一趟相府,便對人家情根深種?”
他們周家男子都是天生情種不成?
聽聞那晏家女是個性子乖張不愿被拘著的,什么禮義什么規(guī)矩皆不放在眼里,倒比京中貴女多出幾分性情,只是晏未璋視女如命,怎么肯將女兒嫁出去,哪怕他是皇帝也不好強人所難。
周宦讓嗓音穩(wěn)重,少了少年意氣,又比不及朝中那些老油條諂媚,總之說出來的話總是叫人愿意相信的:“晏相近來在朝中勢力漸長,籠絡(luò)多少門客,陛下不是不知,臣娶晏家女,一來可制衡晏相,讓他不敢有所動作,二來,臣有自己的考量。”
皇帝嗤道:“究竟是考量還是私心你比朕清楚,朕會擬旨,你且讓人把晏相帶來�!�
既要娶人家姑娘,又為難人家父親,這事怎么好辦,往日光會讀些墳籍,在這等事上倒不如他父親開竅。
安公公早早備下了新燭讓福子送進(jìn)去。
福子悄悄打量了一眼那位大人,身影落寞,似乎習(xí)慣了獨行,忽地想起那些傳言,愣了會,聽安公公喚他,便又忙著低頭走路。
周宦讓走在宮道上,四周靜謐無聲,這個時辰真是連只貓兒也見不著。
他的眉眼自坤和殿出來就沒舒展過。
手心里的東西是從晏府帶出來的——那副釵上丟失的赤暇,亦是他亡母遺物,偏偏出現(xiàn)在相府,奸佞宅邸。
他不希望在此事上與晏早玉扯上關(guān)系。
自幼始至于今,人人對他避之不及。
幼時,說他克死雙親,是天煞孤星,今日,懼他權(quán)柄,惡他守正。
只有晏早玉,在他自溺時,拉了他一把。
——“他們說錯了,你命局中,屬天乙貴人,是此間吉神�!�
她無意,他卻留了心。
她與他而言,是輪回路。
皇帝告訴他,想要什么便要自己去掙。
他向來以此為章法。
請旨賜婚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手段,甚至稱得上卑劣,他不曾問過她的意思,便要將人拴在身邊,只因為他想到她戀慕上新科狀元,就只剩一個念頭——聘她為妻。
再者,倘使此事與晏未璋有關(guān),她可不必受親族牽連。
是小人行徑,也必被人所詬病。
想到這,他倏然笑了。
一雙眸子死死牽拽玉暗冰鏡。
可世人將君子稱作他,而不是將他喚作君子。
夫君子澤芝水蘇加身,羽衣昱耀。
僅憑此,便想要他在他們所鑄的條條框框里約束本身嗎!
他偏不。
他生來就不該是君子,他們卻要逼他高潔,迫他清正,不過披了一件素凈的衣袍就要定他的品性,天底下哪有這個道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