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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4章

    她重新縮回被窩里,

    腦子里亂糟糟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才又睡了過去。

    早上贏秋迷迷糊糊地被黎秀蘭叫醒,

    在穿衣服的時候,

    她打了個哈欠,

    眼睛都還半睜著,

    “外婆,您說我為什么會一直做同一個夢呢?這樣好奇怪啊……”

    “這確實挺玄乎,我聽你趙婆婆說,

    她認識一個道士,

    那道士畫的符特別靈,要不咱試試?”黎秀蘭一邊幫贏秋穿衣服,

    一邊說道。

    “媽,

    找什么道士,小秋這情況得去醫(yī)院看看。”在外頭的盛湘月聽到了,就走進來說道。

    “反正今天周六,

    我?guī)∏锶メt(yī)院檢查一下吧。”盛湘月看著贏秋,心里多少也有點擔憂,她也知道贏秋反復做同一個夢很久了。

    即便贏秋一直不愿意說她到底夢到了什么。

    吃過早飯后,盛湘月就帶著贏秋去醫(yī)院掛了號,等檢查完,等結果又等到了下午,她和贏秋的午飯還是在醫(yī)院外的餐館里吃的。

    “醫(yī)生,你的意思是說,我女兒失憶過?”醫(yī)生辦公室里,盛湘月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醫(yī)生說的話。

    “根據(jù)腦CT顯示,你女兒的頭部有淤血殘留,我剛剛也問過了,你女兒說她有一年的時間不記得自己在晚上做了什么,一點兒記憶也沒有,甚至那一年里每個白天的記憶也是混亂模糊的�!�

    “那我們都以為那是夢游癥……”盛湘月拿著皮包的手越收越緊。

    醫(yī)生的手里還拿著贏秋的片子在看,“夢游癥的癥狀也許是有的,但即便是夢游,那也基本都集中在入睡后的兩到三個小時之間,在這之后她也許做過什么,她頭部受到了撞擊,大腦殘留的淤血使她遺忘了某個晚上一些重要的東西�!�

    “她經常重復做同一個夢,也許就是她失憶之前的某個片段,她對這個片段有著很深刻的情結。”

    “這不可能。”贏秋下意識地反駁。

    即便夢境朦朧,她也從來沒有看清過,但她很確信那里是一個陰冷潮濕的山洞,她眼睛不方便,又怎么可能會自己一個人到什么山洞去?

    “但事實上確實是這樣,你的大腦的確受過傷�!贬t(yī)生把那片子放在觀片燈上反復看過了許多遍,他回頭再看向贏秋時,便拿出了口袋里的一只細長的手電筒來按亮,然后在贏秋的發(fā)間搜尋痕跡。

    直到他的手指停在她的后腦。

    他將手電筒的光對準她的后腦,果然在頭皮上發(fā)現(xiàn)了一道粉色的痕跡,看樣子舊痂早已經脫落,傷疤也沒有不平整的地方,只是一道淺粉的痕跡。

    回去的路上,贏秋一直在摸自己的后腦勺。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受的傷,也分毫不記得每晚入夜,她睡著之后的所有事情。

    她在那一年里每天醒來,也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后腦勺有過什么傷口。

    可那到底是什么時候受的傷?

    難道只是一夜之間,傷口就能在她清醒之前徹底愈合?

    這未免太荒誕了一些。

    回到家之后,贏秋在房間里一個人待了很久,她一直想要努力地記起那一年里每個晚上所發(fā)生的事情,可無論她怎么努力,她都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后來她摸索著拿出手機,語音撥通了一個號碼。

    彼時傅沉蓮正站在冰玉浮霖鼎前看那幾只小鸚鵡魚,手里還捻著他自己特制的魚食,看著它們在里面游來游去。

    旁邊的晏子真那張冷峻的面龐上雖然沒什么表情,但是他這會兒心情多少也的確是有點復雜。

    那冰玉浮霖鼎他也認得,曾是仙家提煉精純靈氣的寶物,卻被傅沉蓮拿來養(yǎng)魚。

    今天晏子真還專門和傅沉蓮一起去了花鳥市場買了許多水草,海藻球,沉木,或是景觀石之類的東西回來給那幾只小鸚鵡魚裝飾它們的家。

    晏子真要幫忙,傅沉蓮還不愿意。

    他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慢悠悠地用術法托著幾只小魚出來,暫時安置在小玻璃魚缸里,然后安置好他買回來的所有東西,才把幾只小魚又放回去。

    冰玉浮霖鼎直接快被他弄成了海底世界。

    晏子真幾乎從未見過他這樣的一面,從他認識傅沉蓮的那時候起,便知他手段狠戾,冷血薄情。

    那些打著他本體玄蓮主意的妖魔找上門來,從來都沒有機會活著回去。

    晏子真從來都不知道,他原來還會養(yǎng)魚澆花,做飯煮茶。

    明明這人世間的煙火味道與他這般薄冷的人看起來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可偏偏晏子真就是看見他這一上午都在做著這些瑣碎平常的事情。

    窗外的雨來得迅疾。

    天色昏暗下來,客廳里的水晶燈散發(fā)的暖光更甚。

    傅沉蓮衣兜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漫不經心地伸手拿出來,看見上面顯示的名字,他就直起身,滑下接聽鍵。

    “傅老師……”

    他聽見電話那端傳來女孩兒悶悶的聲音。

    傅沉蓮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低落,于是便道:“怎么了?”

    “我媽媽今天上午帶我去做檢查了,醫(yī)生說我之前腦袋受過傷,我失憶了……”贏秋一股腦地把上午的事情全都說給他聽了。

    而傅沉蓮在聽到“失憶”這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神情僵硬。

    他臉上輕松歡欣的情緒早已收斂殆盡,握著手機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我的腦袋上還真的有傷口,可是我一點兒都不記得我什么時候受傷了……”女孩兒苦惱的聲音還在他的耳畔,可他卻已經陷在了那段只有他一個人記得的記憶里。

    “傅老師,我可以去你家玩兒嗎?我都還沒去過你家�!�

    當他恍惚回神,忽然聽見她在電話那端說。

    傅沉蓮“嗯”了一聲,嗓子莫名有點干,“好�!�

    電話掛斷之后,傅沉蓮站在那兒愣了一會兒,直到他抬眼看見晏子真時,他才道:“你怎么還沒走?”

    “……這就走�!标套诱娴吐暤馈�

    “君上,那昨夜抓住的那幾個魔修……”晏子真已經轉身要走,但又想起來昨夜的事情,便回身問道。

    “還問我做什么?”

    傅沉蓮輕嗤一聲,漂亮的眉眼透出幾分薄冷疏淡,“都殺了�!�

    “是�!标套诱骖h首,再沒多說別的,徑自離開。

    大雨如傾,傅沉蓮卻還是拿了一把傘出了門,今天他也沒有打車,開了放在車庫里許久的那輛車。

    等紅燈的時候,他的手指輕扣方向盤,心里還在想著一會兒要去超市買些什么菜,給贏秋做什么好吃的。

    她喜歡吃的東西太多了。

    他一直數(shù)一直數(shù),也沒能數(shù)得完。

    先在超市里買完菜,又拿了一購物車的零食,放到后座上,傅沉蓮回到車里,正要發(fā)動車子的時候,他卻忽然像是察覺到了什么,車內后視鏡里映照出他那雙眼瞳里仿佛有毛筆金粉夠勾勒出的蓮花輪廓,他并攏雙指,施術的瞬間,就變了臉色。

    轉瞬之間,他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車內。

    贏秋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兒走,只是有什么東西在牽引著她,一步又一步地往前,她神情恍惚,根本沒有辦法思考。

    “為了你,他可真是煞費苦心……”耳畔像是有一抹纖柔的女聲傳來,那語氣里仿佛夾雜了諸多幽怨,更添一絲陰冷。

    贏秋能夠感受到一顆顆的雨滴墜下來,打在她的身上,將她徹底淋濕。

    但她卻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兒。

    天色朦朧陰沉,雨也愈下愈大。

    當傅沉蓮循著鈴鐺的聲音落在嚴市之外的某座蓊郁大山的山巔之時,他就正好看見贏秋已經在一步步地靠近山崖盡頭。

    “贏秋!”傅沉蓮瞳孔微縮,手中流光猶如繩索一般向贏秋飛去,卻是已來不及,他只見她整個人已如斷翅的蝶一般墜下去。

    傅沉蓮沒有絲毫猶豫,直接飛身往山崖下去。

    贏秋的感官在此刻被驟然放大,她發(fā)現(xiàn)自己終于不受任何控制,卻也在急速下墜之中,風聲在她耳畔凜冽呼嘯,每一滴落在她身上的雨水都似一只手在將她推入更深的地獄。

    直到有人穩(wěn)穩(wěn)地攬住她的腰身,那樣熟悉的香味襲來。

    當他帶著她飛身上了山崖,贏秋早已在他懷里止不住地顫抖,在意識恍惚間,仿佛又有什么在她的腦海里來回撕扯。

    “父親,我從來沒有求過您任何事,如今我只盼您,放過阿秋,好不好?”少年嘶啞的嗓音在她耳畔回蕩。

    一抹朦朧的身影擋在她的身前,身形矮下去,也許是他年少的脊骨,終于肯因為一個姑娘而彎折。

    驕矜清傲的少年也許是跪了下去,就在那盛大的風雨里,在膝下的泥淖間。

    “傅沉蓮,你讓我很失望。”那抹蒼老陰沉的嗓音,該是少年那十幾年的人生里最深的夢魘。

    “為著這么一個凡人,還是一個瞎子,你便枉費我這多年的教導,生出如此叛逆之心。”中年男人的嗓音在贏秋的耳畔來回往復,連冷笑都是那般令人毛骨悚然,“她若不死,我留著你,還有什么用?”

    “沉蓮,你還是不夠聽話�!蹦腥祟H為遺憾地輕嘆一聲。

    刀劍碰撞的聲音,血腥迸濺的味道,那是仿佛深刻在她骨子里一般,令她此刻便猶如身臨其境。

    后來有一抹模糊的紅從她眼前下墜。

    她聽到自己倉皇無措,猶帶哭腔的聲音:“小蓮花!”

    那風聲就如同現(xiàn)在這般呼嘯著,她追著那一抹模糊的紅,義無反顧。

    后來陰冷的山洞里,她聽見少年哽咽的聲音:“阿秋,我不要父親,我什么也不要了,但你要陪著我,好不好?”

    “你陪著我,我就不疼,我也不怕……”

    腦海里少年的眼淚就落在她的手背,比此刻落在贏秋身上的冰冷雨滴要灼熱太多。

    眼淚驟然洶涌地流淌下來,和著雨水一同順著她的臉頰滑下去,滴落在聲聲喚她的傅沉蓮的手上。

    那時,他忽然聽見她呢喃了一聲:“小蓮花……”

    作者有話要說:小蓮花:我要給阿秋送我的小魚們弄一個海底別墅!��!

    ——

    今天的山梔子還是很愛你們��!啵啵啵�。�!

    第17章

    多年夢魘

    大雨如瀑,

    冷霧彌漫。

    傅沉蓮只聽到懷里的女孩兒模糊地喚了一聲“小蓮花”,那樣熟悉的語氣差點讓他眼眶里酸意乍涌。

    當她昏睡過去,他身后便有蓮火蔓延灼燒出一片綿延的痕跡。

    烏黑的短發(fā)早已被雨水淋濕,

    雨水如斷線的珠子一般不斷落下,陰沉的眼眸輕抬,

    身后一簇簇的蓮火從未被盛大的雨勢熄滅分毫。

    流火在半空纏裹燃燒,一抹暗光逐漸凝成一個男人的身形。

    也是此刻,那簇簇的蓮火驟然滅盡。

    當傅沉蓮看見那樣一張熟悉的面容時,他的身體陡然僵硬。

    “沉蓮,

    怎么?連我都不認識了?”懸在半空中的男人穿著絳紫的衣袍,

    好似這連天的大雨從未沾濕他的衣袖半分,當他笑時,

    便是慈眉善目,

    仙風道骨。

    可沒有任何人比傅沉蓮更清楚,

    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有著怎樣一顆骯臟陰暗的心。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

    不要妄圖脫離我的掌控,

    無論你在哪兒,

    ”男人笑得溫柔,看向他的目光仿佛從來都是如此慈愛,可他說出的每一個字,

    都無端令人背后生寒,

    “我都能找到你�!�

    傅沉蓮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過,他竟然會在這里,

    見到傅凜。

    眼前的這個男人從他兒時起,

    便從來沒有教過他什么人性本善,克己復禮,亦或是他人口中的君子之道。

    從五歲那年起,

    傅凜就讓他的手上沾了鮮血。

    此后多年,他身為靈虛仙宗的少君,便同他父親傅凜一般,人前光風霽月,人后便隨性妄為。

    作為傅凜手中的那把刀刃,他早已習慣于聽從傅凜的命令。

    那是他這輩子都無法洗凈的過往。

    曾經的傅沉蓮從不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也許是從兒時起,對父親的那種本能的恐懼就已經深深地根植在了他的腦海里。

    那些穿透關節(jié),纏裹在骨肉之間的跗骨絲會懲罰他所有的不聽話。

    如果不是他在死人堆里撿到了那個小瞎子,如果不是她當初倉皇無措地捏住他的衣袖。

    那時她只穿著單薄奇怪的衣服,身上還沾了死人堆里許多的血色臟污,她凍得鼻尖發(fā)紅,看起來有些過分狼狽,在那樣寒冷的夜里,她瑟瑟發(fā)抖,慌亂間胡亂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她連聲音都在抖,“你可以不殺我嗎?”

    在那之前,從沒有人敢如此接近他。

    那時他的另一只手里還握著一柄仍在滴血的長劍,周遭蔓延的火光照得劍刃透出薄冷的光,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打量眼前那個看起來纖細又脆弱的姑娘。

    她的膽子很小,可偏偏在他因為周遭越發(fā)濃烈的血腥味而止不住反胃時,她還試探著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一開始,傅沉蓮只是覺得她很奇怪。

    她同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只看一眼就知道。

    她看起來柔弱又可憐,就像是一只隨時都能輕易死在他手里的小動物。

    傅沉蓮本該在那日就殺了她的。

    可是當他將另一只手里的那柄劍湊到她的脖頸,故意惡劣地輕嗤:“憑什么?”

    她整個人都因為貼在她脖頸的冰冷劍刃而開始發(fā)顫,那雙沒有神光的眼睛也因此而透出幾分慌亂驚懼。

    傅沉蓮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的人,明明已經很害怕,卻始終沒有掉一滴眼淚,最多只是眼眶稍稍紅了一些,卻是連說話都說不清楚。

    她仿佛從未經歷過這樣的血腥屠戮,即便她的眼睛看不見,但周遭的血腥味道,還有那些之前壓在她身上的死人,在這樣的境況下,她腦海里想象的畫面或許遠比實際的一切都還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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