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頂?shù)娘L(fēng)光很好。
綿延起伏的綠色盡收眼底,在那些枝葉穿插的縫隙里,還隱約可以看見遠方的城廓。
這里被人工種植了許多的花草,當(dāng)上個季節(jié)的花草凋零枯敗,馬上就會有下個季節(jié)的花苞綻開,四季輪轉(zhuǎn),總有繁花常開不敗。
在那棵很大很大的銀杏樹下,有木制的長條椅。
銀杏葉落在長椅上,不遠處那些亂石堆砌中深嵌其中的圍欄下,就是一片蓊郁深綠。
銀杏樹的后方不遠處還有一處涼亭,涼亭的石階兩側(cè)擺放著兩只振翅欲飛的仙鶴石雕。
山頂?shù)挠^景臺很少有人會在這個時候過來,而當(dāng)傅沉蓮背著贏秋走上來時,東方既白,太陽已經(jīng)緩緩從地平線升起,就好像在跟隨著他們上山的步伐一般,徐徐上升。
那樣盛大渾圓,又模糊成一片橙黃顏色的太陽好像很近,又始終隔著仿佛永遠無法逾越的距離,在這樣的深秋時節(jié),也沒有辦法令人感受到多少屬于它的溫度。
“我們是到了嗎?”也許是察覺到傅沉蓮?fù)A讼聛�,贏秋就出聲問他。
“嗯。”傅沉蓮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
他把贏秋放在銀杏樹前的長條椅上,有銀杏葉順著椅子的縫隙滑下去落在地上。
有風(fēng)吹來,身后是一片簌簌的聲響。
“小蓮花你看到日出了嗎?”贏秋問他。
傅沉蓮在她的身邊坐下來,又擰開杯蓋,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再遞到她的手里,“看到了�!�
贏秋捧著杯子,熱水的溫度浸透杯壁,直達她的手掌。
她喝了兩口,也不由地去聽周遭所有的聲音,這里好像很安靜,只有風(fēng)吹著樹葉的聲音,還有時不時掠過的鳥鳴。
眼前還是一片黑暗,好像她的眼前從來都如漫漫長夜,且照不進一點兒燈火的光芒,如同極夜,永遠難明。
就好像此刻,她根本看不到他口中的日出。
但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再多的崩潰絕望,也都被那天夜里的他安撫下來。
他是如此溫柔又耐心地陪伴她慢慢改變曾經(jīng)的自己,也是他給了她重新回到學(xué)校的勇氣,仿佛從她決定開始面對的那時候開始,那些灰暗的,痛苦的根源,都已經(jīng)變得沒有那么可怕。
她早知道的,她的眼睛總會有徹底失明的一天。
那早已是她永遠都沒有辦法掙脫的命運。
但此刻,贏秋覺得自己至少還有一點是幸運的。
那個早春時節(jié),他第一次走進她家的院子里,后來的淅瀝雨聲,還有他溫柔清冽的嗓音,都是那番春寒料峭里,唯有她一個人可以聽清的春景。
他怎么會那么好啊。
好得讓她只要一想他,就會變得很開心。
“小蓮花,”
在此間的靜謐里,傅沉蓮忽然聽見坐在他身旁的女孩兒在喚他。
他原本一直在盯著自己手腕上的腕表,心里一直在估算著時間,卻聽她忽然的一聲,便讓他什么也忘了數(shù),忙偏頭去看她。
“其實我看不見日出也沒關(guān)系,看不見顏色也沒關(guān)系,我忽然覺得,看不見這些,天好像也不會塌下來……”
她的聲音清晰柔軟,再不像他昨夜里見過的那樣眼眶和鼻尖都染著可憐的紅,“我覺得我至少有一件事很幸運,”
她抿了一下嘴唇,笑起來,“至少我喜歡的人,他也喜歡我�!�
這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最好最好的事情。
她的眼睛看不見,她甚至無法想象他究竟該是個什么樣子,但是失去了眼睛,她反而更容易去聽清自己心里的聲音,更容易感受到身旁的這個他給予她種種的溫柔保護。
“我想我也該試著去接受這樣的自己,沒有什么是習(xí)慣解決不了的事情,我以后也不會在因為這個事情難過�!�
無論好與不好,這終究都是她自己。
失去眼睛,并不代表她的人生就停在這里,再也不能繼續(xù)。
生活有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嗎?
它很苦,可當(dāng)你試著去接受,去用更溫柔的方式化解這種苦,那么也許也會有余味回甘的時候。
贏秋摸索著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一邊,然后她又試探著去抓他的手臂,然后往他的懷里鉆。
她的雙手抱住他的腰,她的臉就靠在他的胸膛,她彎起那雙沒有神光的眼睛,仿佛她從未如此輕松快樂過,“真的很謝謝你,小蓮花�!�
她的聲音離他很近很近,“你讓我不再討厭我自己了�!�
稍顯凜冽的風(fēng)聲里,唯有她的聲音裹著朝陽都沒有的溫度,“我真的很喜歡你�!�
什么自卑怯懦,都好像根本比不過她此刻因為他而熾熱溫暖的那顆心,他像是一束陽光,義無反顧地向她奔赴,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回應(yīng)他為她付出的每一分努力?
此刻的贏秋,已經(jīng)不想再像以前那樣考慮太多,那樣只會讓她更加怯懦。
仿佛曾經(jīng)那再多的不幸,都能因為這樣的一個他而變得不再重要。
而彼時,在被她抱住的剎那,傅沉蓮就已經(jīng)僵直了脊背,他聽清了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也仿佛聽清了她的心跳聲。
她是那么單薄纖瘦的姑娘,此刻在他的懷里,也是小小的。
他低眼怔怔地凝望她的后頸,在她說出“我真的很喜歡你”時,他的眼眶里就有一滴透明溫?zé)岬臐駶櫬湎聛�,浸潤在她的衣服上,染成小小的,更深的一抹痕跡。
臉色蒼白的他眼尾已經(jīng)泛起胭脂般的薄紅,不遠處的朝陽彌漫散開的金色光芒刺激得他纖長烏濃的眼睫顫了又顫。
她不知道,在他來到這里,在他還沒有這樣耐心地,小心翼翼地幫著她走出失明的陰影之前,是她先在另一個未知的世界里,救了他。
是她先毫無保留地給了他所有的關(guān)心與愛,讓他因殺戮血腥而逐漸冰冷的血液,逐漸又有了屬于一個正常人的溫度。
她該是他唯一貪戀的溫度。
他曾是父親牢牢掌控在手里的傀儡,是替他殺盡天下妨礙他大業(yè)的那些宗門人的一柄劍,是不需要有任何自己的思想和自由的殺人機器。
她也許并不明白,傅凜對他來說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夢魘,那是比穿在他骨髓關(guān)節(jié)里的跗骨絲還要更加令他恐懼的存在。
從兒時便深深根植在他心里的那種懼怕,成了他無論用多少年都沒有辦法消解的折磨。
直到現(xiàn)在,他也還會常常夢到傅凜,夢到那些骯臟混亂的歲月。
在那些被傅凜掌控的人生里,他連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
他從來不曾從那些過往里解脫出來,但是她,卻讓他變得沒有曾經(jīng)那么厭惡活著。
至少她是那浮世塵埃里,他眼中最為明凈清澈的人。
掙脫傅凜的掌控后,那冗長的百年歲月里,他從來都是為了她而活著的。
從前是,現(xiàn)在也是。
這世上沒有那么多有趣到可以支撐著他活下去的人和事,從頭到尾,也不過只有她而已。
此刻,傅沉蓮忽然看清她后頸衣領(lǐng)里慢慢浸潤出的淡金色的痕跡,他知道,那是他的花瓣徹底同她的血肉融合在了一起。
于是他彎起那雙染著水霧的眼,又一顆淚珠無聲掉下來。
與此同時,贏秋只覺得自己的眼睛仿佛是被火在灼燒一般,她緊緊地閉起眼睛,再睜眼時,卻不防被亮光刺激得再一次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贏秋幾乎以為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但當(dāng)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再一次睜開眼睛時,原先籠罩在她眼前那一片濃深的黑早已不見,她在這清晨朦朧的薄霧里,看清了那棵巨大的銀杏樹。
黃色的銀杏葉在風(fēng)中飄蕩,打著旋兒落在長條椅的椅背上。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看清了周遭所有的事物,所有的顏色。
贏秋瞪圓眼睛,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她忽然直起身,卻在這朝陽鋪散而來的淡金色的陽光里,看清眼前的他。
烏黑的短發(fā),冷白的肌膚,那是一張漂亮到無法用語言來準確表達的容顏,他的眉眼在這樣的光線里,就好像顯得有些夢幻。
他好看得令人心驚。
那雙眼睛里粼波微泛,眼眶的薄紅一直蔓延到了眼尾,更添幾分驚艷動人。
他臉頰仍有殘留的淚痕,在陽光里映出細微的痕跡。
好像連此刻的風(fēng)都吹不散,他耳廓燙紅的溫度。
作者有話要說:小蓮花:被她看到我在哭了……QAQ
贏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男朋友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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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想抱抱她(捉蟲)
值此清晨,
周遭一切的朦朧薄霧都好像漸漸地在如此盛大的一片陽光里,消散無痕。
于是那些繁花綠樹的顏色落在人的眼睛里,就是更加清亮的顏色。
贏秋曾經(jīng)幻想過,
此刻在她眼前的這個人到底該是什么樣子,謝澄瑩說他比她曾經(jīng)喜歡的那個明星還要好看很多倍,
可是贏秋在腦海里想象了好多好多遍,也到底沒能想象出他的模樣。
贏秋以為自己永遠也看不見他了。
可眼前的光來得這樣猝不及防,而他的臉龐在那淡金色的光線里,顯得朦朧又驚艷。
眼尾帶紅,
眼眶懸淚。
這和她印象中的他,
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她沒有想到過,當(dāng)她終于能夠看清他的臉時,
她猝不及防地,
撞見的是他猶帶淚痕的模樣。
這一天,
贏秋還是看見了他想要她看的日出。
她也看清了他的臉龐,
就在她的眼前,
那是很近很近的距離。
他紅著眼睛,
是那樣認真地凝望她。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有些分不清現(xiàn)在這一刻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是她太盼望自己的眼睛復(fù)明了嗎?所以才會產(chǎn)生這樣短暫的錯覺?
可這怎么會是錯覺?
風(fēng)聲凜冽,
迎面吹著她的臉龐,
她眼前看見的所有事物都是如此清晰。
“……小蓮花?”
贏秋動了動嘴唇,連聲音都在發(fā)抖。
然后,
她就看見面前的他忽然彎起那雙漂亮的眼睛,
淺金色的陽光浸潤在他的眼瞳里,他動了一下喉結(jié),輕輕地應(yīng):“嗯。”
這一年的十月底,
深秋的季節(jié)染黃了云鶴山上那棵大銀杏樹的每一片葉子。
曾經(jīng)那個敏感又自卑的小瞎子,看清了這山頂?shù)娜粘鲱伾�,也看清了薄霧濃煙里,蓊郁翠綠的綿延山色。
如同《小森林》里的那個被詛咒的小女孩找到了一位拯救她的神明一樣,贏秋在這一天,在她看清他那雙眼睛里的,她的影子時,她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早就找到了屬于她的奇跡。
贏秋的眼睛忽然又模糊起來,卻并非是之前那種虛無的黑,而是眼眶里翻涌的淚花徹底朦朧了她的視線。
最初她還緊咬著嘴唇,可是無數(shù)種復(fù)雜難言的情緒還裹著巨大的驚喜如江海浪潮一般在她的心頭沖撞翻覆。
最終她還是沒能繃住,忍不住放聲大哭。
而傅沉蓮俯身又將她抱回自己的懷里,任由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頭,他緊緊地擁著她,眼眶仍是紅的,薄唇忍不住微彎。
贏秋哭了好久,眼淚也一直掉。
她后來緊緊地攥著他的衣服,一邊哭,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小蓮花,我,我看到了……”
“我的眼睛,我看到了,真的……”
“可是,可是這怎么可能呢?我,我怎么忽然……忽然就能看到了呢?”她越哭就越覺得不可思議,明明之前她還在因為自己的眼睛再也透不進一點兒光而絕望難捱,可是在這個清晨,就在他的面前,在這樣清冷寬闊的山頂,她忽然就看見了所有的事物。
“我是不是還在被窩里沒有醒,你還沒……還沒來帶我上山看日出?我是不是還在做夢?”
這實在是太像是一場夢了。
可為什么,又這么真實?
明明她都已經(jīng)決定要接受這樣的自己,接受自己永遠失去眼睛的事實,可她此刻看到的一切,又讓她再一次陷入了一種恐慌之中。
如果這是夢,她怕自己留戀這場夢。
贏秋的腦子很亂,她幾乎沒有辦法正常思考,但在此刻,她忽然聽見他喚她,“阿秋,”
“這不是夢�!�
他的手輕輕地摸了一下她的后腦,聲音溫柔得不像話,“我說過,你的眼睛會好的,我沒有騙你�!�
贏秋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這是什么魔法嗎?我怎么會突然,突然就……”
傅沉蓮輕拍她的后背,“有時候,人是會遇到奇跡的。”
“阿秋,不要哭了�!彼鋈凰砷_她,用指腹去擦她的眼淚,他眼眶的紅已經(jīng)變得不那么明顯了,他沖她笑,“能夠看見,難道不好嗎?”
他一笑,贏秋就晃了神。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偏頭,又用衣袖去擦自己的眼淚。
朝陽仍在天邊,那是這一天里,最明亮的光影,長條椅背后的銀杏樹被風(fēng)吹得枝影搖晃,一片又一片的銀杏葉散落下來。
忽然有一片晃啊晃,落在了女孩兒的手臂上。
她垂眼去看時,葉片的形狀與紋路都在她的眼睛里如此清晰。
贏秋的眼睛忽然復(fù)明,這對黎秀蘭和盛湘月來說,也是一種巨大的驚喜,當(dāng)天盛湘月就從公司請了假,和黎秀蘭,傅沉蓮帶著贏秋去醫(yī)院做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