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乖孩子,殺了她吧�!备祫C又顯露出那樣慈和的神態(tài),就好像他對待他這個兒子,從來都是這樣溫柔似的,教人在他眼中,根本看不出分毫的陰冷戾氣。
反倒仙風(fēng)道骨,儼然是仙宗宗主的做派。
可是那樣溫和的目光下,是隱藏著的愈發(fā)濃深的瘋狂病態(tài)。
“你和她一起死了,你就能徹底逃脫我的掌控,沉蓮,這難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現(xiàn)在機(jī)會,就在你眼前了�!�
那許多年里,傅沉蓮都一直在努力地要掙脫傅凜的掌控,解除鎖在自己身上好多年的枷鎖,可是后來他發(fā)現(xiàn),即便是傅凜死了,他也仍然活在那些噩夢里,從來都沒有掙脫出來過。
傅凜這樣的一句話,就好像在蠱惑著他,讓他下意識地聽從曾經(jīng)這位父親的命令。
反正從前,他早已經(jīng)聽了傅凜無數(shù)的話,跗骨絲總會讓他不得不聽話。
只要那柄劍穿透她的后背,便也能刺穿他的胸口。
可當(dāng)贏秋回頭看見劍鋒驟然朝她的后背襲來時,他卻忽然伸出手,猛地攥住了那薄薄的劍刃。
鋒利的劍身割破了他的手掌,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淌出來,長劍剎那在他的手掌里破碎成了流火,湮滅無痕。
他看起來就好像現(xiàn)在某種魔障里,精神失常,頭疼欲裂,渾身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對不起阿秋……”
他崩潰似的一聲聲低喃,“對不起……”
“小蓮花,”
贏秋想要掙脫開他,卻又始終被他緊緊地抱著,根本沒有辦法去看他的臉,她只能在他耳畔重復(fù),“你聽我說,傅凜已經(jīng)死了,你不要害怕他,我會陪著你的,你什么都不要怕,我會保護(hù)你……”
她的眼淚順著他的衣領(lǐng)落在他的脖頸,她垂下眼簾,卻在他的后領(lǐng)內(nèi)看到一抹奇怪的印記,暗綠的顏色,此刻還微微閃爍著光。
那暗綠的痕跡好似藤蔓枝條一般在他的后背蔓延,如同人的血脈一般依附在皮肉之下。
贏秋不由伸手順著他的衣領(lǐng)往下,指腹輕觸他后背的瞬間,傅沉蓮脊背僵直,而淡綠的痕跡在她指尖流散的銀色光芒里驟然隱沒些許。
可她的手指卻被灼燒得皮肉微翻,疼得她眼泛淚花。
那印記到底是什么?贏秋并不清楚。
她也來不及想更多,她用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輕柔地說,“記得我跟你說過什么嗎?”
“小蓮花,無論他說什么,你都不要聽他的�!�
“你忘了這是哪里了嗎?你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你是來找我的,你也找到我了……”
贏秋的聲音好似帶著某種能夠令他心安的力量,就那么在他的耳畔,伴隨著她的氣息,“小蓮花,這里根本沒有傅凜,你忘了嗎?他早就死了,他不可能會來到這里�!�
“你看到的傅凜只是假象�!�
傅沉蓮那雙空洞荒蕪的眼眸里好似有光影微晃,他又想起自己多年前親手將長劍刺進(jìn)了傅凜的胸膛,也曾親眼看著他身形破碎,魂靈消散。
他后背暗綠的痕跡又有略微減淡的趨勢。
可他眼前又分明還有傅凜的身形。
他一時間根本分不清眼前的這個男人到底是真實(shí)的,還是虛幻的。
贏秋施了術(shù)法,使銀光凝聚成一柄劍來,她趁著傅沉蓮愣神的時候,掙脫開他的手臂,卻在要看向他的時候,忽然被殷紅的錦帶蒙住了眼睛。
她聽到他驚慌失措地說,“別看……”
贏秋不知道他到底為什么忽然就不讓她看他的臉,她沉默片刻,忽然朝他伸出手掌,“小蓮花,牽著我,好不好?”
她等了好一會兒,才感受到他指間微涼的溫度。
于是她握住他的手腕,將劍柄塞到他的手里,然后握住了他的手,“小蓮花,是你教我的,有些事不能逃避,總要解決�!�
“我聽你的話,學(xué)了盲文,上了大學(xué),你教我勇敢,教我面對,替我彌補(bǔ)了我曾經(jīng)說給你聽的好多遺憾�!�
“我很感謝你,在我還沒想起你的那些日子里,就來到我的身邊,守著我,看著我……”
她的聲線都在抖,卻又彎起嘴唇,“所以小蓮花,我會救你的。”
她握緊了他的手,慢慢舉起那柄劍,“如果傅凜真的在這里,那么小蓮花,你曾經(jīng)能殺他一次,那現(xiàn)在,你就能殺他第二次。”
可是他看著那劍鋒朝著那懸在半空中的傅凜時,他卻又好像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又被跗骨絲控制,他渾身都在發(fā)抖,如果不是她握著他的手,或許那柄劍就要從他手中掉出去。
當(dāng)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傅凜,仿佛就激起他內(nèi)心里根植百年都不曾忘卻的恐懼,好像他又成了兒時那個弱小的自己,只能被傅凜握著手腕,將匕首刺進(jìn)奴隸的胸膛里。
好多鮮血在他眼前蔓延,好似燃燒不盡的烈火一般,染紅了他的視線。
那種臆想出來的血腥味道濃烈逼人,更令他忍不住蜷縮身體。
贏秋卻還緊緊地攥著他的手,她強(qiáng)硬地逼迫他舉起手里的那柄劍,“小蓮花,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正在傅沉蓮深思混沌,近乎崩潰之際,他卻又見贏秋忽然攥著他的手腕,將劍鋒指向了她自己,她的手也有點(diǎn)發(fā)抖,可是這一刻她抿緊嘴唇,還是將劍鋒毫不猶豫地刺向她自己的胸口。
傅沉蓮?fù)滓豢s,驟然握緊了劍柄,劍鋒便在她胸前一寸停滯。
“贏秋!你做什么?!”他近乎失控,將手里的劍扔下,伸手扣住她的肩。
贏秋本能地尋著他聲音傳來的方向,就好像一瞬間,她又回到了曾經(jīng)還是那個小瞎子的時候,不由地隨著他的聲音,尋找他所在的方向。
“你怕他,那就該聽他的話,殺了我。”贏秋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反正跗骨絲會讓你聽他的話�!�
“不……”
傅沉蓮看著眼前這個被他用錦帶蒙住眼睛的女孩兒,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也不管自己手上的傷口再度崩裂,流淌出多少鮮血。
他慌亂地想要去擦她從錦帶的縫隙里淌下來的眼淚,卻又不小心讓她的臉頰沾了他手上的血跡,他手指微頓,又忙用衣袖去小心翼翼地擦她的臉。
他是如此珍視地看著她,替她擦臉的動作也是那樣的小心輕柔,像是生怕觸碰到她臉上的傷口。
可是身體里好像又有跗骨絲在折磨著他的每一寸關(guān)節(jié)骨肉,那種劇烈的疼痛令他的手再沒辦法保持平穩(wěn),傅凜的聲音在他的耳畔變得尖銳。
他后背暗綠的印記還在他的肌膚底下猶如血管一般寸寸突起蔓延,仿佛要控制他所有的心神。
長劍重新回到他的手里,就好像傅凜此刻就在他的身后,像小時候那樣,握住了他的手腕,以最強(qiáng)硬的姿態(tài)逼迫他把劍鋒湊近她的脖頸。
她纖薄脆弱的肌膚近在咫尺。
贏秋也許是察覺到了什么的,明明她的雙膝已經(jīng)止不住的發(fā)顫,可她卻仍然就在他的面前,一動不動。
“沉蓮,這一切,就快要結(jié)束了�!�
他忽然聽見傅凜就在他身后輕聲笑著。
傅沉蓮緊緊地盯著眼前的女孩兒,就在他的手不受控制地要將劍刃再貼近她的脖頸,幾乎就要擦破她的肌膚時,他仍然在承受著跗骨絲帶給他的鉆心刺骨般的劇痛。
好像骨頭都在被寸寸碾碎,折磨得他幾乎就要站不住。
關(guān)節(jié)被穿連得像是個提線木偶,他眼眶紅透,身上開始顯現(xiàn)出淡金色的裂紋一般的痕跡,強(qiáng)大的氣流驟然四散,贏秋聽到了他痛苦的呻吟,在此間風(fēng)聲中,她慌忙伸手向前摸索,“小蓮花!”
一簇又一簇的蓮火仿佛已將這漫漫漆黑的地界照得透亮。
煙云繚繞間,傅沉蓮忍著疼痛,奮力地握緊了手里的劍柄,手腕一轉(zhuǎn),便將長劍向后,就要刺進(jìn)那個妄圖永遠(yuǎn)操控他的人的身體里。
可那長劍卻在剎那間轉(zhuǎn)化成了一捧如星子般的流光,軟綿綿的落在他的手里,留下滿目晶瑩的痕跡。
他只一怔,就立即召出蓮火幻化成三尺青鋒,翻身往后毫不猶豫地刺穿了那個男人的腰腹,與此同時簇簇蓮火涌來,照著他的側(cè)臉,也開始燃燒著傅凜的衣袖。
傅凜臉上得意的笑容僵冷下來,他似乎是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向那個衣衫染血的年輕男人,看清他泛紅的雙眸,也看清了他滿眼的冷戾。
一如多年前那樣,傅沉蓮在他陰狠扭曲的目光里抽出了那柄長劍。
可這一次,他卻沒有看到鮮血迸濺。
此刻他后背的暗綠印記驟然風(fēng)化消散,他發(fā)現(xiàn)他眼前傅凜的身影也隨之化作輕煙,消散不見。
他提著劍,怔怔地站在那兒,周遭靜得可怕,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身體被跗骨絲控制的感覺猝然消失,仿佛剛才他所承受的那些劇烈的疼痛都不過只是他一時的錯覺。
可是那種熟悉的痛感分明又是那么的真實(shí)。
此刻的贏秋早已摘下那暗紅錦帶,她就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他。
傅沉蓮后知后覺,抬眼對上她的目光。
他下意識地用手背去擋住自己眉心的妖紋,有些驚慌,有些狼狽。
也許是此刻,贏秋終于讀懂了他這些舉動的意義,她也在一瞬間明白了,那個她忽然漂浮上天的夜里,他究竟為什么要偷偷離開。
她朝他走進(jìn)一步,卻見他不安地后退一步。
于是她索性就停駐下來,定定地看著他,開口道:“小蓮花,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妖怪�!�
“我早就知道你是玄蓮花,”
她努力朝他彎起唇角,用最輕柔的嗓音對他說,“那個時候我還在想,花妖會不會長得很好看……”
“謝謝小蓮花給了我重見光明的機(jī)會,才讓我看到這么好的你�!�
她仍然在對著他笑,一雙眼睛彎起來,“你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最好看的妖怪。”
“我也沒有見過,比你還要好看的凡人�!�
她在努力地安慰他此刻所有的怯懦與不安。
“對不起小蓮花,以前我的眼睛看不見,所以有很多的事情,我都不敢對你說,我是個膽小鬼,但是,但是……”
她說著說著,淚水幾乎又盈滿了眼眶,他的輪廓也在她的眼睛里變得有些朦朧不清,“真的很謝謝你,一直都沒有放棄我�!�
她的膽小自卑讓她不敢承認(rèn)她的情感,于是在那些陪在他身邊的歲月里,她都裝作從未察覺他的情緒一般,做了個沒心沒肺的人。
可他卻偏偏這樣執(zhí)著。
明明他們曾經(jīng)又豈止是山水之隔那么簡單,那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世界。
他卻仍舊不遠(yuǎn)千萬里,在她忘記一切的時候,來到了她的身邊。
他記著她曾經(jīng)所說過的每一句話,努力地學(xué)嘗試著去做一個普通的人,去感受這世間冷暖,煙火紛繁。
再也沒有比他更加純粹赤誠的人,這個少年對她的喜歡,在他的世界里歷經(jīng)百年輾轉(zhuǎn),都未曾遺忘。
“在我心里,你什么都好。”
“我……”
如果說上一次說出口的喜歡,是在他那樣固執(zhí)的逼問下,沖動所致,那么這一次,卻是她懷抱著那許多年和他一起度過的記憶,還有那許多被自己埋藏在心底的,喜歡他的心情,她終于毫無芥蒂,終于不管不顧,望著他輕聲說,“我真的很喜歡你,在瀾雪鎮(zhèn)上的時候,就很喜歡了……”
曾幾何時,當(dāng)他接過她手里的那顆糖,當(dāng)他醉醺醺地拉著她的手去觸摸他的臉龐,那個夜晚,她就已經(jīng)很喜歡他了。
喜歡聽他的聲音,喜歡牽著他的衣袖,陪著他去天涯海角任何地方。
撿雪煮茶,臨花聽風(fēng)。
那些都是她和他曾經(jīng)所共同擁有的,最尋常的一段時光。
卻是贏秋最喜歡的生活。
好多早該告訴他的事情,或許于他而言,終歸還是遲了好多年。
贏秋一步一步地朝他走過去,他的眼睛已經(jīng)紅得不像話,眼尾蔓延出來的薄紅痕跡已經(jīng)到了太陽穴,那雙淚眼里,映照出她模糊的影子。
當(dāng)他還要往后再退時,卻被她忽然抓住了他捂著自己眉心的那只手。
他不肯松開,她就借著力,踮起腳,忽然湊近他,在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親吻他的嘴唇。
她閉起眼睛,生澀地試探著抵開他的唇齒。
卻又忽然咬了一下他的唇瓣。
也是這一剎那,她終于有機(jī)會將他貼著額頭的那只手給拿了下來。
她忽然捧住他的臉,而傅沉蓮的那雙眼睛里幾乎只剩她,他的思緒幾乎都在這般沸水翻盈的灼燒感里停滯,他只知道隨著她的動作而乖乖俯身。
她的嘴唇又印在他眉心那一道閃著金色光芒的妖紋。
那么清淺的一下,卻令他脊背僵硬,連睫毛都在止不住地顫抖,氣息也亂了。
“明明很漂亮,你為什么要遮著不給我看?”她仰頭望著他,笑得燦爛。
曾經(jīng)她的眼前模糊得透不進(jìn)光,是他翻越了幾乎不可能到達(dá)的界限,來到她的面前,帶著她去看了那天的日出。
而現(xiàn)在,她也該做他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份更新送達(dá),愛你們啵啵啵��!明天見!感謝在2020-10-25
35:45:31~2020-10-25
35:05: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今天的我頹廢了嗎?
1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40章
紅衣少女
看似無盡的黑暗里忽然飄忽起猶如螢火一般的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痕跡,
照徹這一方天地時,贏秋才發(fā)現(xiàn)腳下虛無朦朧的黑不知不覺成了平靜無波的湖面,隱約映著她和傅沉蓮的影子。
一聲輕笑忽然傳來。
那是極溫柔的女聲,
透著幾分渺遠(yuǎn)。
贏秋回頭時,就正好看見那滿天漂浮的火星子里,
有一抹穿著紅色衣裙的身影從遠(yuǎn)處一步步地朝著她和傅沉蓮走來。
她踏著腳下如鏡子一般的水面,清泠的水聲漸近。
贏秋看清她殷紅裙擺上金線所繡的一簇又一簇的蓮花輪廓,卻又好似層層翻覆的火焰一般一直蔓延到她的衣袖。
烏黑的長發(fā)被梳成整齊的發(fā)髻,收在鑲嵌了寶石珍珠的金質(zhì)花冠內(nèi),
精致的金蓮花一朵又一朵地嵌在她烏黑的發(fā)髻里,
長長的金質(zhì)流蘇垂下來,每一顆紅寶石都在此間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瑩光中透出更加耀眼的光澤。
少女眉似遠(yuǎn)黛,
貌若春水,
一雙清凌凌的眸子更如春茶一般透著干凈的神光。
攏在花冠后的紅色鮫紗長長地墜下去,
而她行走之間,
有風(fēng)帶起那鮫紗浮動,
拖入水中卻并未沾濕半寸。
猶如盛裝出嫁的少女,
正款款走來。
“你這張嘴,還是這么會哄騙人啊……”當(dāng)她走近,她的目光起初還停留在傅沉蓮的身上,
片刻后卻又看向贏秋,
忽然道。
她的嗓音清脆空靈,似敲冰戛玉般動聽。
贏秋皺起眉,
“你是誰?”
少女聞言便輕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