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眸光掃過少女被熱氣熏騰的小臉,如枝頭剛剛成熟的水蜜桃,白里透紅,水嫩多汁。她垂眸不敢看自己,長長的睫毛都在抗拒著發(fā)出輕顫。
他默默替她蓋好被子,掖了掖被角,甚至都沒有任何身體接觸,起身道:“朕還有事,你先睡吧。”
哈?完了?
姜姩松了口氣,她抬頭乖順的眨了眨眼,軟軟道:“好�!�
裴玄溫柔的目光中閃著一絲疏離,他嘴角揚了揚,輕聲道:“乖�!�
穿著寢衣能做啥事去?不管。不來更好。
事實證明,她睡得并不好,迷迷糊糊,時睡時醒,極不安穩(wěn)。
冬日的清晨,天際浮著淡淡的冷霧。
乾明殿上,裴玄端坐在龍榻之上,面色冷峻如鐵,他眼梢露著一絲陰狠。
“繼續(xù)查!韓二如何得知貴人的行程,定要將送匿名信之人給朕揪出來!”
路達目光堅定:“是!”
氣氛深沉凝重。
只聽后殿傳來小貴人驚天動地的尖叫。
那聲音帶著一絲哭腔,瞬間將裴玄臉上的暴戾之色震得一干二凈。
他耳邊一震嗡鳴,倏地從龍榻上起來,長腿飛快朝后殿而去。
雕龍羅漢床上,小貴人半坐在被窩里,大大的杏眼中滿是迷茫和恐懼,見他進來,眼淚直接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沿著粉嫩的臉頰不停滑落下來,她撅著小嘴,委屈萬分地看向他。
“裴玄!”
寢殿中的宮人們嚇得面色鐵青,直呼天子名諱為大不敬,這世上叫出過這兩個字的人可是都死了,小貴人實在語出驚人。
誰料皇上毫不在乎,他看著小貴人哭得楚楚可憐的小臉,胸口憋悶的有些窒息,忐忑不安的情緒令他腳步更加迅猛的來到床邊,還未開口卻被小貴人撲上來緊緊抱住,她哽咽的聲音傳進來:
“裴玄……我好像小產(chǎn)了……嗚嗚嗚……”
裴玄瞳孔微擴,低頭便看到水藍色墊絮上那抹鮮紅的血跡,他愣怔片刻,隨即釋然一笑,手臂摟住小貴人的身子,柔聲道:“太好了。”
“你說什么!”
姜姩拼命將他推來,瞪著哭紅的眼睛,難以置信般望著他。
虎毒不食子,他每日喂她喝藥,那般體貼入微,她以為他是珍惜這個孩子的。
“你不喜歡這個孩子嗎?”
她秀眉微皺,鼻尖紅紅的,噘嘴問他。
裴玄大手扶著她哭得發(fā)顫的肩膀,微微抬著那雙劍眉,鳳眸平靜的眨了眨,竟多出一絲溫潤而澤的氣質(zhì)。
“朕不喜歡孩子�!焙竺姘刖洌[在了心里。
他接著道:
“你想要同朕生孩子嗎?”
他眼底的星光一閃而過,藏匿在淡然之下,蠢蠢欲動,語氣卻風輕日暖般平和。
靈魂拷問,把姜姩徹底問住了。
她眼皮一下耷拉下來,空茫茫的看著裴玄前襟上金絲勾制的云流紋圖案。
明顯是不愿意的。
他鳳眸中的淡色加深,深得再也不見一絲光芒,濃黑如墨。
“你既不愿,不要孩子豈不是更好嗎?”
沒有一絲不悅,裴玄的聲音溫和純凈得不像他。
姜姩原本激起的失控心緒跟著漸漸平息下來,她抬眸望著他那張溫緩的看不出絲毫情緒的臉,心中好似剛經(jīng)歷洶涌的漲潮后,在平靜中悄然退潮,水退了,卻留下一地細沙,說不上來該高興還是要悲涼。
一開始她莫名其妙懷了孩子,震驚無措,確實沮喪�?伤髞硎墙邮芰诉@個孩子的,并將他已設(shè)計到了自己余生當中,她甚至學(xué)著織毛衣,準備他將來要穿的小衣服、小襪子,如今一切又化作泡影,她才會崩潰大哭。
但現(xiàn)在看到裴玄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她覺得有些諷刺。
平靜下來,姜姩用手抹了抹眼淚,圓圓的杏眼抬眸望著他,強忍著哽咽,語氣不帶一絲波瀾道:
“皇上說的是,你我都不愿,許是天意成全�!�
他的回答都是疑問句,而她的答案是肯定句。
屋子里燒了一夜的銀絲炭已沒有一絲溫度,空氣涼了,話也涼了。
裴玄的鳳眸中好似蒙了一層冬日的霧氣,凝而不舒,帶著微微的寒涼和捉摸不透,他的目光沒再多逗留。
姜姩的心頭如針扎般莫名疼了一下,她有些疑惑低頭看向胸口。
“伺候娘娘盥洗,朕去宣太醫(yī)�!�
他淡淡丟下一句,清癯的身形站起來,轉(zhuǎn)身朝前殿而去,孑然一身如影。
平陽公公站在一旁看了看那背影,又低頭看了看眼淚未干的小貴人,眉頭高高隆起。
怎么出宮玩一趟,回來就都變了味兒呢。
先前這宮里還甜著呢,這會又飄著一股尚未成熟的酸澀氣息了。
佩蘭姑姑瞟了一眼床上的血跡,眉目微微舒展,無聲無色取來了月事帶。
第35章
他真的有病
“娘娘要更衣,你們都先退下吧。”
佩蘭姑姑沖宮人們說了句,便來到了床邊伸手扶起小貴人。
“小產(chǎn)不會只有這點血跡,娘娘莫要擔心,您這只是來了月事。”
佩蘭邊給她更衣邊柔聲道。
姜姩睜大那雙杏眼,低頭看著佩蘭手里的月事帶:“月事?”
佩蘭抬頭,目光坦誠的說道:“娘娘本就沒有懷孕�!�
姜姩心中一顫,感覺腦袋木的發(fā)悶,小巧飽滿的唇不可思議的張著,眸光中盡是質(zhì)疑。
“太醫(yī)都為我診斷過,還開了安胎藥!”
“那是溫經(jīng)湯,是調(diào)理月事的藥�!�
姜姩眉頭一皺:“那為何會晨吐?”
“胃納受阻,飲食積滯。太醫(yī)的診斷�!�
“什么意思?”
佩蘭姑姑低下頭輕聲道:“吃太多積食了�!�
姜姩眉心一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為何小腹會隆起?”
佩蘭姑姑抿了抿嘴沒有回答。
其實她問完就后悔了,這還用問,都吃積食了,肯定是胖的唄!
不對不對!
“積食也不會導(dǎo)致月事推遲!”
“娘娘不光積食,情志不遂,郁怒緊張,才導(dǎo)致月事不調(diào)�!�
佩蘭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太醫(yī)如是說�!�
眼淚未干的小臉上滿是震撼與不解,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她措手不及,帶著最后一個最大的質(zhì)疑,她開口道:“皇上知道嗎?”
佩蘭姑姑淡如白開水的臉上輕輕一笑:“自然是知道的�!�
“那他為何不告訴我!”
少女紅著臉,眼中難得氳上一絲慍氣。
佩蘭姑姑溫和的目光看著她,緩緩說道:“娘娘只要用心,便知皇上為何會瞞著你。人心長在肉里,用眼睛是看不到的。”
少女眸子微怔,回憶起那日她從宮外回來,告訴裴玄自己已有身孕,他立刻宣太醫(yī)診斷,見太醫(yī)面色凝重,欲言又止,裴玄便帶他去了前殿。
過了一會兒才回來,姜姩神色擔憂,迫不及待的追問他,可是腹中胎兒有所異樣。裴玄只是淡淡一笑,安慰她說沒事,吃幾副湯藥就好了。
他從未說那是安胎藥,都是她自以為的。
但他未揭穿,是因為……
享受上帝視角,笑看螻蟻取樂?
佩蘭看著小貴人眸中游離的困惑,微微嘆了口道:“皇上在乎的從來都只有娘娘。是不是喜脈,有沒有小皇子,于他本就無意。但若娘娘在意,他便不舍娘娘傷心失意,這才沒有告訴娘娘真相�!�
姜姩瞳孔一縮,其實這個猜測在她腦海飄來飄去很多遍,她始終沒勇氣拿出來細想,現(xiàn)在被佩蘭說了出來,她依舊不愿面對。她小嘴抿了抿,裴玄豈能如此心細如麻,他只是殺人如麻!
況且,情滯緊張月經(jīng)不調(diào)也是被他嚇得!他也該負責。
待她盥洗干凈,太醫(yī)拎著藥箱匆匆而來,他托起小貴人纖白的手腕,細細把來,淡淡的目光豁然開朗,他露出欣慰一笑:“娘娘的藥吃得按時,如今氣滯血瘀已調(diào)理通暢,月事恢復(fù)正常了�!�
她沒有懷孕,月事也來了,本該高興才是,可現(xiàn)在卻感覺心中空落落的,她抬頭朝屋里掃了掃,不見裴玄的身影。
早膳也是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圓桌前,看著滿桌佳肴,沒精打采吃了個寂寞。小腹因為月事有些隱隱作痛,她想去軟榻上躺會兒,卻感覺掌心傳來利刃割破皮膚的刺痛,她捂著手掌,不禁“啊”了一聲。
安夏眨著大眼睛慌張的問道:“小姐,怎么了?”
姜姩攤開手掌,看著那白里透紅的細嫩掌心,眉心蹙起,她疼得吞了吞口水,朝店門外走去。
“皇上在哪兒?”
她忍著痛急切地問著門口的太監(jiān)。
“回娘娘,皇上去虎園了。”小太監(jiān)低頭瑟瑟回答。
掌心的疼痛令姜姩的呼吸有些急促:“帶我去虎園!”
小太監(jiān)一下跪在地上:“皇上有令不得娘娘走出乾明宮半步,況且,虎園向來是宮中禁地,奴才不敢!”
姜姩咬著牙正無措,平陽公公從回廊走了出來道:“娘娘隨奴家前來�!�
虎園建在清心殿一旁,一片枯萎敗落的園子里沒有一絲生氣,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碎石小徑兩旁,鋪著冰冷的鐵網(wǎng),猛虎的嘶吼聲不斷從鐵架網(wǎng)底下傳來。
“皇上在那兒呢。”
平陽公公肉手一指,姜姩跟著望過去,就見裴玄清瘦的背影垂首坐在不遠處的鐵架網(wǎng)上不知在做什么。
姜姩忍著手心的劇痛,心里不禁有些不安,顧不得小徑兩旁深坑中兇殘的野獸,抬腳就要便裴玄而去。
平陽公公卻伸手微微拉了下她的手臂,她回頭就見公公溫和的眸光里多了幾分懇切,緩緩道:“皇上病了,奴家以為,娘娘便是皇上的藥�!�
姜姩眨了眨那雙楚楚的大眼睛,有些擔憂道:“什么��?傳不傳染?”
平陽公公愣怔一下,眼皮往上翻了翻,嘆了口氣道:“不傳染,你去吧�!�
“好嘞。”
她轉(zhuǎn)身沿著小徑朝那背影走去,聽著兩邊豺狼虎豹的嘶鳴,她只敢目視前方,邁著瑟瑟發(fā)抖的雙腿來到了裴玄身后。
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似是在顫抖,肩膀一陣陣聳動,姜姩心中一怔,哭了?他?
待她走近一看,入目之景卻令她瞳孔一縮,呼吸有些滯緩。
他右手執(zhí)劍,刀鋒鋒利的劃破自己的左手掌心,那冷白的手中正鮮血淋漓,血液穿過鐵網(wǎng)落進虎園之中,猛虎們在底下興奮地撕搶那溫熱新鮮的一口腥味。
自殘!
裴玄緩緩抬頭,看過來,倒是沒哭,卻比哭還難看。
他冷冽的眸子毫無光彩,如同起了一層冰冷的霧氣,掩住了那往日的鋒芒,便只�?彰C5膬蓚黑洞,無助又虛弱,見到她來,他眼皮往下一耷,忽然渾身失力往后倒去,躺在了冰冷堅硬的鐵架網(wǎng)上,底下的野獸以為來了食物,一陣風似的紛紛跳起。
他身體不自覺地縮在一起,渾身都在明顯的發(fā)著抖,他的薄唇因為急促的呼吸微微張著,眼神困倦無力,臉色蒼白如紙,他青筋凸起的手臂戰(zhàn)栗著擋在臉上,似是不愿以此面目示人。
姜姩看得臉色煞白,他真的有病……
卻聽那虛弱的聲音傳來:
“誰叫你來的,出去。”
第36章
你能不能別總嚇我
姜姩怔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裴玄。
她曾是那么怕他,但這一刻他好像下雨天在街角遇到的無家可歸的小狗,躲在沒有屋檐的墻邊正瑟瑟發(fā)抖。
“再不走,朕將你喂猛虎�!�
裴玄用最虛弱無助的聲音說著最狠的話,朝姜姩投來惡狠狠的虛弱目光。
看吧,被雨水淋濕的小狗正充滿敵意朝她齜牙,因為,它害怕。
姜姩眸光流轉(zhuǎn),義無反顧走上前來,張開雙臂將他緊緊抱住撲在了他的身上,甚至都忘了鐵網(wǎng)下那些令她畏懼的猛虎。
少女的懷抱綿軟溫暖,帶著一絲好聞的清香。
“我不走。”軟軟糯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如豆腐般細軟的小暖手放在他微顫著的冰涼的臉頰之上,冷熱相交,軟硬碰撞,觸發(fā)了神奇的反應(yīng)。
他耳邊嘈雜的令他絕望的噪音消失了,他狂跳不止的心率忽然緩和下來,胸口憋悶的感覺驅(qū)散開來,身體的顫抖緩緩平靜,唯有急促的呼吸還在持續(xù)。
“那便永遠別走�!彼穆曇羯硢≈袔е⑽⒌念澏�,小小的,弱弱的,令人無法拒絕。
姜姩將他抱的更緊了些,沒有說話,相對無言就那樣摟著。摟到底下的猛虎都以為他們死了,沒了饞勁兒,不再搭理他們。
摟到她再也感覺不到他身上的戰(zhàn)栗,剛想抬頭看他,就感覺一雙大手將她環(huán)抱,她的臉在他的胸口貼的更緊了,他用下巴輕輕蹭了蹭她的額角,呼吸變得深厚緩慢,好似捧著一件難得的稀世珍寶。
“好點了嗎?”少女被抱著無法動彈,小嘴微張,軟聲軟氣。
“嗯�!彼穆曇舨辉偬撊鯚o力,恢復(fù)了往日的模樣。
“難受的時候哭出來便好了。我每次都如此�!�
“朕已忘記該如何哭了�!�
小貴人抬起頭朝他看去,水潤的眼睛寫滿疑問,不會疼,也不會哭,這是什么�。�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低下頭來,目光溫柔繾綣:“你那么愛哭,莫不是你將朕的眼淚搶走了�!�
姜姩杏眼微睜,有了這個可能啊!疼替你扛,淚提你流!那你怎么還矯情上了?
“對了,皇上的手�!�
姜姩在他懷里掙了掙,抓起他受傷的左手,眉頭一蹙,碰到了傷口,好疼。
她的掌心傳來陣陣刺痛,眼淚一下盈了出來。
“皇上不疼,我還疼呢!”
看著眼前可憐巴巴的小淚人,裴玄的心中微微一震。
他閱人無數(shù),察言觀色向來擅長,此刻她沒說謊,可是在懸崖上她的那般厭惡也沒有假,為何會如此?
姜姩捧起那本來修長又好看的手,心疼的看著那暗紅的傷口,放在嘴下輕輕吹了吹。
嗯,她手心的疼痛有輕微的緩解。
她小心翼翼又低頭吹了吹。
裴玄不禁深吸一口氣,他眼中的冷霧撥散,眸子倏地放出微光。
姜姩只感覺身上的大手忽然一用力,她整個人翻了個身,一陣眩暈襲來,裴玄便已將她壓在身下。她后背貼上了鐵網(wǎng),網(wǎng)下的猛虎見了又興奮地躍起發(fā)出聲聲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