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考多少啊?”
“還沒查呢�!�
“真的?不會考砸了正準備哭,不告訴我吧�!�
躺著黑暗房間里的寧清被他逗笑,“那我哭的話,你會不會來哄我。”
“會,但要先打一頓,問你為什么考砸了�!�
“真無情,那你幫我查吧�!�
“行,那先掛了。你要真考砸了,那我今晚就不打電話過來了�!�
寧清等了十五分鐘,他都沒有打電話過來。她自已又打電話查了一次,按下座機鍵時的心都在顫,這次終于打通,385。
這孫子,他故意嚇她。
她惱得直接打了過去,“你干什么嚇我?”
他低了聲說,“想要你主動打電話給我�!�
寧清翻了個身,頭埋在了枕頭里,樓下的媽媽和奶奶依舊是一股愁容。她待在房間里一下午,誰都不想理。一直在想,她中午的話是說錯了,她不該利用趙昕遠,說出那樣惡毒的話。
“手機買了嗎?”
爸爸被關在派出所里,沒有人給她買手機了,想起這件事她就想哭。家里傷心的人夠多了,她不能再表現得像個孩子了。
“沒有�!�
“那我給你買一部好不好?你每個月還我一百就行�!�
在黑暗中她搖了搖頭,“不用,我就要我爸爸給我買。”
“好吧,后天要去學校,我可能去不了,要再待兩天才回去�!�
“嗯�!�
“喂,你就一點都不想我嗎?”
“想你也沒用。”
“真的?”趙昕遠伸手扯了垂下的樹葉,在掌中蹂躪了一番再扔進草叢里,“不喜歡我了嗎?”
“喜歡是種動態(tài)行為,不是靜止的固定變量,有時多,有時少�!�
“那愛呢?”
“愛的最低閥值,都要比最多的喜歡,還要多�!�
“那依舊是有時多有時少嗎?”
“對�!�
他冷笑地輕吐了三個字,“你扯淡�!�
“那你說愛是什么?”
“不會問愛不愛,只會計較夠不夠。”
“那你這是在跟我計較了嗎?”寧清的唇微彎。
“是。”
出完成績后過了一天,徐晨又慢悠悠地騎著小毛驢來學校。竟然在路上看到了寧姐,她這人一放假就失聯了,他按了喇叭,她才抬了頭看前方。
她的臉色好蒼白,狀態(tài)明顯不對勁,看上去很不開心的樣子。
不會是考砸了吧,這里離學校還有一段路,“上車,我?guī)氵^去,你今天怎么從這走過來啊�!�
“市里大橋在修,繞了一圈,我從終點站走過來的。”
“你爸沒送你來啊�!�
“嗯�!�
“一會還要坐公交回去嗎?我送你到始發(fā)站吧,這也太遠了。”
“好,謝謝�!�
徐晨的好奇心還是沒按捺住,不顧人狀態(tài)不對,還是問了,“你考了多少分�。俊�
“385.”
“我天�!彼胁“桑剂诉@個分,還這么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干什么啊?要是他,他早回家請個二十桌親戚吃飯放鞭炮了,“你選修多少?”
“A加。”
“寧姐怎么這么牛啊。不過我得請你吃飯,我物理A。還記得你考前一天給我講的那道題嗎?竟然考到了,分數還不低呢,不然我也拿不了A啊�!�
徐晨尋思,她這分數,985都能上了。
今天進去就是拿參考資料,再聽老師講如何填報志愿的,這幾天各個任課老師幾乎都在學校里,學生家長隨時都能拿著成績去問具體學校和專業(yè)的填報。
填報志愿是門學問,每個人的需求點不同。有人覺得不能浪費分數,寧可去偏遠省份,也想要985的名頭。有人想要去大城市,有更多的實習機會,就業(yè)環(huán)境更好,那可能分數就只夠上個211了。
進了學校,從每個人的臉上就能猜到考得大概怎樣,在那東西亂竄打探別人分數的,肯定差不了。一臉菜色,低頭玩手機,連話都不愿多說兩句的,那估計發(fā)揮一般了。
寧清準備填完表格,拿了資料就回家。殊不知她這蒼白的臉色,人家都以為她考砸了。
李慧卻知道她的分數,昨天班主任就開始整理班級同學的高考分數,她來學校幫忙的。前天,她被寧阿姨找去問了,問她知不知道趙昕遠與寧清談戀愛。她也順便從寧阿姨那里知道了寧清家里的事,還被叮囑了,絕對不允許跟趙昕遠說。
看到她走出教室,李慧跟在了她后面,走到樓下時喊住了她。
寧清停住轉了身,“什么事?”
“你考得挺不錯的。”
“謝謝。”
“趙昕遠考得這個分數,肯定夠京州大學了,你們真要一起去京州嗎?”
“你怎么知道?”
“寧阿姨告訴我的,我就想問,你是真喜歡趙昕遠嗎?”
寧清的腦子很亂,但還是從有限的幾句話里得出了,李慧知道她說了什么,更知道她家里的事。
上一次在廁所被她背后議論的陰影浮現,她都不敢想象被同學知道了這件事后的流言蜚語,昨晚一夜未睡的頭痛與恐懼化作了尖銳的刻薄,“你這次又想干什么?”
“李慧,我真的很討厭你,為什么要在背后說人是非呢?在廁所那次,我聽到了,不要總說我針對你。還有,我喜不喜歡他,跟你有什么關系?”
“我只是覺得,你沒那么喜歡他。”
“跟他在一起,能看到你不爽,我就很爽,知道嗎?”
“你跟他在一起,就是為了讓我不爽嗎?”
某種意義上說是這樣,當初就是見李慧喜歡他,不然她都不想主動跟他打交道成為朋友。喜歡上他,是后來的事。
“可以這樣說。不過你的覺得,并不重要。”寧清面帶警告地看著她,“這件事跟你無關,我奉勸你,管好你的嘴,不要說不該說的。”
家人是她的底線,李慧要敢說她爸爸的事,她就敢去抽她。
寧清再不愿跟腦子不好的人糾纏,轉身就準備繼續(xù)往前走。
一回頭,就看到背著書包的趙昕遠,正在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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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寧清被帶去看了爸爸,本來蔣月是不想讓她去的,但又怎么攔得住。
她是糾結的,想去,但又怕去了讓他覺得難堪,父母被子女見到了深陷囹圄,心中該有百般滋味。
坐了很久的車,到了一個她從未去過的地方,僅有二十分鐘的探視時間。
人攤上大事,滿腦子都被這一件事充斥時,有時反而不知應該表現出如何情緒。甚至是,太大了,太過激烈的情緒,無論是抱頭痛哭,還是憤怒地嘶吼,都顯得夸張而有了表演的成分。站在那,面無表情,看似連情緒波動都沒有時,心里早已翻江倒海,用幾乎沒有的社會經驗的大腦將這件事翻來覆去地想了一遍又一遍。
寧清看著坐在前邊的媽媽和奶奶,想,什么是社會經驗?她們活到了這個年紀,在這件事上,依舊跟她一樣的茫然與稚嫩。
那坐在對面的爸爸呢?
他是有一些社會經驗的,如果沒有他,她的生活不會如此輕松,能吃飽穿暖,只要讀好書。比起村里初中畢業(yè)就去廠里上班的同齡人,她是幸運的。那些人,不一定讀書比她差。
出了這事,寧清從未怪過他,也沒有這個資格。
做子女的天然偏袒父母,他只是時運不濟。
看著奶奶的哭泣,聽著媽媽不停地問該怎么辦,爸爸身上還是穿著那一天出門時的衣服,心中的酸澀讓她紅了眼圈,手下意識去擦眼淚時,卻被爸爸吼住。
“我還沒死呢,哭什么呢?”寧國濤雖然人被關著,他都擺出了氣勢不讓她看見軟弱,“你哭能解決什么問題?都要大學生了,不會動腦子嗎?”
“那我該怎么辦?”
“你要面對事實,事實就是我可能要被關兩年。這是最壞的情況,但家里的錢夠你上大學了。我就當在里面養(yǎng)兩年身體,有那筆拆遷款在,并不比在外面上班的人掙得少。我是不會讓你大學為錢操心的�!�
寧國濤看著站在后面憋著眼淚的女兒,這是好的,至少沒來了就大哭著要他再來安慰,女孩子不應該被養(yǎng)成那樣。
從小對她百般寵愛,不對她學習有要求的同時,他承認自已就是有封建思想的,沒有兒子,女兒就該當兒子養(yǎng)。遇到事,哭哭啼啼地不想著解決問題,就是一頓罵。就算解決不了,也應該學著忍耐。
老婆性格怯懦,沒遇到過這么大的事,老媽都一大把年紀了。老爹死得早,家中唯一的男人不在家頂著,三個女人,如果三個人都軟弱了,沒一個主心骨,就會被人欺負了去。
村子里,有幾個是好人?就是比誰的拳頭硬,不然看你家沒人出頭,地都能被人占了去種菜。還有雞棚,兩個女人守著,保不準會有人敢來做偷雞摸狗的事。
他在里面沒有辦法的。
如果她是個男孩,現在就要擔起保護媽媽和奶奶的責任。是個女孩,同樣要如此。
“清清,你十九歲了,不小了。我不想讓你來看我,但今天你來了,我就得跟你上課。我在里面,你就代表了我們家的門面。村子里,一張臉面最重要。”寧國濤的視線劃過面前的老婆和老媽,“現在這個時候,你不允許哭。我這次倒霉也認了,如果真在里面關兩三年,你就得承擔起責任照顧她們。我不在家,有誰要敢來欺負我們家,你都要拿出氣魄來�!�
陰冷的小房間里,寧清被震懾住了不敢哭,不敢表現得慌張。心中有無數個問題,如果你真要在里面關兩三年,那我該怎么辦?我該怎樣保護她們?除了讀書,我又有什么能力呢?要有人來欺負,難道我拿刀捅了人來跟你一起坐牢嗎?
看著爸爸嚴肅到兇狠的眼神,她不敢問。
就算傷心,她都應該表現得若無其事。擔起責任的人,心中再茫然,都不應該展現出無能為力。裝,也要裝過去。
在回去的路上,反而是她對媽媽和奶奶說,爸爸已經在里面暫時出不來了,你們再傷心,都要把自已身體放在第一位。這個家,不能再有一個人倒下了。
她要把自已當作大人了。
可是,當看到趙昕遠的這一瞬,她又不想長大了。
裝過大人,在他媽媽面前口不擇言過,但她怎么會傷害他?造口業(yè)就要承受業(yè)力的吞噬。這件事,再沒了在他面前開口的余地。
而剛剛這句,寧清不知該如何解釋。
她當然不會怪自已,只覺得李慧是不是他媽的有病啊。
趙昕遠瞞著父母早一天回來,騙了爺爺說去朋友家玩。她還是沒有手機,聯系不上她,一下火車就趕來了學校,估計能碰上她。
他們已經有十天沒見了。
可真是個驚喜。
他無意當演員讓人看戲,也不愿當了別人的面讓她覺得難堪,裝作什么都沒聽到,對她說,“拿完資料了?走吧�!�
李慧看著他們的離去,趙昕遠這是一句招呼都沒跟她打。
從教學樓到大門口,是頗長的一段路�?粗赃叺娜藖砣送�,一下子都無法適應。終日校服、被高考的重壓折騰到灰頭土臉的高三學生,終于開始了打扮自已。
最青春的時候,他們都被塞進了肥大的運動服里,對服裝的審美實踐徹底缺失。被壓抑了好幾年后,獲得打扮自由的高中畢業(yè)生們開始了對審美的初步嘗試,穿上自已的衣服不說,還染了頭發(fā)化了妝,做一切本有權利做,但被認為是會影響了學習而被禁止的事。
還未至盛夏,他就已經穿上了運動短褲,腳蹬球鞋,當他步伐稍快時,寧清都快要小跑才能追得上他。
一直走到校門口時,他都不跟她講一句話。
出了校門右轉,寧清終于走上前,主動拉了他的手�?刹艅傆|碰到他的手指,就被他甩開,他加快了步子像是對她避之不及。
她知道自已說錯了話,又討好地跑上前再次拉住他的手,怕他再次甩開,她這都不是牽手了,抓著他的四根手指像擰麻繩一樣扯住。
在爬滿藤蔓的學校圍墻邊,趙昕遠突然停下,“你沒有一句解釋的嗎?”
如果是旁人,他自尊高到斷然不會要解釋,當場就能絕交了。
“我跟她說什么,你就要信什么嗎?”
他再次甩開了她的手,心中火極大,他無法接受她這樣不純粹的喜歡,“那你說的是真的嗎?”
“不是。”
“那你為什么要對她說那句話?就為了自已爽嗎?”
第一次見他如此生氣,寧清不知如何解釋,也不敢再碰他的手,“那我跟你道歉,行不行?”
他想也沒想,一句不行就說出了口。
“你要怎樣才能原諒我?”
“你的喜歡如此廉價嗎?就是為了氣別人嗎?那你把我當什么了?”
兩天的擔心受怕,再見到他,就被他指責她的喜歡廉價,如果讓他知道了她對他媽媽說出那樣的話,她都不敢想他會怎樣。
“我對你有多少喜歡,你自已不知道嗎?”
“不知道�!�
兩人的僵持被電瓶車的喇叭聲打破,“寧姐,你怎么不等我?”
徐晨剛剛去了物理老師辦公室,拿了A,讓老師請他吃飯,老師說請他吃蠶豆,又被踢了一腳后灰溜溜地回教室了�;亓私淌野l(fā)現寧清走了,他說好送她去汽車站的。想著問她什么時候有空,那一道物理題的恩情太大了,必須請吃飯。
邊騎車邊往右邊看著,還真看到了寧清的背影,正在和她講話的是趙昕遠。剛剛去物理辦公室還聽到老師在說趙昕遠,說他這次非�?上В盍藥追�,當初計劃過留學,忙著考語言成績,也沒參加自主招生拿到加分。
趙昕遠冷笑一聲,“我耽誤你們了?”
寧清忽略了他的陰陽怪氣,對徐晨說,“我自已走過去就行,你先走吧。”
徐晨聽到了趙昕遠的話,他們好像在吵架?萬一他沒考上清北,心態(tài)失衡了要欺負寧姐呢。
“你確定你沒事?”
趙昕遠直接回了徐晨,“那你覺得她能有什么事?”
“哦,就是我說好送她去車站的,既然你送她,那就沒事了�!毙斐坎桓鷽]考好的人計較,“寧姐回去記得看qq,請你吃飯的事我可沒忘�!�
寧清勉強笑了笑,“好,再見�!�
“這么不舍得,你怎么不坐他車走?”
趙昕遠很煩,她能對別人笑著揮手告別,對他怎么一句解釋都沒有?
接連的說錯話,接連的恐懼,還要被他不斷指責,她再也壓抑不住極度疲倦后的不耐煩,“我都說了我錯了,你要我怎樣?”
“我無法接受你這樣不夠投入的喜歡�!�
“那你就不要接受了。”
她說完就繼續(xù)往前走,來時她看過了班次,要在十分鐘之內走到站點,不必等待就能趕上回鄉(xiāng)的公交車。
家里就她一個人在,雞棚那還有雞要養(yǎng),是夏天來臨前的最后一批,過幾天她就要一大早去抓雞送去賣。媽媽和奶奶就睡在雞棚那,裝作無事發(fā)生,不讓村里人發(fā)現端倪。
她能一個人做飯了,有了第一志愿,但她還得填兩個保底志愿,要回去研究下學校。不知道暑假能不能找到打工的地方,她要出去賺點錢了。
一個人走到公交站點時,果然才等了一分鐘,公交車就來了。開了門,她走上車塞了三塊錢硬幣,走到了后排的位置坐下,邊走邊無意透過車窗向外看去。沒有人,他沒有追上來。
公交車拖著沉重的身軀,排放了尾氣緩緩開動,寧清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這是她小時候喜歡坐的車,能進城。
那時車子開到橋下,她一手拉著爸爸,一手拽著媽媽,進了城便喊餓,讓他們給買關東煮吃。
有次發(fā)燒了,要掛好幾天的水,奶奶抱著她坐公交去醫(yī)院。一個不識字的老人,一路向人問路才找到了兒童醫(yī)院。
他要分手就分手吧,反正她什么都沒了。
趙昕遠的窩火徹底變成了內火,明明是她的錯。她那能叫認錯嗎?她居然搞得他咄咄逼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