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們沒被帶到主宅,而是東邊的一棟配樓前。
廊下等了好多人,鐘黎匆匆一掃,竟然發(fā)現(xiàn)不少一二線女星都在其列,更加好奇這是個什么面試。
“跟選妃似的�!睏瞰k悄悄跟她吐槽,說不定是什么附庸風雅的老色鬼。
不過,能讓這些人這樣趨之若鶩,顯然報酬倒是其次的,里頭的人才要緊。
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鐘黎更加好奇。
等了快一個多小時才輪到她。這還算快的,很多人進去不到兩分鐘就被轟了出去,被引路的那人直言有辱清聽。
哪怕是一些一線女星,也絲毫不給面子,偏偏被訓的都是灰溜溜離開,不敢置喙。
她更存幾分小心,上個樓像做賊,叩兩聲門,聽到里面有人喚她才進去。
這是個大開間辦公室,老美風格設計,厚重的提花窗簾合得嚴實,將室內(nèi)辟出獨一份的清凈幽闃。
百葉窗開著,偶爾泄進兩聲鳥鳴,桌角隨意擺著一盆素冠荷鼎。
容凌就坐在辦公桌后面,手里握一支鋼筆,低頭很專注地書寫著什么。
從鐘黎的角度望去,正好能看到他骨骼分明的下頜線,頭發(fā)很短,但額前的碎發(fā)是烏黑而細軟的。
白色的襯衣工整熨帖,只領口微敞,解了兩顆扣子,薄薄的布料掩不住鼓脹的胸肌。
聽到動靜他擱筆抬了下頭,看到是她后,稍稍頓了下:“怎么是你?”
鐘黎的臉微微發(fā)燙,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分明是很平淡的一聲質(zhì)問,她卻有種無所遁形的局促感。心里亂糟糟的,不免又想起幾天前被他撞到差點被程馳軒占了便宜的事兒。
不知道他會怎么定義她這個人?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他們也算不上認識,他怎么想又跟她有什么關系呢?
“我來唱曲,你出題唄�!�
小姑娘還不會掩藏自己的情緒,這話聽著硬邦邦的。
容凌笑了下,沒搭腔。
鐘黎后知后覺的,也覺得自己造次,又道:“總不能讓我自己瞎唱吧?都不知道你們這兒選人是什么標準?”
“那你還挺聰明,知道要點題�!�
不是聽不出他話里的調(diào)侃,鐘黎有點難為情,抬頭望過去。
他的眼皮薄而窄長,目光涼淡,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
但是,鋒利的劍眉下卻有一雙勾人的鳳眼,多情又似無情,薄薄的嘴唇顯得禁欲又挑逗,侵略感十足。
鐘黎第一次這么直白地在同一個人身上感受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
溫雅端方、氣勢凌人。
她后來隨口唱了一首《天涯歌女》,不忘斜著眼兒打量他。
卻見他懶懶支著下頜,垂下眼簾,有些一言難盡的表情。尤其是唱到“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時,他終于沒忍住,神色微妙地望著她。
她唱的很難聽嗎?
她心里不太高興地想。
直到后來侯應祁推門進來,夸張地說:“你這是真選人還是假公濟私給自己謀福利��?敢在你爺爺?shù)拇髩凵铣@曲兒?真不怕他老人家直接把你倆打包丟出去��?”
不知道是清楚了始末后,這首歌唱的不合時宜,還是因為“你倆”這兩個詞,莫名有種勾勾搭搭、狼狽為奸的味道。
鐘黎的臉漲得通紅,像熟透的蘋果。
-
鐘黎那三腳貓唱功,自然沒有被選上。至于是誰被選上了,她已經(jīng)沒有這個閑心關心。
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那場面試最后的畫面,想到自己無知無畏唱曲時的樣子,煩躁地操起枕頭在懷里蹂躪,腿兒在空中亂蹬。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故意在撩撥他啊?好丟人!
11月,北京的氣溫已經(jīng)急轉(zhuǎn)直下,路上行人紛紛換上了厚厚的大衣。
晚秋的陽光有種焦黃的鏡頭感,將車輛如織、行人往來、落葉紛飛的這一幕定格成油畫般的濃郁景色。
鐘黎趴在窗戶上觀望了會兒,又翻出手機,得知今日天晴,她決定要去戒臺寺進香。
路上花了點時間,下車后,她支付了票錢,爬了一路的臺階才抵達正門。
廟宇之內(nèi)幽靜雅致,寶相莊嚴,遠處是連綿起伏的群山,蒼翠欲滴;近處,朱紅色的殿宇掩映在金色的楓葉林之下,抬頭,枝葉罅隙中篩落片片光斑,在地上明晃晃地搖曳。美不勝收,如畫中的仙境。
鐘黎拜過菩薩,拿了掛條去許愿樹下許愿。
她閉上眼睛,虔誠禱告,許完愿踮高了腳尖將掛條往上拋。
可惜身高不夠,第一次沒有掛上。
掛條掉落在地。
她撿起來,又努力掛了幾次,奈何都沒有成功,還不慎將之拋到了最底下的樹杈。
她沮喪極了,努力伸手去夠。
一只修長的大手替她揭下掛條,略略抬手,不費什么力氣就將掛條掛到了最高的那個樹杈上。
鐘黎喜不自禁地轉(zhuǎn)身:“謝謝你啊——”
是位很高大的男士,她堪堪夠到他肩膀,目光往上,她怔住了,仰頭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干巴巴道:“是你啊�!�
這樣的相遇,有些出乎意料,但好歹有了幾日的緩沖。
鐘黎雖然有一絲不自在,倒沒有那天離開時那樣不自在了,只是眨了眨眼睛望著他。
她是個藏不住情緒的人,有幾點小聰明都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里。
容凌沒答,抬頭望向垂落的許愿條,問她:“你信這個?”
鐘黎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們好像不是很熟吧?
但是這個人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zhì),你站在他身邊,會不自覺被他牽動情緒,下意識對他言聽計從。
她訥訥點頭:“可以給我?guī)砗眠\。”
他勾了下唇角,似乎是聽到了一個什么笑話:“那你拿回你的角色了嗎?”
鐘黎一噎,忽然有點生氣。
他們很熟嗎?他不會覺得這樣很冒犯嗎?
而且,他怎么會知道她的角色沒有的事情?
鐘黎怎么都想不明白,本來想回懟他兩句,可目光落在他那張棱角分明又自帶威懾力的側(cè)臉上時,話又憋了回去。
算了,惹不起。這才是真正的祖宗��!
彼時她雖不清楚他的具體身份,大抵也知道他大概是哪一個層面上的人物了,這種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兒跟那些有點兒小錢就招搖過市的富二代可不一樣,是真正一般人沒辦法接觸到的上層圈子。
從她從沒有在任何娛樂新聞上見過他,那些女星爭破頭也想著去表演一個不知道什么玩意的節(jié)目,鐘黎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了,至少是沒有媒體敢拿來報道調(diào)侃的那一類。不然他這樣的皮相氣質(zhì),擱長安街上走一圈回頭率肯定百分百。
說實話,鐘黎對他的第一印象不算差,但也不敢太靠近,直覺他不太好相處,讓人感到害怕。
“吃飯了嗎?”容凌忽然問她,聲音里少了些平日慣有的冷漠疏離。
“啊?”她沒有反應過來。
他垂眸望著她,重復了一遍,語氣自然到仿佛他們已經(jīng)認識很久了:“我問你吃飯了沒有?”
鐘黎懵懵懂懂地搖頭。事實上,她當時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他是什么意思。
因為正常人不會對一個才見過幾次的人問這種話。
不過,顯然容凌不是一般人。
-
賓利車馳入了一處胡同里,七兜八轉(zhuǎn),停在了一個四合院門口。
泊車員出來停車,另有侍者帶他們穿過回廊庭院,進到一處雅間。
鐘黎之前和楊帆來過一次這里,根本沒被允許進門。
別看這家西圖瀾婭餐廳位置不顯眼,卻是這邊非常有名的米其林西圖瀾婭餐廳,每個時間段只提供十個位置,需要提前預訂,還必須穿正裝。
今天她穿的很休閑,上身是一件森系毛衣,下面搭了條蓬蓬裙,一看就不是什么昂貴的款式。
可服務人員好像沒有看到,笑臉相迎,不但替她拉開座椅、斟茶倒水,點菜時全程彎腰側(cè)頭望著她,輕聲細語地詢問她有無忌口。
鐘黎翻過一頁頁菜單,在看到一份炒飯要78,一份魚子醬要好幾千后,她默默合上了菜單遞給他:“你自己點吧,我不會�!�
在心里默念“阿門”。北京人都這么冤大頭的嗎?
其實她到現(xiàn)在還不是很明白,他為什么要請她吃飯。
成年人的世界其實非常簡單。
請人吃飯,無非幾種情況——朋友之間聯(lián)絡感情、事業(yè)或工作上有求于對方。
像他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有求于她呢?
那就只有另一種原因。
但這個猜想實在是有些荒誕。
鐘黎的目光不自覺落在他身上。
天氣冷了,他脫掉的外套里面只穿了件黑色的高領薄毛衫,清晰勾勒出上半身的肌肉線條。
肩膀很寬,鼻梁高而挺拔,還有薄而紅的嘴唇……低頭喝茶時,他修長的大手扣著茶杯,喉結(jié)有規(guī)律地滾動著。
鐘黎連忙收回目光,莫名地感覺臉很熱。
不知道是不是這屋子里的暖氣打高了的緣故。
“你是演員?”容凌戴著手套,慢條斯理地剝著一只螃蟹。
這種事兒,一般人做來肯定和優(yōu)雅兩字不搭邊。
可他不一樣,好像做什么都很游刃有余,八風不動,自然就有了雍容的氣度。
鐘黎有點難為情地說:“算不上啦,只是個跑龍?zhí)椎摹!?br />
這話倒也不虛,她沒正經(jīng)演過什么劇的主角,連唯一有機會參演的《黑白》也黃了。
她泄氣地嘆了口氣。
容凌抬眸看她一眼,有時候挺難理解的。
她過的好像很不好,可再沮喪的時候也有一種鮮活的人氣。
很難形容這種生命力。
總之,跟他身邊那些人很不一樣。
他見慣了紙醉金迷、浮華奢靡,也見過萬丈高樓平地起又湮滅傾覆,其實很難有什么能讓他駐足多看一眼的。
“都演過什么?”他又問她。
鐘黎覺得他有揭她短的嫌疑,小聲抱怨:“……都說了只是個跑龍?zhí)椎��!?br />
容凌卻淺笑著說:“沒事,你跟我說說,我挺感興趣的。”
鐘黎:“……”
這人怎么回事兒呢?聽不出她不想說嗎?
“容先生,我們好像不是很熟吧。”
“你不說‘咱倆是一條心’嗎?”他輕描淡寫地抬了下眼簾,漆黑的瞳仁里浮著淺淺的笑意。
鐘黎的臉就不受控制地漲紅了。
她在心里暗罵自己,真沒出息,人家不過是隨口一句戲言,就被撩得這樣心猿意馬。
又不由心道,一個大男人,長成這樣干嘛?!
她后來還是妥協(xié),不太情愿地說:“演過一部民國劇里女主角的丫鬟,還演過一部抗戰(zhàn)神劇里的……”
容凌靜靜聽著,似乎是在聽什么重要的會議報告,津津有味。
他手里的螃蟹已經(jīng)剝完了,蟹肉剃得干干凈凈,裝在一個小碟子里。
鐘黎多看了兩眼,假裝喝了口水,默默用杯身將自己面前咬得稀爛的蟹腿擋住。
吃螃蟹也這么講究?他這樣襯托得她很不講究哎。
誰知他把裝滿蟹肉的碟子推到她面前。
鐘黎這才知道,這是給她剃的。
她受寵若驚,多少有點不好意思,想了想,又用小勺子分了一大半給他,又推回去:“一起吃唄�!�
容凌微怔,目光落到她真誠的臉上,不知怎么笑了一下。
“沒人說過你很有趣嗎?”
鐘黎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不是沒遇到過跟她搭訕的公子哥兒,他們的眼睛里藏不住事兒,意圖明顯。
可他瞧著并不是那樣浮浪的紈绔子弟。
這似乎也只是隨口一句恭維話罷了。
鐘黎心里七上八下的,有點吃不準他的意思,再好吃的東西都有些淡而無味了。
這頓飯他們吃了快兩個小時。
這在以前,是鐘黎想都不敢想的。
偏偏這頓飯吃得慢條斯理,卻絲毫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
環(huán)境清幽,美食珍饈,還有……她目光朝他望去。
嗯,秀色可餐。
他長得可真好看,比那些圈里的明星都要好看。
容貌還是其次,身上那種旁若無人的氣度,比容貌更吸引人。
后來是他送她回去的,價值千萬的豪車開進破敗的小區(qū),在直徑不到兩米的道路間龜速挪動時,鐘黎多少生出了一些不自在的窘迫感。
車在一棟爬滿爬山虎的居民樓下停住。
他下來,很紳士地繞到這一側(cè)替她開門。
只是,抬頭朝樓頂望去時目光稍微停頓了一下:“你住這兒?”
鐘黎似乎聽出了什么弦外之音,面皮發(fā)緊。
她倔強道:“要是我有錢,我也住三進三出的四合院。”
容凌沒有生氣:“別介,我沒別的意思�!�
鐘黎也覺得自己過于敏感了,抿了下唇,緩和了語氣說:“謝謝你的飯�!�
“不客氣�!�
她都準備要走了,不知怎么又回頭,卻發(fā)現(xiàn)他還沒離開,抄著手倚在車門上遠遠望著她。
看到她回頭,他約莫是笑了一下的,似乎早有預料。
鐘黎不知怎么,一顆心跳得急促,如細密鼓點在她心尖上不斷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