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許久沒來紐約，許嘉茗都挺能理解周卓到溫哥華時的一臉嫌棄，她也覺得自己就像是從村里來的。
周卓一個小時前發(fā)了信息給她，讓她多等一會，他可能要遲到。她說不急，就在附近找了個咖啡館坐下打發(fā)時間。
他終于趕了過來，難得見他西裝革履的模樣，許嘉茗問了他，“是不是耽誤你加班了？”
“沒有，都處理完了�！敝茏客隽丝Х瑞^，往牛排館走去，“你怎么突然喜歡吃牛排了？這家還挺難定�！�
“換個口味唄，所以很好吃嗎？”
“很好吃，也不便宜�！�
“你是地主，反正你請客�！�
“當(dāng)然，歡迎你蒞臨紐約�！�
兩人說笑間，就到了店門口。周卓走在前面拉開了門，讓她走了進去，自己再往里走。他的余光掃到了后邊有人正要走進來，他就側(cè)著身子，手撐住了門。
那人進來時說了句Thanks，周卓要說不用時，看了那人一眼，卻是驚訝了。他反應(yīng)過來后，主動與那人打了招呼。
“Hi，Veronica。”
許嘉茗回頭看了眼，周卓在跟一個女人打招呼。
那個女人四十多歲的樣子，身著駝色大衣，手指上的藍(lán)鉆異常耀目�？杀热A貴的外表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她一雙深邃而犀利的目光，很冷淡。
周卓與她熱情的social，而她只回了句挺好的，簡直是惜字如金。眼神再掃過自己時，許嘉茗都覺得她的目光里些許的嚴(yán)苛，氣場非常強大到讓人忽視了她美麗的外表。
也是中國人，他們用了中文。
見Veronica看了許嘉茗，周卓主動做了介紹，“這是我的朋友，Chloe。”
這個叫Veronica的人倒是不缺禮貌，跟她點了頭，她也沒說話，就笑了下。
打過招呼，兩人就被迎上來的服務(wù)生引到了預(yù)留的座位上，許嘉茗坐在了里面，正好能看到剛才的女人，她坐在了對角線的位置，沒有看菜單，就向服務(wù)生點了單。
周卓將菜單交給服務(wù)員時，順便看了眼Veronica坐的位置，距離甚遠(yuǎn)，才對許嘉茗說，“我剛剛打招呼的人，她非常厲害�！�
看出來了，那樣犀利的眼神，是出來做事的，不會是被富養(yǎng)在家中的。
“她是律師嗎？”
“是，隔壁律所的合伙人，算得上是我們的對手�！�
當(dāng)然，也絕對算不上是對手，自己老板見面時也與她交談甚歡，圈子不大，有時也會有case上的合作。對于他們那個層級來說，跟誰都是朋友，手中掌控與可調(diào)動的資源太多，沒有長久的敵人。但自己老板，那個時常把手下人push到?jīng)]時間睡覺的，也會在背后吐槽她一句too
aggressive。
“她好像還是唯一的亞裔女合伙人，能干掉白人、男人，挺不容易的�！鄙碓谄渲�，周卓當(dāng)然能體會到這個行業(yè)里微妙而心知肚明的歧視鏈，“她還不是二代移民，律師還是來美國時才讀的�！�
許嘉茗怕被察覺到，沒有去看她，“那她好厲害啊�！�
“還有，八卦一句�！敝茏繅旱土寺曇�，“她早幾年嫁給了一個富豪，也沒有孩子�！�
怕被誤解，周卓還補充了句，“這跟她的事業(yè)沒什么關(guān)系，據(jù)說這個富豪在婚禮時還調(diào)侃了句，說求了好幾次婚，她才答應(yīng)的�！�
許嘉茗倒是沒覺得是多獵奇的八卦，這么厲害的女人，嫁富豪也正常。能被她看得上的男人，在世俗成就上，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那多爽，財務(wù)自由，還沒有孩子要照顧�！�
“怎么，你這是不喜歡小孩？”
“不是，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太遠(yuǎn)了些，但這肯定很辛苦啊。”許嘉茗想了想，“就跟養(yǎng)狗似的，天天遛它，要陪它玩。小孩會說話，狗還不會講話，看它心情不好，還得帶它去看醫(yī)生。就算再喜歡狗，都沒法否認(rèn)養(yǎng)狗就是很累�！�
周卓被她的比喻逗笑，“養(yǎng)小孩，可比養(yǎng)狗貴多了�！�
“養(yǎng)狗也不便宜，隨便看個醫(yī)生就得幾百刀，保險還沒法報。”
周卓忽然問了她，“你還在幫人遛狗嗎？”
“沒有�！痹S嘉茗撒謊時倒是沒躲避他的眼神，“怎么了？”
“問一下而已。”
餐前面包和沙拉早已上，正吃著沙拉的功夫，正在滋滋作響的T骨牛排就被端上了桌。這么大一塊牛排，上桌前就已經(jīng)被切成了小塊，服務(wù)員將兩側(cè)不同部位的肉分別夾了一塊肉到他們的盤中。
這一塊還是挺大，許嘉茗切了一小塊送入口中，很嫩，口感算得上豐腴而不膩，外邊的脆意鎖住了肉汁，焦香里的肉味很足。果然他要推薦，確實驚艷。
吃完了一塊后，她才想起了拿手機拍了張照片。
周卓已經(jīng)干掉了兩塊肉，正拿著叉子往前時，就被她喊了過去點，他倒是沒停住，精準(zhǔn)地叉了塊肉，“你什么時候吃飯還顧上拍照了？趕緊吃，肉放涼了就膩�！�
許嘉茗也不擅長拍食物，也就算了。想起他那邊已經(jīng)八點了，就順手打開了微信，把照片發(fā)給了他，說「好吃」，還加了個感嘆號。
“有在準(zhǔn)備實習(xí)嗎？”
“我這都還沒開學(xué)，你都提實習(xí)了。”
“當(dāng)然，嘉茗，做事要有緊迫感一點。經(jīng)濟形勢很一般，閉了眼都能找到工作的年代早過去了，你要早做打算�！�
周卓都覺得自己嘮叨，但看著她這么隨遇而安、心大到?jīng)]什么打算的樣子，他也不得不多說兩句，“而且溫哥華的就業(yè)環(huán)境更一般了，你當(dāng)然要現(xiàn)在就開始準(zhǔn)備，美國這兒的公司也找人幫你內(nèi)推，多去面試些刷經(jīng)驗值。你還年輕，要拼一點�！�
許嘉茗聽著他的「嘮叨」，卻是看向了那個坐在對角線上的女人，她一個人吃飯，一份牛排，一杯紅酒。右手旁還放了個平板，她邊吃邊看平板上的資料。
那樣厲害的人，可真珍惜時間。
許嘉茗一向覺得自己是個沒太大野心的人，也缺乏適當(dāng)?shù)呐时刃�，能養(yǎng)活自己就好�？蛇@樣，此時感覺也不太行。
果然是神奇的紐約，才來了幾個小時，都快被流動的金錢氣息感染了。
但她也清楚，自己斷然成為不了那樣的人。
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下，她知道自己沒什么急事，也是無關(guān)緊要的信息。與人吃飯時，出于禮貌，她盡量不看手機回信息。
可她知道，大概率是陳巖回的消息。
糾結(jié)了下，又實在沒忍住，她假裝有事一樣，拿起手機認(rèn)真看了眼。
果然是他回的消息，很短，就四個字：吃完了嗎？
第34章
紐約寸土寸金，多年前，完成了學(xué)業(yè)，Veronica提了個行李箱來到這個城市時，租的是地下室。遇上了暴雨天，還淹過幾回。
幾乎醒著的時間都在律所，不必花費高昂的租金在一個只用來睡覺的地方。
讀書那幾年也是這樣，那時有圖書館與自習(xí)室。
后來，她搬離了地下室時，她知道，自己是再也不會回來的。
很久沒有想起那樣的往事，此刻，位于曼哈頓的高級公寓內(nèi)，她看著窗外永不眠的紐約城，也會驚覺，好多年了。
公寓內(nèi)算得上極簡，客廳沒有沙發(fā)，就放了張書桌，一把椅子。獨自在這時，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工作。
她不喜歡度假，簡直是浪費時間。圣誕假期，她可以安靜地做一些自己的事情。書桌上放著打印的稿件，是她寫的評論文章，還要為一本書寫序。
這是她一個人的空間，鮮有人來打擾。
上一次，來這的人，還是許永成。
他沒有事，是不會來找她的。
其實今天在牛排館時，她就認(rèn)出了那個女孩。許永成給她看過照片，許嘉茗，是她取的名字。
那次見面也沒那么愉快，她說，為什么要去溫哥華讀書，年紀(jì)輕輕去養(yǎng)老嗎？
他說，這是嘉茗自己選的，我尊重她的選擇。
她冷笑了問他，她什么都不懂，你也不懂？
他終于冷了臉，以為他要惡言相對，卻是什么也沒說。
正如當(dāng)年他沒有開口挽留她一樣，沉默地同意了離婚，跟她說，女兒交給我，錢，我?guī)湍阆朕k法。
這么些年，她從沒有回去看過女兒。
長大了，更沒什么必要相認(rèn)，對彼此來說，都會增添不必要的困擾。
她也一直覺得自己對女兒是沒什么感情的，母愛的構(gòu)成太過復(fù)雜，也許她沒有過時間與精力的投入，說一句愛，自己都覺得虛偽。
吃飯時，她知道，有一雙眼在看著自己。
她走時，女孩與那個男人還沒離開，兩人在笑著聊天。
那個男人，大概是男朋友。
Veronica已經(jīng)忘了那個男人自我介紹時的名字，只記得他所屬的律所。但人看著還算靠譜，也許她可以給他一點機會。
回憶只是偶爾，她坐回到了書桌前，打開了臺燈，埋頭修改今早才寫完的稿件。
陳巖一回北京就連軸轉(zhuǎn)，歇了太久，既有工作，又有應(yīng)酬，都趕在了一起。
他每天都要說很多話，積攢的事情一口氣在公司處理了，忙到了凌晨才回家。到了家，卻覺得很悶熱，估計在辦公室呆了一天，都沒有透過氣。
他半夜又去下樓在外邊走了幾圈，順便跟她打了視頻。再次到家，洗完澡后，只穿了件T恤，還是覺得很熱。他才后知后覺是低燒，喉嚨也有些不對勁了。
估計又是呼吸道感染，但這個關(guān)口，事情多，容不得生病。灌了幾杯溫水，就早點休息了。
時差導(dǎo)致睡眠都有些紊亂，他躺了許久都沒睡著。剛好她發(fā)來了信息，嗓子正難受，水都不想喝，他吃了顆放在旁邊的喉糖，甜甜的，很清涼。
跟她聊了一會，他就被她催著說去睡吧。
放下手機，他再次閉上眼時，竟然也很快就睡過去了。
那一覺睡到了中午，怕影響頭腦清醒，他白天沒有吃藥，把低燒硬抗了過去。
白天看著半夜的聊天記錄，他都有些恍惚到不真實。
她早跟他說了要去長島拜訪長輩，還會順便見朋友。他不會有什么意見，更沒問她具體行程，到紐約時，朋友是否會陪著她玩，這屬于管太多，他自然不會多問。
他只說讓司機去送她，被拒絕后，他也懶得再說什么。
陸遜到公司時，就看到了秘書正引著人往老板辦公室里搬空氣凈化器，舊的被替換了出來。
估計老板這又是感冒了，看著體質(zhì)一點也不虛，平日里也不怎么生病。但一到冬天，每場流感，毫無意外，老板都會中招。
他的中招，一般都挺嚴(yán)重，會在家徹底休息個一兩天。不過昨天他就感冒了，照舊來了公司，陸遜也沒多驚訝，誰讓他休假那么長時間的。
假期開始的早，幾乎將近一個月，甚至事情有點多，以為他上個月月底就會回來的，結(jié)果他拖到了一月份。
誰也不知道他在國外干什么，老板的私生活跟公事分得很開，以前陸遜還能借著關(guān)系親近開玩笑問一句，你也會有拖延、不想上班的時候嗎？
但他現(xiàn)在都不敢開這個玩笑，回來時他主動去接機，在車上時老板一句閑聊都沒有。
陸遜進辦公室時，老板正倚靠在了座椅上看手機，見他進來，老板才坐直了身體，將手機放在了一旁。在這些細(xì)節(jié)上，老板一向尊重人。
陸遜主要匯報的一件事，是關(guān)于許永成的。
許永成人雖然進去了，但公司還在，表面上還勉強維持著運作的狀態(tài)。
公司之前內(nèi)部發(fā)了聲明，稱董事長失去了聯(lián)系。后來消息出來后，又再次發(fā)聲明，強調(diào)并無任何部門到集團及分公司進行審查。
聲明的措辭非常謹(jǐn)慎，起了再大的風(fēng)浪，也當(dāng)作不知，只當(dāng)是董事長去配合了調(diào)查，最后還作出了堅決支持的政治表態(tài)。
體量再大的商人，被抓了失聯(lián)一陣子都不是個事兒。
場面上風(fēng)光的生意人，曾被紀(jì)委帶走調(diào)查過的就不少，有過牢獄之災(zāi)的也不鮮見。要能出來，事情過去了就翻篇，哪個沒眼色的媒體還敢揪著去報道。
現(xiàn)在，不明就里的外界持觀望狀，以為財務(wù)狀況糟糕，再失去了主要控制人，不知大廈何時傾頹。
而對內(nèi)行人來說，這是塊肥肉。集團下的一些子公司經(jīng)營得非常不錯。如果不能一口吞下，也要喝一口肉湯，甚至篤定債務(wù)會被兜底。
京州的老虎已抓，局勢未定之時，各個勢力下的代理人就已經(jīng)躍躍欲試，幾乎是作出了明搶的架勢。
老板身份特殊，與他父親的關(guān)系無需證明，天然的立場為背書，從而能靈活游走于兩端，來主導(dǎo)年后這場重組。
至于許永成，卻與他們無關(guān)。這也是李秘書當(dāng)初說的，其他事，不用介入了。
老板這才離開多久，明爭暗斗就已經(jīng)上了場面。然而這些人，都沒那么好打發(fā)，他一個打工的，也得罪不起，非得老板回來鎮(zhèn)場子。
老板回來的這幾天，也沒處理這些事，陸遜這才過來找了他。當(dāng)然，先用了工作匯報為鋪墊，最后才提了一句。
“老板，這件事，需要我飛一趟，去處理嗎？”
“好，你去一趟�！�
見老板認(rèn)真地回答了自己，陸遜傻了眼。如果自己去一趟就能解決，那還要找他干什么。這么說，不還是委婉地在催促他嗎？
陳巖看他愣了神，問了他，“有問題嗎？”
“有……我可能搞不定�！�
“那就找人幫忙去搞定。”
陸遜趕緊拍了馬屁，“這事，只有您才能搞定�！�
“我搞不定�！标悗r笑了，“這事，我可沒這個權(quán)力�！�
如果陸遜還聽不明白，那他就別混了。要真按所謂的流程與職權(quán)范圍，這事不該由老板來做。
這是在點他，讓他去找該找的人。神仙打架，到不知老板如此繞一圈，目的是什么。
陸遜更明白他是誰的下屬，“那我可以去找李秘書嗎？”
看著他如此謹(jǐn)慎而小心的樣子，犯不著這樣的，陳巖也沒想為難他，“可以�！�
“好，老板您注意身體，這一波流感挺嚴(yán)重的。”
“嗯�！�
辦公室里放了兩臺空氣凈化器，茶水壺里是煮的梨水，他的感冒沒有嚴(yán)重下去，就是喉嚨有些不舒服。
這件事，由他主導(dǎo)，他不能有利益上的任何關(guān)聯(lián)，也不想有。
但這么說也很可笑，他又有什么干凈可言。
現(xiàn)在被瓜分了，剩下的爛攤子總能被解決掉。誰擔(dān)保，誰兜底。
而他介入，做完了再交由他人。如何分配，利益之間如何均衡，都不在他的掌控中。
其實這兩者，沒什么區(qū)別。就算前者損失更大些，也與他無關(guān)。
一個人可以不貪不搶，但卻不能攔著手下的人去這么干。
身在其中，那他是什么？
陳巖晚上依舊是飯局，逃不掉。
攢局的老大哥，為人頗義氣，是該聚一下。
這位老大哥愛好美聲唱法，飯局喊了著名的高音歌唱家過來。就算人前是一副藝術(shù)家的清高做派，靠著專業(yè)吃飯，到了這種飯局上。雖然在座的都是體面人，但本質(zhì)是也就是個作陪的。
沒什么人是他們請不來的，更別說什么歌手演員。
但明星卻挺少的，這種飯局上帶來的伴侶們，光有美貌，拿不出手，要么高學(xué)歷，要么業(yè)界精英，基本上沒見到過又窮又漂亮的。
在這可沒有什么灰姑娘，只怕沒見過世面的，帶來參加了飯局，事后還管不住嘴。
他照例被起了哄，說咱陳巖什么時候帶個姑娘過來啊。
以前他也從不掃人興，說就等著您幫我介紹呢，我也著急，你們都這么小氣不幫忙是吧？
說多了，就被人笑回?fù)�，說你這要求太難了，介紹個配不上你的，你還得回頭罵我。
陳巖這次笑了笑，“快了。”
“怎么？這是有情況了？”
不想說太多，他也沒否認(rèn)，“新年新氣象，也要給你們一個盼頭吧�！�
“行，你趕緊帶，我見面禮這就備下了�！�
眾人捧場的笑了，又開了幾句玩笑，才終于把話題從他身上過了。
酒過三巡，歌唱家也站起了身唱幾首助興，陳巖有些興致缺缺，手機放在腿上點開了微信。
今天他醒得早，給她發(fā)了信息，問到了沒。
她很簡短地回了他，意思就是沒空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