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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與時錦視線平齊,勉力放柔聲音,好言好語道:“阿沅,腿傷并非小事,你總要讓我心中有數(shù)。”

    時錦默不作聲地盯著他。

    顧云深向來就是最為得天獨厚的那一類人。

    他相貌極為出挑,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臉部的線條輪廓似刀削斧刻般清晰。

    一雙鳳眼,內(nèi)勾外翹。面無表情時,襯得人清冷出塵,不怒自威。專注看著人時,卻又深邃得攝人心魄。

    他慣來都是如此。

    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

    時錦眨了眨眼,湊近顧云深,氣音輕不可聞。

    “相爺為了讓我看診,”她頓了下,語氣曖昧,“連美人計都用上了呀?”

    顧云深“唰”地站起來,擰眉盯著她,嘴唇動了動。

    時錦笑出聲,故意嗔道:“相爺真是不經(jīng)逗,玩笑話也當(dāng)真�!�

    她揚了揚下巴,意味深長道,“亦或是,我猜了個正著,令相爺惱羞成怒了?”

    顧云深:“阿沅!”

    “好啦好啦,我不說就是。”

    時錦顯得極好說話,指揮知蕊抱她上塌。

    “讓女醫(yī)進來吧�!睍r錦散漫開口,瞥了眼顧云深,別有深意道,“相爺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總不能讓他無功而返,顯得我多不講理似的�!�

    知蕊:“……”

    女醫(yī):“……”

    顧云深置若罔聞。

    女醫(yī)上前來,恭謹(jǐn)?shù)溃骸罢埛蛉送氏轮醒潯!?br />
    知蕊依言去解她的褲帶。

    時錦半坐著,漫不經(jīng)心道:“相爺不回避一二?”

    沒見顧云深動,時錦瞄了他一眼,語帶調(diào)侃,“你我畢竟有夫妻之名,相爺想看,自然看得,是我多言——”

    話還沒說完。

    顧云深頭也不回地朝外走。

    這反應(yīng)不出所料。

    時錦意味不明地嗤了聲,扣住知蕊的手,遞給她一個眼神。

    見知蕊起來,女醫(yī)適時上前去探查她的腿傷。

    從小腿開始,細(xì)細(xì)探查。一路摸到膝蓋,頓時怔在原地。

    膝蓋骨斷裂的十分齊整,壓根就不是從山上摔下來的傷勢——

    女醫(yī)震驚道:“夫人——唔!”

    知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她的口。

    女醫(yī)瞪圓了眼睛,費力去推知蕊的手。

    知蕊抱了時錦兩年,力道早修煉出來。

    就連身高馬大的男子和她比力氣,也得掂量一二。

    遑論一個女醫(yī)。

    時錦慢條斯理地穿好中褲,笑得一臉溫和。

    “我這腿的傷勢,是從山上摔倒所致,修養(yǎng)數(shù)月便能好,是嗎?”

    女醫(yī)一臉驚恐,點頭如搗蒜。

    “上京城中察看我腿傷的人只你一個,倘若走漏了風(fēng)聲——”

    時錦語氣中的威脅不加掩飾。

    女醫(yī)心跳的飛快,連忙兩指合并,指天發(fā)誓絕對會守口如瓶。

    “那就,多謝女醫(yī)了�!睍r錦笑瞇瞇,一臉和氣,“知蕊,帶女醫(yī)出去復(fù)命罷。我乏了,別讓人進來吵我�!�

    *

    顧云深等在門外。

    女醫(yī)遲遲不出來,不免有些心浮氣躁。

    管家提議:“相爺若是擔(dān)心,不如進去看看?”

    顧云深搖了下頭。

    知蕊很快帶著女醫(yī)出來。

    顧云深問:“如何?”

    “回相爺,”女醫(yī)面色如常,“尊夫人腿傷無礙,只是近兩個月不能下地行走,需要多費心照看。”

    顧云深心下有了數(shù)。

    管家招呼著送女醫(yī)離開。

    知蕊躬身道:“相爺若是沒有旁的吩咐,奴婢便先告退了�!�

    “且慢。”顧云深叫住她,沉聲問,“阿沅上山,沒派人跟著她?”

    “姑娘素來不喜旁人跟著,奴婢拗不過她。”

    顧云深望著暗下來的房間。

    “不是實話。”

    知蕊面不改色,笑問:“相爺想聽實話?”

    顧云深“嗯”了聲。

    “嶺南山高水遠,姑娘是被流放過去。奴婢能跟著去伺候,全仰仗圣上開恩。兩個姑娘家無依無靠在嶺南,能勉強度日已是不易,若要維持表面風(fēng)光——”

    知蕊頓了下,輕笑出聲,“相爺,那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第04章

    知蕊被盤問了時錦腿傷的細(xì)節(jié),縱使聲東擊西,拿別的托詞堪堪轉(zhuǎn)移了顧云深的注意,也不免心中惴惴。

    翌日醒來精神不太好。

    為時錦梳發(fā)時,恍惚間失手,不小心扥掉她幾根頭發(fā)。

    時錦斷腿后,行動不便,衣食住行都是知蕊親力親為伺候,從來沒見她如此毛手毛腳過。

    時錦“嘶”的一聲,揉了下頭皮,從銅鏡中看向知蕊:“遇到什么為難事兒了?”

    “稱不上為難……”知蕊像是在思索怎么開口,看了時錦一眼,才慢吞吞道,“昨夜相爺細(xì)問了姑娘的腿傷,我給瞞過去了……”

    “這不是挺好?”時錦不懂這有什么值得出神的。

    知蕊皺著眉:“我只是想不通�!�

    時錦心不在焉道:“想不通什么?”

    知蕊沒有立即回答,另起了話茬:“姑娘可知,相爺臨上朝前,特意吩咐了管家,要他帶人把府中的一應(yīng)門檻全部拆除,石階也敲碎,修成平地。擔(dān)心會吵醒姑娘,千叮嚀萬囑咐,要管家看好人,不要靠近主院�!�

    時錦搖搖頭:“不知�!�

    說著“不知”,可臉上并沒有多少意外。她低垂著眸子,語氣平淡,辨不出喜怒。

    知蕊無聲輕嘆:“我看相爺也是十分關(guān)心姑娘的,既然如此,為何三年都不見他往嶺南送一封信,問問姑娘到底過得好不好?”

    說這話時,知蕊小心翼翼,唯恐戳了時錦的痛處。

    讓她意外的是,時錦不惱不怒,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還頗有閑情逸致的對鏡勾眉。

    銅鏡中,時錦勾起唇角。

    知蕊放下忐忑,好奇問:“姑娘笑什么?”

    “自然是笑我這畫眉的手藝愈發(fā)精進。”時錦攬鏡自照,滿意點頭。

    知蕊失笑:“姑娘的這手梳妝手法可是長思姑娘親手教出來的,如何會差�!�

    美人長思,紅袖招花名在外的頭牌,曾憑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妝面手法,引得上京無數(shù)秦樓楚館的女子趨之若鶩。

    “也是,”時錦煞有介事地點頭,“我可不能墮了長思姐姐的聲名�!�

    *

    將入夜時,顧云深步入主院。

    時錦沒有刻意打聽他的蹤跡,可一眼看去,見他風(fēng)塵仆仆,衣裝未換,便知他是剛從官署回來。

    只看一眼,時錦就別開眼,懶洋洋地問:“相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

    顧云深對這懶散態(tài)度已經(jīng)見怪不怪,徑直在她身側(cè)的椅子上坐下,斟酌著開口:“按說官員新婚是有休沐日的,這兩日朝中事繁,我抽不開身陪你……”

    “相爺與我本就是表面夫妻,不用在意虛禮�!睍r錦眸子半闔,打了個哈欠,出聲打斷他,“我認(rèn)得清自己的身份,不用相爺特意提醒�!�

    “阿沅……”顧云深眉心輕鎖,想要開口解釋。

    時錦約莫是累了,有些不耐煩:“相爺何時學(xué)的婆婆媽媽這一套?有話還請直言。”

    顧云深視線落在她寫滿不悅的臉上,稍一停頓,好脾氣地交代:“明日我要出城,歸期不定。我不在府中,吃穿用度上你若有不習(xí)慣的,直接與管家說,他自會安排。你原先常去的那家蘇州糕點鋪子,如今搬到了城西,你若想去,可以讓知蕊帶著你。不過糕點雖好吃,卻不能毫無節(jié)制……”

    他事無巨細(xì)的一一交代。

    時錦原先的不耐悉數(shù)轉(zhuǎn)為了恍惚。

    若不是無知無覺的腿時刻提醒著,她險些又沉溺在顧云深編織的溫柔陷阱中。

    知蕊疑惑,為什么顧云深如此關(guān)心她,卻不三年都不肯往嶺南送去哪怕一封信。

    時錦當(dāng)時沒回答,不是不知道,而是太清楚。

    顧云深哪是在關(guān)心她,他關(guān)心的只是他的妻子而已。

    可以是“時錦”,也可以是占據(jù)他妻子位置的其他人。

    他的親疏觀念太分明,分明到,哪怕時錦同他有朝夕相處十?dāng)?shù)年的情誼,也抵不上一個虛無縹緲的“妻子”名分。

    這個道理,早在她選擇拋棄“顧”姓、拋棄顧家養(yǎng)女的身份時,就已經(jīng)切身體會過了。

    時錦聽了片刻,忽然睜開眼,語氣含笑,拖長調(diào)子打斷他:“相爺可知自己現(xiàn)下這副殷殷叮囑的模樣像什么?”

    “什么?”

    時錦無意識地卷著垂落在腰間的發(fā)尾,似笑非笑:“像極了要遠行、卻不放心家中妻子的夫可惜了�!睍r錦遺憾地輕嘆一聲,“你我并非心意相通的恩愛眷侶,相爺如此作派,委實有些不合時宜。”

    時錦對上顧云深不贊同的眼神,笑的坦然自若:“既說了做表面夫妻,還請相爺恪守規(guī)矩,不要越線。雖說我心中感念相爺自愿獻身,給了我從嶺南回京的機會,可這感激之情也總有消磨殆盡的一天。屆時,只能請相爺一紙休書,再將我送回嶺南去了�!�

    顧云深原本靜靜聽她說著,聞言當(dāng)即看過來,沉聲道:“我不會給你休書。”

    時錦沒露出多少驚訝,從善如流道:“相爺若愿意和離,自然再好不過�!�

    顧云深眸光沉沉,語氣冷了三分:“我不會同你和離�!�

    時錦和他對峙片刻,善解人意地點頭:“也是,休妻另娶委實是樁麻煩事。相爺既然不喜折騰,還是離我遠一些為好�!�

    顧云深蹙著眉,并沒有因為她的體貼而神色舒緩。他嘴唇動了動,正要開口。

    時錦笑瞇瞇道:“夜深了,我要沐浴,相爺請回吧�!�

    時錦的態(tài)度斬釘截鐵,前腳開口趕人,不等回復(fù),就揚聲喚來知蕊,旁若無人地指揮她幫忙換衣。

    顧云深被忽視了個徹底,站定片刻,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管家候在主院外,見顧云深臉色冷沉,硬著頭皮前來稟報。

    “相爺,木工鋪子的人來說,店里的楠木用完了,需得另找其他的木頭來做�!�

    見顧云深沒吭聲,管家以為他是不滿,忙找補道,“夫人的腿約莫兩三月便能養(yǎng)好,普通木頭做成的輪椅也不耽擱出行……”

    “我記得陛下年前賞下來了紫檀木?”

    管家一愣:“……是,如今在庫房擱著呢�!�

    顧云深點了下頭,道:“讓人送去木工鋪子�!�

    “這……”管家面露猶豫,“用紫檀木做輪椅,是不是大材小用了些?”

    顧云深不為所動,淡聲道:“阿沅從小長至如今,凡我力所能及之處,從來沒讓她受過分毫委屈。一塊木頭而已,阿沅如何用不得?”

    管家心頭一緊,忙聲道:“老奴這便去安排�!�

    他剛一轉(zhuǎn)身,顧云深叫住他:“這三年讓你送去嶺南的錢銀和信件,有沒有如期送出去?”

    “相爺親自吩咐的,老奴不敢怠慢,親自去辦的�!惫芗疫t疑著問,“可是出了差錯?”

    顧云深想起昨夜知蕊的詰問。

    這三年間,他都按時往嶺南送錢銀,數(shù)目不小,如何會讓她們拮據(jù)度日?

    “讓人去嶺南查查吧。”

    管家應(yīng)下,卻仍有些不解:“這樁事相爺直接問夫人便好,何必舍近求遠?”

    顧云深搖了下頭,語氣中難得帶了幾分苦澀。

    “阿沅如今還在同我置氣,定然不會如實相告�!鳖櫾粕罨仡^望了一眼,重復(fù)道,“去查查吧�!�

    *

    木工鋪子連夜趕工,終于在第三日將輪椅做好。

    管家?guī)е送髟喝ニ汀?br />
    知蕊喜不自勝。

    她家姑娘腿腳雖不便,可卻不是能閑得住的性子。

    她正愁找不到做輪椅的鋪子,管家此舉,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知蕊連聲道謝。

    管家忍俊不禁:“是相爺吩咐的,知蕊姑娘不必謝我�!�

    管家沒多逗留。

    等他離開,知蕊提議道:“時間還早,正好得空,姑娘要不要出去走走?”

    自然是要的。

    時錦早些時候便待不住了。若非怕知蕊受累,她怎會安分守己地窩在主院里這么長時間?

    時錦在上京的熟人不多,能稱得上一句“手帕交”的,唯有紅袖招的長思。

    時錦笑瞇瞇地穩(wěn)坐在輪椅上,聲音輕快:“我們?nèi)ヒ婇L思姐姐�!�

    紅袖招是上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風(fēng)月場所。

    時錦雖然不在意世俗眼光,卻也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是以在管家詢問要不要讓侍衛(wèi)隨行的時候,時錦一臉正色,臉不紅氣不喘地道:“我去見舊友,知蕊跟著我就行了�!�

    跟著時錦去見舊友的知蕊推著自家姑娘,熟門熟路從后門繞進了紅袖招。

    三年未來,長思的習(xí)慣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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