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顧云深緊緊握住扶手，呼吸都有些不穩(wěn)。
倘若阿沅騙了他……
可如此大的事，她怎么敢瞞，她怎么能瞞？！
管家?guī)е蠓蜻M(jìn)來書房。
顧云深的思緒被這動靜打斷，他驟然睜開眼，才發(fā)覺出了一身冷汗。
“你先下去。”顧云深啞聲開口，管家依言離開，出門時輕手輕腳將門掩上。
大夫只身站著，有些惴惴地行禮：“相爺�！�
顧云深沒有迂回，開門見山道：“你精通骨傷，今夜尋你前來，是想問問你，不小心摔了腿，大約要多長時間才能愈合？”
大夫一愣，流暢回道：“若是尋常摔傷，接骨之后一月便能愈合�！�
顧云深聲音一緊，艱澀道：“那何時能重新站立行走？”
大夫思慮片刻，道：“尋常情況下，兩三個月便能跑能跳，恢復(fù)如常了�！�
顧云深閉了下眼。阿沅初夏時回上京，如今將要入冬，不算她從嶺南到上京的時間，也早超了三月之?dāng)?shù)。
大夫有些緊張地喊了聲：“相爺？”
顧云深深吸一口氣，又問：“那什么情形下，會對腿上受的傷毫無感覺，體會不到疼痛？”
大夫因他這問題驚愕了片刻，想了下道：“體會不到疼痛，約莫是腿上受了極嚴(yán)重的傷，使雙腿經(jīng)脈受損，這才感受不到痛覺�！�
顧云深艱難道：“……極嚴(yán)重的傷，是嚴(yán)重到什么地步？”
大夫謹(jǐn)慎道：“草民行醫(yī)多年，這種情形，僅在不良于行之人的身上見過�！�
*
時錦不知道昨夜發(fā)生的種種。她早上起來和顧云深一道用早膳，還在挖空心思地想著要如何支開顧云深。
畢竟在他的眼皮子地下，想要悄無聲息地帶著府中仆役去安國寺堵人，實(shí)在難于登天。
她兀自苦惱地厲害，沒有注意到顧云深的視線，異乎尋常地在她腿上定格。
兩人各懷心事，默不作聲地用完早膳。
顧云深擱下筷子，壓下滿腹猜測，溫和笑道：“阿沅�！�
時錦抬眼：“嗯？”
顧云深遲疑道：“這兩日官署堆積的公務(wù)多，我恐怕要有兩日不能回府，你……”
這忙碌來得剛巧，正中時錦下懷。她眼睛一亮，不等顧云深說完，就截斷他的話：“有知蕊和念夏照顧，我無妨的，你安心忙，不用擔(dān)心我。”
顧云深如今心有疑慮，風(fēng)聲鶴唳，下意識覺得時錦的回應(yīng)反常。他佯裝玩笑，故意問：“阿沅這么想我去忙？”
“當(dāng)然��！”時錦理直氣壯，笑瞇瞇道，“相爺因?yàn)槲疫@小傷一直冷臉，委實(shí)嚇人。你忙幾天正好，等回來我的傷就好啦。”
她說得輕松又坦然，顧云深暗自揣摩半天，也沒察覺出異常之處。于是只笑著摸了摸她的發(fā)頂，道：“阿沅乖乖養(yǎng)傷，等我回來�！�
時錦點(diǎn)頭如搗蒜。
顧云深凈手之后便步出主院。
昨晚大夫說的話盤亙在他腦海中，經(jīng)久不散。他越想越覺心緒難平，臨出府前，對管家道：“傳信給之前派去嶺南查消息的人，讓他們盡快回來。”
管家躬身應(yīng)是。
前腳送走顧云深，后腳就有小廝來找，說是夫人有情。
管家暫且擱下傳信之事，快步進(jìn)到主院。
時錦慢條斯理地凈著手，笑盈盈地看向管家：“聽說城外安國寺香火鼎盛，我過兩日想去安國寺上香。”
管家心里嘀咕著肯定不止于此，遂揣著手，安安靜靜地等著下文。
時錦慢吞吞道：“相爺這些時日公務(wù)繁忙，抽不開身，去安國寺上香這種小事，就不用告訴他了吧？”
時錦語含警告。
管家頓時心中一凜，斟酌著開口：“夫人傷勢未愈，如今去安國寺，恐怕……”
“正是因?yàn)槭軅鸥グ矅虑笊癜莘�，去去晦氣�！睍r錦不給他說話的機(jī)會，“我會帶著府中的仆役一起去，有人保護(hù)，自是出不了差錯�！�
時錦言笑宴宴地看著管家，笑得很是和善。
可管家腦海中登時浮現(xiàn)出“笑里藏刀”四個大字。既有仆役跟著，應(yīng)當(dāng)出不了岔子。他考慮片刻，作揖道：“老奴省的，定不會拿這事去叨擾相爺�！�
時錦滿意地笑了笑。
顧云深不再府中，更方便了時錦行事。
鎮(zhèn)廣將軍案的卷宗仍舊擱在書房，時錦進(jìn)去翻了沒多久，就找到趙珩的畫像。
她記在心里，回房復(fù)刻之后，讓人送去給盯梢的仆役。
等待的日子總是讓人心浮氣躁。
好在顧云深不在府中，她也就無需費(fèi)心遮掩。
如此這般過了三日，在城外盯梢的仆役急急忙忙跑回府里。
時錦一連懸了多日的心終于放下。
管家不在，她更加肆無忌憚，直接召集了一眾仆役往安國寺走，一刻也沒耽擱。
*
管家此時正在趕往官署的路上，身側(cè)跟著同樣面色凝重的小廝。
過午不久，許多大人正兢兢業(yè)業(yè)地伏案忙碌。
管家只身進(jìn)去，到顧云深旁邊，低聲道：“相爺�！贝ь^，管家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門外。
顧云深意會，起身離開正衙，將他們帶到空無一人的耳房。
他問：“什么事�！�
“這是月前派去嶺南尋白玉牡丹步搖的人�！惫芗疫吔榻B，邊給小廝遞了個眼色，讓他直說。
顧云深抬眼望去。
小廝上前行了禮，遲疑道：“小人在嶺南夫人的住處，并未尋到白玉牡丹步搖的蹤跡。而且……”
想了下，小廝道：“管家告訴小人，說相爺往嶺南斷續(xù)送了不少奇珍�？尚∪嗽诜蛉俗√幏以S久，一件奇珍都不曾見到。擔(dān)心是住處遭過賊，小人便去向街坊鄰居打聽。這一問，倒讓小人問出些旁的東西……”
小廝說到這里一停。
顧云深似有所感，握了下拳，又松開，才啞聲問：“你問出了什么�！�
“街坊說，”小廝偷偷覷了顧云深一眼，忐忑道，“她們說夫人雙腿均斷，坐了近三年的輪椅，委實(shí)可憐�！�
雙腿均斷。
坐了近三年的輪椅。
委實(shí)可憐。
顧云深腦海里不斷回蕩著小廝說的話。
明明這些時日他已經(jīng)猜到十之八|九，心里已經(jīng)有了準(zhǔn)備�？烧宦牭酱_切事實(shí)，還是沒忍住攥緊了雙手。
手背上繃出道道青筋，顧云深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力克制住自己沒有失態(tài)。
斷腿。
居然是真的斷了腿。
他幾乎不敢去想，她是因?yàn)槭裁磾嗔送取?br />
更不敢想，她孤身在嶺南，得知自己雙腿盡斷時的心情。
明明是連身上磕破蹭皮都會疼得紅了眼圈的人……
顧云深閉了閉眼，再顧不得許多，倏然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管家和小廝對視一眼，齊齊追出去。
門外正有士兵等著，一見顧云深出來，當(dāng)即迎上去稟事。
顧云深卻無心再聽，只目不斜視地越過他，縱步出了官署。
官署門口正停著一匹馬。
他等不及去見時錦，也沒看是誰的坐騎，行云流水地翻身上馬，一揮馬鞭，揚(yáng)長而去，將一聲倉促的“相爺留步——”拋在身后。
顧云深從未有如此迫切的時候。
迫切到，腦海里除了“要見阿沅”這個念頭，再裝不下其他任何想法。
平日里一刻鐘才能行完的路，被他硬生生壓縮了一半。
甫一到相府門前，顧云深不等坐騎徹底停穩(wěn)，便跳下馬匹，踉蹌幾步后，健步如飛地直奔主院而去。
“阿沅！”
剛踏入主院，他便迫不及待地喊。
沒有聽到回應(yīng)。
顧云深只當(dāng)是她沒聽見，等推開寢居的門，才發(fā)現(xiàn)這里空無一人。
他將主院上上下下翻了個遍，時錦常小憩的貴妃榻、抱著小三月嬉笑玩鬧的耳房……皆沒有她的蹤影。
想尋人去問，這才發(fā)現(xiàn)，今日的相府人少得有些冷清。往日里來來往往的仆役悉數(shù)不見，看顧著小三月的婢女更是一問不知。
顧云深心頭一窒，慌張地手腕都有些抖。
他勉力按住浮躁的心緒，返回門口去問門房。
門房道：“夫人過午不久便帶著人出去了，說是要去安國寺上香。”
得知時錦的下落，顧云深這才淺淺松了口氣。
他邁著因?yàn)檫^度緊張而略顯虛浮的步子，滿是冷汗的手心剛握住鞍韉，就聽有人高喊“相爺留步——”。
僅須臾的停頓。
方才沒來得及稟事的士兵飛也似地追上來，語速飛快：“相爺，城外安國寺探查到了嫌犯趙珩的蹤跡�！�
又是安國寺。
顧云深生怕時錦碰上此人，忙不迭翻身上馬，邊急聲吩咐：“調(diào)禁軍去安國寺，快！”
士兵一個“是”字還未吐口，方才近在眼前的顧云深已經(jīng)揚(yáng)鞭駕馬，疾馳離開，只留下一道轉(zhuǎn)瞬即逝的殘影。
第52章
此時已近傍晚。
白日里人聲鼎沸的安國寺，隨著寺院鐘聲的響起，也漸漸靜寂下來。深秋時節(jié)，銀杏鋪了滿地，給這座古樸厚重的院剎平添幾分幽靜。
鄭雁書輕手輕腳地從廂房中出來，盡量繞著銀杏葉走，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踏上去，行走間踩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四處張望了下，發(fā)覺無人，定了定神，很快來到寺院西側(cè)的僻靜處。
剛一站定，墻垛后便走出來位黑衣青年，朝她笑道：“表妹�！�
“阿珩哥哥。”鄭雁書語氣沉重地叫他一聲，開門見山問，“我聽說前幾日街市上驚馬無狀，傷了李元嘉，是不是你做的？”
似是沒想到鄭雁書是這樣興師問罪的態(tài)度，趙珩愣了下，才點(diǎn)頭承認(rèn)：“是我做的。她讓你傷心，我為你報仇，表妹不開心嗎？”
果然是他做的。
侍女將這消息傳來時她原本還快意萬分，一問時間，正好是趙珩來見她的第二日，這讓她不得不懷疑。
鄭雁書嘆了聲氣，語重心長道：“阿珩哥哥，你如今是在逃之身，如此大張旗鼓地縱馬游街，太容易暴露行蹤了。”
“表妹原來是在擔(dān)心我�！壁w珩不解盡散，自信滿滿道，“你放心，這三年朝廷都沒能抓住我，可見都是一堆酒囊飯袋，不足為懼。”
鄭雁書不贊同地望向他。
趙珩卻觍笑著湊上去：“我上回問表妹要不要同我離開上京，表妹今日來找我，可是想好了答案？”
不等鄭雁書開口，趙珩滿眼期待，“表妹可是要與我一同離開上京這個鬼地方？”
“我不會離開上京的�！编嵮銜H鏘道。
“為什么？”趙珩大失所望，不解道，“表妹又不喜歡太子，與其嫁入東宮郁郁寡歡，何不如跟著我一道浪跡天涯，從今后天廣地闊任遨游，豈不快哉？”
鄭雁書分毫沒有動心，無奈道：“阿珩哥哥，你知道的，他在上京，我不可能——”
“顧云深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付出！”趙珩面色驟變，厲聲截斷她的話。
他一瞬的惱怒嚇得鄭雁書忽然一顫。
趙珩意識到自己反應(yīng)過激，放輕了聲音，好言相勸道：“表妹，三年前我們合計(jì)斷了李元嘉一雙腿，若是顧云深知道，他——”
“阿珩哥哥！”鄭雁書忽然厲聲，“那只是戲言！”
趙珩聲音一停，手足無措，低聲下氣道，“表妹莫?dú)�，是我失言。�?br />
“阿珩哥哥無需再勸，我意已決，不會離開上京�！编嵮銜L抒口氣，將手中一直攥緊的東西亮出來，輕聲道，“這是阿珩哥哥落在寺院里的玉佩，我怕被人看到會給阿珩哥哥添麻煩，一直放著。如今物歸原主。上京不是久留之地，阿珩哥哥還是盡快離開吧�！�
她將玉佩放到趙珩的手里，發(fā)現(xiàn)趙珩的手臂肉眼可見地僵住。
鄭雁書抬眼：“阿珩哥哥？”
趙珩心里忽然升起不好的預(yù)感，嗓音發(fā)緊，問：“這半塊玉佩數(shù)月前在靖州就已經(jīng)丟了，怎么會在表妹這里？”
鄭雁書跟著心口一跳：“阿珩哥哥再看看，這當(dāng)真是你遺失在靖州的玉佩？”
“是�！壁w珩篤定道，“這塊玉佩碎了一半，我絕不會記錯�！�
鄭雁書有些慌亂地喃喃：“那怎么會出現(xiàn)在安國寺，還被我撿到？”
后頭傳來一道含笑的嗓音：“當(dāng)然是因?yàn)�，我故意讓它落在鄭姑娘的手里啊�！?br />
鄭雁書倏地轉(zhuǎn)身，不敢置信：“李元嘉？！”
怕打草驚蛇，時錦罕見地沒坐輪椅，而是由知蕊背著。
她趴在知蕊背上，眉眼帶笑地朝他們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鄭姑娘，還有這位——”
時錦偏了下頭，似乎在思考怎么稱呼，半晌才笑吟吟道，“在逃要犯？”
仆役推著輪椅過來。
知蕊將時錦放到輪椅上，守護(hù)一般站到時錦旁邊。
鄭雁書慌亂過后，很快鎮(zhèn)定下來，推了趙珩一把，示意他快走。
趙珩心領(lǐng)神會，轉(zhuǎn)身就要跑。誰料手剛搭上墻，墻外立時伸出一根木棍，重重敲在他手上。
趙珩一痛，下意識松開。
時錦姿態(tài)閑適地把玩著腰絳，后知后覺地拍了下額頭，佯裝遺憾道：“呀，忘記告訴你們，相府年富力強(qiáng)的仆役都被我?guī)砹�，恐怕這位‘在逃要犯’跑不了了呢�！�
鄭雁書面露慍色：“你想干什么？”
“鄭姑娘這話問的倒是新奇�！睍r錦無辜地望過去，噙著笑道，“向來都是你們鄭家說一不二，何時我居然也有了當(dāng)‘刀俎’的一日。”
鄭雁書惱羞成怒。
時錦拍了拍手，面上的笑容斂下來：“刀劍無眼，我今日意在趙珩，鄭姑娘若識趣些，趁早讓開�！�
鄭雁書飛快劃過一抹慌亂，佯裝鎮(zhèn)定道：“你胡說什么，我聽不懂。”
“鄭姑娘可要想清楚，趙珩是朝廷通緝的要犯，你當(dāng)真要護(hù)到底？”時錦似笑非笑，眸中一片冰冷。
趙珩上前一步，將鄭雁書擋在身后，陰鷙道：“表妹不用同她廢話。這些人擒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