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所謂公平，本質(zhì)不過是強者給予弱者的施舍。
饜足的富豪發(fā)了善心，隨手將面包施舍給路邊的乞丐，換來一個感激的眼神，能得半天的心情愉悅。
現(xiàn)在的殘人類，雖然明面上享有著一切人權(quán)保護(hù)，但這也不過是在帝國的仁慈之下，接受新人類強者的恩賜罷了。
但是……
“長官，請留步�！�
姜見明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袅值诙瓮Ｏ铝四_步。
他回過頭，見穿著一身白色病號服的黑發(fā)青年站在燈光下，快步向自己走來。
霍林忍不住瞇了瞇眼，他不得不承認(rèn)，這一秒，他多年以來硬如鋼鐵的心搖動了一瞬。
難道這個年輕人，真的會為帝國，為帝國的新人類與殘人類，帶來某些驚天動地的變革嗎？
難道，這個小家伙真能這樣永遠(yuǎn)堅定地走下去……不會死也不會輸，直到走出一條嶄新的道路嗎？
中校的眼神不可察覺地松動了一秒，或許那可以稱之為柔和。
“長官�！�
姜見明終于在霍林面前站定，昂首直視中校。
他的神情是如此鄭重，清俊眉眼的每一寸都寫滿了認(rèn)真，啟唇開口：
“差點忘記了，我想問問——”
“如果要塞配給的M-激電18報廢了的話，在哪里可以領(lǐng)一架新的？”
霍林的臉?biāo)查g黑如鍋底：“…………”
——他娘的這個小兔崽子��！
……
兵荒馬亂之中，新的一日轉(zhuǎn)眼過去。
又是深夜。
治療區(qū)內(nèi)，與昨晚同樣的修長身影穿過一排排治療艙。
加西亞今天沒有穿銀北斗軍裝，貴族禮服的披風(fēng)搭在肩后，長發(fā)散在上面，像流動的金綢。
他被謝予奪逮著開了一晚上的會，拖到這個時間才騰出空。
會后，少將追問他關(guān)于那個殘人類的事情，弄得殿下心里莫名地?zé)⿶灐?br />
……不知道那個殘人類今天怎么樣了。
他沒有搭理謝予奪就走了。
走著走著，無意間又走到了治療區(qū)。
殿下并沒有多少猶豫：既然走過來了，那就應(yīng)該進(jìn)去看看。
或許他要親眼確認(rèn)那個殘人類沒有死掉，今晚才能安心睡覺，就和昨晚一樣。
然而現(xiàn)實總是不隨人愿。
還沒走到熟悉的位置，加西亞的眼神就猛地凝住。
那座治療艙……前的綠燈滅了，說明里面沒人。
皇子殿下那冷硬高貴的神容，“啪”地出現(xiàn)了裂痕。
幾秒后，他走到空蕩蕩的駕駛艙面前，眸子沉沉。
不在了。
他盯上的那個殘人類……姜見明。
不在治療艙里了。
為什么，昨晚還在的。
加西亞不禁煩躁地咬了咬唇，想起那天跌進(jìn)自己的懷里昏迷過去的身軀，還有滴落在手背上的血。
殘人類……那么虛弱的生物，隨便從治療艙出來，難道不會死掉嗎？
不，會死掉。
當(dāng)然是很容易就會死掉。
心里似乎有一團(tuán)火毛毛地亂燒，摁也摁不下去。
加西亞抿唇，他很快判斷出了自己情緒波動的原因：他在焦慮，他很想把那只殘人類找出來，重新關(guān)進(jìn)去。
皇子殿下回身，長披風(fēng)在身后帶起優(yōu)雅的弧度。
加西亞冷著臉走出了治療區(qū)。
夜色中，他向適應(yīng)期軍官的宿舍區(qū)走了過去。
殿下是在戰(zhàn)場上跟異星生物們周旋慣了的殿下，隱匿氣息對他來說簡直小菜一碟。
片刻后，加西亞用權(quán)限刷開宿舍門走了進(jìn)去，絲毫不擔(dān)心驚醒里面的人。
里面安靜極了，加西亞走進(jìn)去掃視一圈，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姜見明果然在宿舍的床位上睡著，側(cè)身靠里，幾乎整個人埋在被子里，略顯蒼白的側(cè)臉很安寧。
但這宿舍里也只有他一個，其余幾個青年都沒有回來。
“……”
找到了活得好好的殘人類，加西亞先是暗自松了口氣，很快臉色就更冷了。
大病初愈的殘人類，怎么可以一個人溜回宿舍區(qū)睡覺？
萬一晚上病情發(fā)作，他要怎么辦？
加西亞站在床頭沉面不語，他暗暗咬著牙尖，眉宇間有了寒戾的氣焰。
然而如果姜見明醒著的話一定會知道，這并不意味著殿下在發(fā)怒或者怎樣，而是……他在為難。
——畢竟這個人不為難的時候，都是直接上手的。
加西亞為難了片刻，抿唇，果然緩緩伸出手。
這樣太危險了，這個殘人類又是那么亂來的脾氣，一點分寸都沒有。
還是要捉回治療艙里，關(guān)起來……至少要再多關(guān)兩三天，現(xiàn)在他顯然還未康復(fù)。
加西亞的手掌按在了姜見明的肩上。
“醒醒。”
殿下目光幽深，沉聲說，“起來�！�
手底下的肩膀很瘦，隔著被子仿佛都能揉到肩胛骨。
被觸碰的那一刻，清瘦的身體動了動，原本淺淺的呼吸亂了。
“……？”姜見明惺忪迷蒙地睜開眼，卷著被子翻過身來。
半睡半醒之間，他借著窗外月色，看到了清冷的白金卷發(fā)，以及伸向自己的手。
小殿下……
“姜，”加西亞淡淡說，“起來，跟我回……”
一句話沒說完，袖口一沉。
只見姜見明側(cè)躺在床上，半睜著眼定定地看他，眸子似乎比往日更黑。
白細(xì)的指尖不知何時從被子里伸出來，勾住了他的禮服袖口。
加西亞瞳孔微微一晃。
那手指慢悠悠地又往上攀，像依偎著樹木的藤蔓，最終抓住了他的小臂，五指收緊。
姜見明拉著皇子殿下的手臂，仰起臉。
碎發(fā)在枕頭上蹭亂了，有幾縷散在眼尾。
窗外月色下，他眼底霧蒙蒙的，眉眼與唇角都慵懶地舒展開，輕輕地說道：“你怎么又來了……煩人�！�
殿下怔了怔，還沒反應(yīng)過來。
下一刻，姜見明上身一歪，含笑埋進(jìn)了加西亞的懷里。
他閉眼喟嘆一聲，含糊地呢喃道：“算了，來都來了……那就抱著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加西亞：�。�！
……頂不住頂不住。
第34章
論功（2）
加西亞腦子里轟然一片空白。
懷里的殘人類已經(jīng)睡去，淺淺的呼吸落在胸口，他卻似曾相識地再次渾身僵硬了。
……為什么。
……事情會變成這樣？？
這種狀況和皇子殿下的預(yù)想差的有點太大，加西亞站在那僵硬了足足一分鐘，才緩緩把目光投下。
他喉結(jié)一動，再次打量姜見明的眉眼。
這……
殘人類，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加西亞在心里猶豫地暗想：殘人類……或許就是這樣嬌氣的生物嗎？
或許他們的心理，就是一個……隨時需要汲取足夠慰藉的狀態(tài)嗎？
比如，睡覺的時候要旁人抱抱。
但……殿下不悅地皺眉，但那應(yīng)該是殘人類自己需要解決的問題。
嬌氣的生物無法在遠(yuǎn)星際生存，在這里，不會有誰慣著誰，不會有什么特殊照顧。
因此，他沒有理由像個家用抱枕一樣，被姜見明說抱就抱。
更何況，現(xiàn)在還并不是姜見明在抱他，而是他在被迫抱著這個人，他是承受重量的那一方。
加西亞決定將懷里的身體放下。
然后做他剛剛沒有做完的事情，把這個胡鬧的殘人類弄醒，拎回治療區(qū)，放進(jìn)治療艙里。
然后的然后，他就可以安心回到自己的住處。是和普通軍官的宿舍不在一層的高級住宿區(qū)，在那里不會有人敢如此放肆。
……
長夜漫漫，宿舍墻上電子鐘的數(shù)字無聲地跳動。
淡云遮住了阿爾法異星的雙子藍(lán)月，過一會兒又散開。
半個小時過去了。
加西亞還是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
一個小時過去了。
加西亞抱著姜見明，動作小心地在床頭坐下。
他隨手將被子拽過來，理了理，把懷里睡著的殘人類包好。
“……”
加西亞殿下冷著臉，飛快給自己的不放手找了一千個理由，并在其中挑選了最有說服力的一個。
殿下嚴(yán)肅地暗想：既然這是殘人類的……唔，姑且說是“習(xí)性”。
如果失去了抱抱，或許他會不舒服，會難受，甚至……會痛苦？
加西亞靜靜看著懷里安睡的蒼白青年。
……而姜見明，他是才從瀕死狀態(tài)脫離出來的殘人類，如果讓他痛苦了……
或許會損害身體，下回會更加容易死掉，這必然不可以，還沒有查出這個人的底細(xì)，他不允許他死掉。
有了這個至少聽起來堂堂正正，哪怕理其實不直但氣就是很壯的理由之后，殿下決定寬大地退讓一步。
現(xiàn)在，加西亞可以坦坦蕩蕩地把柔軟的殘人類抱在懷里，哄他睡覺了。
“……”
殿下若有若無地勾起唇角，有些愉悅。
只可惜——
那個被抱著的人并不愉悅，一點也不。
姜見明其實早就醒了，并且發(fā)出了和剛剛的小殿下一樣的內(nèi)心困惑。
……為什么。
……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的體力與精神確實還沒到完全康復(fù)的地步，之所以從治療區(qū)回到宿舍，是為了避免身體對治療艙產(chǎn)生依賴。
但負(fù)面效果也是顯著的，比如感官與思維都比平日里遲鈍不少。
尤其易困倦，睡過去昏昏沉沉，不容易醒。
誰能想到就搞出這么一檔子事兒來？
加西亞的手臂還圈著他的脊背，姜見明輕輕地咬著后牙，閉眼不敢睜，感覺自己背后的汗毛都要炸起來了。
是，最初，他確實迷糊間把加西亞當(dāng)成了萊安入夢，但是那句囈語念出來，他自己馬上就驚醒了。
這太尷尬，他索性閉眼不動，等著加西亞把自己扔回床上。
——然后他就被加西亞抱得更舒服了。
姜見明內(nèi)心凌亂簡直無法理解：怎么著，他睡得不清醒了，難道加西亞也不清醒嗎！？
我也不追究您為什么三更半夜摸進(jìn)我的宿舍床頭了，可您堂堂皇子，就這么容易被碰瓷兒的嗎��？
還有，這個人怎么能叫他的姓叫的那么順口，和以前一模一樣的語調(diào)，這能怪他恍惚嗎��？
現(xiàn)在倒好，局勢騎虎難下，姜見明又好氣又好笑，也只能繼續(xù)趴在加西亞懷里裝睡。
宿舍里安靜極了，連兩個人的呼吸聲都能聽得清楚。姜見明現(xiàn)在又確實體虛易倦，裝著裝著犯困起來，居然也就再一次睡著了。
就這樣……整整一夜。
……
直到雙子藍(lán)月隱去了身影，直到恒星的日光照亮阿爾法異星的云層，又落進(jìn)銀北斗第一要塞的一隅，為適應(yīng)期軍官宿舍區(qū)鍍上一層亮片。
天亮了。
在床頭坐了一個晚上的加西亞殿下忽然垂下目光，望向懷里的殘人類。
他唇瓣一抿，輕拍了拍姜見明的肩膀，沉聲說道：“睜眼，你已經(jīng)醒了。”
姜見明還沒睜開眼，唇角卻先無奈地彎起來。
小殿下的感覺一如既往地敏銳。他確實醒了，他只是不太想面對這種丟人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