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直到他睡著之前，這倉庫的另一端還是黑漆漆的�，F(xiàn)在對面居然有了光亮，從漆黑變成昏暗了！
而在最深處，竟隱約可以看到一個佝僂跪地的人影。
姜見明怔怔抱著書站起來，靠近了兩步。偏偏那倉庫里橫放了一根巨大的鋼柱，小孩子根本跨不過去。
所以他只能隱約看到，這個突兀出現(xiàn)的怪人身材高大，有著一頭火焰般的蓬松亂發(fā)，穿著制式古典的暗金禮服，厚重的華袍上滾著金絲紅綢。
此刻，怪人弓著脊背，用手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一邊嘴里含混地嗚咽，一邊將額頭往地上狠狠地磕，幾下就見了血。
姜見明吃了一驚，喊道：“您好？”
對面的動作猛地一頓！
怪人抬頭，鮮血沿著他的鼻梁淌下，兩道森然目光射來：“誰！”
姜見明探頭：“請問，您需要什么幫助嗎？”
——因為光線昏暗，又隔了這么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年幼的姜見明并沒有發(fā)現(xiàn)，看似十幾米的空間，竟然橫跨了百年的時空。
他只以為倉庫另一端還有個門，在自己睡著的時間內(nèi)有人進來了……并且躲在這里哭，好可憐。
但另一位就沒這么輕松了。
奧丁瞳孔緊縮，剎那間被巨大的恐懼刺激著，渾身每一塊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灰鸮實驗室是帝國機密中的機密，這個實驗站點建在外太空，內(nèi)部十步一布防，每個門都有智械審查。
更不要提他剛剛下令驅(qū)趕了所有人，門全鎖了，對面怎么可能憑空出現(xiàn)一個陌生小孩��？
是空間，奧丁瞇起眼，眼前的空間似乎不對勁了……橫隔在他和小孩之間的那些陰影又是什么，鋼筋和雜物？
冷汗沿著暴君的額頭滾落，奧丁握拳，鮮血般的晶骨凝結(jié)在手腕上。
他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天生皇帝，直到十七年前，他還是親自浴血廝殺的基地首領(lǐng)。
可對面的黑發(fā)小少年，居然半點不怕。
他秀氣地皺了皺眉：“先生，公開場合釋放晶骨是犯法的�！�
奧丁的眼睛瞪大，有幾秒鐘的呆滯。
犯……法��？
世上怎么會有人……
對統(tǒng)治整個人類帝國的皇帝說他犯法？
退一萬步講，不允許新人類釋放晶骨又是什么荒唐條例？
哪怕夢游了喝醉了，也不可能有人想得出來這種法文！
姜見明：“我是殘人類，麻煩您把晶骨收收�！�
“……”
奧丁木然。
認不出自己是皇帝也就算了，怎會有殘人類如此坦蕩地說出自己的卑賤人種，還膽敢給新人類下指示把晶骨收收！？
難道說他在做夢？
這一切只是一個混亂的夢境？
奧丁僵硬地將目光落下，看到自己的拳頭上赤紅的晶骨。
“……呵。”暴君忽然慘笑了一聲，垂下了頭。
疲憊感走遍四肢百骸。人類的末日當(dāng)前，眼前究竟是夢境還是幻覺，亦或是遇到了靈異事件，都顯得不重要了。
看吧，再如何痛恨晶粒子，緊張時下意識釋放出的還是晶骨。
哪怕日后實驗成功，真的能將晶粒子從人體剝離開來了又怎樣？
這種酷惡的星際環(huán)境下，沒有了晶骨，人類只能變成異星生物嘴里的食糧。
人類……到底是不可能擺脫晶粒子的。
于是姜見明愕然看著，對面那個身穿華袍的怪人又頹然俯身，死魚一樣不動了。
少年迷茫地眨眼：我只是說了句犯法，又沒說抓你坐牢……不至于吧？
剛剛還在哭呢。說實話，一個高大的成年男人嗚嗚咽咽地哭成那樣，讓人覺得很不是滋味。
黑發(fā)少年不禁歪了歪頭，輕聲問：“先生，您剛才為什么哭呢？”
沒有得到回應(yīng)。
小殘人類很有耐心，又問了一遍：“為什么哭呢？說出來或許會舒服些的，先生�！�
奧丁皇帝一動不動，眼皮卻抖了抖。
……這么多年來，這位開國皇帝的心里早已壓抑了太多太久。
暴虐多疑的性情讓他不敢真正信任誰，自大與驕狂讓他無法在臣民面前示弱。
他不肯承認自己敗給了晶粒子，寧可在絕望中橫沖直撞，在黑暗中頭破血流。但人能承受的精神壓力是有極限的。
而現(xiàn)在，最新一次實驗的失敗，成為了擊垮他的最后一錘。
“我……”
渾渾噩噩中，處在崩潰邊緣的皇帝，對眼前這個幻夢般的小少年開了口。
與其說是傾訴，不如說是自言自語。
再不說出來，他真的要瘋了。
“我曾經(jīng)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類�！�
奧丁眼神黯淡如灰，喃喃道：“我終結(jié)了亂世，親手締造了我的帝國，創(chuàng)下前無古人的偉業(yè)……”
姜見明：“……啊�！�
少年有點尷尬地抿唇，暗想：這位大叔有點中二啊，難道是精神方面的疾��？
“……小孩，你知道堅信自己無所不能是什么感覺嗎？”
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了。奧丁甚至不記得自己多少年沒有用過“我”這個自稱，而不是“朕”。
他閉上眼，低低說道：“我曾經(jīng)擁有過那種感覺，那是最迷人的毒癮……”
“可那一切都是假的，當(dāng)我面對它們的侵略……”
姜見明茫然地眨眨眼：“它們？”
精神病人的思維果然很跳躍，小少年試探著問道：“它們是誰？”
“……”
奧丁頓了頓。
那個真相太過駭人聽聞，一旦泄露，人類的恐懼完全可以讓這個種族自毀，甚至不用晶粒子下手。
因此哪怕到了此刻，潛意識還是讓他拒絕說出那三個字。
更何況，皇帝已經(jīng)太久太久沒有遇到敢這樣聽他說話的人類了。
無論眼前的這個小孩是什么，一場幻夢也好，逆賊的詭計也罷，哪怕只是個最低賤的殘人類，他也不在乎了。
他不想把這片刻的安寧嚇跑。
所以奧丁動了動嘴唇。
他說：“是敵人�！�
“唔，敵人�！�
姜見明坐下，一本正經(jīng)地應(yīng)和著對面那毫無邏輯的胡言，“敵人正要侵略您的領(lǐng)土？”
奧丁快速地搖頭，睜大眼睛：“不，不是‘正要’，是‘已經(jīng)’……早在所有人都無知無覺的時候……它們已經(jīng)完成了侵略�！�
“而那時我們還在做夢，幻想那場侵略是個天賜的進化……哈哈哈哈……”
赤發(fā)的帝王突然又歇斯底里起來，野獸般怒吼，“我想盡了辦法……我已經(jīng)想盡了辦法�。�！”
“十年了，十年了��！”
“我逃不出它們的陰影，我眼睜睜看著……”
奧丁伸出顫抖的雙手，十指向上，“看著我的領(lǐng)土，我的王朝，我的人民�。 �
他哽咽了，“……走向那個滅亡的結(jié)局。”
淚水再次從暴君的眼眶中溢出，沿著粗糙的面頰曳出水痕，有的流進了顫抖的唇瓣間。
“你明白嗎，小孩，嗯？”
“你能明白，獨自懷抱著真相，眼睜睜看著敵人……”
奧丁睜大雙眼，身體前傾，“一點點、一點點、一點點地將你的族群滅亡的滋味嗎，嗯？”
神秘的宇宙中，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隔著時空遙遙相望。
不知怎么，姜見明心頭一顫。
原本他只是覺得，這位怪大叔應(yīng)該是個精神病人，身上那套衣服不知從哪個劇組里偷來的。
但當(dāng)那雙綠色的眼睛，含著憤恨的淚水睨過來時，他意識到這個人的痛苦是真實的，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含著淌血的劇痛。
雖然不知道這位大叔究竟陷在怎樣的精神世界里。
但大叔對那個“敵人”的憤怒、仇恨、恐懼、無助與不甘——他都感受到了。
神差鬼使地，姜見明咽下了已經(jīng)跑到嘴邊的……“您要不要考慮去看下心理醫(yī)生”的話語。
黑發(fā)少年沉下嗓音，再次確認：“您的意思是，有個敵人入侵了您的王朝，而您無法從敵人的掌控下逃離嗎？”
奧丁慘笑：“正是這樣�！�
“可是，”姜見明認真道，“為什么……”
“為什么要逃跑呢？”
少年撐著下巴，他笑了一下，嗓音輕輕緩緩：
“既然對方都要將你的王國滅亡，你和你的子民……”
——帶著冬風(fēng)般的凜冽力量，將命運演奏的交響曲，吹亂了一個音符。
“為什么不去殺死敵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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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這個超長伏筆，指路卷一的29章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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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小劇場：
很多年之后，融合了所有記憶的姜統(tǒng)帥，從黑鯊基地那里聽說了關(guān)于時間蟲洞的推測。
時間一對上，他立刻想起了童年那次奇妙的經(jīng)歷。
哦，原來那個怪大叔不是偷了劇場演出服的在逃精神病患者，而是奧丁皇帝啊……
當(dāng)晚，姜見明回到白翡翠宮。萊安立刻放下手上的公務(wù)貼過來要抱他，林歌本來在幫他搬柜子里的藏書，這時也飛速湊過來了。
統(tǒng)帥隨意rua了rua萊安陛下的漂亮卷發(fā)，又拍了拍林歌陛下的頭，心里情緒復(fù)雜，暗想——
……或許，我身上真的有那么點吸皇帝體質(zhì)在的吧？
第200章
時空曾閃爍時（3）
跪在昏暗中，赤發(fā)的帝王打了一個激靈。
姜見明若有所思：“是對方很強大嗎？你們有沒有進行過正面交戰(zhàn)，交戰(zhàn)過多少次，具體戰(zhàn)況怎樣呢？”
“……不，不�！眾W丁連連搖頭，急促地呼吸，“對，我們還沒有……沒有交戰(zhàn)過……”
他猛地往前爬了一步，眼底爆發(fā)出無限急切和渴盼，“小孩，可是我看不到，也摸不到這個敵人��！”
姜見明：“那敵人是怎么侵略你們的？”
靠黑波輻射……不對，是靠改變基因，植入人體。晶粒子改造了人類的整個生理結(jié)構(gòu)，將人類變?yōu)椴煌锓N……
姜見明：“敵人侵略了您的領(lǐng)土，它難道不在您的身邊嗎？”
在，在的。晶粒子就在人類體內(nèi)，大氣中宇宙里，隨處可見！
奧丁的眼眶中爬上了血絲。如果，不再嘗試晶粒子的剝離，不再試圖讓人類逃離晶粒子，而是……
姜見明：“有沒有嘗試過深入研究敵人，他們有什么長處和短處，有什么特征，喜歡運用怎樣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和我方處在怎樣一個關(guān)系？”
——而是轉(zhuǎn)而研究，如何讓人類擊敗甚至殺死晶粒子呢�。�
的確，晶粒子就像埋在人類體內(nèi)的定時炸彈，晶亂隨時都能終結(jié)宿主的性命。
但在晶粒子的種族意識不活躍的時候，新人類的意志是可以掌控晶骨的！
這說明什么？說明晶粒子與人類的融合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階段，相互難以分割。
在這種狀態(tài)下，假如有什么辦法能讓人類的意識壓制、摧毀甚至侵吞晶粒子的意識，那會怎樣��？
奧丁睜大眼睛，粗喘起來——
假如那樣，晶粒子的力量，豈不是能夠徹底為人類所用��？
“……但無論如何，這些的前提還是要有戰(zhàn)斗的決心才行。”
“戰(zhàn)略性撤退也是一種手段，但如果只是把逃跑當(dāng)做最終目的，那就不太合適了�！�
小孩的嗓音又嫩又脆，聽得皇帝渾身發(fā)麻。
昔日的記憶從沉睡中復(fù)蘇。
他想起那些日夜殺伐的歲月。每吞并一個新的基地前，他閉眼想著那些物資，那些武器，那些將要臣服于他腳下的人民……
血液會發(fā)燙，嘴角會上揚，他會咬牙笑著捏緊鐵拳，渾身的細胞都叫囂著沸騰起來。
忽然，奧丁咧嘴，眼中射出兇猛的寒光，他先是低笑，然后放聲狂笑起來。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他怎么忘記了。直到十七年前，在成為奧丁大帝之前……
他還是被稱作“赤血侵略者”的奧蘭多，是在亂世中踩著尸山血海建立帝國的男人。
這小孩說的沒錯。還未試過正面交鋒，為何要逃跑，為何不能嘗試殺死敵人��？
奧丁抬起臉，眼中閃動光芒：“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你……你跟我來，我許諾給你這世上僅次于我一人的地位和尊榮。你來與我一起將敵人擊退，呃……好不好？”
姜見明神色微妙。
這，這個……
他本來是想鼓勵一下這位大叔來著，但似乎反而刺激到了人家。
黑發(fā)少年怵頭地往后縮了縮，小聲道：“咳，謝謝您。但我覺得，嗯……戰(zhàn)勝困難……主要還是得靠自己�！�
治愈精神病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