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萊安……”
血從虛握的指間滴答掉落，姜見明眼神散亂地往前邁了一步，喘息道，“你還在我身邊嗎？”
十五分鐘前，他就想到了。
而萊安必定在那之前就意識到。
當(dāng)時，在那短短的沉默時間里，姜見明考慮了許多。
他本想說，“陛下留在這里，我自己去找母核”�？扇魺o萊安的保護(hù)，殘人類寸步難行；而沒有自己的精神力安撫，萊安也隨時都會伴有再度意識崩潰的危險。
于是姜見明意識到，或許這一次，是宿命要他們同生共死。
“萊安，你在……咳咳……”
大地的彼方是塌陷的。一個下行的，圓形隧道般的洞穴暴露出來，深處泛著黯淡的白光。
那是……母核的所在地……
姜見明搖搖欲墜地往那里走，右手上的鮮血滑落幾滴，被拋在身后。
他那枚佩戴在無名指上的鉆戒，不知何時凝出了赤金色的結(jié)晶。
第277章
蘇醒在你懷里（7）
大地上晶粒子逸散的速度似乎減緩了些。
姜見明抬頭看了看遠(yuǎn)處的星空。還看不到帝國星艦的影蹤。不知外面的晶狀生物是否也已經(jīng)逸散而亡……
他忍著渾身的劇痛，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那個巨大的白光洞穴遠(yuǎn)遠(yuǎn)映在視野里，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在某一刻又與記憶深處的晶亂病人的萬人坑重合起來。
最陰暗的回憶呼嘯而至，姜見明一個脫力跌倒在地，又咬牙站起來。
他頭痛欲裂，按著額角低喘，意識到晶粒子還在無形中影響著自己的神智。
這就說明……
母核意識還沒有徹底消亡么。
往好了說，晶粒子湮滅炮給晶巢造成的傷害是顯著的，證據(jù)就是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攻擊落到他這個一捏就能捏死的病弱殘人類身上。
但往壞了說，萊安屬于晶粒子那部分解構(gòu)也被重創(chuàng)失活，用不出任何力量。晶巢母核中的種族意識尚存，遲則生變，還不到可以放松的時候。
無名指微微發(fā)燙，姜見明胡亂用蒼白的嘴唇蹭了蹭那枚戒指，沙啞道：“看到了，知道你在。在就好……省著點力氣�！�
自從連番目睹萊安的變化之后，姜見明發(fā)現(xiàn)，自己對愛人外形的容忍度直線上升。
物種問題早就不糾結(jié)了，只要人還是那個人……
不，哪怕最后只剩顆頭都好。哪怕不再有任何一個人類器官，他也不介意。
如果只剩一點點結(jié)晶，他就種在戒指里養(yǎng)著，每天戴在手指上，閑著沒事就摸一摸。
這樣想著，姜見明的眼尾流露出一絲柔軟，好像又能從枯干的身軀里擠出新的力氣。
這是，終戰(zhàn)的最后一段路了……
顫抖的手掌扶上洞穴的內(nèi)壁，姜見明從那遍布裂痕的晶面上看到了自己面色慘白的倒影。
失去萊安的庇護(hù)后，他體力衰弱得很厲害，這時又喘息著歇了片刻，才抬頭向深處望去。
終于，姜見明親眼看到了晶巢母核的真容。
那像是一顆心臟似的晶球，只是裂紋遍布，黯淡無光。
結(jié)晶如蛛網(wǎng)一般將母核托舉在正中，奇異的光紋閃爍不止，此刻隨著殘人類的接近而微微抖動起來。
姜見明站直，虛弱地抬眸笑了聲：“果然，還沒死透呢�！�
……對于晶巢母核來說，想必這威懾力不亞于死神的微笑。
姜見明渾然不覺，往里走了一步，揚聲道：“蓋烏斯大主教，你在這里嗎？”
回應(yīng)他的是晶粒子的精神污染，那股無形而尖銳的力量如巨浪般向他拍擊而來，像毒蟲般鉆進(jìn)五感。
“唔……！”
姜見明瞳孔微微收縮，他咬牙將痛哼壓在喉間，硬是扛著那股壓力往前又走了一步。
太吵了，似乎有無數(shù)道目光從頭頂和腳下望著他，無數(shù)細(xì)小的聲音在他四周說話。
“嘻嘻，沒用的殘人類�！�
“賤畜……”
“茍活在陰影里的騙子，只能依附愛人而活的吸血鬼�！�
“你早就該死了，去死，去死……”
姜見明煩躁地甩了一下頭。他自認(rèn)意志也不算脆弱，但禁不住經(jīng)歷的糟心事太多，被這么三番五次地刺激，那些不堪回首的污濁都爬上來撕扯心臟。
但……也不過如此。
這點精神干擾，阻止不了他前進(jìn)的腳步。
“亞斯蘭�！�
蓋烏斯的聲音從虛無縹緲處傳來：“道恩.亞斯蘭……”
忽然間，一道嬌小的身影站在晶巢母核前方。
那是個白發(fā)赤足的少女，單手撫心，蔚藍(lán)色的眼睛了無波瀾。
姜見明神經(jīng)一跳，死亡主教瑪格麗特？
不，他輕咬舌尖鎮(zhèn)定下來。死亡主教已經(jīng)死了，這是……幻覺？
“停下吧。”
瑪格麗特開口，眼眸一眨也不眨，晶骨卻從她背后延展出來，“亞斯蘭。”
“你的身體和精神都到達(dá)極限了，就算晶巢失去攻擊性，這里的晶粒子濃度也足夠殺死你的軀體。”
仿佛為了印證這句話，殘人類猛地?fù)u晃了一下。
“……”姜見明眼神渙散地按住了胸口，他心臟的跳動越來越快，那顆衰弱的器官不停撞擊著肋骨，窒痛感而隨之而來。
冷汗頃刻間就打濕了衣物。姜見明唇色慘白如紙，他瞇著眼目測了一下距離，還有……大約十步嗎……
若是平常，哪怕他再怎么病重，十步而已�；沓雒酪惨肋^去了。
可如今晶粒子在瘋狂折磨著他的精神，他的手腳僵硬，大腦像生銹轉(zhuǎn)不動的齒輪，哪怕心里想著要往前走，軀干卻沉如灌鉛，挪動一下都難如移山。
千萬根晶骨從死亡主教的背后暴漲，瑪格麗特一字一句道：“再不停下，你和你的愛人都會死亡的�！�
話音落下的同時，晶骨撕裂虛空，刺向手無寸鐵的殘人類。
電光石火間，死的陰影帶著萬鈞之力壓在內(nèi)臟上，求生的本能變得尖銳如針，叫囂著讓這個弱小的人類轉(zhuǎn)身逃跑——
“萬物終將死亡。”
姜見明閉上眼，他仰起脖頸，氣若游絲地呢喃，“死亡賦予生命以意義，我們并不畏懼它�！�
一步踏出，恐怖的晶骨與白發(fā)少女，還有那令人戰(zhàn)栗的死亡陰影都消散于無形之中。
“那為何不接受終將到來的毀滅�！�
眼前一晃，蘇替換了瑪格麗特的位置。黑袍男人化作幻影向他耳語：“萬物有死，宇宙的盡頭是無限的寂靜，只有擁抱毀滅，歸于死寂，才能擁抱無限的安樂與真理……不是嗎？”
九、八……姜見明數(shù)著步數(shù)，沙啞道：“說得對，既然毀滅和寂靜才是極樂，還請晶粒子先行上路。”
似乎沒想到竟是這種答復(fù)，毀滅主教的臉上出現(xiàn)動蕩的裂紋，如散沙般坍塌。
七。
突然，姜見明屏住顫抖的呼吸。他看到母核四周的晶粒子開始產(chǎn)生異變，它們發(fā)出很輕的噼啪細(xì)響，逐漸向中央生長出尖利的結(jié)晶！
這次不是幻影，晶粒子在重蓄力量，試圖保護(hù)母核！
姜見明眼底劃過一絲狠色，扶在洞穴晶壁上的五指骨節(jié)凸起。他要走過去，要趕在晶粒子將母核淹沒之前……
自己只是一個殘人類，沒有晶骨，一旦讓屏障成型，他就不可能接觸到母核了！
眼前陡然又一陣模糊，忽然大片金玫瑰盛開，月色如水。
混亂主教勞倫身穿帝國首相的衣裝，手中捻著一朵金玫瑰，姿態(tài)優(yōu)雅地站在白翡翠宮的庭院間。
“亞斯蘭統(tǒng)帥，”勞倫目露哀傷之色，“放棄吧，你的意志抵不過宇宙的規(guī)則。”
格哈德.勞倫……見過兩位主教之后，姜見明對混亂的登場毫不意外，神色卻暗了暗。
當(dāng)年開國戰(zhàn)爭，是勞倫率先帶了一批舊貴族歸降。他作為實權(quán)在握的統(tǒng)帥，自然也與其見過幾面。
那時候，他曾隱約覺得此人才干出色，也有膽識，若能栽培起來或許是個能臣�？上ч_國后他的身體徹底廢了，力不從心，只得作罷。
誰知再次相見，已是背道殊途。
他以基體之身親手?jǐn)亓藙趥惖念^顱。
“人類的歷史不過是重蹈覆轍再周而復(fù)始，我們到不了樂園，我們找不到幸福�！�
混亂主教將五指攤開，那朵金玫瑰緩慢地墜落，緩慢地枯萎，“您看，您傾注心血的這個帝國，也遲早會像枯敗的花朵那樣，迎來腐爛發(fā)臭的一天�！�
污血從玫瑰落地處蔓延，似乎要淹沒白翡翠宮。
舊帝國的一幕幕黑暗在此刻閃現(xiàn)起來，只是那面在血腥中迎風(fēng)招展的旗幟，卻變成了新帝國的樣式。
姜見明不為所動，軍靴踩著幻影中的血泊往前走。
六。
還有六步就能觸手可及。母核四周的晶體生長得尖銳，邊緣已被淹沒，即將形成保護(hù)的晶簇叢。
“我們這個種族也一樣，統(tǒng)帥。人類無法自救，只會在漫長的時間里積累更多血腥，更多罪惡，更多痛苦……直到某一日，以可憐而可悲的丑態(tài)踏上死路�！�
“這又有什么意義呢？”勞倫攤開手，目光灼熱，“統(tǒng)帥閣下，您不是喜歡……干干凈凈地離去嗎？”
第278章
蘇醒在你懷里（完）
晶粒子的精神沖擊洶涌起來�；糜爸械难颂咸於�，沖垮了宮殿，淹沒了金花，打落悲鳴的白鴿。
它向孤身前行的殘人類擠壓而去，晶簇也向著母核蔓延。
這是雙方最后的角力。逼近，逼近——
在姜見明瞳孔深處染出一片血紅。
他發(fā)抖的唇角也溢出鮮血。
這次沒有等到反駁的言論，“勞倫”的臉上露出反敗為勝的狂喜。
但下個瞬間，殘人類那片染血的唇角無聲地彎起一抹笑意。
姜見明踩出第五步，巨浪般鋪天蓋地的晶粒子意識間，陡然升起另一股力量。
晶體叢生的深洞之中，兩股精神力相撞在無形之中！
姜見明一直扶在晶壁上的手掌松開了，他的精神力凝成鋒利的刃尖，如烈火，將那滔天巨浪硬生生燒穿一線。
他一連踏出三步。血腥、罪惡與痛苦，崩塌的白翡翠宮和腐爛的金玫瑰，都被拋在身后。
毀滅主教臉孔抽搐，癲狂喊道：“——姜見明！！”
晶巢母核驚恐地閃爍。這個氣若游絲的殘人類，竟然還有余力反擊……！？
不，母核意識突然覺察，這根本不是什么“余力”。
這個人深知自己的力量有限，才會在最開始引而不發(fā)，扛著精神與身體的極限重壓等待動手的時機(jī)。這是冷靜到極點的計算結(jié)果，是唯一的最佳時機(jī)！
直到此刻，姜見明忽然輕蔑一笑，眼尾明光流轉(zhuǎn)，就掠過勞倫的幻影身邊。
“你看我理你嗎�！�
姜見明幽幽道，“晶粒子。”
他是道恩.亞斯蘭，是從黑暗與彷徨的時代里披荊瀝血走到光明下的人，心志早已如鐵堅韌。
之前一直在說話，不過是聽著自己聲音能讓他集中精力，排除晶粒子的干擾而已。幾句淺薄詰問，憑什么動搖他分毫？
風(fēng)聲呼嘯，新人類帝國的國旗在身后墜落，一如當(dāng)年那面舊帝國的神圣旗——
彼時，他和萊安并肩站在城頭，殘陽浩大，明日更在遠(yuǎn)方。
所以他知道……假如日后他們的帝國墮入腐爛長夜，也必然有后世的另一個他們，在夜深時掀起新的破曉。
無數(shù)個國度滅亡，無數(shù)個王朝更替。苞綻花落，日月刻出年輪。
每一朵腐爛的枯花，都成為下一朵新苞的養(yǎng)分；每一個盛世沒落，就有新的火炬被高舉而起。
人類在藍(lán)母星上的第一輪文明發(fā)展以千年計，被晶粒子摧毀后的文明重建，只花費了幾百年。后人將證明先人的意義。
這一次，一定能走得更遠(yuǎn)，哪怕到不了盡頭。
那就不必畏懼，終將到來的死亡、毀滅與混亂。
勞倫的身影粉碎，變成了白衣大主教的模樣。
三主教早已死亡，這些幻影的真面目，當(dāng)然只會是與晶巢母核結(jié)合的蓋烏斯！
“癡心妄想……癡心妄想！”
蓋烏斯猛地?fù)]展開手臂，白袍飛舞，“還看不清自身的弱小嗎？你病弱無力，手無寸鐵，又能對母核做什么��？”
他的神態(tài)狂熱，目光像是淬了毒，森然瞪著姜見明，“從白日夢里醒來吧，亞斯蘭，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此刻已經(jīng)力竭，你有心無力……”
母核近在一臂之隔處，只剩丁點的縫隙還暴露在外，下一秒就要被徹底封鎖。
姜見明用最后的力氣舉起右手。
蓋烏斯說的沒錯，他確實已經(jīng)不行了。剛剛那一下精神力的集中爆發(fā)，徹底抽干了這具軀殼最后的精氣神。
所以舉起手的同時，姜見明的身體也朝前栽倒下去。
他仰起失焦的眼眸，氣若游絲地暗想：失策，早知道還是該拿枚勛章吧，有棱角的那種……
“不�！鄙w烏斯忽然僵硬變色。
手掌落下。
“不，不，住手，殘人類！！”
鐺！
清脆的碰撞聲。
蓋烏斯的幻影扭曲了，他的眼眶痙攣著，雙頰猙獰地抽動，慘叫著撲向母核：“——不�。。 �
那枚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磕在母核中央的裂紋上。
戒指的中央，不知何時凝結(jié)著半片如刃鋒利的赤金結(jié)晶。
喀嚓……
姜見明往下倒，與晶巢母核擦過的時候，他用黯淡下去的視野看到了那顆晶球上快速蔓延的裂紋，無聲地笑了。
還好，看來戒指也夠用。
裂紋越來越密，越來越細(xì)，越來越深。蓋烏斯的幻影凝固成前撲的姿態(tài)，從頭到腳哆嗦個不停。
“你……你……你殺了母核？不，不不，你殺了……啊，你殺了……”
直到那枚晶球，由內(nèi)而外地碎成無數(shù)片，晶體如水沫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