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程潛跟上,無奈道:“師兄,我叫程潛,不叫銅錢。”
大師兄哼笑一聲,大概表示“銅錢”和“程潛”對他來說沒啥區(qū)別,他一伸手接過自己的配劍,微微一抬下巴,對程潛道:“師父雖然不在,他的引水符在你手里,我就不信我們淹不了這破山門!”
程潛聞言差點摔個狗啃泥——不……不是剛才還說這是引雷的嗎,怎么這會又成引水的了?
難道本門符咒天賦異稟,金木水火土還能隨意變身搭配嗎?
下一刻,程潛的目光落在了大師兄拿劍的手上,并“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他那只拿劍的手正在不住地哆嗦著。
“很好,”程潛心里的苦險些漫上舌尖,他想道,“大師兄都嚇糊涂了,還沒忘了虛張聲勢。”
兩個少年對自己與同伴有幾斤幾兩,全都心知肚明,因此都是逞著假英雄,出著真冷汗。
就在這時,風(fēng)聲再起。
就在嚴(yán)爭鳴風(fēng)聲鶴唳,執(zhí)劍的手背上青筋幾乎已經(jīng)破皮而出時,那石門“嘎吱”一聲,緩緩地向里面打開了。
竟然被糊弄開了!
那老母雞竟然信了大師兄的鬼話!
習(xí)慣了裝模作樣的程潛還好,嚴(yán)爭鳴卻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得意洋洋地準(zhǔn)備翹起來的嘴角壓下去,他裝作彈塵土的樣子,風(fēng)度翩翩地將手心的冷汗抹到自己身上,眉開眼笑道:“多謝前輩�!�
李筠不明真相,被師兄與師弟的“無畏”所震懾,眼見他們?nèi)紒G下他走進(jìn)了石門,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害怕極了,卻又做不出扭頭就跑的事,僵直了片刻,他終于狠狠地咬咬牙,也提步跟了上去。
石門那一邊是一個洞府,洞中原來沒有什么吃人挖心的黑山老妖婆,只有角落里癱著一只巨禽。
它當(dāng)然不是什么“老母雞”,絢若金鳳的羽毛萎頓在地,顯得黯然無光,一個女子的影像虛虛實實懸在那大鳥的頭頂,她聲音雖然沙啞,面貌卻一點也不老,僅就模樣看,她可能還算個妙齡。
紫鵬的目光落在程潛手上地木牌上,問道:“那是何人的符咒,拿來我看�!�
嚴(yán)爭鳴剛要開口繼續(xù)扯淡,紫鵬真人便厲聲打斷了他:“住嘴,小兔崽子,你還真當(dāng)你耍耍小聰明就騙得過我么?拿來!”
她話音沒落,程潛就覺得一股巨大的吸力兜頭而來,他未及反應(yīng),已經(jīng)情不自禁地向著那大鳥邁動了腳步,嚴(yán)爭鳴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攔,程潛的胸口狠狠地撞在了大師兄的胳膊肘上,抱著木牌的手不由自主地松開,白絹落地,木牌被紫鵬真人隔空拽了過去。
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嚴(yán)爭鳴這才發(fā)現(xiàn),縱然他猜得一點沒錯,紫鵬真人確實身受重傷,行動受限,但弄死他們仨還是小菜一碟的。
眼見那女人憑空伸出一只手去接木牌,黑暗的洞穴中一道強(qiáng)光突然爆出,三個少年誰也沒看清發(fā)生了什么事,都不由自主地閉了眼,只聽一聲驚呼,再一睜開,那塊木牌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湓诹说厣稀?br />
紫鵬真人仿佛遭受了什么打擊,人影更虛弱了,畏懼地往后縮了縮,口中喃喃說道:“不是他……這、這是北、北冥第14章
程潛剛?cè)腴T,嚴(yán)爭鳴不學(xué)無術(shù),所以兩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這個“北冥君”是何方神圣。
這時,一直綴在后面裝聾作啞的李筠終于開了口。
李筠蚊子似的小聲道:“北冥君不是一個人……傳說北冥幽深無邊,黑暗無窮,因此萬魔之宗也常被人比作‘北冥’,久而久之,這就成了魔修里面的一個人人都想爭奪的稱號——紫鵬前輩,這符咒是家?guī)熆痰模厦娴哪绢^屑還沒擦干凈呢,并不是什么北冥程潛悄聲問道:“萬魔之宗是什么?”
嚴(yán)爭鳴一知半解地道:“魔修里面最厲害的那個……大魔頭?”
程潛無論如何也不覺得自家?guī)煾改軇偃巍澳ь^”這個角色,不過他心下一轉(zhuǎn)念,感覺此事若從一只雞的角度看……似乎也不是全無道理。
就聽那紫鵬真人怒道:“放屁!”
下一刻,她轉(zhuǎn)向程潛,空中的女體虛影指著他,不客氣地道:“小子,你過來�!�
程潛沒來得及發(fā)話,嚴(yán)爭鳴已經(jīng)將他攔下了。
嚴(yán)爭鳴暗自對他搖搖頭,自己上前對紫鵬道:“前輩,我這小師弟剛?cè)腴T,門規(guī)還沒背全呢,我怕他貿(mào)然沖撞了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我來就可以�!�
他光顧著長高,肩背卻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單薄,程潛看著他的背影抿抿嘴,第一次覺得大師兄不是一個他想象中的酒囊飯袋。
紫鵬卻爆喝道:“我叫的是他!有你什么事?”
嚴(yán)爭鳴眉頭一皺,程潛忙低聲道:“師兄,沒事�!�
說著,他頂著沖天的妖氣,往前走了幾步,只聽那紫鵬真人命令道:“你將那符咒撿起來�!�
程潛依言彎腰將掉在地上的符咒撿了起來,在觸碰到那木牌的一瞬間,程潛清晰地感覺到了其中充斥的暴虐的力量,木牌里仿佛關(guān)著一只兇獸,但兇獸似乎很快認(rèn)出了程潛,在他手中緩緩地收斂,安靜了下來,方才大熾的強(qiáng)光也漸漸消散,木牌沉靜地待在他手里。
在程潛握著木牌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他看著對自己頤指氣使的大妖,心里的畏懼奇跡一樣地消退了不少,他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什么時候我才能有這種藐視這一切的力量,什么時候我才能上天入地、無處不可往,而不用在一個老妖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呢?”
紫鵬盯著那符咒,臉色接連變了幾變,終于,她的口氣微微和緩了些,說道:“你們來找人?也不是不行,這樣吧,群妖谷中有一臨仙臺,上面有禁制,我們妖族不得入內(nèi),對人卻是無妨的。你們上去將臨仙臺里的東西取來給我,我就將那誤闖進(jìn)來的小子還給你們。”
對于紫鵬這種八百歲的大妖來說,一只活了十來年的鳥恐怕才剛開始修行,沒準(zhǔn)還保留著吃蟲子的陋習(xí),因此她這番話漏洞百出,明顯是將眼前三個少年當(dāng)成吃蟲子的雛鳥糊弄。
可惜沒糊弄過去,因為這三位不是鳥,是人,他們心有靈犀地想道:“呸,扯淡�!�
來回幾輪互相擠眉弄眼,最后,嚴(yán)爭鳴拍了板——無論如何,先騙開進(jìn)妖谷的門再說。
至于回來的時候怎么辦……嚴(yán)少爺沒想那么多,看那老母雞的情況,沒準(zhǔn)過一會她就自己死了呢。
他們仨飛快地離開了紫鵬真人的洞府,嚴(yán)爭鳴眼疾手快,臨走時還從紫鵬真人的洞府中順走了一根她掉的毛。
出門又是水路,但這回坑很淺,撲騰兩下就到了頭,爬上岸,就到了他們芳鄰居處——群妖谷。
出了水,嚴(yán)爭鳴抬手將濕淋淋的羽毛插在李筠胸口上,道:“古有狐假虎威,今有王八蛋假老母雞威,你就帶著這個壯膽吧,看你嚇得那熊樣——趕緊給我想辦法找人,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回去!”
李筠聞言心頭一緊,立刻憂慮地問嚴(yán)爭鳴道:“大師兄,這妖谷天黑又有什么忌諱嗎?”
嚴(yán)爭鳴怒氣沖沖地道:“哪那么多忌諱,我要回去洗澡,我的腳都被泥和鞋和在一起了!”
程潛:“……”
他看得出大師兄真不是開玩笑,嚴(yán)爭鳴那猙獰的表情仿佛真的打算將自己的腳砍下來——若不是一個人一輩子只長一雙腳,想必他是不會吝惜這身血肉之軀的。
李筠精通各種旁門左道,在大師兄的高壓下,他啃著手指甲思忖片刻,不負(fù)眾望地想出了一個餿主意。
只見他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瓶子,程潛一看,瓶子眼熟,便脫口道:“這不是那個蛤蟆洗腳水嗎?”
李筠雙手捧著自己的杰作和破碎的心,幽幽地看了程潛一眼:“師弟,這是金蛤神水。”
三滴金蛤神水將一塊小石子點化成了會蹦會跳的癩蛤蟆,大師兄也不知是怕這東西,還是純粹嫌惡心,臉色比佩劍被紫鵬真人崩掉的時候還難看,用不共戴天的目光望著那只蛤蟆。
程潛大概明白他的兩個師兄是如何交惡的了。
李筠道:“找韓淵去�!�
蛤蟆聞言“咕呱”一聲,縱身一蹦,往一個方向去了。
李筠一邊示意他們跟上蛤蟆,一邊解釋道:“金蛤神水其實是金蛤的尿和五毒水混出來的,幾滴就可以將葉子、紙、石頭這樣的小東西變成蛤蟆,前幾天小師弟抱著一只樹葉變的蛤蟆玩了很久,衣服和身上沾了同源的味道,它應(yīng)該找得著�!�
嚴(yán)爭鳴快崩潰了:“你的意思是說,他從好幾天以前就沒換過衣服,還是從好幾天以前就沒洗過澡?他還是人嗎?”
連程潛聽了金蛤神水的配方,臉色也有點發(fā)青:“二師兄,你不用解釋那么細(xì)�!�
蛤蟆尿的作用有限,那小蛤蟆只蹦跶了兩三丈遠(yuǎn),就吹燈拔蠟了,原地變回了石頭,李筠只好重新滴了幾滴,嘆道:“這個畢竟只是玩的,不是符咒,只能堅持一會,我也就剩下這一瓶了,恐怕在找到小師弟前還得省著用。”
李筠說這話的時候,用一種近乎是憐惜與不舍的表情看著蹦蹦跳跳的蛤蟆,程潛頓時打了個寒戰(zhàn),感覺二師兄此人可能并非池中之物。
蛤蟆以蹦一蹦、歇三歇的速度,帶著師兄弟三人在越發(fā)茂密的樹林中穿行,不知走了多遠(yuǎn),突然,原本健康茁壯的蛤蟆四肢抽搐,躺倒在地,四腳朝天露出了一副死相。
嚴(yán)爭鳴見狀從地上撿了一根三尺多長的樹杈,一面抬起袖子捂住鼻子,一面用樹杈遠(yuǎn)遠(yuǎn)地戳了戳地上的癩蛤蟆,奇道:“它終于因為自己的身世而羞憤致死了么?”
只聽一聲輕響,死蛤蟆一臉驚懼地變成了原來的石頭,無論李筠怎樣往它身上滴“神水”,它都不肯活過來了。
李筠抓耳撓腮道:“這……”
嚴(yán)爭鳴忽然神色一變:“噓!”
他驀地站起里,將木棍丟在地上,拔出腰間佩劍,指向了身側(cè)密林。
密林中傳來了不祥的窸窣聲,隨即,只聽一聲怒吼,一只巨大的人首獸身的熊出現(xiàn)在三人面前。
那畜生足有兩人多高,頭大如斗,張嘴一吐便是一口鐵齒鋼牙,從中流過的腥風(fēng)幾里以外都聞得到,一冒出頭來,就揮手一熊掌,掀飛了一棵大樹。
嚴(yán)爭鳴一推李筠,喝道:“發(fā)什么呆,還不快跑!”
李筠四肢冰冷,動彈不得,程潛懷中的木牌卻在這一瞬間灼熱了起來,而后,三個人同時聽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人冷靜地道:“別動。”
嚴(yán)爭鳴猛地一回身:“什么人?”
那人再次開口道:“別怕,都到這邊來。”
這一回,三個人都聽清了,聲音是從程潛身邊傳來的,但他們卻看不見說話的人,程潛仿佛明白了什么,目光緩緩地落在了手里的木牌上。
李筠瞪大了眼睛:“還、還有會說話的符咒?”
那符咒好像被他逗笑了,隨即好整以暇地放柔了聲音,說道:“不過是小妖兩三只而已,傷不到你們,沒事的�!�
可他話音還沒落,那大狗熊精已經(jīng)沖他們奔將過來了,這“小妖”過處簡直是地動山搖,難怪李筠那只物似主人型的慫蛤蟆要裝死!
三個兩條腿的少年萬萬跑不過這大畜生,此時想逃已經(jīng)來不及了,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只聽一聲凄厲的咆哮又在不遠(yuǎn)處響起。
下一刻,那大狗熊的腰腹被一條顏色鮮艷的蛇尾卷起,小山一樣的大熊驟然被拋上了天空,而后又重重砸下,活生生地在地上砸了一個深坑,周圍的古樹花草全都遭了秧,一個個東倒西歪,烏煙瘴氣。
連大師兄都無暇顧及他那沾上泥土的白衣了。
這是小妖兩三只?不管會說話的符咒有多么難得一見,在場的三個少年都覺得他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敢情木牌不會死!
接著,蛇妖的全貌冒了出來,他的上半張臉類人,長著一雙豎瞳,下半張臉布滿鱗片,吐著蛇信,行動間刮來一陣比方才更為劇烈的腥風(fēng),盤繞在烏煙瘴氣的林間,幾乎快成了一道殘影,程潛只聽得見鱗片摩擦地面時候讓人牙酸的聲音,完全看不清蛇頭在什么地方。
直到它偏頭一口咬住了大熊精的脖子,帶著熱氣的血噴出了三尺來高,成了一道血噴泉。
大熊精那已經(jīng)有了八分人樣的臉上帶著極度的驚懼,片刻后轟然倒地,它巨碩的身體拼命在地上滾動抽搐,抵死掙扎,蛇則狠狠地裹挾著大熊的身體,跟著它在地上滾來滾去。
在難以形容的慘叫與掙扎中,大狗熊死了。
程潛正好對上了那雙發(fā)灰的、渙散的瞳孔,整個胸口好像都被冰塊塞滿了。
大蛇松開熊的尸體,一縮身體,后撤幾步,程潛以為它要確定獵物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就見大蛇驟然以快得讓人看不見的速度將頭埋進(jìn)狗熊精的身體,頭部仿佛化為利刃,將那尸體的小腹部從后到前捅了個對穿,而后含著一顆帶血的妖丹破熊腹而出,立起上身足有一丈半高。
李筠當(dāng)場吐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跟這些東西當(dāng)了一年多的鄰居,還幾次三番地想趁初一十五過來一探究竟。
嚴(yán)爭鳴感覺胸口的血全都拼命地往四肢涌去,這讓他有那么一會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腿在何方,如果不是有佩劍撐在地上,恐怕此時此刻他已經(jīng)坐在地上了。
唯有程潛,面對著滿地的血污,程潛心跳得厲害,他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熊尸與大嚼的蛇怪,心里再次升起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若是道法無邊,也能這樣……生殺予奪么?
第15章
就在這時,大蛇動了,搖頭擺尾地向著三人所在的地方游了過來。
它那長尾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卷過古樹,所到之處,合抱的樹干七扭八歪的倒成了一片,在這小小的樹林中,它將屁股扭得所向披靡。
嚴(yán)爭鳴一只手捏著程潛的肩膀,另一只手拿劍,胳膊上還得攬著一個基本扶不起來的李筠,心力交瘁地想道:“這他娘的怎么辦?”
他雙腿尚且發(fā)軟,頭腦已經(jīng)先一步冷靜了下來,嚴(yán)爭鳴知道,眼下逃是沒什么希望的,生死之間,他一想起他們也會被這畜生一口一口撕開血肉、淋上哈喇子,就覺得一陣天昏地暗。
這惡心無比的臆想讓他在天昏地暗中發(fā)了狠,一剎那將生死置之了度外,拿劍的手竟奇跡般地不再哆嗦了,嚴(yán)爭鳴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他也要和這條大長蟲斗一斗,至少剜掉它兩塊鱗,等到斗不過,就自行了斷——絕不能在閉眼前遭受這股腥臭的荼毒。
那些他多年未能融會貫通的劍招全都在他胸口翻涌,危急中似乎以某種不可思議的形式貫穿在了一起,以至于在他眼里,那蛇爬動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嚴(yán)爭鳴的手腕穩(wěn)如泰山般地轉(zhuǎn)動了一下,對準(zhǔn)了大蛇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第一劍絕不能失手。
大蛇妖越來越近,嚴(yán)爭鳴一瞬間停止了呼吸——
……然后蛇與他們擦肩而過了。
擺動的蛇尾只差不到一掌的距離,就掃到了程潛的腳腕,而那畜生卻仿佛沒有看見他們似的,在可怖的窸窣聲中,徑直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三個人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都沒動,良久,不知誰的心跳聲打破了沉寂,跳出了劫后余生般的雜亂無章。
嚴(yán)爭鳴從方才那種心無旁騖似的狀態(tài)里回過神來,這才緩緩垂下佩劍,一時間感覺四肢重逾千斤,險些支撐不住自己的重量,他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了,冰涼的汗珠順著脊梁骨一路滑到了腰間。
而在這樣的冷汗中,嚴(yán)爭鳴盯著自己手中佩劍,發(fā)現(xiàn)他一時間竟然頓悟般的若有所得。
這番事故如果讓木椿真人知道了,一定會扼腕于自己多年來沒能因材施教,倘若在嚴(yán)少爺練習(xí)符咒的時候,給他在桌子角上放一只滿頭瘡的癩蛤蟆,走一次神舔一次手,那嚴(yán)少爺?shù)男逓楣烙嬙缇鸵蝗涨Ю锪恕?br />
木牌此時又開了口,態(tài)度是十分的輕松自在:“我說過了,有我在,你們不用怕這樣的小妖�!�
程潛一瞬間覺得此人聲音有點耳熟,疑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牌,但一時沒想起來在什么地方聽過。
他將木牌塞進(jìn)了沒回過神來的大師兄手里,就徑自拎著他那把沒什么攻擊性的木劍來到了熊尸面前。
嚴(yán)爭鳴方才那身冷汗還沒被風(fēng)吹干,就又被程潛嚇出一身,他眼見那膽大包天的小崽子居然手腳并用地爬到了熊尸身上,忙壓著嗓子對程潛咆哮道:“你干什么,快滾下來!”
程潛頭也不回地沖他擺擺手,而后卓有成效地摸到了他的目標(biāo)——熊尸的腰上掛著一把沒來得及拔出的“劍”,是一顆不知什么野獸的利齒打磨成的,那顆利齒足有兩尺多長,底部有一個孔洞,便于手拿,頂端尖銳如利器,不知道是不是有毒,還閃著幽幽的光。
小個子的程潛捧著這利齒像是捧了個龐然大物,森冷的幽光映得他一臉肅然,那利齒中間還不祥地沾了它前任主人的血肉。
嚴(yán)爭鳴與李筠目瞪口呆地看著程潛面不改色地將其據(jù)為了己有,并喜新厭舊地順手將木劍丟下了。
程潛縱身從尸體上跳了下來,將那利齒雙手拿住,試著揮舞了一下,感覺這東西又長又沉,不大趁手,他百無禁忌地往前一桶,只聽“噗”一聲,劍尖毫無凝滯地戳進(jìn)了皮糙肉厚的熊尸胸口,切瓜砍菜一般流暢自如。
程潛這才基本滿意——它雖然笨重得很,但是勝在鋒利。
李筠喃喃道:“三師弟是……是個什么品種?”
嚴(yán)爭鳴干笑了一聲,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雖然方才對他們視而不見的大蛇已經(jīng)證明了那木牌確實有些作用,但程潛還是不愿意將他們幾個人的安危完全寄托在那東西上。
只有握在手里這顆沉重的利齒,他才有了一點真正的安全感。
兩只大妖一死一離開,附近暫時沒有了危險,李筠再在那塊沒出息的石頭上滴“神水”時,指路蛤蟆自然也就活蹦亂跳地“蘇醒”了過來,繼續(xù)天真快樂地領(lǐng)著他們往前蹦跶。
一路上,嚴(yán)爭鳴幾次三番地想和木牌說幾句話,可那木牌仿佛突然啞巴了,不肯再回應(yīng)他任何的疑問。
直到蛤蟆將三人領(lǐng)到了一個小山坡上。
從山頂往下,只看了一眼,那蛤蟆便愣住了,而后它當(dāng)機(jī)立斷,故技重施地翻倒在地,裝起死老。
李筠不明原因,隨即追了上來,也跟著掃了一眼。
這一眼不要緊,他立刻本能地扭頭就跑,一頭撞在跟著他的程潛身上,險些連累得程潛一起滾下小山去。
程潛的后腰被山石撞得生疼,大尖牙也險些脫手而出,被李筠撞得頭暈眼花,終于忍不住逞了口舌之利,一邊壓下痛呼,一邊道:“二師兄,你就是要隨你的寶貝蛤蟆一同去了,也別拉上我�。 �
李筠雙手攥住程潛的衣領(lǐng),嘴唇哆嗦得說不出話來,程潛這才察覺出不對,抬頭看著嚴(yán)爭鳴同樣僵硬的背影,奇道:“怎么了?”
嚴(yán)爭鳴就站在石蛤蟆殉職之處,一時間覺得天地都顛倒了過來——那山坡下淺淺的谷地中,有成千上萬的大妖廝殺正酣,飛禽走獸,人首畜身,血流得看不見地面的顏色,肉塊翻飛如屠宰場,相比之下,方才那大熊精與長蛇精……真的就是小妖兩三只。
終于,方才啞巴了的木牌開口道:別看了,這要是真的,響動和血腥氣早就傳到山那頭了,還用得找你們爬這么高才察覺到么?”
他一出聲便如當(dāng)頭棒喝,三個嚇傻了的小崽子立刻回過神來,再一看,那谷中情景果然是有一些虛影。
李筠自欺欺人地松了口氣,近乎急切地問道:“前輩,這是假的嗎?”
木牌笑道:“這山谷叫鏡照谷,映照的是別處風(fēng)光,自然是真的,不過不在此處而已�!�
這人言語中有種見慣了流血與廝殺的滿不在乎,三言兩語聽來,就叫幾個少年不由自主地戒備了起來。
三人互相打了一圈眼色,全都沒吱聲,那木牌卻仿佛無知無覺,兀自說道:“你們穿過這山谷,過了前面那座山,就能見到臨仙臺了,鏡照谷中所示情境就在臨仙臺附近,你們幾個將我送到那里,自行去找你們小師弟就是了�!�
嚴(yán)爭鳴干巴巴地說道:“我們是來找那個小地包天的,不是結(jié)伴自盡的——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木牌聞言,升起一層白煙,白煙散去,他們長脖小腦袋的師父形象便躍然眼前,好像木椿真人親臨一樣。
誰知見了那熟悉的老黃鼠狼,嚴(yán)爭鳴非但沒什么好臉色,反而直接將手中木牌扔在了地上,提劍指著它道:“你敢冒充我?guī)煾�!�?br />
“師父”被他這樣不客氣地呵斥,竟也沒有生氣,反而彎起眼睛笑了起來,隨后從善如流地?fù)u身一變,變成了一團(tuán)模糊不清的黑影,像一朵細(xì)高頂傘的蘑菇。
“那就不變你師父了——不過我可是你師父親手刻下的,”那朵“蘑菇”和和氣氣地說道,“小爭鳴,你信不過我,難不成還信不過你師父嗎?”
嚴(yán)爭鳴面露遲疑,“蘑菇”便再接再厲道:“再說,小筠的指路蛤蟆不是將你們領(lǐng)到這了嗎,那說明小淵也在前面,反正也順路,對不對?”
嚴(yán)爭鳴低頭看了看蛤蟆殉職前所指的方向,思忖了片刻,心道:“都走到這里了,再打退堂鼓就太可笑了,萬一那小丑八怪就在前面呢?”
出于對木椿真人的絕對信任,嚴(yán)爭鳴很快把手中劍和心中疑惑一同放了下來,俯身撿起木牌,不耐煩地道:“那你來帶路�!�
木牌一路將他們引下了鏡照谷,三人心里明知道周遭盡是海市蜃樓,可從逼真的群妖爪牙下穿過仍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折磨,這段穿過山谷的路顯得格外漫長,經(jīng)此一役,程潛感覺以后什么“夜幕荒村”“剜心老鬼”之類的厲鬼傳說,恐怕再也撼動不了他分毫了。
程潛忍不住問道:“他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牌不慌不忙地道:“天妖將要降世,奪了妖王之力,妖修們不講天地君親師那一套,妖王一虛弱,群妖必然趁機(jī)叛亂奪位�!�
程潛聽了,心道:“豈有此理�!�
不過他又想起了那言語粗魯、坑蒙拐騙的紫鵬真人,想起林中一聲不吭便殺熊奪妖丹的大蛇妖,感覺妖修不愧是一群畜生,真是全無章法道理,這樣看來,似乎沒事造個反也有情可原了。
嚴(yán)爭鳴問道:“既然妖修們一直都有這個風(fēng)俗,那你去臨仙臺做什么呢?看熱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