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一回,木牌中的“蘑菇”正色了下來,說道:“天妖降生時見血光已是不祥,若再放任它們相互爭斗,恐怕那天妖生出來就會是個殘忍好殺之輩,將來會成扶搖山一劫,我須得趁此劫未生時前往制止�!�
嚴爭鳴聽得云里霧里,便問道:“什么意思?”
木牌仿佛沒聽到他的問題,十分簡單粗暴地岔開了話題,道:“前面那橋下有動靜,你們找的人應(yīng)該就在那�!�
鏡照谷深處有一洼地,里面滿是淤泥,以前可能是條河,后來盡管河道干了,一座刻著獸頭的橋還是保存了下來。
橋下有橋墩和幾個橋洞,程潛一眼就看見橋洞附近有幾個獐頭鼠目、渾身干癟的小妖,它們個個一張尖嘴,兩腮胡須,細長的尾巴還吊在身后沒收起來——不用問也看得出來,這是一幫小耗子精。
這時沒人再追究木牌的顧左右而言他了,一只耗子精探頭探腦地望風(fēng),其他幾只耗子正在橋洞中忙得熱火朝天,而被它們圍在中間的,正是他們那坨韓淵師弟!
韓淵儼然已經(jīng)成了只泥猴,正在拼命掙扎,兩只大耗子精按著他,另一只掬著一雙短爪,正拿著一捧一捧的淤泥往他身上抹,旁邊的大火堆已經(jīng)架了起來——這分明是要將韓淵燒成一只“叫花人”!
天理循環(huán),報應(yīng)果真不爽,那小叫花殘害良家肉雞性命無數(shù),終于自己也要歸于一捧燒熟的泥土了。
不過這一次,木牌沒有特意隱藏師兄弟三人的身形,不遠處的韓淵與大耗子精們已經(jīng)一同看見了他們。
韓淵簡直快要喜極而泣,如釋重負般地嘶聲嚎叫道:“救命啊,師兄——救命——放開我,你們這群大耗子!我告訴你們,我?guī)熜謺䥽娫仆蚂F,隔山打牛,天打雷劈……一下把你們劈成一盤外焦里嫩的死耗子!”
傳說中會天打雷劈的師兄弟三人俱是無言以對。
嚴爭鳴看著韓淵身上那層足有一寸厚的淤泥,露出了一個后槽牙疼的表情:“我看還是讓它們將此人烤了吧�!�
話音未落,望風(fēng)的耗子已經(jīng)率先撲了上來,見識了熊蛇大戰(zhàn),見識了千妖嘩變,這不過一人高、形容猥瑣的大耗子再難激起幾個人的畏懼之心,嚴爭鳴將木牌往李筠懷里一塞,提劍便迎了上去。
耗子精伸爪撓來,嚴爭鳴橫劍一擋,耗子的指甲正磕上了佩劍一邊的大寶石,寶石紋絲不動,耗子精的指甲劈了!
就聽劈了指甲的耗子精慘叫一聲,憤然張開尖嘴咬向嚴爭鳴的佩劍,嚴爭鳴手肘一擰撞上了它的鼻子,撞得耗子精悶哼一聲,撲向一邊,倒在了早已經(jīng)等在那里的程潛腳下。
程潛現(xiàn)在只有一招“起手式”算是熟練,因此原本就預(yù)備好了姿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戰(zhàn)局,那大耗子被嚴爭鳴一肘子撞得七葷八素,滿眼星光地跌倒在他手中利齒之下,角度寸得簡直仿佛是送到了他的利齒之下。
程潛本能地雙手抓住利齒,將準備好的起手式送了出去——
將此鼠中豪杰超度到了西天。
他沒想到自己一擊得手,尚在愣神,另外三只耗子見此事不能善了,已經(jīng)一同扔下韓淵,兵分三路地向他們沖過來。
打算與這些搶晚膳的人決一死戰(zhàn)。
第16章
三只耗子,一開始不約而同地避開了滿身血肉的程潛,兩只奔著嚴爭鳴去了,最后一只大耗子沖到了李筠面前。
李筠仿佛只是個過路的,他渾身上下搜羅了一番,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整天都在心煩意亂,居然沒有帶兵器……雖然帶了也未必有用。
情急之下,李筠一把將別在領(lǐng)口的羽毛扯了下來,姹紫嫣紅地與那耗子精對峙。
紫鵬真人作為妖中大能,連掉的毛都不同凡響,那耗子見了明顯瑟縮了一下,瞪著一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前前后后地圍著李筠打轉(zhuǎn),狡猾地估量著他到底是虛張聲勢,還是真不好惹。
李筠被它轉(zhuǎn)得心驚膽戰(zhàn),腿肚子不幸抽起筋來,卻知道自己不能露出怯意,只好生生地忍著,忍出了一臉憋尿一樣的色厲內(nèi)荏。
好在程潛很快就攜著尖牙過來幫他了。
程潛沒花什么工夫,就從殺生中回過神來,他以為自己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震驚不適,卻發(fā)現(xiàn)其實并沒有。
當(dāng)他雙手舉著那沾滿了血的大尖牙時,心里平靜得好像只是切了一棵白菜,而這樣的平靜掛在臉上,弄得他幾乎像個索命的小鬼。
程潛很快發(fā)現(xiàn),不是他怕耗子精,而是耗子精怕他,他往前走一步,那大耗子就往后退一步,同時呲牙咧嘴地對他做出恐嚇。
敵人一弱,他心里更有底氣,不退反進,倒是那耗子,一發(fā)覺恐嚇無效,立刻判斷對方是個硬茬,居然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萬物有靈,修行不易,好不容易成了精,誰不惜命?
見一只跑了,另外兩只雖然沒弄清怎么回事,也謹慎起見地跟著跑了。
這一小撮耗子精抱頭鼠竄,兵敗如山倒。
李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終于得以閑暇,專心致志地抽起筋來。
不過就在他們打敗了第一波敵人,一口氣沒松開的時候,嚴爭鳴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了奇怪的動靜,遠處的程潛好像看見了什么,對他叫道:“小心!”
嚴爭鳴本能地往前一撲,利索地使了第二式里的一招“周而復(fù)始”。
他將佩劍狠狠地揮了出去,正撞在了某種利器上,而后響起了一聲嘶啞的咆哮。
嚴爭鳴狼狽地捏住劍柄后退,轉(zhuǎn)身定睛一看,只見一只巨大的猞猁輕巧地落在距他幾步遠的地方,原地化成了半人形——那妖怪身材高大,除了尖爪外,幾乎都變成了人形,甚至還陰森森地開口笑了笑,猩紅的舌頭舔著嘴唇。
怪不得那幾個耗子精跑得快,他們被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了!
嚴少爺細皮嫩肉,一看就很好吃,猞猁精興奮地用腳尖蹭了蹭了地面,下一刻,它閃電般地向他撲了過來,有力的前爪近乎刀槍不入,迎上佩劍的刃,連皮毛都沒有傷到。
猞猁利爪一按,便用蠻力將他的劍壓了下去。
嚴爭鳴腳下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踉蹌著往后跌去,猞猁精見狀大喜,當(dāng)空化為原型,一只爪子按在他身上,張開了血盆大口。
李筠和程潛本來就離得遠,這邊匆匆交手又迅捷如兔起鶻落,兩人完全救援不及。
情急之下,李筠伸手往懷里一探,也沒看清自己摸出了什么,便胡亂向那猞猁精扔了過去。
程潛余光掃見:“二師兄別……”
可是他這制止已經(jīng)晚了,小瓷瓶精準地砸到了猞猁頭上,里面剩的大半瓶水劈頭蓋臉地全灑在了猞猁身上,皮毛光亮的猞猁就這樣被原地點化成了一只龐大的癩蛤蟆。
一時間,連猞猁自己都呆住了。
猞猁驚怒交加,似乎想開口咆哮,結(jié)果只發(fā)出了一聲拖泥帶水的“呱”,它甚至不由自主地吐出了舌頭,被那細長的舌頭嚇壞了,居然忘了怎么收回去。
舌頭垂在猞猁蛤蟆胸前,堪堪挨到了嚴少爺細密嫩肉的脖子,死里逃生的嚴少爺當(dāng)場就瘋了,發(fā)出了一聲不似人聲地怒吼:“我真服了你了李筠!”
隨即,他仿佛突然間有了無窮的力量,一腳將自己身上那巨大的蛤蟆給踹翻了,把什么“木劍法”“鐵劍法”全撇在了一邊,毫無章法得像個準備揪人頭發(fā)的潑婦,不分青紅皂白地向那猞猁精揮去。
變成了蛤蟆的猞猁顯然沒有了之前那鋼鐵般的利爪,也還沒來得及學(xué)會怎么用蛤蟆的四條腿騰跳轉(zhuǎn)挪,被嚴爭鳴無比仇恨地一劍捅了個對穿,在一陣歇斯底里的掙動后,猞猁終于恢復(fù)了本來面貌,然后死不瞑目地不動了。
行兇者嚴少爺本人看起來卻比死猞猁還不想活了,他拿著佩劍,幾次三番地在自己脖子附近比劃,險些想不開刎頸自盡。
程潛和李筠動手扶起了“叫花韓淵”,七手八腳地將他身上已經(jīng)干了的泥塊敲下來,露出里面泥土斑駁的赤身裸體,程潛上下掃視了他一番,轉(zhuǎn)頭向羞憤欲死的大師兄報告了自己的發(fā)現(xiàn)。
“大師兄,你不是問小師弟從玩過蛤蟆那天開始,是沒換過衣服還是沒洗過澡嗎?”程潛道,“我知道了,他是沒洗過澡�!�
嚴爭鳴:“……”
他面無表情地收起了佩劍,感覺更應(yīng)該自盡的應(yīng)該是韓淵才對。
韓淵看見他們簡直喜極而泣,哭哭啼啼地道:“師兄……小潛……”
他企圖沖上來給誰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可惜他的三位師兄沒有一個人想和滿身臭泥的光屁股小叫花親近,全都做了鳥獸散。
嚴爭鳴一邊努力地忘記他慘遭玷污的脖子,一邊氣急敗壞地指著韓淵道:“你要是不想回去就被清理門戶,就給我抄一輩子經(jīng)吧!”
韓淵沒敢反駁,眼珠嘰里咕嚕亂轉(zhuǎn),企圖尋找一個盟友,最終,他求救的目光落在了程潛身上。
程潛木然地用僅剩的袖子擦干凈一臉血,此時又渴又餓,簡直沒有了裝模作樣的力氣,因此本性流露地說道:“師弟,修行之前,你確實應(yīng)該先治治腦子�!�
韓淵震驚地看著這“溫良恭儉讓”的小師兄,一天之內(nèi),身體和精神同時遭到了重大的傷害,最后還是李筠出頭給他解了圍,李筠微微抬了抬手里的木板,建議道:“師兄,我看我們還是先去臨仙臺吧?”
嚴爭鳴冷哼一聲,已經(jīng)率先抬腿走了,李筠想了想,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分給了韓淵,省得扶搖派弟子在妖谷落下一個不喜歡穿衣服的名聲。
鏡照谷和臨仙臺相距不遠,很快,濃重的血腥氣就順著風(fēng)傳來了,李筠手中的木牌上陡然冒出一團一人多高的黑霧,翻滾的黑霧勾勒出了一個不怎么鮮明的人形,一瞬間喚起了程潛忘記的記憶。
這個人他夢見過!
韓淵嚇了一跳,扯著嗓子叫道:“哎喲娘啊,這是什么?”
那黑影沒有回答,他端正地懸在半空中,站成了一條肅穆的影子,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可程潛就是覺得,這人身上仿佛有種準備獻祭似的平靜與凜然。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前輩,你……是不是就是北冥北冥?”黑影輕輕地笑了一聲,低聲道,“何人配冠北冥之名?那都是鼠目寸光的凡人們妄自尊大罷了�!�
程潛忍不住將他這句話在心里轉(zhuǎn)了幾圈,分析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這是承認了。
可是“北冥君”不是傳說中最大的魔頭嗎?怎么會附在一塊木牌上呢?
他又究竟是附在了那塊平安無事牌上,還是附在了師父的符咒中呢?
難道師父刻的符咒既不是引水的,也不是引雷的,引的是大魔頭?
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符咒嗎?
這些事程潛都是兩眼一摸黑,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修真界的事知之甚少,什么都不明白,對眼前一切不可思議也都無從猜測。
一路有這黑乎乎的北冥君保駕護航,大小妖物們不是根本看不見他們,就是望風(fēng)而逃——想來方才他們幾個大戰(zhàn)耗子精和猞猁精的“驚險”情景,大概被這位大能視為了“小孩跟小貓小耗子打架”,根本沒打算出手管。
說不定在這位前輩眼里,那嚇得李筠腿肚子轉(zhuǎn)筋的大耗子精和真正的耗子沒什么區(qū)別。
臨仙臺是一個人為的祭臺,不知誰建的,位于妖谷谷底最深處,突兀地凸了出來。
臨仙臺上空蕩蕩的,群妖不能近,可圍著它的一圈谷地眼下卻已經(jīng)成了個修羅場。
嚴爭鳴他們已經(jīng)在鏡照谷里看見過了這般情景,多少有了些心理準備,韓淵卻驚呆了。
直到此時,韓淵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個什么地方,師兄們又是為了他進了一個多么危險的境地。他能活到現(xiàn)在,完全就是因為群妖谷中大妖們都在忙著自相殘殺,沒工夫管他!
這時,李筠手中的木牌驀地裂開,符咒上流過一層淺淡的光輝后,歸于了死寂,一身黑霧的北冥君驀地脫離了木牌的束縛,整個人的形象也清晰了起來,只見這是個身著烏黑長袍的瘦高男子,袍袖在風(fēng)中獵獵如鴉羽,一雙慘白修長的手露在外面,指間還能勉強看見一枚樣式古樸的戒指。
唯有臉看不清,他的臉藏在黑霧中,只露出了一個下巴,那是同手如出一轍的蒼白顏色。
程潛莫名地從他身上感覺到了某種說不清楚的親切感,可是還沒等他看分明,那男人身上突然有灼眼的金光劃過,下一刻,他化成了一團黑霧,頭也不回地沖向了山谷,只留下了一句輕輕的“盡快回去”,便再不見了蹤影。
程潛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他不會再回來了。
“我知道了!”精通各種旁門左道的李筠突然開口道,“我知道了!他身上的金光就是暗符!”
連嚴爭鳴都有些出神,輕聲道:“流水煙云皆能為暗符,但是……也可以刻在人身上嗎?”
“那肯定不是人,”李筠斬釘截鐵地道,“是魂魄,我看見過有一本奇聞異志上記載過,以前有一個魔修大能是符咒高手,能在人的三魂七魄上刻錄看不見的暗符,他在很多人的魂魄上落下了暗符,讓這些人生生世世都無法擺脫他的驅(qū)使,北冥君肯定也有這樣的手段……”
“李筠,”嚴爭鳴終于回過神來,眼角瞥見韓淵和程潛正屏息凝神地聽魔修的事,立刻喝止住他,“閉嘴——我們走�!�
整個臨仙臺及其谷地全都被黑霧籠罩,黑霧將這殺戮叢之地與周遭隔離了,他們幾個站在一側(cè)的山頂,發(fā)現(xiàn)方才的喊殺聲與血腥味居然一點也感覺不到了。
突然,一簇火光緩緩將黑霧彌漫的臨仙臺照亮了一角,隨后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一邊蔓延。
嚴爭鳴心中一凜,喝道:“閉眼!”
幾個人在這一刻下意識地遵從了他的指揮,可那強光仿佛隔著眼皮都能烤得人眼球通紅,整個世界都似乎被拖進了一片火海。
強光與烈火不知過了多久才平息下來,唯有臨仙臺上盤踞的黑色濃霧仿佛亙古無邊,紋絲不動。
程潛最早試探著睜開眼睛,他眼前還有點發(fā)花,用力眨了幾下才勉強能看見東西。
他看見幾個人面前有一顆蛋,正款款地向他們……滾來。
第17章
韓淵已經(jīng)一天一宿水米未進了,腹中空空可想而知,一見這近兩尺來高的蛋,頓時本能地咽了口唾沫,一臉饑渴地問道:“這……這是什么?”
“不知道,”嚴爭鳴后退半步,警告地瞥了韓淵一眼,“別動!群妖谷里的東西不能亂碰,把你的哈喇子擦干凈,我們快回去,師父要等急了�!�
天確實是要黑了,妖谷中危機四伏,回去途中也沒有那塊附著北冥君的木牌保駕護航了,比來路還要兇險。
幾個人都沒敢耽擱,嚴絲合縫地順著來路往回走去,連最聒噪的韓淵都沒吭聲。
混江湖的最講義氣,師兄們這個情他心里記著。
那顆蛋見他們要走,仍然不肯放棄,努力地避開地上一干石子硬物,克服重重困境,將自己翻滾成了一縷蛋旋風(fēng),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
李筠回頭看了一眼,驚疑不定地道:“這是什么妖怪的蛋,跟著我們想干什么?”
程潛拎著狗熊精的大尖牙,涼涼地道:“可能是想變成煮蛋�!�
蛋旋風(fēng)不知是聽得懂人話,還是感覺到了他言語里的惡意,當(dāng)場打了個哆嗦,原地逡巡片刻,最后磨磨蹭蹭地轉(zhuǎn)了一圈,小心翼翼地避開程潛等人,滾到了嚴爭鳴腳下,可憐巴巴地不動了。
嚴爭鳴腳步一頓,先是鐵石心腸的繞路前行,可是他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他從那顆蛋光溜溜的蛋殼上看出了濃濃的失望,可憐巴巴的。
于是嚴少爺再次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腳步,猶豫了片刻,他指著韓淵道:“你去……嗯,把它撿回來吧。”
韓淵直眉楞眼地反問道:“��?你剛才不是還說讓我別碰嗎?”
李筠也奇道:“大師兄,為什么?”
這問題怎么回答呢?
嚴爭鳴一皺眉,總不能說是他看那顆蛋挺可憐吧?
當(dāng)下,他靈機一動,搪塞了一個煞有介事的借口,道:“那個紫鵬真人不是讓我們將臨仙臺上的東西拿去給她么?據(jù)說妖修都上不了臨仙臺,我估計她其實也不知道那臺上有什么,就拿這個去糊弄她一下�!�
幾個人一路走過來都已經(jīng)心力交瘁,早把糊弄紫鵬真人的那茬子給忘了,被他一提方才想起來,紛紛認同了這個說法。
只是他們都覺得,不著四六的大師兄這次縝密得有點不同尋常。
說來也怪,回程雖然沒有北冥君保駕護航,卻反而比來路還要消停,幾個人緊張了半晌,一路只遇了幾個沒成型的小妖,匆匆來去,虛驚一場,便順利地回到了紫鵬真人的洞府。
巨禽依然俯臥在洞府原處,頭頂上漂浮的女人卻不見了蹤影,一時間拿不準她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死了。
嚴爭鳴回頭沖師弟們比劃了一個安靜的手勢,謹慎地上前探查——私心上,他希望紫鵬真人能自覺去死一死,少找他們麻煩,但他也知道,這種僥幸成真的可能性不大。
突然,他聽見身后傳來了“喀嚓”,幾個人全部風(fēng)聲鶴唳,四下尋找后,目光落在了韓淵……懷里那顆百折不撓的蛋身上,只見蛋殼上多出了一道一道的裂紋,正從頂端往四下擴散。
終于,裂紋中心處,一塊蛋殼落了下來,韓淵瞪大了眼睛,他看見蛋里伸出的竟不是一只鳥喙,而是一只手。
一只嬰兒的手。
韓淵慌忙將蛋放在了地上,幾個人在身后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大妖面前,目瞪口呆地看見從蛋里爬出了一個嬰兒。
那東西是肉呼呼一團,乍看和普通的凡人嬰兒似乎沒什么不同,除了剛出生就似乎有凡人周歲的樣子,以及后背有兩團不大明顯的胎記。
韓淵伸出自己沾著淤泥的爪子,在那蛋生的嬰兒身上戳了兩下,往不該看的地方看了一眼,不合時宜地鑒定道:“好、好像是個女的�!�
嬰兒被他戳了個大馬趴,她四肢滑動,發(fā)現(xiàn)自己竟還不如在蛋里的時候行動自如,悲恨相續(xù),于是“嗷”一嗓子嚎了出來。
這一嚎不要緊,紫鵬真人的整個洞府都跟著震顫起來。
離她最近的韓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驚道:“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一個虛弱的聲音回答了他:“那就是天妖。”
紫鵬真人不知什么時候露出了人面,浮在巨禽頭頂,像團霧一樣模糊不清,整個人透著一股半死不活的頹喪。
她仿佛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力氣理會其他人,百感交集地看著地上的小女孩,而后嘆了口氣,輕聲道:“此乃妖后與凡人之子,出生時就該被處死,妖后身披人血,頂著千刀萬剮之痛,雷鳴加身之苦,硬闖臨仙臺,將它安放其中,繼而死在了臺上,而它卻生來半人,不受臨仙臺轄制。這蛋百年間毫無動靜,眾人都以為是個死胎,誰也沒想到最后妖族大劫會降在她身上……”
韓淵聽得暈頭腦脹,卻準確地抓住了重點,驚奇道:“什么?妖王頭上被人戴了綠?”
嚴爭鳴有氣無力地道:“你閉嘴吧……”
程潛卻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原來他們這番誤打誤撞,居然真的將所謂臨仙臺上的“東西”帶出來了。
怪不得,妖王被“天妖降世”奪其力,卻連提前下手除掉她都做不到,因為妖修上不了臨仙臺。
但是……是誰將她從臨仙臺上取下來的?
北冥君嗎?
紫鵬道:“把她抱過來,我看看�!�
嚴爭鳴立刻警覺:“你想干什么?”
說完,他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生硬,連忙更加生硬地補救了一下:“前輩,這小母雞可是才剛出生�!�
那不知是什么品種的小雜毛一亮嗓子,嚴爭鳴就忙不迭地躲開了三丈遠,嫌得不行,可嫌歸嫌,他還是不想把她交給紫鵬——按照紫鵬真人的說法,這小雜毛乃是妖王陛下頭上一頂活生生的綠帽子,而紫鵬真人是妖王麾下一員大將,誰知道她打算對這小雜毛干點什么?
無論這小雜毛是個什么出身,她破殼而出也不過就是這么一時片刻的光景,既沒有做過好事,也沒有做過壞事。
既然沒有什么好評判的,別人怎么能隨意決定她的生死呢?
紫鵬真人沒料到自己竟遭反抗,病病歪歪的影子清晰了些,怒而轉(zhuǎn)向嚴爭鳴:“你敢——”
“敢”字話音沒落,聲色俱厲的紫鵬真人已經(jīng)嚇壞了地上的小女嬰,她聲音哽了一下,隨即哭喪著皺巴巴的臉,似乎是抽搐著深吸了一口氣,放開嗓門:“哇——”
這一嗓子威力非同小可,比方才還要劇烈的震動再次襲來,大小石塊紛紛從頭頂落下,紫鵬真人的洞府好像就要給她哭塌了!
嚴爭鳴:“快走!”
韓淵聽了,手足無措地望著眼前嚎哭不止的小女嬰:“那這個怎么辦?”
李筠一蹦三尺高地躲開了一塊落下來的石頭,險些砸了腳,手舞足蹈地道:“拎著,拎走!她連牙都沒長,肯定不咬你!”
韓淵壯著膽子,以一種奇異的姿勢雙手捧起了小女嬰,想必是在他手里還不如趴在地上舒服,小女嬰的鬼哭狼嚎簡直是變本加厲,更上一層樓。
飛沙走石中一片混亂,韓淵被自己身上的外袍邊角絆了個狗啃泥——外袍是李筠的,李筠比他年紀大,身量自然要高出不少,衣角一直拖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