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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老人皺了皺眉。

    程潛壓下自己的性子,恭敬地問道:“師父臨終前以元神將扶搖木劍演示給了我,倉促間可能有些地方?jīng)]記清楚……”

    他的話被一聲冷哼打斷了,那老人聞聽此言,也不知道為什么,顯得更來氣了,揮舞著木劍一下一下地拍著程潛的肩膀,一迭聲地罵道:“蠢材!蠢材!”

    程潛這一輩子也沒被扣上這么多頂蠢材的帽子,然而偏偏無法反駁——誰讓人家比他強太多呢?

    面對這樣的同門前輩,哪怕對方說他脖子上頂著的是一枚七竅夜壺,他也只好聽著。

    老人兀自跳了一會腳,身形突變,轉(zhuǎn)身變成了那身著錦袍的中年男子模樣,又一招“極盛”揮了出去。

    程潛頭皮一炸,這位前輩以老人的形象出現(xiàn)的時候,使用“盛極而衰”這一式的劍招雖然老辣,卻跟更偏向于“衰”,未免聲勢不足。可他以中年人形象出現(xiàn),手里木劍又變成不知名的寶劍,卻剛好合了“盛”的劍意,威力簡直不能同日而語。

    程潛心里一瞬間轉(zhuǎn)過無數(shù)個念頭,將那老人方才掩飾的“幽微”從頭到尾琢磨了個遍,再次硬著頭皮將那劍招使了出來。

    接住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欣喜,那中年人已經(jīng)不由分說地提劍再上,他整個人自空中翻轉(zhuǎn)而起,居高臨下,縱劈而下——變形的極盛!

    程潛瞳孔驟縮,下一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真元的禁制被放開了,被禁錮許久的真元瘋狂地在氣海中流動,他手中霜刃“嗡”一聲輕響,一瞬間分開了七八個劍影,短兵相接——

    程潛不等對方變招,已經(jīng)先一步進入幽微劍意中,寒霜似的劍意無孔不入地充斥在整個空間,不著痕跡,卻又無處不在,中年人第三劍“極盛”轉(zhuǎn)眼而至,兩股真元當空相撞,動地驚天的一聲巨響。

    這位前輩毫不留手,連劈了十六劍“極盛”,一次比一次刁鉆,一次比一次兇險。

    程潛第一次真正領(lǐng)會“幽微”的劍意,先開始有些滯澀的劍越來越純熟,霜刃帶起漫天的劍影,令人戰(zhàn)栗地在整個空間中鋪陳展開,一時間竟與斬魔陣異曲同工。

    可惜他越強,對手也越強,程潛的氣力終于耗盡。

    第十六劍的時候,霜刃再次脫手而出,狼狽地滾落在地,程潛強提一口氣,晃了一下沒站穩(wěn),居然直接半跪著栽了下去,手臂勉強撐住地面。

    中年人居高臨下地將手中寶劍架在他的脖子上,漠然道:“知道你錯在什么地方么?”

    程潛一時間心跳如雷,說不出話來。

    “‘幽微’一招,乃是扶搖木劍中最難的一招,變幻莫測,無孔不入,你先前狗屁不通,不過瞬息,卻已經(jīng)能游刃有余,有這樣的資質(zhì),為何寧可去鉆研別家劍法?浮躁!”

    若說方才是憂心嚴爭鳴,心緒略有浮躁,程潛承認,但他這么多年的苦功不曾比任何人少下一分,九死一生,不曾比任何人安閑——天資姑且不論,他自認絕不是個浮躁的人。

    程潛當下辯解道:“我……”

    中年人嘴角微提,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打斷了他:“因為你覺得木劍與你不對路,是嗎?我扶搖木劍走得是‘人道’,從生到死,從少到老,世上萬萬千庸常之人都脫不開這個路數(shù),一點稀奇的地方都沒有,你覺得自己是例外,與那些常人不同,對不對?”

    程潛:“……”

    回想起來,旁人初生牛犢不怕虎、尚待鵬程萬里的時候,他自認已經(jīng)早熟到失卻了那份少年心,旁人上下求索、迷茫不知前路的時候,他自認已經(jīng)循著清晰的目標,遠遠地走在了前面,旁人百般掙扎、事與愿違時,他橫行世間,早就無所畏懼,旁人眷戀飛升,百般求而不得的時候,他卻自愿走上了“人道”。

    雖然從未自夸過,可程潛深藏潛意識里的自視甚高讓他從未將扶搖木劍中每一招往自己身上聯(lián)想過。

    那木劍中種種劍意,對他來說,始終仿佛隔著一層什么,他像是艱澀地領(lǐng)悟別人的人生際遇那樣生搬硬套,從不曾真正有感而發(fā)過。

    那中年人斷喝一聲道:“你看了天地,而后看自己,看了旁人,卻從不肯與自己比對,難道你不是人?你既然選了‘人道’,為何不肯放下那顆大而無當?shù)奶斓匦模俊?br />
    “待人全憑親疏遠近,感慨誰,容忍誰,親近誰,愛誰——你可曾敬畏過誰?仰望過誰?以誰為鑒么?”

    那中年人說到這里,驀地將劍尖往下一壓,鋒利的劍刃刮得程潛脖子生疼:“少年不知天高地厚,驕狂浮躁,自命不凡,我看你不是少年,心性也沒多大長進�!�

    程潛后背出了一層冷汗。

    “你若真能超凡脫俗,自覺解透了扶搖木劍,為何連一招‘幽微’也使不好?站起來!”那中年人怒喝道,“劍還沒傳完,裝什么死!”

    剛開始,他心思難定,度日如年,雖不擔心同在此間的嚴爭鳴,卻開始擔心起外面跟眾多魔修與天衍處的人共處一室的李筠等人。沒料到轉(zhuǎn)眼被此間主人明察秋毫地看出心不在焉,遭到了疾風驟雨的虐待,逼得他不得不摒除雜念,漸漸沉入扶搖木劍中。

    程潛被困在這里不知多久,此間不知名的主人無數(shù)次禁錮住他的真元,無數(shù)次強迫他像個沒入門的小弟子一樣,將霜刃當成普通木劍練習。

    可是等到那重新化成老者模樣的人推開另一扇門,將他放走的時候,程潛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這無日無月的種種,只發(fā)生在一念一息間,他站在另一個門口,抬眼看見自己入此門前被木劍削掉的一小縷頭發(fā)竟然才剛剛落地。

    程潛忽然一步縮回,回頭問道:“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那老者眼觀鼻、鼻觀口地答道:“無名,我不過是你們存下來的一點傳承�!�

    程潛又問道:“如果我們選了‘天’字或者‘地’字呢?”

    老者道:“扶搖派自古只走人道,至于天與地,我教不了,沒人教得了,只好送你們從哪來回哪去�!�

    程潛聽了,心里忽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快得沒來得及抓住,他若有所思片刻,端端正正地沖那老者行了晚輩禮,這才大步離開了。

    他身后的傳承之門悄無聲息地關(guān)閉,好像從未存在過,程潛抬頭看見嚴爭鳴站在不遠的地方,抱著他從內(nèi)府中取出來的木劍,若有所思地微微低著頭。

    一見他,程潛心里不由自主地浮起愉快,腳步都輕快了許多:“大師兄……”

    誰知剛一開口,嚴爭鳴一道冷冷的目光便掃了過來,截斷了他后面的話。

    程潛從小跟他一起長大,他是平日里沒事找事,還是動了真火,程潛還是能分辨出的,當時就一愣,心里微微有點犯嘀咕,想道:“難道他也被那老頭折磨得不輕?”

    嚴爭鳴瞪了他一眼之后,也不吭聲,轉(zhuǎn)過身徑自往前走去。

    程潛一頭霧水地跟在他身后,一邊絞盡腦汁地回憶自己又哪里得罪了這位少爺,一邊無奈地問道:“你這又是怎么了?”

    話音剛落,程潛自己就忽然反應(yīng)過來了,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嚴爭鳴手中木劍上,頭皮一陣發(fā)麻,心道:“等等,他沒事把木劍取出來做什么?”

    傳承中那老頭眼尖得很,不會看出來多嘴說了什么吧?

    這么一想,程潛幾乎心虛了起來,他悄悄地抹了一把冷汗,心里飛快地琢磨起了對策。

    嚴爭鳴聽他問了一句之后立刻緘口不言,心想:“哦,這是做賊心虛了�!�

    等了半晌,就在程潛干咳一聲,正要開口的時候,嚴爭鳴出其不意地開口道:“怎么,關(guān)于如何交代這把木劍,你已經(jīng)編好瞎話了?”

    程潛:“……”

    兩人仿佛穿過了一條狹長的通道,很快走到了盡頭,盡頭有晨曦將亮未亮的柔和光暈,嚴爭鳴問完那句話,便頭也不回地直接走了進去,身形一閃就穿過了什么消失不見了。

    程潛忙邁步追了過去,眼前一花,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重新回到了太陰山下,再一回頭,什么傳承與心魔谷,全都消失不見了。

    眼前除了一個怒氣沖沖的大師兄,還有好多人,一側(cè)以韓淵為首,身后一股腦的烏合之眾全是魔修,另一側(cè)以游梁為首,身后是不知何時聚集在此的大批普通修士。

    李筠與水坑、年大大等人不尷不尬地在中間,飄在天上。

    程潛確定,斬魔陣破的時候,此地還沒有這么多活修士。

    難不成他們將原定在太行山的仙魔大戰(zhàn)轉(zhuǎn)到了這里?

    第87章

    一見他們兩人,水坑就好像個沒娘的孩子找回了家,壓根不管什么兩軍對壘,二話不說,一躍而下:“大師兄!”

    她一身艷紅,從天而落的時候衣角發(fā)梢都仿佛帶著霞光,好像一團灼眼的火從天而降,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突然冒出來的兩個人身上。

    成功地將程潛本來要開口的辯解堵了回去。

    韓淵盤腿坐在高處,原本在漫不經(jīng)心地閉目養(yǎng)神,聞聲睜開眼,目光陰沉沉地掃過周圍幾個看著水坑眼發(fā)藍的魔修,將他們嚇得噤若寒蟬,這才收回視線,對上了嚴爭鳴的目光。

    嚴爭鳴看著他的目光有些復雜——嚴爭鳴對韓淵一直很復雜,始終難解芥蒂,卻也始終沒有真的放棄過他。

    那可……畢竟是他們最不成器的小師弟。

    水坑在他耳邊嘰嘰喳喳道:“破陣那天你和小師兄一起被卷進裂縫里了,剩下他們這些討厭的人,剛從斬魔陣里爬出來,又開始動手,互相打了一場,損傷各半,只好分處一地自己去調(diào)息,然后被四……嗯,魔龍之氣吸引了好多魔修聚攏到這里,還有那個小白臉劍修,也不知道是和誰告了狀,隔日就便又有大批的修士從太行山那里過來,他們這么對峙好幾天了,馬上要開打呢�!�

    她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堆,語氣歡快,完全是沒進入狀態(tài)地看熱鬧,說完,還從嚴爭鳴身邊探過頭去看程潛,問道:“小師兄,你們倆去哪兒了呀?”

    程潛還沒答話,嚴爭鳴已經(jīng)伸手將水坑扒拉開了:“不許跟他說話,讓他一邊思過去�!�

    水坑聞言,搖頭擺尾地嘆了口氣,看了程潛一眼,沖他使了個眼色——你怎么又激怒他了?

    程潛只得苦笑搖頭——慚愧。

    嚴爭鳴沖李筠一招手,看也不看那兩路人馬,兀自找了個離群索居的地方端坐下來。

    天衍處中立刻有一人越眾而出,正是吳長天,吳長天一見嚴爭鳴便坐不住了,上前同游梁說了句什么。

    游梁不情不愿地站起來,向嚴爭鳴走來,他傷還沒好,身形不甚利索,看起來竟有幾分喪家之犬的可憐相。

    游梁在嚴爭鳴面前站定,遲疑了一下,低聲下氣地說道:“晚輩斗膽請前輩那一邊坐,給諸位前輩留了上位�!�

    嚴爭鳴看了他一眼,游梁的脊背不由自主地一僵,若說他以前見了這位嚴掌門,還有奮起直追的一戰(zhàn)之心,此時卻莫名地有些畏懼了起來。

    嚴爭鳴不咸不淡地說道:“不必了,這里清靜�!�

    因為年明明也來了,李筠便將年大大打發(fā)到了他爹那邊,自己從天上下來,上前接過了話茬,對游梁笑道:“我們在場的人,哪個不是被天衍處神通廣大的除魔印束縛來的?還請游大人轉(zhuǎn)告吳大人,大可以不必這樣小心�!�

    李筠綿里藏針,游梁聽出了他話里話外的諷刺,然而他本就不會與人打交道,僵立了半晌接不上話,只好沉默地抱了個拳,轉(zhuǎn)身走了。

    嚴爭鳴卻忽然叫住他:“等等�!�

    游梁腳步一頓。

    嚴爭鳴沒有抬頭,目光始終黏在自己手中木劍上,仿佛要將它看出個花來。

    他慢吞吞地說道:“劍修一道,從來走得比旁人艱難,但既然它選中你,就說明至少在你入道的時候,是有這個資質(zhì)的,入了門,路都是自己走的,走好了是一把絕世寶劍,走殘了就是一把殺豬刀,你好自為之,別讓劍柄捏在別人手里。”

    游梁一震,臉色白了白,然而到底是聽進去了,他遠遠地低頭道:“是,多謝前輩�!�

    李筠待他走了,這才從懷中摸出了石芥子,這回倒是沒像在朱雀塔那回那么張揚,只原地搭了個背陰擋風的小棚子,周圍有簾子擋著,簾上有符咒,里面能看見聽見外面,外面不能窺視里面。

    嚴爭鳴:“什么情況?”

    李筠大馬金刀地往程潛身邊一坐,說道:“吳長天又來天下蒼生那一套,打算在此開局�!�

    程潛問道:“什么局?”

    李筠用目光示意道:“看那邊,白虎山莊的,玄武堂的,牧嵐山的,西行宮……嘖嘖,西行宮自從他們那活成王八的老宮主死了以后,真是沒有能扛大梁的了——總之除了那二圣已經(jīng)‘超脫五行’之外,基本拿得出手的人都來了。再看魔修那邊,韓淵身后那幾個眾星捧月的看見了嗎?三女六男,是魘行人的‘九圣’,不過魔修么,你也見識過很多了,剛開始互相合作,過一會再互相插刀,都正常,他們未必是來給韓淵捧場的,恐怕和我們一樣是來攪混水的�!�

    嚴爭鳴頭也不回地呵斥道:“誰攪混水了?”

    李筠“嘿嘿”一笑,伸手一搭程潛肩膀,說道:“這兩邊干柴烈火地打了一頓,誰也奈何不了誰,那吳長天便從太行山跑過來,提議了這么一個局,讓雙方各出幾個陣法高手,在這里布下‘十方陣’,然后各出十個人進入那陣中,天意讓誰遇到一起,那兩人便動手一較高下,生死不論——若是天衍處贏了,韓淵便跟他們走,魘行人從此退回南疆,有生之年不得入中原,若魔修們贏了,天衍處的人大義凜然地聲稱為天下?lián)镞^,自廢修為,任憑魔修們處置。”

    程潛一聽就覺得不對勁:“我們倒是都被除魔印約束著,那些魔修卻是一盤散沙,如果天衍處許下好處收買幾個,故意輸了,那還打什么打?”

    李筠道:“韓淵沒那么傻,他們魔修那邊應(yīng)該也有血誓——再者又不是一對一,他敢一個人橫掃中原,便沒指望過有人來幫他,指不定是想在那陣中自己干掉十個對手�!�

    程潛問道:“那現(xiàn)在呢,還在等什么?”

    李筠道:“應(yīng)該陣法還沒完成,另外他們好像還在等一個公正人�!�

    程潛皺起眉。

    李筠拍拍他的肩膀:“別皺眉了,你和大師兄都跑不了的,只有這種時候我覺得自己修為平平也挺好的�!�

    程潛道:“眾目睽睽,又牽扯到這么多人的血誓,想把韓淵帶走好像不容易�!�

    幾人一時沉默下來,這時,嚴爭鳴不知又從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心不在焉地在胸前忽扇了兩下后,無意中一回頭,正好看到李筠那坐沒坐相的動作,于是果斷用扇子打掉了李筠的胳膊:“坐好坐好,有點人樣。”

    碰一下都不行了,李筠“嘿嘿”一笑,正要耍賤擠兌他幾句,一偏頭,卻突然看見程潛在笑。

    程潛平時對自己人不怎么端著,笑一笑當然沒什么稀奇,可他微笑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嚴爭鳴,就好像眼里只剩下了這么一個人,他眼角微微彎起,眼睛里好像碎了一把薄薄的光,居然前所未有的溫潤了起來。

    李筠:“……”

    他看了看程潛,又看了看嚴爭鳴,明察秋毫了一番,認為自己再看下去可能要長針眼,他左搖右晃地坐定,心道:“一覺醒過來,旁邊都換了天地了,娘的!”

    李筠這一突然沉默,就顯得有些冷場,水坑無意中一回頭,眼尖地說道:“大師兄,你換扇子啦?這把那么破,不如以前那個好看呢�!�

    她一提起,眾人才發(fā)現(xiàn),嚴爭鳴手里換了一把竹骨的扇子,經(jīng)年日久,外皮已經(jīng)泛起了紅褐色,邊角處還有一點裂痕,一點也不精致。

    李筠卻雙手將那把舊竹扇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展開,見背面寥寥兩三筆,勾勒出了一個遠山的形狀,正面則是一片留白,只有角落里蓋了個章,依稀是“扶搖”二字。

    一看那倆字就知道這章是掌門印蓋的。

    李筠嘆道:“這……這可是門派里的古物——我說小師妹,你一個大姑娘,也正經(jīng)念點書吧,胸無點墨,一天到晚就知道插著雞毛到處亂飛……唉,可愁死我了——大師兄,你從哪弄來?回頭滴血試試,這古物說不定有靈�!�

    嚴爭鳴輕描淡寫地將他和程潛在不悔臺后面遇上傳承的事簡單說了說,繼而從儲物袋中摸出了一個小盒和一本舊書。

    他將木盒遞給水坑,說道:“這是某一代妖王的妖丹,那妖王活了三千六百歲壽終正寢,妖丹很純正,力量也可以傳承,說起來妖修中一直內(nèi)斗不休,壽終正寢的妖王很少,扶搖派歷代也只得這么一枚,你收好,自己不要偷吃,這里面有三千多年的道行,你骨頭還沒長全,不一定承受得住�!�

    水坑看起來已經(jīng)找不著北了,眼睛快要睜到眉毛上,她就像個吝嗇的窮鬼看見了一屋子大金條,用要飯的姿勢頂禮膜拜地捧過來,好像捧起了她變成大妖的夢想。她結(jié)巴了良久,口不擇言拍馬屁道:“大、大師兄,我有眼不識泰山,你這扇子真、真好看,好看得我都醉了!”

    嚴爭鳴:“行了把,看你那點出息�!�

    說完,他將那本書丟到了李筠懷里:“你的。”

    李筠樂呵呵地接過來,只見封皮上寫著“九連環(huán)”三個字,他翻開來,才略掃了幾頁,整個人都激動得哆嗦了起來:“這……這……”

    “我問了那位前輩,”嚴爭鳴說道,“他說我派列祖列宗中,確實有一位格外不成器的,非丹非器,非劍非功,專門鉆研各種奇技淫巧,這一脈修士十分罕見,叫做‘九連環(huán)’,這些年沒有師父,也沒個給你引路的,你都是自己瞎摸索,如今有這個,多少能事半功倍一點。”

    李筠熱淚盈眶道:“大師兄,我以身相許吧。”

    嚴掌門用那雙不會說話、只會罵人的桃花眼看了他一眼,明明白白地表達了自己的鄙夷——倒找錢都不要。

    程潛有些啼笑皆非,他還擔心那老頭刁難大師兄,沒料到又是給指點迷津,又是給東西……果然掌門的待遇不同。

    李筠愛不釋手地摩挲著手中的舊書卷,好奇地問道:“那位前輩還說什么了?”

    還說什么了?

    “你內(nèi)府中那把本源之劍有趣得很,有人為了將劍意附在上面,切了元神做載體,正好讓你逢兇化吉,一舉走到‘入鞘’,過了‘入鞘’,就是真正躋身劍神域了,不過我看那人化劍雖然舍得下本,又十分機巧,但木劍的造詣實在不高,你若想更進一步,得將劍意好好煉化煉化。”

    嚴爭鳴此時想起來,手都還有些發(fā)抖,惡狠狠地瞪向程潛。

    程潛湊過去,低聲道:“師兄,消消氣�!�

    嚴爭鳴默不作聲地甩開他的手。

    程潛只會牙尖嘴利的損人,不會油嘴滑舌的哄人,無奈地看了他一陣,便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嚴爭鳴的手。

    再次被甩開。

    程潛果如他自己所說,鍥而不舍,再次攏過他手背。

    水坑也不知避諱,在旁邊直勾勾地看了一會,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李筠眼不見心不煩地低下頭,忽然,他發(fā)現(xiàn)這本《九連環(huán)》中夾了什么東西,輕輕翻開,只見書頁中夾著一張紙條,墨跡很新,是嚴爭鳴的字跡,寫道:“此物配來,給我一份。”

    夾著紙條的那頁正好是“丹卷”,“清心丹”三個字撞在了李筠眼里。

    注解中寫道:“服下此物,可清心洗髓,斷絕七情,洗凈六欲,自此愛憎全無,塵世杳無牽掛,于修行上佳�!�

    李筠心里狠狠地一跳,滿懷疑慮地抬頭看向那和程潛拉拉扯扯的嚴爭鳴。

    就在這時,人群里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只見天衍處一干人等紛紛站了起來,隨即,一架飛馬車從天而降,一個熟人掀開車簾跳了下來——六郎。

    六郎下車后彎下腰,雙手墊在身前,恭恭敬敬地讓車里的人踩著他的手下來,而車里那人也不出意料,正是唐軫。

    唐軫應(yīng)該已經(jīng)換過身體了,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原本有些花白的頭發(fā)全黑了。

    下了車,他目光先掃視了一周,沖天衍處的吳長天等人拱拱手,只見牧嵐山一干人等神色都不大自然,玄武堂的人則齊刷刷地站在最后,顯然還記得此人在鎖仙臺上與他們發(fā)生過口角,其他——諸如年明明等眾多散修或是小門派的人,卻紛紛上前來打招呼,有稱“唐兄”的,有稱“前輩”的。

    隨即,唐軫轉(zhuǎn)向魔修,奇的是,魔修九圣中竟也有兩三個人同他遠遠地拱手致意。

    此人不大與那些名門來往,在小門派中交游之廣卻讓人嘆為觀止,難怪什么都知道一點。

    遠方傳來一聲哨響,正是天衍處的信號,吳長天聽見后,上前開口道:“諸位道友請了,如今陣法已成,請?zhí)葡壬炾�。�?br />
    唐軫將神識覆蓋出去,片刻后他睜眼點點頭,沒評價什么。

    吳長天看了韓淵一眼,對唐軫道:“請問唐先生,血誓盤可帶來了?”

    六郎立刻從一個小包裹里掏出了一個托盤,上前兩步,默不作聲地在空中一放,那盤子便懸空在了空中。

    唐軫低垂著眼睛,嘆道:“非得如此么?唉,那二位請誓吧�!�

    吳長天十分痛快,四指并攏,一手指天,面色平淡地說道:“今日我天衍處攜除魔印,聯(lián)合四方道友與魘行人及魔龍一戰(zhàn),若我輩輸了,天衍處全體自廢修為,任憑諸君處置,再不入仙門!”

    說完,他從指尖逼出一簇鮮血來,倏地落到了那盤子上。

    水坑悄悄化成了一只鳥,飛到天上,探著頭看熱鬧,只見那托盤中間畫著一個太極圖,吳長天的血嚴絲合縫地染紅了一半。

    吳長天一抖袖子:“韓道友,到你了�!�

    韓淵眼皮也不抬,伸手一招,那托盤便徑直飛到了他面前:“要是我們輸了,我跟你走,讓他們滾回南疆,當一輩子縮頭烏龜�!�

    說完,他一低頭,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將帶血的手指用力按在了太極盤上,只聽“嘶拉”一聲,太極盤仿佛能吸人血肉,頃刻將他的手指都吸得凹了一塊,另外半邊太極立刻被濃郁的黑血填滿。

    太極盤飛快地旋轉(zhuǎn)了起來,水坑只看了一眼,竟覺得有些頭暈,只好移開目光。

    下一刻,眾多泛著血色的太極圖從那盤中脫出,在天衍處中人、韓淵和九圣手腕上各留了一個印記,誓成,違者必遭反噬。

    韓淵漠然地看著那道印,將流血不止的手指塞進嘴里,舔凈了上面的血跡:“他們九個,加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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