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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嚴爭鳴整個人晃了晃,身上居然已經(jīng)開始滲血,他長劍點地,強行站住,眼神卻已經(jīng)渙散了,無意識地低喃了一句:“小潛……”

    無法保護年幼的程潛始終是他終身的遺恨,時過境遷,程潛已經(jīng)強大如斯,根本用不著他了,唯有當年的殘留的恐懼依稀盤踞心頭,始終揮之不去。

    嚴爭鳴嘴角露出了一個說不出意味的笑容,隨后,他就著站立的姿勢直接暈了過去。

    木劍脫手而出,卻沒有倒下,那木劍的劍尖向下,懸在空中,始終盡忠職守地擋在他面前。

    然而等了片刻,更強烈的反撲卻沒有來,罡風不知一時被劍意打散還是怎樣,重新游蕩回大雪山深處。

    程潛木劍中焦頭爛額的神識松了口氣——他此時感覺無從描述,整個人神識一分為二,一半在身體里,一半在木劍中,好像兩個腦子同時思考,還要互相干涉,他算是真真切切地體會了一回韓淵的感受,無論是中畫魂的滋味,還是一分為二的古怪。

    他身體中的神識拼命抵抗畫魂的影響,在聽乾坤封印打開之前維持著自己最后的理智,木劍中的神識卻一邊守著嚴爭鳴,一般在畫魂嘈雜的干擾中思考起前因后果。

    見罡風退散,程潛短暫地緩過一口氣來,心里的疑惑卻浮了上來——畫魂的暗示到底是什么意思?

    唐軫究竟出于什么理由要讓他殺嚴爭鳴?

    如果說唐軫為了挑起天下亂局,那他或許想除掉韓淵和尚萬年等人,可他又不是不了解嚴爭鳴——他們扶搖派的掌門師兄周身總共那么幾塊逆鱗,一只手數(shù)得過來,只要沒人碰,他就能一輩子安安靜靜地待在扶搖山上,斷然不會去主動找麻煩。

    唐軫有什么必要平白無故惹上這樣一個兇殘的大能劍修,還大費周章地將他騙到大雪山秘境來?

    就算唐軫真的瘋了,一定想通過他要嚴爭鳴的命,那為什么在扶搖山的時候不動手?

    扶搖山上,他們有那么多毫無防備的時光朝夕相處,隨便什么手段,嚴爭鳴都萬萬逃不過去,為什么非要在這里?

    要知道大雪山秘境步步危機,他們倆又誰都看不清誰,自從進入此間,神經(jīng)都很緊繃,偷襲幾乎是不可能的。

    唐軫憑什么認為只要他動手,就一定殺得了嚴爭鳴?

    程潛本就是元神修士,又經(jīng)歷過七道雷劫,遠不像當年的韓淵那樣修為低微好控制,他要是發(fā)現(xiàn)自己不對勁,必然會抵抗,如果唐軫認為他這樣分神自耗,都能隨便傷得了劍神域的劍修,那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唐軫在此時此刻動了埋在他身上的畫魂,除了打草驚蛇,還能有什么用?

    嚴爭鳴只是昏迷片刻便醒了過來,他狼狽地靠在墻上,先是感受了一下秘境中混亂的風向,隨即抓緊時間調(diào)息真元,良久緩過一口氣來,這才偏頭看了一眼靜止不動的程潛,自言自語道:“居然還沒死……喂……你到底什么時候能起來給我梳頭?”

    程潛眉間的耳朵印記仿佛更亮了,隨著他不斷滲透那越發(fā)搖搖欲墜的封印,那股熟悉的、仿佛要將他整個人燒成一堆灰燼的灼痛感再次沖進了他的五臟六腑。

    這不可避免地影響了程潛活躍在木劍中的神識,木劍“嗡”一聲輕響。

    嚴爭鳴將自己的目光從程潛身上撕了下來,驀地抬起頭望向大雪山深處,只一眼,他心里就突然生出了某種說不出的沖動,仿佛那秘境中有什么東西對他產(chǎn)生了無法言說的吸引力,讓他的心狂跳起來。

    然而他沒有動,嚴爭鳴的手緩緩摩挲過手中木劍,自言自語道:“奇怪,突然感覺那里面好像有一個剛出浴的你似的。”

    程潛正全力感知聽乾坤情況的神識不幸聽到此言,險些被震顫不已的木劍給晃悠出去。

    嚴爭鳴在距離程潛三步遠的地方站了起來,既不過分靠近打擾他,又能將他完整地放在自己視線里,這樣,他便好像能抗拒那大雪山深處對他莫名其妙的引力。

    嚴爭鳴微微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感覺此間不僅自己不對勁,連整個大雪山秘境也因為什么怦然心動。

    突然,他用力眨了眨眼,只見一縷光從那秘境深處刺了出來,像是碎在黑暗中的一把純金,先開始只有一線,隨即緩緩舒展開來,好像在最黑暗的地方開出了千萬朵金花。

    神秘而幽靜的光暈在冰天雪地的秘境中來回蕩漾,映得四下里處處波光粼粼,恍如人間仙境。

    此情此景太難以形容,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嚴爭鳴瞠目結(jié)舌了半晌,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猜測——那是大雪山金蓮的葉子嗎?

    金蓮葉竟是真實存在的嗎?

    那金光冒出來的一瞬間,程潛便覺得自己內(nèi)府中的畫魂當即壓不住了,黑氣頃刻便占領了他的內(nèi)府,微弱的元神近乎淹沒在其中,他的內(nèi)府中只剩下聽乾坤所在那一隅還算勉強。

    原本閉目不動的程潛驀地睜開眼睛,那雙眼睛比他平日動用功法的時候還要冰冷,幾乎看不見底。

    嚴爭鳴第一時間回過神來:“祖宗,你可算醒了。”

    程潛卻沒理會他,骨頭關(guān)節(jié)發(fā)出脆響,隨即他居然搖搖欲墜地站了起來,整個人身上布滿了冰霜。他行動僵硬得極不自然,手中沾了血的霜刃透出毫不掩飾的殺意。

    就在這一瞬間,嚴爭鳴手里的木劍陡然脫離了他的控制,原來是趁他心神不定時,程潛身在其中的神識陡然將木劍短暫地接管過來,將積聚許久的一道劍氣打向了他自己。

    嚴爭鳴一把捉住木劍劍柄,可依然沒來得及阻止,他眼睜睜地看著那道劍氣已經(jīng)筆直地沒入了程潛的身體。

    嚴爭鳴當然知道木劍中作祟的也是程潛的一部分,他又驚又怒道:“程潛,你吃錯藥了嗎!”

    程潛的身體晃了晃,似乎不知道疼,冰霜順著他的脖頸浮上面龐,嘴角已經(jīng)有一道血跡流下來,他卻無知無覺,死氣沉沉的目光盯著前方,目空一切的模樣看起來分外眼熟……嚴爭鳴的后脊一涼,那是畫魂!

    程潛緩緩地提著霜刃,劍尖在冰上劃過,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音,他步履近乎蹣跚,一步一步地向嚴爭鳴走來。

    “他想殺了我嗎?”嚴爭鳴心里飛快地閃過這個念頭,整個人從頭冷到了腳底下,亂哄哄一片,一時竟呆立在了原地。

    突然,他眼角被一陣金光晃過,嚴爭鳴心口重重的一跳——對了,金蓮葉!

    他不管是誰,也不知對方是什么時候?qū)Τ虧撓碌氖郑灰苣玫侥墙鹕徎ǖ娜~子,一打畫魂也不在話下。

    嚴爭鳴抱著這個念頭,驀地捏緊了手中木劍,再不讓程潛借他的劍氣自殘,飛身向那金蓮葉的光源沖去。

    程潛木劍中的神識立刻明白了他要干什么:“師兄!站��!”

    可是沒有人聽得見一把劍在說什么。

    唐軫將他們引到這里,用其中罡風動蕩他的魂魄,引發(fā)畫魂。

    那人精通種種魂魄咒術(shù),為何偏偏要選擇畫魂?

    電光石火間,程潛心里忽然掠過一個猜測——因為嚴爭鳴曾經(jīng)在東海邊見識過真正的畫魂,他能認出來,扶搖派沒有人會忘記畫魂。

    唐軫當然知道程潛殺不了嚴爭鳴,就是為了打草驚蛇,若見他被畫魂困住,嚴爭鳴的第一反應會是什么?

    不言而喻——大金蓮葉子。

    那一瞬間,程潛木劍中的神識劇烈地波動起來,幾乎牽動了嚴爭鳴的內(nèi)府,嚴爭鳴感覺到熟悉的神識,本能地一頓。

    程潛果斷將自己藏在木劍中的神識強行抽回內(nèi)府,裹挾著從木劍中順來的一道入鞘劍修的劍氣,直接動手砍向了聽乾坤的封印。

    本就在松動的封印一瞬間分崩離析,他內(nèi)府中被封印的靈物光芒大熾,仿佛要將他五臟六腑都給烤焦了,程潛眉宇間上那不得臺面的邪術(shù)被摧枯拉朽般地卷起,畫魂頃刻灰飛煙滅。

    隨即,更嚴酷的考驗來了。

    程潛整個人都好像被燒著了,方才凝結(jié)在身上的細碎冰霜肉眼可見地紛紛化開,轉(zhuǎn)眼就將他的發(fā)絲衣服浸透,元神與肉體的感應驀地斷開,簡直像是多年前聚靈玉肉身未成、他第一次險些被天劫劈出肉體時一樣。

    程潛的身體失去控制,軟軟倒下。

    大雪山秘境戰(zhàn)栗了起來,嚴爭鳴也不顧他中了畫魂,一把抓住程潛的手,將他拉進懷里,心道:“他要殺我就讓他殺吧�!�

    嚴爭鳴幾乎被程潛滾燙的身體燙得一哆嗦,接著,本來銷聲匿跡的罡風再次胡亂飛過來,利刃般的刀鋒在秘境中脫韁野馬一般地亂撞,完全失去了控制。

    嚴爭鳴緊緊地摟住程潛,幾乎同時,他們腳下秘境驀地塌了,嚴爭鳴用劍氣在自己和程潛身邊以攻為守,形成了一層保護膜,裹著兩人一同往秘境深處滾去。

    第103章

    這秘境渾然不知有多深,嚴爭鳴外放的護體劍氣仿佛沙灘上的沙堡壘,無數(shù)次重建,又無數(shù)次破碎。

    這大雪山秘境究竟是什么?

    他們要到哪里去?

    這樣一直往下掉,會最終掉到北冥之海底嗎?

    嚴爭鳴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看見了金蓮葉子發(fā)出的光,就代表他們在大雪山秘境中心了,此時才知道原來是那金光的穿透力極強,遍布四處,金蓮本尊卻還遠在十萬八千里外。

    他有種錯覺,好像整個北冥之海之所以那么黑,是因為它將所有的光都集中在那株金蓮上。

    嚴爭鳴的護體劍氣再一次分崩離析,一時提不起力氣再重新凝聚一個,他便硬扛住其中罡風,緊緊地護住懷中程潛。

    他想起程潛對他講過的忘憂谷,傳說在那不生不死的地方,師父和師祖兩個人永遠相伴留在其中,周圍除了一些不肯多做停留的小鬼以外,什么都沒有。

    嚴爭鳴沒有對程潛說過那兩人之間不可說的牽絆,只是暗暗為這樣的結(jié)果欣慰。

    若能和自己心愛之人魂歸一處,千刀萬剮算什么?粉身碎骨又算什么?

    他鼻尖輕輕地蹭過程潛的脖頸,心道:“這輩子你就會氣我,下輩子可得給我當牛做馬。”

    就在他胡思亂想地做好殉情的準備時,一道古怪的真元突然神兵天降地落在了他身邊,給他們倆加了一道護體真元。

    嚴爭鳴:“……”

    等等,怎么這鬼地方還有別人?

    雖說是救了他,但嚴掌門方才想入非非得太投入,一時還有點被人打擾的不悅。

    好在他的不合時宜病沒有病入膏肓,嚴爭鳴很快反應過來,借著這一點珍貴的喘息時間,飛快地調(diào)息起自己紊亂的真元。

    同時,他也沒忘了謹慎地將這意外的助力探查一番。

    這道護體真元內(nèi)里分了兩層,內(nèi)層靠近人的那一面極其溫暖,暖和得好像冬天被火爐溫過的被子,一瞬間便滲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外層卻極冷,酷烈得與大雪山秘境如出一轍。

    什么人這樣神通廣大?

    只聽有一人在他耳邊輕聲道:“凝神,你有些急躁,劍意的攻擊性太強了,會刺激到此地罡風,收斂些�!�

    嚴爭鳴微微一側(cè)頭:“誰?”

    那人不答,一段樂聲卻由遠及近地響了起來。

    曲調(diào)舒展而悠然,好像一場春雪后,天氣毫無預兆地轉(zhuǎn)暖,衰敗的荷塘中凝滯的冰塊緩緩化開,掩藏在淤泥中的生命藕斷絲連地露出一點細小的端倪,來年的魚吹開上一季的枯枝敗葉,露出波光粼粼的鱗片來。

    而千萬片荷葉彷如輕解羅裳的美人,追風凝露地緩緩舒展開身體,簇擁著一朵清水洗過的蓮花……

    嚴爭鳴聽不出那是什么樂器,只覺得自己因為程潛而焦躁不安的心安定了些許,周身真元源源不斷地在內(nèi)府流轉(zhuǎn)了幾個周天,他深吸一口氣,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妥——方才太擔心程潛,又被秘境中罡風激起了戾氣,劍意險些跌了個境界。

    他緩緩地收攏起自己外泄的劍氣,秘境中的罡風果然跟著示弱不少,不多時,竟又有平息的趨勢。

    嚴爭鳴低頭給程潛調(diào)整了一個姿勢,低聲道:“多謝……我?guī)煹芊讲徘闆r不大對,我可能一時有些熱血上頭�!�

    樂聲余韻依稀,尾音已經(jīng)停了下來,那人道:“只是區(qū)區(qū)咒術(shù)而已,有解,不必太憂心�!�

    嚴爭鳴輕輕掰起程潛的臉,十分憂慮地仔細端詳了片刻,忽然發(fā)現(xiàn)程潛眉心的黑氣與那耳朵形狀的古怪印記居然一同不見了,除了他的身體越來越燙之外,看不出一點異狀了。

    “奇怪,”嚴爭鳴心道,“這么一看又不像畫魂了�!�

    他便試探著問道:“不知閣下是否看得出,他中的是哪種咒術(shù)?”

    那聲音不咸不淡地說道:“春秋咒,你們修士好像也叫‘畫魂’,傳得神乎其神,其實只是雕蟲小技而已,不必在意�!�

    嚴爭鳴眉尖一挑——什么叫做“你們修士”?

    嚴爭鳴:“敢問尊駕……”

    “我不是什么‘尊駕’,”那聲音有些飄渺地說道,仿佛不習慣人的客套口吻,飄渺中又帶了幾分生硬,“我只是個伴著金蓮花所生的花靈而已。”

    他說著,一道灰白的影子便在嚴爭鳴面前閃了閃,看不清是男女老少,模模糊糊的,在凜冽的大雪山與越發(fā)燦爛的金光中像一只不顯眼的蛾子,稍不注意便會忽略他。

    嚴爭鳴微微瞇起了眼睛,不知這花靈打算怎么對付他們兩個闖入者。

    花靈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直來直去地說道:“你不必多心,我之所以出面保下你們兩人,也是奉了金蓮花之命。”

    嚴爭鳴一愣,他雖然時常自負英俊瀟灑,但也沒有自戀到認為自己能花見花開,心里升起十分的警惕,想道:“這鬼蓮花不是要將我們弄去當花肥吧?”

    花靈道:“今天的金蓮葉是因你而開的,你自然有權(quán)利將它取走,跟我來�!�

    嚴爭鳴:“……”

    金蓮邀請他將自己的葉子取走?見他要被雪山秘境拍死,還特意派了個花靈護送?

    這是白日夢吧?

    有道是“上趕著不是買賣”,何況他一向倒霉慣了,堅決不肯相信這種狗屎運能落到自己頭上。

    嚴爭鳴皺了皺眉,試探道:“這……倒讓我受寵若驚了,不必說別人,就是外面那位將大雪山開了個洞的魔修前輩,修為恐怕就在我之上,我何德何能?”

    花靈道:“那鬼修修為確實在你之上,但他沒這個資格——因為他不是萬魔之宗。”

    嚴爭鳴:“……勞駕,我也不是�!�

    花靈道:“大金蓮葉子能洗去人間一切罪孽,本身代表一種規(guī)則,不是誰修為高就認誰的,它認可的人不論正邪妖魔,必須是能左右一方局勢與規(guī)則的人,這叫做‘有勢’,‘權(quán)勢’的‘勢’,看得出你是個正道修士,或許你本身沒有過人之處,但你們這一代人其他大能都死光了,‘勢’便落在了你身上,也沒什么稀奇的,不必惶恐�!�

    嚴爭鳴:“……”

    雖然聽起來好像是矬子里拔將軍,但細一想,好像還是真是那樣。

    童如死后是四圣的時代,眼下,隨著尚萬年的隕落和卞旭的衰老,四圣的年代已經(jīng)過去,除魔行動中,天衍處與魘行人九圣兩敗俱傷,各大門派在十方陣前全都各傷了元氣,還真是個山中無老虎,讓他這只猴子稱大王的時代。

    不說別的,他們那么輕易就免了韓淵的死罪,不可能與扶搖而上的扶搖派沒關(guān)系。

    花靈道:“所謂大雪山秘境其實只是北冥海中金蓮花自己凝結(jié)的保護層,一旦金蓮花長出葉子,這個秘境一炷香的時間就會分崩離析,重新等待下一個在金蓮身邊聚集的契機,你最好動作快點,拿了金蓮葉,自行帶著你的師弟離開此地就是,他身上不過一個小小畫魂,有了金蓮葉,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破解�!�

    嚴爭鳴總覺得這大雪山金蓮葉有點玄乎,于是問道:“恕我愚鈍,多嘴問一句,什么叫做‘洗去世間一切罪孽’?好比說有人濫殺無辜,罪孽深重,事情已經(jīng)做下了,難不成只要有這片葉子,那些死了的人就能活過來?”

    花靈被他問得一愣,片刻后笑道:“我在大雪山秘境中所見之人多為魔修,果然你們這些正道修士想的事不大一樣——人死自然是不能復活的,我所說‘罪孽’與你想的并不一樣,你既然已入劍神域,想必已經(jīng)能感覺到了,冥冥中扣在修士們頭上的那東西……”

    嚴爭鳴:“天道。”

    “天道,有清濁動靜,有長短厚薄,至剛則折,至厚將崩,”花靈低聲道,“天道令魔修修為一日千里,又令他們嗜殺嗜血以為平衡,若要魔道成圣,非得終身未曾沾血。天道要的是平衡,修士,所謂‘罪孽’也是它平衡的一種方式,讓修士們種因得果,自己惶恐約束自己的行為,以免善惡到頭有天劫�!�

    說話間,嚴爭鳴雙腳踩上了實地,仿佛是接近雪山秘境的腹地了,那些暴虐的罡風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

    隨著真元運轉(zhuǎn),嚴爭鳴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開始愈合。他將程潛打橫抱起來,并未繼續(xù)深入,站在原地道:“你的意思是,這金蓮葉子聽起來那么神乎其神,其實說白了,就是天劫面前一把逃避罪責的紅杏?”

    花靈:“出于淤泥,去其濁取其清——你要是非那么說,倒也沒什么不對�!�

    嚴爭鳴心里生出了說不出的抵觸,那股來自金蓮葉的致命吸引力都被沖淡了。

    花靈站在距離他十步遠的地方:“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大道有什么正邪之分?不過是你們這些凡人看不透罷了�!�

    嚴爭鳴聽了簡直想冷笑,要真是這樣,韓淵那五百年的鞭刑又有什么意義?只要往腦門上貼一片蓮花葉子,當場就能變成一個純潔無暇的小綿就在這時,嚴爭鳴忽然聽見一片植物破土而生的聲音,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異香流轉(zhuǎn)而來,花靈微微仰起頭,輕聲道:“金蓮花開,那片能障目的葉子也展開了……”

    嚴爭鳴一愣,順著那花靈所在方向抬頭望去,只見一朵不過兩捧大的金蓮花靜靜地浮在地上,真的接近金蓮,那妖異的金光反而沒有那么濃烈了,說不出的圣潔。根系卻深埋在漆黑的北冥海水中,有種強烈的反差。

    是了……這大雪山秘境能熄滅一切火光,包括天然的夜明珠,因為此間冰雪是那極黑的北冥之水凝成的!

    金蓮孤零零地橫在薄薄一層海水中,上面飄著一層影影綽綽的霧氣,仿佛是感覺到了外人的氣息,蓮花忽然緩緩地轉(zhuǎn)動起來,露出了被它藏在下面的一塊巴掌大的蓮葉。

    不知為什么,一見那蓮葉,嚴爭鳴心里忽然生出某種難以言喻的敬畏之心。

    花靈低嘆道:“這就是大雪山之心……修士,既然它為你而展,它便是你的了�!�

    嚴爭鳴卻沒有動。

    那花靈看了程潛一眼,忍不住道:“金蓮葉如曇花,完全展開后只有一炷香的時間,隨即枯萎,雪山秘境也跟著崩塌,此乃人人打破頭想要的人間至寶,你還在磨蹭什么!”

    花靈的話音里不由帶上了幾分壓抑不住的焦躁與催促,嚴爭鳴被他催促得幾乎生出逆反之心,想道:“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這是什么道理?”

    那花靈見他神色游移,立刻對癥下藥道:“就是蓮葉等得,你師弟的畫魂恐怕也快等不得了!”

    這話筆直地戳中了嚴爭鳴的死穴,隨著他不住靠近金蓮花,程潛的臉色也越發(fā)慘白,及至此時,他兩鬢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然被冷汗浸濕,手指正無意識地痙攣著縮成拳頭,整個人都在發(fā)著抖,好像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花靈:“你打算看著他為了不殺你,自殘自傷死在你懷里嗎?”

    嚴爭鳴終于再摒不住,將程潛放下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騰出一只手伸向那能讓世上所有魔修瘋狂的金蓮葉。

    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程潛醒了。

    第104章

    程潛眼中有殘存的金光閃過,他似乎從極大的痛苦中回過神來,毫無預兆地一把抓住了嚴爭鳴伸出的的手。

    他渾身仍在不住地顫抖,眉目間除了痛苦,還有種說不出的沉郁之色。

    程潛閉了閉眼,下一刻,嚴爭鳴替他收在背后的霜刃驀地脫鞘而出,在空中劃了一個巨大的扇形,毫不留手地砸向了一側(cè)的花靈。

    電光石火間,花靈本想避讓,那霜刃的角度卻極其刁鉆,若他避讓,劍氣必然會波及金蓮。

    花靈避無可避,大喝一聲,那外冷內(nèi)熱的古怪真元以他為中心,瞬間結(jié)成了一道屏障。

    這屏障不知是功法還是什么法寶,連大雪山秘境中的罡風都扛得過去,與霜刃的劍風短兵相接,撞出一聲動地驚天的巨響,在北冥深處來回游蕩。

    大雪山發(fā)出不堪忍受的“咯吱”聲,本已經(jīng)安靜下來的罡風再次不安地涌動起來。

    再看,那金蓮花下面哪有什么葉子,分明是光禿禿的一片!

    居然是障眼法。

    霜刃踉蹌著飛了出去,被程潛伸手一拉拽進手里。

    同時,花靈連退幾步,原本灰白的影子仿佛不穩(wěn)定地晃動起來。

    這一番變故如兔起鶻落,簡直讓人應接不暇,嚴爭鳴與那花靈幾乎同時開口。

    嚴爭鳴驚疑不定地問道:“小潛,你這是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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