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花靈憤怒地咆哮道:“你瘋了嗎,這金蓮可是北冥之心!”
“北冥之心……那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程潛沙啞地低聲道,他臉色絲毫不見比方才好,目光如墨,死死地盯著那花靈模糊不清的影子,面沉似水,“別裝了,你手中這朵冰心火還是我親手在昭陽城中挖出來的。”
等等……冰心火?
嚴(yán)爭鳴:“你的意思是說……他是唐軫?”
“唐軫”二字一出,程潛攏在霜刃上的手背青筋暴露,劍尖輕輕地擦過地面,發(fā)出讓人牙酸的摩擦聲。
嚴(yán)爭鳴一個頭變成兩個大,問道:“你又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那是畫魂嗎?”
“拜唐真人所賜的畫魂,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解了,”程潛轉(zhuǎn)向他,森冷幽深的目光落在嚴(yán)爭鳴身上的時候,總算柔和了些,他深深地看了嚴(yán)爭鳴一眼,忽然輕聲道,“師兄,多謝�!�
這一眼里好像有千言萬語,嚴(yán)爭鳴完全不明所以,本能地擺手道:“不……不用謝,等等,都什么亂七八糟的!你說這只蛾子就是唐軫,他還給你下了畫魂?”
“他真正的身體是噬魂燈,我猜他只是元神借著凍在大雪山秘境中的鬼影之身行動。”程潛緩緩轉(zhuǎn)向“花靈”,低聲道,“只有噬魂燈真正的主人,才能將自己的神識投入噬魂燈中無限鬼影里,是不是,唐兄?”
他將話說到了這里,那“花靈”沉默片刻,忽然輕笑了一聲,在空中緩緩顯了形。
白霧中先是浮現(xiàn)出一個死氣沉沉的少女形象,那面色與呆滯的目光一看就知道是一條鬼影,隨即,鬼影逐漸拉長,五官在空中緩緩地扭曲變化,仿佛一團泥巴,幾經(jīng)變動,最后成了一個唐軫。
唐軫被他當(dāng)面揭穿,幾乎功虧一簣,然而他城府極深,并未讓懊惱顯露在臉上,負(fù)手笑道:“所謂鬼道,本來就是魂魄之道,若修鬼道的人只能指揮著一幫鬼影去撕咬敵人,那養(yǎng)鬼影同養(yǎng)狗的有什么區(qū)別?未免太低劣了�!�
嚴(yán)爭鳴遲疑了片刻,問道:“你是噬魂燈,那蔣鵬是什么?”
唐軫掃了一眼那光禿禿沒長葉的金蓮,慢聲細(xì)語地說道:“也罷,同你們聊聊天也無妨。蔣鵬是一只鬼影,鬼道一途博大精深,魂魄與元神可以煉化,難道肉身就不可以嗎?世人未免太過拘泥了。”
嚴(yán)爭鳴驚愕地問道:“你將蔣鵬連人再魂一起煉了?”
唐軫笑道:“這可不曾,嚴(yán)掌門大概也聽說過,鬼道是魔道的一種,都不能親手沾血,否則必成為殺意的奴隸。我不過是在他游歷途中,借著與他是舊識的關(guān)系同他接近,因勢利導(dǎo)、推波助瀾了一番而已,蔣鵬是自愿被噬魂燈煉化的,而且到現(xiàn)在,他都還以為是自己控制了噬魂燈呢�!�
程潛冷冷地說道:“韓淵對我說,當(dāng)年天衍處的人處心積慮地給了蔣鵬一套所謂鬼修功法,又設(shè)計他被引入噬魂燈,成為鬼修……我聽了當(dāng)時就覺得奇怪,三王爺那樣眼高于頂?shù)娜嗽鯐瓷鲜Y鵬的資質(zhì),原來是你�!�
即便當(dāng)年韓淵是被周涵正下了畫魂,那也是他們和周涵正之間的私人恩怨,對其背后的天衍,最多是厭惡不齒,所以后來吳長天登門拜訪,嚴(yán)爭鳴也只是說“打出去”,并沒有要動手殺人。
如果沒有蔣鵬殺韓淵全家這一茬血海深仇,韓淵對天衍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恨意,也根本不會為了報復(fù)天衍而修成魔龍,攪得南疆大亂。
程潛:“是你誤導(dǎo)了韓淵�!�
唐軫輕輕一笑道:“從童如到顧巖雪,天衍處干的好事還少嗎?就算沒有我推波助瀾,有‘三王爺’那樣下作的人自尋死路,他們又能長久到哪里?”
嚴(yán)爭鳴驀地想起當(dāng)年西行宮白嵇上青龍島搗亂時,打的是尋找孫子的旗號,當(dāng)時有人站出來說島上有鬼道之人,他當(dāng)時還以為那是心懷叵測的人們?yōu)榱吮破阮檷u主而找的借口,現(xiàn)在看來……
嚴(yán)爭鳴突然道:“師祖那時險些毀了你的噬魂燈,所以那段時間,你一直躲在青龍島附近!”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在場三人卻都聽懂了。
唐軫沒有否認(rèn),說道:“我精研魂魄之道,兩百多年前,奉師命前去侍奉牧嵐山上一位壽元將盡的前輩,那時我年少氣盛,陪伴他壽終正寢后,一時起意,用新得的秘法偷窺了他殘留在肉體中的元神痕跡,意外得知了他的一些記憶,這位前輩原來是天衍處的釘子……他們當(dāng)時正醞釀著對風(fēng)頭太勁的童如下手�!�
“我太好奇了,”唐軫道,“正值我那時功法初成,卡在元神關(guān)卡上,需要下山歷練,我便通報了師門,帶著一個師妹前往扶搖山等著看熱鬧�!�
嚴(yán)爭鳴接道:“沒想到機緣巧合,你沒看成熱鬧,反而自己成了熱鬧,還給妖王戴了一頂綠帽子。”
唐軫對他的粗俗一笑置之:“確實,我也沒料到這一出去,竟然就沒能回去——這么多年了,我為了這金蓮葉,翻查遍世間所有蛛絲馬跡,才弄清這金蓮葉子須得食‘勢’而生,必要吸食一個凝聚了天下之勢的人之精魂,它才能最終落花見葉,倘若當(dāng)年顧巖雪不死,那么這‘勢’是落在他這個天下座師身上的,不料由于蔣鵬那蠢貨,我當(dāng)時被童如所傷,被天衍處快了一步。”
“所以蔣鵬一直想著要問鼎北冥�!背虧摰�,“他可真是盡忠職守地想要給你當(dāng)花肥啊�!�
唐軫轉(zhuǎn)向他道:“他有這個執(zhí)念,可惜終因資質(zhì)所限,與‘北冥君’三個字有緣無分啊。結(jié)果機緣巧合,我遇見了魂在聚靈玉中的你,我們倆的際遇實在太像了,所以我一時多管閑事度了你一回,誰知聚靈玉這種天地靈物與噬魂燈終究不同,你居然挨過天劫煉出了肉身,程潛,我從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程潛神色木然。
唐軫嘆道:“指望蔣鵬問鼎北冥是不現(xiàn)實的,你在明明谷中對我說,你愿意為我赴湯蹈火的時候,我便計劃好了要將這‘勢’引導(dǎo)到你身上,誰知鎖仙臺后,你竟然不惜自損也不忍見你師兄死……嘖,最終還是人算不如天算�!�
嚴(yán)爭鳴皮笑肉不笑道:“哦,那可真對不住,一不小心占了你漚花肥的茅坑。”
唐軫不以為意:“不必說對不住,雪山秘境中罡風(fēng)遍布,你們既然進來了,沒有冰心火庇佑,也出不去,你是想和他一起困死在這里,還是乖乖將精魄獻上,讓我痛快拿到金蓮葉子?我可以保證,會將你的寶貝師弟全須全尾地帶出去�!�
程潛神色復(fù)雜地盯著唐軫,不等嚴(yán)爭鳴回答,忽然插話道:“你費盡心機要取得金蓮葉,是為了小師妹嗎?唐軫,你承認(rèn)一句,我就原諒你�!�
嚴(yán)爭鳴聞聽此言,七竅生煙地回頭瞪著程潛,心道:“什么?背著我對別人承諾要‘赴湯蹈火’就算了,他搞出這么多事,隨便糊弄一句就能原諒?豈有此理,這姓唐的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
唐軫似乎也有些愕然,隨即,他低眉順目地一笑道:“不錯,我是為了她�!�
程潛盯著他的眼睛,這才看清,那雙總仿佛春意融融般溫暖的眼睛里,原來只有一片瘋狂的空洞。
“既然是為了她,”程潛一字一頓地說道,“那么敢問我那小師妹她姓甚名誰,是何年何月出生,又是何年何月第一次現(xiàn)出妖型,上天飛的?”
唐軫的臉好像面具一樣,被戳穿了也不生氣,始終帶著無懈可擊的微笑看著他。
唐軫道:“小友,我們就不要假裝溫情脈脈地兜圈子了,我同你說句真話,只有凡人與螻蟻這種朝生暮死之物,才會想著要子孫萬代,得道飛升后與天地同壽,萬物皆如一,親不親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程潛:“哦,那我明白了,你是想用金蓮葉洗去噬魂燈罪孽,好度過天劫,飛升成仙?”
唐軫認(rèn)認(rèn)真真地糾正道:“不,度過天劫只能煉成和你一樣的半仙之體,我還要那百萬魂魄——記得我跟你說過嗎?以你現(xiàn)在的半仙之體,若是能一生在冰潭旁清修,便能得到長生,鬼影于我,便如冰潭寒氣如你。”
百萬怨魂之劫起于童如,應(yīng)在誰身上,眾人曾有過無數(shù)猜測。
有說應(yīng)在安王爺起兵謀反的兵禍中,有說南疆魔龍的戰(zhàn)禍中,也有說天衍處自己弄巧成拙……
誰也沒想到,是應(yīng)在唐軫身上的。
嚴(yán)爭鳴突然想起李筠說過,像木椿真人那樣的人,從噬魂燈中逃出后,心智都會為其所擾,何況唐軫……他根本就就與噬魂燈融為了一體。
噬魂燈早已經(jīng)磨去了他的人性,曾經(jīng)讓他豁出命的心上人與愛女,如今對他來說,恐怕也只是有些淵源的陌生人而已。
“長生……”程潛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神色,介于苦笑與嘲諷之間,他突然伸手抓向那朵金蓮,“我成全你,將這片金蓮葉子摘下來給你長生——”
嚴(yán)爭鳴:“小心,別碰……”
唐軫不以為然,剛想說天下之勢不在程潛身上,他誘不出金蓮葉。
誰知就在程潛的手伸過去的一瞬間,那金蓮的花瓣居然不明原因地全部凋零,只見那蓮花底部竟顫顫巍巍地長出了一根拇指長的小葉子!
在唐軫的震驚中,金蓮葉嬌弱地卷著,尚未來得及打開,便被程潛毫不留情地掐了下來,捏在手中。
而金蓮竟沒能吞噬他的魂魄!
第105章
“不可能……”唐軫瞳孔驟縮,他忽然之間想起了什么,“不對,你是怎么擺脫畫魂的?”
程潛無聲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中有種說不出的意味,像是表面漂著一層陌生的滄桑,下面藏著他強行抑制的意難平。
嚴(yán)爭鳴心里一驚,可還不待他反應(yīng),腳下就劇烈地動蕩了起來——對了,金蓮花落葉生,葉子既然已經(jīng)被采下,大雪山當(dāng)然會崩潰。
“怪不得,”程潛捏著那小小的葉子,低聲道,“如果來得是魔修,那這片葉子只認(rèn)萬魔之宗吧?難怪萬魔之宗又叫做‘北冥君’,原來還有這樣一層意思。唐軫,你可曾聽說過有魔修成功飛升的先例?”
唐軫臉上露出一個倨傲又譏誚笑容,說道:“小友,事在人為�!�
只有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還依稀是兩百多年前扶搖山下與童如告別時的模樣。
程潛靜靜地看著他,漸漸的,他臉上憤怒與冰冷都漸漸褪去,一點不明顯的自嘲與悲哀浮了上來,他好像是在看著唐軫,又好像透過唐軫在看著什么別的。
眼神蕭索,又似乎是憐憫。
程潛平時只要皺一皺眉頭,嚴(yán)爭鳴都知道他要罵出什么,此時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從程潛這眼神里看出了一點生無可戀的意思。
程潛漠然地拈起自己手中的金蓮葉子,不怎么憐惜地用手指強行將尚未打開的葉子捻開。
唐軫的臉色終于變了,他再維持不住游刃有余的風(fēng)度,雙目中冒出魔修特有的血氣,紅彤彤的,看起來有些猙獰。
唐軫:“等等,你要干什么?”
程潛淡淡地說道:“這世上多少無中生有,都是因為你們這些人癡心妄想�!�
唐軫:“不,你不能……”
程潛突然毫無預(yù)兆地將手掌一合,竟全然沒有半點吝惜,那脆弱的金蓮葉子當(dāng)即碎在他掌中。
唐軫難以置信地呆了半晌,驀地發(fā)出一聲非人的慘叫,幾欲發(fā)狂地向他撲過去。
他不再費心遮掩一身沖天的魔氣,整個人化成了一團黑霧。
嚴(yán)爭鳴其實也很想慘叫,那可是大雪山金蓮葉,多少人連聽都沒聽說過的人間至寶,這他娘的得值多少錢啊!
程潛這敗家玩意居然就把它捏碎了!
這些不用養(yǎng)家糊口的貨簡直太不上心了!
然而一邊是秘境在不斷地崩塌,面前還有個不知深淺的大魔頭,程潛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狀態(tài)似乎都極不穩(wěn)定,嚴(yán)爭鳴盡管很想讓他去跪一個月的搟面杖,此時也別無選擇,只好一把將程潛拉到身后,提劍迎上了唐軫。
大雪山秘境深處傳來一聲巨響,遠處,巨大的冰層開始大片的皸裂。
那唐軫哪里還有翩翩君子的模樣,他雙目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面上黑氣繚繞,分明就是魔氣纏身已久。
不過才剛一交手,嚴(yán)爭鳴拿劍的手便被他震得發(fā)麻,嚴(yán)爭鳴不由駭然——韓淵一直沒資格問鼎北冥,究竟是因為他沒機會勝過上一任的北冥君,還是因為有唐軫?
而這還不是他的真身,只是一道鬼影!
其他幾道鬼影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來,身上還帶著雪山秘境的冰渣,整齊的排在唐軫身后。
嚴(yán)爭鳴不敢托大,伸手掐了個手訣,本源木劍的氣場全開,強橫的劍氣無視周遭不斷落下的冰層,對著唐軫步步緊逼。
就在這時,霜刃嗆啷一聲出鞘,整個大雪山秘境中的寒氣都仿佛被霜刃攪開了,程潛趁著嚴(yán)爭鳴拖住唐軫,鬼魅似的閃身而過,劍影詭譎,一劍“幽微”仿佛無孔不入,將唐軫身后的幾條鬼影一劍橫截腰斬。
“小鬼,你們逼人太甚了�!碧戚F的臉猙獰了起來,百年的布置被程潛一掌打破,唐軫整個人幾乎已經(jīng)瘋了,元神長久地與噬魂燈關(guān)在一起的后遺癥毫無緩沖地爆發(fā)出來,“你真以為扶搖山上那塊心想事成石是擺著好看的嗎?”
他一拂袖與嚴(yán)爭鳴的劍風(fēng)撞在一起,被劍氣撕裂的魔氣好像多了個鋒利的邊:“就憑你們,也殺得了我嗎?”
唐軫縱聲大笑:“金蓮葉被你毀了,我還可以等下一個,但你們還等得了嗎?”
這是什么意思?嚴(yán)爭鳴心里飛快轉(zhuǎn)念,還沒來得及理,下一刻,那被唐軫附身的鬼影突然毫無預(yù)兆地爆裂開來,威力竟不亞于普通修士自爆元神。
他跑了!
搖搖欲墜的大雪山秘境徹底塌了,天崩地裂一般的海浪沖進了碎裂的秘境,眼前唐軫的鬼影在北冥之水中分崩離析,嚴(yán)爭鳴只來得及一把拉住程潛,勉強隔絕出了一道護體真元,便被埋在了北冥之水下。
這世間最魔性的海水壓力大得無法承受,嚴(yán)爭鳴呼吸一滯,一瞬間有種自己被活埋的錯覺,除了被他緊緊抓住地程潛,嚴(yán)爭鳴仿佛與周遭一切都斷了聯(lián)系,連他外放的元神之劍都感覺不到了。
人在水中卻不上浮,海水無與倫比的壓力好像一張掙不脫的手掌,將他們往北冥之底推去。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李筠只覺得手上的元神之劍一輕,那瑩瑩發(fā)亮的劍氣閃了兩下,隨即黯淡了下去,仿佛是和主人的聯(lián)系斷開了。
李筠先是一怔,隨后臉色突然慘白起來:“大師兄出事了!”
水坑還沒從手上整個灰敗下去的鳥羽上回過神來,驚道:“二師兄,你說什么,別嚇唬人!”
方才還舌燦生花的李筠居然一瞬間有些語無倫次:“這元神之劍……是他留給我的,我感覺得到,聯(lián)系突然斷了……”
空中響起尖銳的爆破聲,打斷了李筠的話音,李筠悚然一驚,抬頭便見韓淵與蔣鵬同時停了手,各自分開,外面那些人布陣已成,看著格外眼熟——居然是個與太陰山下如出一轍的斬魔陣!
九天黑云翻滾,白虎山莊的弟子們沒見過這陣仗,紛紛驚疑后退,而后一道巨大的刀影當(dāng)空落了下來,直指韓淵。韓淵不躲不避,仰頭望向云層中的刀光,臉上露出了一個冷笑,隨即飛身迎了上去。
“這不對勁!”李筠喉頭發(fā)干地想道,“卞旭不知道天衍處對韓淵用過斬魔陣嗎?他是真老糊涂了么?怎會在這種事上故技重施?”
蔣鵬驟然沒了對手,抬頭向著那刀光劍影的空中望去,居然不知為什么沒有乘勝追擊。
只聽一聲脆響,黑云凝成的斬魔刀對上了魔龍,刀風(fēng)四溢,離他們二人最近的山頂一瞬間被削平了,風(fēng)雷涌動,魔龍身上鱗片爆出細(xì)碎的火花,綿延而出,像一串刀風(fēng)下的煙火。
韓淵身在九霄,笑道:“世上能讓元神之劍與主人失去聯(lián)系的地方不止一處,你那大師兄不定鉆進了哪個耗子洞,李筠,你大驚小怪的干什么?”
李筠長眉一跳,敏銳地從他話音中聽出了什么。
“禍害遺千年,這世上誰禍害得過他?”韓淵道,“我看你就不要杞人憂天了�!�
李筠仰起頭,刀光劍影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想問天上翻騰的魔龍,口氣這樣篤定,究竟只是安慰自己,還是真的從三生秘境中窺見了蛛絲馬跡?
那日在十方臺外,韓淵在三生秘境中究竟看見了什么?
然而不容他開口,斬魔陣外一圈,玄武堂巨大的旗子迎風(fēng)而起,獵獵飛揚,陣眼處,以卞旭為首的一行人徑直走了過來。
本來瘋瘋癲癲的噬魂燈蔣鵬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他沉靜地站在那里,削瘦的臉被斬魔陣中的刀光映照得時明時滅,他低喃道:“唉,這玄武堂主——這樣的心胸,難怪他一把年紀(jì)了,天下之‘勢’卻都不肯落在他頭上。”
魔龍肩上架著斬魔陣的長刀,微微瞇起眼睛,望向卞旭。
白虎山莊長老不等他說話,便率先跳出來沖鋒陷陣,指著卞旭的鼻子罵道:“你這是什么意思?堂堂玄武堂,帶頭出爾反爾,我看你還不如那幫一身破衣爛衫的魔頭!”
天上的魔龍聞聽這敵友不分的攻擊,憤怒地噴了個鼻息。
卞旭冷冷地道:“那是你們白虎山莊與他們扶搖派定的誓約,我并沒有同意。貴山莊變臉快如翻書,商莊主一得知自己壽數(shù)將盡,立刻給諸位找了好大一個靠山,還真是對山莊鞠躬盡瘁……怎么不見你們那大靠山嚴(yán)掌門?”
白虎山莊長老跳腳道:“你簡直走火入魔了!”
卞旭面色平靜:“我獨子身死,自己心境停滯,修為終身不可能更進一步,馬上壽數(shù)眼看著不過一二十年,這也是堂堂四圣啊……如今我什么都沒有了,還怕什么?”
韓淵化成人形雙臂抱胸,從空中微微落下一些:“怪我嗎?”
白虎長老怒視了魔龍這攪屎棍一眼,繼續(xù)道:“殺人本該償命,卞兄,這魔龍千刀萬剮不得贖其罪,可是南疆眼下這個亂局還要他收拾,玄武堂自來光風(fēng)霽月,就算為了蒼生福祉……”
“蒼生福祉……”卞旭輕輕地笑了起來,“你殘殺吾兒的時候,為何不想想玄武堂也是一方之主,為何不提誰的福祉?”
白虎長老一時語塞。
卞旭再不給他機會開口,森然道:“殺了魔龍,我自會料理這些魔修!”
說著,他便誰也不等,橫劍闖入斬魔陣中,向韓淵撲了過去,韓淵自然不是吃素的,剛要還手,手背上的血誓印卻驀地一閃,空中黑云警告似的開始翻滾,斬魔陣蠢蠢欲動。
韓淵暗罵一聲,自空中翻身而下,白虎山莊眾人立刻迎了上去,蔣鵬臉上方才一閃而過的清醒再次蕩然無存,好像什么人短暫地附在了他身上,這會又飛走了。蔣鵬怪叫一聲,眼里再次只有“北冥”倆字,千萬條鬼影隨著他一同攔住韓淵去路。
正道與正道、魔道與魔道,極其混亂地戰(zhàn)成了一團,也分不清誰是誰。
就在這時,四下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蜂鳴聲,斬魔陣周邊似乎有什么東西飛快地閃過,稍不注意便被嘈雜掩蓋了�?墒莿e人沒聽見,水坑卻聽見了,她雖然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毛卻本能地炸了起來。
水坑睜大眼睛,正看見韓淵這暴脾氣忍無可忍,拼著挨一道天雷反噬,出手一掌將垂垂老矣的卞旭拍了出去。
卞旭被暴怒的大魔一掌拍出了十來丈,當(dāng)場吐血�?稍幃惖氖虑榘l(fā)生了,韓淵手上的血誓印居然沒有反噬。
這代表……什么?
難道就這么一會工夫,卞旭就走火入魔,不再受血誓保護了嗎?
韓淵先是一愣,隨即驚疑不定地抬起頭來望向卞旭:“你做了什么?”
卞旭緩緩地擦干凈嘴角,一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了下去,密集的皺紋爬上眼角眉梢,好像有一把看不見的刀在他臉上亂劃,他眼睛里有血光閃過,身上圖騰一樣地飄起一圈詭異符咒。
“那是什么東西?”白虎山莊長老喃喃地問道。
韓淵沒吭聲,握緊了手中的重劍。
下一刻,只見那卞旭突然張開雙臂上舉,大把花白的頭發(fā)好像掉落的殘花,成片落下,他聲音嘶啞如杜鵑啼血,仰天咆哮:“皇天——”
這二字一出,李筠汗毛豎起一片:“他要獻祭?”
獻祭乃是最陰毒的咒術(shù)之一,凡人用獻祭之術(shù)都能殺人于無形,詛咒之力世代相傳,何況昔日四圣之一的卞旭。
此術(shù)一成,他的身體發(fā)膚、三魂七魄、后輩兒孫、終身基業(yè)全會蕩然無存。
白虎長老難以理解地吼道:“就為了他那不成器的龜兒子,他要獻祭?至于嗎!”
不……
修士的壽命足夠長,子女親緣淡薄,只要想要,難道不能再生么?堂堂玄武堂主,會有無數(shù)人愿意委身于他。
他是為了當(dāng)年一世榮光,而今日薄西山的玄武堂。
曾經(jīng)他卞旭之命出口,誰不景仰,而今卻連親子被殺都無從討回他想要的公道。
他被活活困在往昔與今朝中,被盛極而衰的敗落壓死在了里面。
卞旭最痛恨的人,真的是與他有殺子之仇的韓淵嗎?
還是韓淵只是他的借口?
此時這些都已經(jīng)無從考證了。
韓淵當(dāng)機立斷地向卞旭沖了過去,企圖在他獻祭施法完成之前打斷他。
這時,一道黑影憑空沖了出來,那噬魂燈中的蔣鵬冒出來攔住了韓淵的去路,瞬息間,黑龍重劍已經(jīng)與鬼影接連對撞了三四次。
韓淵的臉色驀地一變,突然扭頭看向蔣鵬:“你不是蔣鵬,你是誰!”
蔣鵬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微笑。
“我是誰?”“蔣鵬”笑道,“打死你都猜不出——”
卞旭毫不受他們的影響,做出頂禮膜拜之姿:“后土!”
李筠:“都愣著干什么,攔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