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只看這枚驚心動魄的腳印,便能想象得出當(dāng)年童如孤身闖入是怎樣的光景,他一條腿踏上不悔臺,另一條腿還在石階上,一身的傷。
他想必是強弩之末,無力地將手重重地?fù)卧谧约旱南ドw上,才留下了這樣重的一枚腳印。
當(dāng)他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抬起頭望向那熠熠生輝的心想事成石時,會不會好像在看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沒有人與他輪流執(zhí)劍、彼此護(hù)衛(wèi),他獨自背負(fù)著無處訴說的非分之想,在心魔與良心的雙重拷問下,背離塵世,踏血而來。
這樣一想,做小輩的雖然明知他為了一己私欲走火入魔,引來了諸多禍?zhǔn)�,卻忽然之間無法說出多么苛責(zé)的話來了。
不悔臺中間心想事成石原本的印記還在,兩人停歇了片刻,七手八腳地撤下冰心火。
那塊石頭仿佛有靈,只要人輕輕一推,便自己歸了位,嚴(yán)絲合縫地沉淀了下來。
它中間流動的浮光一瞬間便凝滯了下來,周遭始終在糾纏不休的魔氣好像變成了一把細(xì)灰,忽地一下,煙消云散了。
不悔臺上一塵不染,也不見一個符咒,可它就是讓人有種極端寂靜的感覺,好像人心中種種野心奢望,到了此間,都會不由自主地平息寧靜下來,回歸到為人本質(zhì)的潔凈來。
此地跋涉十萬八千階,仿佛度過了十萬八千場劫難的一個歸宿。
程潛聽見龐雜的哭聲與喊聲、笑聲與吼聲,它們一同離他遠(yuǎn)去,像是沉浸多年的一個夢境走到了頭,心間一時前所未有的清明,好像再次聽見了乾坤中渺茫的天道。
他腿有些麻,腳下一個踉蹌,便干脆順應(yīng)了本能,仰面躺下,聽著四周禍亂的心魔逐漸安靜溫順下來,感覺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嚴(yán)爭鳴也比他強不到哪去,將自己大半的重量都撐在了霜刃上,站在旁邊發(fā)了會呆,突然問道:“當(dāng)年童如師祖對心想事成石許愿的時候,愿以百萬怨魂為祭……那現(xiàn)在呢?算是怎樣?”
程潛閉著眼睛,幾不可聞地說道:“怎樣也不怎樣,那塊石頭其實也并沒有讓他心想事成吧?”
扶搖派的血脈還是斷了,木椿師父還是死了。
故人們還是一個又一個地決絕而去,人間還是被拖入了一場曠日持久的亂局……
至今方休。
劫難像一把燎過平原的大火,無情又無法抵擋地碾壓過去,將一切都焚毀在灰燼里。
唯有細(xì)草嫩芽,死寂過后,依然默默地萌生在春風(fēng)里。
“枯木逢春”,像一個開頭,也或許是一個結(jié)局。
嚴(yán)爭鳴靜立片刻,說道:“等我們回去,你有空帶我去一趟忘憂谷吧,我有點想見見師父和師祖�!�
程潛口無遮攔地說道:“去跟他們顯擺掌門師兄你百年來力挽狂瀾、復(fù)興門派的豐功偉績嗎?”
嚴(yán)爭鳴:“……”
被師弟看透了的感覺真不舒爽。
他惱羞成怒地抬腿給了程潛一腳:“讓你帶路你就帶路,哪來那么多屁話!”
可惜計劃好的這一行注定事與愿違。
兩個月后,嚴(yán)爭鳴嘴里叼著一片“障目葉”,艱難地掩去自己的生氣,趕在黃昏一刻跟程潛混進(jìn)了忘憂谷,兩人一路穿過鬼蜮,輕車熟路地尋到了童如的埋骨之地。
誰知原本在那的尸骨卻不見了。
兩人在原地找了好幾圈,一無所獲,程潛險些懷疑自己記錯了地方,直到他最后從大樹下挖出了一枚銹跡斑斑的銅錢。
這才想起童如同他說過的,下次再來,恐怕就不能相見了。
大概是那人刑期已滿,大罪已贖,終于與山川草木同去了。
兩人在天亮前原路離開了忘憂谷,嚴(yán)爭鳴這才吐出障目葉,問道:“師父和師祖的魂魄消散了嗎?”
程潛想了想,答道:“不如說是飛升了。”
這么一想,心里忽然就覺得釋然了。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
第110章
番外一
扶搖山記事
(一)文老板和小胖墩
半年后,年大大與文老板辭行,結(jié)清了住店錢,準(zhǔn)備回扶搖山——文老板姓文名靜,乃是那位“三文一宿”的破客棧老板,生得膀大腰圓,早年給人走過鏢,滿身跑江湖的悍氣,一頓能吃八個大饅頭。
兩人的告別場景毫無離愁別緒,因為在場的第三位朋友實在太能攪合了。
這位朋友身高不過三尺,乳牙方才長齊,長與寬乍看分別不大,遇上陡坡基本不必費力行走,就地十八滾即可,此時,他抱著年大大的大腿,嚎得肝腸寸斷,凄凄地哭道:“娘……娘不走!”
這位小友有無數(shù)位娘,男女老少不一,其中生身之母有一位,其余都是他自己認(rèn)來的——誰給他吃,他就管誰叫娘。
文老板捂著一只耳朵,對年大大咆哮道:“你不是說你是來找人的嗎?找著了……唉,你想點辦法,讓這鬼東西別再嚎了!”
年大大扯著嗓子奮力蓋過那崽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吼道:“你給他拿塊糖!”
文老板道:“我他娘的去哪找糖!”
說完,他怒氣沖沖地進(jìn)屋,從廚房翻出了一塊鹵鴨脖,粗暴地塞進(jìn)那小胖墩嘴里:“吃吃吃!”
小胖子吧嗒吧嗒嘴,嘗出了點味道,頓時不再對年大大有興趣,蹲在一邊安靜地啃了起來。
文老板糟心地看著小胖墩,問道:“你要找的人該不會就是他吧?”
年大大面露羞恥。
文老板:“是了,我聽說過你們修士講究轉(zhuǎn)世,不過你這位道友上輩子練的不會是大肚神功吧?”
年大大:“……”
雖不中……亦不遠(yuǎn)矣。
練過大肚神功的轉(zhuǎn)世兒童無憂無慮地沖文老板呲牙露齒地一笑,屁顛屁顛地叼著鴨脖子跑到他面前,清脆地仰面叫道:“娘!”
文老板面無表情道:“滾!”
罵完,文老板像是忽然有些感慨,說道:“要說起轉(zhuǎn)世來,我這個人從懂事之后走南闖北地去了不少地方,到哪都覺得差了點什么,直到我來到東海,突然就感覺回家了似的……聽說東海這一帶百年前有很多修士來往,你說我不會也是誰的轉(zhuǎn)世吧?”
年大大聽了,試探著問道:“文老板也有求仙問道的意思嗎?不如我引薦你……”
“哎,我就是那么一說,”文老板擺擺手,隨意地在小胖墩的大禿瓢上摸了一把,“我感覺我就算修也修不出什么出息,學(xué)成歸來還是想開個小客棧當(dāng)老板,跟現(xiàn)在一樣,修來修去都是脫褲子放屁——行了,我替你穩(wěn)住了這個祖宗,你快走吧,有緣再見�!�
年大大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小胖墩,終于沒說什么,自己走了。
他本來動過將年明明的轉(zhuǎn)世帶走的念頭,可是見那小胖子這一世衣食無憂,父母雙全,在市井街頭混得如魚得水,便忽然又覺得沒什么意思。
想來對年明明來說,飛天遁地,也未必有蹲在地上啃個鹵鴨脖子來得快活吧?
何必攪擾他呢?
(二)畫像
話說諸多事端塵埃落定后,眾人紛紛回扶搖山,總算是安定了下來。嚴(yán)爭鳴陸陸續(xù)續(xù)地命人將扶搖山莊一些東西搬了回來。
日子久了雜物就多,嚴(yán)掌門本身也不是什么特別有條理的人,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有過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他懶得收拾,便支使程潛去,結(jié)果程潛任勞任怨地整理了半晌后,從中翻出了一打畫像——他自己的。
嚴(yán)爭鳴當(dāng)年畫過無數(shù)幅程潛的畫像,大多是傷心之下當(dāng)場就毀去了,不過畫得多了總有漏網(wǎng)之魚,到底有幾幅留下來了。
程潛越看越喜歡,干脆自己默默地收藏了起來,繼而他又想起來,童如師祖還沒來得及留下畫像,師父算是有一幅,卻被他自己毀了,更不必提他那自始至終都是一出悲劇的師伯蔣鵬,于是起了性,想給先人們補上。
程潛的書法很有功力,作畫卻不怎么行,于是跑去請掌門師兄執(zhí)筆。
嚴(yán)掌門聽了,矜持地沖程潛勾勾手指,叫他附耳過來,掛著正人君子般的端莊神情,這樣那樣地提了一番又無理又猥瑣的條件,身體力行地為程潛表演了一番何為衣冠禽獸。
程潛當(dāng)即決定讓他哪涼快哪待著去,隨即把掌門轟出了清安居。
最后他只好湊合著找了二師兄,李筠欣然同意,帶上一只愛湊熱鬧的小師妹,到九層經(jīng)樓中的倒數(shù)第二層里揮毫潑墨。
期間,勤勞的小師妹挽起袖子,將常年積灰的倒數(shù)第二層從頭到尾打掃了一遍,將每一幅先輩們的畫像都抖落開,好生清潔了一番。
忽然,水坑驚叫道:“呀,二師兄!”
李筠按著程潛的描述在紙上耕耘,畫興正濃,頭也不抬道:“干什么?”
“你在畫上!小師兄,快看!”水坑將一副經(jīng)年泛黃的畫像展開,畫上的前輩不修邊幅,長發(fā)披散,露出一張眉清目秀的小白臉,那五官神情,分明是李筠在世。
程潛再一看,下面分明寫著:文竹真人,某年某月拜入扶搖派,乃為某代弟子,其人極善奇技淫巧,精通旁門左道,入道氣門獨樹一幟,至今不詳,因身邊有九連環(huán)一副,故稱其以“九連環(huán)”入道。
扶搖派傳承中,那位老前輩好像和嚴(yán)爭鳴提起過扶搖祖上出過一個“以九連環(huán)入道”的,還將那位前輩的手札交給了李筠。
所以……只是物歸原主嗎?
鬧了半天,千古九連環(huán)只一人。
這位千古一人的二師兄完成了幾幅大作,被聞訊而來的嚴(yán)爭鳴看見了。
嚴(yán)爭鳴瞻仰了半晌,給出了一句中肯的評價:“二師弟,你歇一會吧,別欺師滅祖了�!�
李筠不服,繼續(xù)揮舞丹青,畫了一幅身在南疆的韓淵,有一年中秋節(jié)帶了過去,興致勃勃地展示給了韓淵看。
韓淵看完以后,感覺昔日同窗之情徹底破滅了,又念及自己至今沒有得到真龍骨的受騙經(jīng)歷,頓時決定新仇舊恨一起算,將李筠一直追殺到南疆邊界……唔,這是后話了。
第111章
番外二
一天,年大大和游梁正在不知堂里修理桌椅板凳,就見他的二師伯像條脫韁的野狗,從山頂呼嘯著奔將而下,口中一波三折地喊道:“別追我,我要閉關(guān)……關(guān)……”
年大大和游梁面面相覷,不知道“閉關(guān)關(guān)”又是什么鬼東西。
他余音未散,那李筠已經(jīng)腳下生風(fēng)地鉆進(jìn)了半山腰上一處無名洞府中,回手將洞府門口的禁制封上了,一番作為可謂是眼疾手快。
誰知下一刻,一道不講道理的劍光從天而降,將那不知哪個前輩留下的禁制劈了個稀巴爛——嚴(yán)掌門殺氣騰騰的露了面。
年大大滿臉崇拜地用胳膊肘一捅游梁,贊嘆道:“我天呢,你師父真厲害。”
游梁:“……”
他還是感覺自己應(yīng)該和年大大換個師父,這樣一來,倆人都不像入錯門的了。
被追殺的李筠一邊倉皇逃竄,一邊引吭嚎叫:“師父��!大師兄要殺人啦,您老人家快睜開眼看看吧,您走得早啊,沒人管得了他了,沒人為弟子做主了,他現(xiàn)在一手遮天了……蒼天啦,救命啊!”
年大大目瞪口呆,頭回聽見這樣成體系的哀嚎。
游梁若有所感,一抬頭,正看見山間樹林里紅影閃過,他們水……不,韓潭小師叔同白鶴一起悄無聲息地溜過,輕車熟路地占據(jù)了一個又方便看熱鬧、又不會被當(dāng)成熱鬧看的隱蔽位置。
這得多少次“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悲慘經(jīng)歷,才能練就如此老道的經(jīng)驗?
游梁頗有幾分沉穩(wěn)的機靈氣,立刻決定效仿長輩,將年大大的腦袋一按,動手關(guān)上了不知堂的院門,兩人一上一下,一起從不知堂那四面漏風(fēng)的門縫里往外望去。
這個事情,可謂小孩沒娘說來話長——總而言之,全賴?yán)铙拮约汉榷嗔俗熨v,被追著揍一點也不冤枉。
頭幾天正好是中秋,除了滴酒不沾的程潛,眾人都多少喝了些,程潛在李筠那看見一本講偏門符咒的雜本,一時興起要借走去看,誰知剛一翻開,里面就掉出了一張“書簽”,好死不死……正好是當(dāng)年嚴(yán)爭鳴寫給李筠要清心丹的那張字條。
程潛當(dāng)然是認(rèn)得他們家?guī)熜值淖舟E的,其實也并沒往心里去,只是順口一問。
誰知那李筠喝得找不著北,本來就在發(fā)酒瘋,聽了這么一問,頓時一副受到了莫大驚嚇的模樣,對著不明所以的程潛吼道:“大師兄!大師兄你露陷了,這可不怪我!”
程潛:“……”
原本只是隨口一提,聽了這句話,少不得要好好打聽打聽了。
后來……聽說程潛第二天就去了山頂閉關(guān)練劍,連清安居的門都不挨了。
誰企圖去山頂“打擾他閉關(guān)”,都得做好被霜刃掀下來的心理準(zhǔn)備,扶搖山頂儼然已經(jīng)變成了一大片冰天雪地,恐怕過不了兩天,山下村民就會傳出“神山死了老婆,一夜白頭”之類的鬼故事了。
嚴(yán)爭鳴抓耳撓腮,奈何不了程潛,只好漫山遍野地追殺李筠這個罪魁禍?zhǔn)住?br />
李筠:“救命�。⑷死�!小師妹!三師弟!”
水坑躲在山間密林里裝死,撫摸著白鶴的鳥脖子,憂慮地說道:“我感覺還是回后山去征戰(zhàn)群妖谷比較安全,你覺得呢?”
白鶴蹭了蹭她的手心,支持她回去篡位奪權(quán)。
李筠發(fā)出了殺豬一樣慘烈的吼聲:“你們這群喪良心的……水坑!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你就見死不救嗎……小潛!你忍心讓一個被你威逼利誘的師兄為你擔(dān)這種罪過嗎!啊啊�。〈髱熜治义e了,我再也不敢了,饒了我的狗命吧……”
突然,李筠的嚎叫和嚴(yán)爭鳴拆房子的動靜一同毫無預(yù)兆地戛然而止,年大大疑惑地抬起頭來,正看見他那永遠(yuǎn)翩翩謫仙一樣的師父持劍站在山間一塊巨石上,冷眼旁觀著這場鬧劇。
年大大:“我?guī)煾负孟袷莵砥斩缺娚��!?br />
游梁嘆了口氣:“年師兄,你被罰了三百尺的符咒還沒刻完呢,還是躲三師叔遠(yuǎn)點吧�!�
方才還氣焰囂張的嚴(yán)掌門搖身一變,從冷若冰霜的大魔頭變成了柔柔弱弱的白衣公子,低眉順目地叫道:“小潛……”
程潛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嚴(yán)爭鳴的腳緊張地在地上蹭了蹭,臉上卻做出一副“屈尊哄著你”的鬼樣子,干咳道:“唉,算了,我還是給你解釋幾句吧�!�
程潛冷笑一聲,輕輕地將霜刃戳在地上,洗耳恭聽。
嚴(yán)爭鳴僵硬地潤了潤干裂的嘴唇,其實他心知肚明,清心丹那破事前因后果一目了然,根本沒什么好解釋的,不管他說什么,基本都是越描越黑。
嚴(yán)掌門啞口無言了片刻,終于,他決定豁出去臉面不要了,伸手一指李筠,義正言辭地一推二五六:“就是他添油加醋挑撥離間,我那張紙條就是讓他給我配幾味普通丹藥!李筠,你什么東西,唯恐天下不亂是吧?一天不給我上眼藥就受不了對吧?從小就心術(shù)不正,沒有一點長進(jìn)!”
這種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事,嚴(yán)爭鳴干得爐火純青。
說著說著,他自己都快被自己說服了,一開始還有點色厲內(nèi)荏,轉(zhuǎn)眼就變成了理直氣壯,并且理直氣壯得十分真誠,好像這一切真是李筠干的一樣。
李筠從被劍修打爛的洞府里探出了一顆苦大仇深的頭顱,心道:“我現(xiàn)在叛出門派還來得及嗎?”
嚴(yán)爭鳴兇狠地別了他一記眼刀。
李筠縮了縮汗毛倒豎的脖子,違心地開口道:“可不是嘛!小潛,大師兄問我要的那都是止瀉藥,防水土不服的,跟清心丹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都是我……我我我胡說八道,不知所云,活該被掌門殺人滅口以正門規(guī)……哎喲!”
嚴(yán)爭鳴一條鋒利的真元從地下翻滾而過,精確地將李筠掀翻在地。
程潛聽了越發(fā)火冒三丈,面上卻依然是沉靜漠然的,感覺嚴(yán)爭鳴不單沒有坦誠認(rèn)錯的意思,還學(xué)會了睜眼說瞎話。
實在是給慣得不能要了。
眼見程潛招呼也不打地轉(zhuǎn)身就走,嚴(yán)爭鳴忙膽戰(zhàn)心驚地叫住他:“等等,你要干什么去?”
程潛頭也不回地道:“啟稟掌門師兄,我要下山游歷一百年�!�
嚴(yán)爭鳴呆住了,終于感覺此事玩脫了。
李筠和遠(yuǎn)處躲著看熱鬧的水坑也都跟著一起傻了眼,水坑再也顧不上作壁上觀,跟炸了毛的白鶴一同亮翅而出——這小師兄真走了,扶搖山上就沒人鎮(zhèn)著掌門那只大妖孽了。
那還不得生靈涂炭!
“小師兄別走!”水坑大叫一聲,聲音凄厲得聞?wù)呗錅I。
嚴(yán)爭鳴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心里升起一點微妙的感慨——小師妹到底沒白養(yǎng)活,別看平時好吃懶做,關(guān)鍵時候立場站得還是很穩(wěn)的。
就見水坑拉開雙翅,攔在程潛面前,一臉潸然欲泣地說道:“要走就把我一起帶走吧!”
嚴(yán)爭鳴:“……”
這見鬼的扶搖派從上到下,就沒有一個不吃里扒外的!
正在混亂中,后山處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鳴,眾人紛紛一愣,頓時顧不上再打鬧斗氣。
程潛身形飛快地起落幾次,轉(zhuǎn)眼人已經(jīng)到了扶搖山巔,只見山穴動蕩,原本幽靜的山穴寒潭因為劇烈的震動,表面起了一層白浪。
程潛低聲道:“怎么回事?”
嚴(yán)爭鳴側(cè)耳聽了片刻,他沉吟道:“好像是妖谷出了什么事……奇怪�!�
正這時,只見寒潭水分開兩邊,與百年前面容毫無變化的紫鵬真人從中走了出來,這老母雞一雙眼睛依然好似獵鷹,對如今的幾個人來說卻已經(jīng)沒有了一絲的威懾力。
嚴(yán)爭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等著她的說辭,一張不作死也不犯賤的冷峻面孔頗能唬人。
不知紫鵬認(rèn)出了這百年前被她一根雞毛打飛的少年沒有,她神色復(fù)雜地看了看不遠(yuǎn)處的水坑,而后微微低頭欠身,做了一個恭敬臣服的動作,開口道:“妖谷中近日有大妖叛亂,妖王已死,未免多事,還請掌門暫且封閉山穴口�!�
這消息來得突然,卻也不意外,歷代妖王更迭,必然伴著流血,殺之方能取而代之——他們甚至不知道這時死的這位妖王還是不是當(dāng)年他們幾個人去群妖谷找韓淵的時候當(dāng)權(quán)的那位。
嚴(yán)爭鳴微微皺了皺眉,在山巔負(fù)手而立,沉聲道:“多謝告知,若妖谷有什么能幫襯一二的,請紫鵬真人不用客氣,盡管開口。”
這話說得有些倨傲,多少有點沒將群妖谷放在眼里的感覺,然而紫鵬卻知道他是有這個底氣的。
這一代的扶搖派,人丁不算很興旺,實力卻是空前的強橫,有劍神域的劍修,有歷經(jīng)天劫的半仙之體,有繼承了三千年妖丹的水坑,最不成器的一個九連環(huán)道都已經(jīng)修出了元神……更不用提如今遠(yuǎn)在南疆、震懾一方的大魔頭韓淵。
紫鵬真人百感交集地看著嚴(yán)爭鳴,深山中不知歲月流逝與人事變遷,百年匆匆如彈指,當(dāng)年韓木椿半人不鬼,哪怕手握掌門印,也難以壓制整座扶搖山,只好定下不讓弟子去后山的規(guī)矩,乃至于天妖降世,還是北冥君逡巡不去的魂魄出面擺平。
如今,她不過一次漫長的閉關(guān),人間竟已經(jīng)換了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