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周承鈺已不再?是周承鈺,她變得沉默,變得麻木。
她老了?,她的心?氣已經(jīng)沒了?。
二?十一年還是太久,時間是最殘忍的,它連滔天的恨意都?能沖刷得一干二?凈。
或許從恨意消失的那一刻,周承鈺就已經(jīng)死了?。
所以那個無字牌位,不為祭奠別?人,只為祭奠往昔的自己。
她不再?似從前那般瘋狂,她現(xiàn)在只覺得,傀儡有?了?意識,就換個傀儡。
如?此往復(fù),枯燥無味。
......
徐紓言能聽見有?人在說話,但是他?的腦子?就像是一團(tuán)漿糊,根本沒辦法回答話。他?整個人蜷縮著瑟瑟發(fā)抖,他?冷得牙齒都?在不斷打顫。
周承鈺見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皺了?皺眉頭?,道:“去給他?喂顆救心?丸。哀家話還沒問完,可?別?死在這兒了?,真是晦氣�!�
“是�!�
侍衛(wèi)強(qiáng)硬的將?徐紓言的嘴掰開,將?一粒黑色的藥丸塞進(jìn)?徐紓言的口中。見徐紓言要吐,又合上他?的嘴,強(qiáng)制讓他?吞了?下去。
這救心?丸藥性十分的烈,徐紓言才剛咽下去,就覺得有?一團(tuán)火,沿著身體往下走。方才還冷得打顫,現(xiàn)在卻整個人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
徐紓言蒼白的臉立刻泛上嫣紅,腦子?也變得清醒很?多。
但是這救心?丸雖好,但是對于身體過于虛弱的人來說,卻是毒藥。身體虛,需要溫和的調(diào)養(yǎng),最忌大補(bǔ),這就是所謂的虛不受補(bǔ)。
現(xiàn)在徐紓言咽下這顆救心?丸,無異于在透支他?的生命,燃燒他?的精血,來換得片刻的清醒。
他?有?了?力氣,竟然能顫巍巍的起身。只是動作緩慢,仿佛隨時都?會骨頭?散架。
周承鈺見他?起身,也沒讓人去扶著他?,就這樣?看著徐紓言艱難的站起來。
周承鈺見他?如?此倔強(qiáng),輕笑一聲,道:“你還是真是和你父親一樣?,固執(zhí)又不懂變通�!�
徐紓言緩緩站直,才慢慢的舒了?口氣。他?看向周承鈺,沒有?說話。
徐紓言的眉眼,和他?的父親確實(shí)像,尤其?是那一雙清冷的眼睛。但是相比于他?父親寧死不屈的性格,徐紓言就要隱忍很?多。
周承鈺沒有?見過徐紓言的父親,但卻聽過他?的名字。
徐紓言的父親本明叫徐祈時,是當(dāng)年的狀元,后?來進(jìn)?了?戶部。
他?為人溫和,作風(fēng)清正。他?是真正的寒門貴子?,是靠自己的能力讀上來的。
徐祈時有?能力,但是性格卻比較的固執(zhí),守著那些三綱五常,不懂變通。因此剛進(jìn)?入官場的他?,頗為不適應(yīng),摔了?些跟頭?。
奈何他?實(shí)力確實(shí)強(qiáng),又因?yàn)槠?真誠耿直的性格結(jié)識了?一批與他?脾性相當(dāng)?shù)暮糜�。�?加上顧云赫特別?賞識他?,有?意重用。
因此徐祈時在朝堂上還算是順風(fēng)順?biāo)?br />
變故就出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了?科考舞弊。
其?實(shí)這事也歸不得徐祈時管,他?既不是出題人,也不是閱卷人,按理來說這件事怎么也和他?沾不了?邊。
但偏偏,有?學(xué)子?,亦是寒門出身。就在春闈前十天,考題泄露。這本是那些富家子?之間的交易,奈何在一次夜游賞月的中。那些富家子?,和寒門考生起了?沖突。
有?人說漏了?嘴。
于是這件事便漸漸宣揚(yáng)開來,私下里越鬧越大。
自然有?考生去舉報(bào),但是當(dāng)時的禮部尚書是周家旁支家的人。對于科考舞弊,他?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yàn)樗?也能從中撈到好處。
且北齊,不止春闈舞弊。就連那些鄉(xiāng)試,院試,府試,但凡涉及考試,都?有?舞弊的現(xiàn)象,只是沒提到明面上來說罷了?。
規(guī)則是給弱者制定?的,強(qiáng)者本就無需遵守,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于是禮部尚書將?消息壓了?下去。
在北齊,禮部負(fù)責(zé)典禮事物,學(xué)校和科舉之事。禮部這個行為,讓那些寒門考生只覺得天塌地陷,道心?崩毀。
同時他?們也不得不思量,是否有?膽子?和官場的黑暗硬碰硬。畢竟接下來,他?們的考試閱卷,都?掌握在禮部的人手里。
人總是因?yàn)閰^(qū)別?對待而義憤填膺,可?若真是讓他?們?yōu)檎x沖鋒,又會瞻前顧后?,膽怯退縮。許多人妥協(xié)了?,為了?前途,為了?不被報(bào)復(fù)。
但是有?些人卻不愿就此妥協(xié)。
里面就有?一人,他?一直仰慕徐祈時,以他?為榜樣?。他?知道徐祈時這等清流,定?然不會看到這樣?科舉舞弊之事。
于是他?接連幾日拜訪徐祈時,都?因?yàn)樾炱頃r太過忙碌而沒見到人。眼見春闈臨近,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那考生便在徐祈時家外蹲了?兩日,終于在一日清晨,等到了?徐祈時去上朝的馬車。他?立即上前就攔住馬車,二?話不說跪在地上。
“求徐公為我等寒門考生做主!”
就此,徐祈時進(jìn)?入生命的倒計(jì)時。
能坐到禮部尚書的位置,那位周家人雖是旁支,但在周家也有?一席之地。
徐祈時那日聽了?考生的話,有?陸續(xù)收到了?更多人的舉報(bào),這里面提到最多的就是這個禮部尚書。徐祈時非常受學(xué)生的信任,這些學(xué)生對他?幾乎是知無不言。
那么多學(xué)生,來自天南地北,甚至說出的話都?大差不差,一個意思。
茲事體大,徐祈時在朝堂上跟顧云赫上奏了?此事。
當(dāng)時的顧云赫已經(jīng)身體不好了?,他?非常虛弱,經(jīng)常病得上不了?朝。
但是他?聽到這個科舉舞弊之事,仍舊十分震怒。顧云赫身體雖然不行了?,但是他?依舊知道,科舉是選拔人才最重要的方式。
若是科舉都?被滲透,那無異于掐住一個國家的命門。
于是,顧云赫下令徹查。他?因?yàn)樯眢w不濟(jì),就這件事就交給了?大理寺辦案。
誰知道,查著查著,這件事最后?竟然查到了?徐祈時頭?上。大理寺說,徐祈時和禮部出題的其?中一人,是關(guān)系密切的好友。
這漏題的口子?就是從他?這里開的。
只是后?面越鬧越大,徐祈時就賊喊捉賊,以此來洗清自己的嫌疑。
最后?連徐祈時自己都?想不明白,這科舉舞弊的罪名,怎么會落到自己的頭?上。
他?也不是就此認(rèn)栽的人,他?積極爭取,為自己辯解。但是前方卻像是有?無窮無盡的人在阻攔著他?。
最后?讓他?真正崩壞的是,那些曾經(jīng)向他?尋求幫助的寒門考生,真的以為他?在官場變得利欲熏心?,認(rèn)為他?是背叛寒門的叛徒。
他?們向他?的馬車扔臭雞蛋,扔爛菜葉,故意讓他?的馬受驚,跟在馬車后?面大聲辱罵等等。這樣?的行為才是壓垮徐祈時的最后?一根稻草。
冤屈和誤解讓徐祈時痛苦萬分。
在最后?大理寺給他?定?罪名的那個早上,徐祈時在大殿上撞柱,以死來證清白。
顧云赫大怒,直接仗殺了?當(dāng)時那位禮部尚書,將?許多牽連其?中的官員通通問了?罪。
這件事也使顧云赫的病情更加嚴(yán)重,沒過一年,顧云赫就去世了?。
......
在認(rèn)定?之事的固執(zhí)程度上,徐紓言和他?父親是極為相似的。但是徐紓言比他?父親更能忍。他?小小年紀(jì)成了?閹人,卻沒有?尋死覓活,他?很?堅(jiān)強(qiáng)的活了?下來。
并不是他?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shí),而是因?yàn)樗?還有?自己的使命,他?身上還擔(dān)負(fù)著未報(bào)之仇。他?只能忍,然后?不斷籌謀。
周承鈺看向徐紓言,懶洋洋道:“這么多年來,你定?是想為你父親報(bào)仇的。你恨周家人,因?yàn)樗?們是害死你父親的元兇。你苦心?孤詣的為顧昀之籌謀,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qū)?我斗倒,將?周家連根拔起�!�
“除此之外,在朝堂中你所做的那些事。對科舉制度的改革,對官僚制度的改革,這些吃力不討好,得罪人的事情,也是為了?繼承你父親的遺志。”
“是這些支撐著你走到現(xiàn)在的,對吧,徐紓言。”
徐紓言抿著唇?jīng)]說話,他?的眼眸黝黑,深沉得像是遙遠(yuǎn)的夜空。
周承鈺說的對。
徐紓言之所以現(xiàn)在還活著,就是心?中的那口氣在。
這才是他?還能立住的根本,是他?人生的底色。徐紓言像是一個在黑暗中孤獨(dú)前行的人,他?甚至沒辦法停下來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父母未報(bào)之仇,父親的遺志,徐紓言背負(fù)了?很?多,艱難前行。
“你還真是傻啊,這北齊有?什么值得你賣命的地方。你父親當(dāng)年幫助的學(xué)生們,最后?有?一丁點(diǎn)?感謝他?嗎?他?們恥笑你父親是叛徒!”
周承鈺實(shí)在對徐祈時和徐紓言的行為感到迷惑,或者說她其?實(shí)并不太能理解他?們大義凜然的樣?子?,甚至不惜為此付出生命,周承鈺覺得很?蠢。
“但求問心?無愧�!毙旒傃缘穆曇艉�?啞,喉嚨很?痛,他?說話有?些困難。
周承鈺嗤笑一聲,嘆道:“果然和你父親一模一樣?啊。”
“你是個聰明人,應(yīng)該知道現(xiàn)在的局勢。不要在做無謂的掙扎,將?玉璽交出來,哀家還能留你個全尸。如?若不然,就別?怪哀家心?狠。”
方才還笑瞇瞇的,轉(zhuǎn)眼間周承鈺的面色就陰沉下來,看著十分可?怖。
徐紓言自然不會將?玉璽交給她。
將?玉璽交了?,徐紓言和顧昀之就只有?一死。若是不交,還能糾纏著,多活些時間。若是喬昭和白啟機(jī)警,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宮中生變,肯定?會來營救顧昀之。
徐紓言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盡量拖延時間,爭取一線生機(jī)。
所以他?沉默的搖了?搖頭?,不愿開口。
周承鈺都?被氣笑了?,道:“你不會以為哀家真不敢殺你吧?想讓你開口,方法多得是�!�
“只是哀家看你還算是個忠臣,雖不是忠于哀家,但也給你留點(diǎn)?體面。”
隨后?周承鈺拍了?拍手,道:“把東西拿進(jìn)?來讓掌印見識見識�!�
言罷,就有?幾個侍衛(wèi)出了?門去。
他?們抬進(jìn)?來一個架子?,將?徐紓言死死的綁在上面。旁邊一個侍衛(wèi)手上拿著鋒利的小刀。
周承鈺將?垂眸,慢悠悠的將?裙子?的褶皺撫平,隨后?掀了?掀眼皮,看向徐紓言,笑道:
“想必掌印對凌遲之刑十分熟練,只是以往都?是掌印用在別?人身上。現(xiàn)在用在掌印自己身上
,不知道掌印又會作何感受,能否承受住�!�
在北齊,最為殘酷的就是凌遲之刑。它在犯人清醒時,以很?慢的速度,將?犯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來。直至犯人被活生生痛死,或者流血過多而亡。
很?多犯人往往沒到最后?就痛得受不住,將?犯事交代�?傊@個凌遲之刑,是北齊眾刑罰之首。
徐紓言被死死綁著,無法動彈。
“掌印還有?機(jī)會后?悔,現(xiàn)在將?玉璽的下落......”
周承鈺話還沒說完,徐紓言已經(jīng)將?眼睛閉上,頭?偏了?過去。這是他?拒絕交流的動作。周承鈺看他?這個消極的行為,話在口中一滯,哽在喉間。
周承鈺怒不可?遏,道:“行,徐紓言你是好樣?的!別?后?悔�!�
她正想叫動手,此時一個侍衛(wèi)急匆匆的跑了?進(jìn)?來,甚至沒來得及向周承鈺通報(bào)。
他?面色焦急的跪在地上,道:
“太后?娘娘,他?們......他?們攻進(jìn)?來了?!”
周承鈺面色驚愕。
第113章
第113章
夜黑,
火光沖天,空氣中彌漫著肅殺,讓人不寒而栗。
喬昭率大軍兵臨承天門外時?,
宮門禁閉,皇城樓上的兵卒手持弓箭,嚴(yán)陣以待。
當(dāng)日喬昭發(fā)現(xiàn)事態(tài)超出控制,
她一邊以正?常的語氣回了密信,沒有打草驚蛇。一邊又秘密聯(lián)絡(luò)了白啟,
將此事告知與他。
白啟仔細(xì)將迷信對比后?,
也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端倪。他認(rèn)真思量,
覺得喬昭所言不無道理。
于是二者里應(yīng)外合,有了這場宮變。
喬昭本就是武衛(wèi)營的首領(lǐng),她開城門,放了一半定北軍進(jìn)城。剩下一半由喬愈年率領(lǐng)著接應(yīng)白啟,
將城外埋伏的太后?的軍隊(duì)進(jìn)行前后?夾擊。
夜晚的火光照亮天際,整齊的步伐在黑夜中尤為清晰。不少人從夢中驚醒,見此情形,
不禁肝膽俱裂。
小孩在深夜中放聲啼哭,溫柔的婦人抱著孩子輕晃,嘴里唱著搖籃曲。但是孩子的哭聲怎么也止不住,
猶如魔音穿耳,隔很遠(yuǎn)都能聽見啼哭之聲
丈夫從外面回來,立刻將門拴住,
面色恐懼。見孩子在哭,
男人上前一把捂住孩子的嘴,
啼哭聲瞬間被遏制住。
見此情形,婦人也有些驚訝,
她低聲問道:“外面可是出了何事?為何這副表情。”
丈夫向外撇了一眼,壓低聲音,驚恐道:“外面全是拿著刀,舉著火把的,身穿鐵甲的兵卒。一個個看著跟活閻王似的,這是要打仗了!”
“什么?打仗!”婦人捂著嘴,大驚道。
“你小點(diǎn)聲!他們在外面聽得到。”丈夫立馬警告道。
婦人馬上住嘴,面色驚恐的看著從窗戶外透進(jìn)來的火光。
外面的腳步聲,整齊踏響,猶如戰(zhàn)鼓,重?重?的敲響在每個深夜驚醒的人心中。
……
喬昭坐在矯健的駿馬上,她面容堅(jiān)毅,目光冷靜的看著前方。
她身后?的軍隊(duì),浩浩蕩蕩站滿了整個承天門街,甚至延伸到了外面。
承天門厚重?莊嚴(yán),現(xiàn)如今緊緊關(guān)閉著�;食菢巧弦呀�(jīng)站滿了將士,他們手持弓箭,拉滿弓弦,時?刻準(zhǔn)備戰(zhàn)斗的模樣。
可以毫不懷疑的說,只?要上面一聲令下,萬箭齊發(fā),喬昭這邊瞬間就會被射成篩子。
“持盾!”喬昭大聲命令道。
身后?的定北軍動?作迅速,干凈利落,變換隊(duì)形,將盾牌頂在前方。
兩軍對峙,氣氛已經(jīng)劍拔弩張。勁風(fēng)吹得城門樓上的紅色的旗子獵獵作響,場面十分寂靜,無人說話。只?能聽見火焰燃燒的聲音。
喬昭對著城樓上方的人高聲道:
“上面的將士聽著�;蕦m境內(nèi),嚴(yán)禁帶兵擅闖!”
“你們今日所做,是犯的謀逆死罪!將會誅殺九族。若你們現(xiàn)在投降,將城門打開。日后?圣上還能饒你們一命。若是繼續(xù)執(zhí)迷不悟,不單是你,就連你的父母族人都會因你而死�!�
喬昭的聲音在在深夜中散播開來,城樓上的兵卒仍舊沒有放下拉弓的手。他們虎視眈眈的看著下方眾人。
此時?,一位身披銀甲,系著披風(fēng)的人上前。此人身形高大魁梧,滿臉的絡(luò)腮胡。正?是之前被顧昀之重?用的呂司。
呂四早已倒戈相向。
在清楚顧昀之放了喬愈年,并且不會再重?用他后?,呂司怒氣沖天,暴跳如雷。即將到手的權(quán)力,就這樣輕飄飄的從自己手里溜走?。呂司無論?如何都無法甘心。
正?在他壯志難酬之時?,周承鈺向他遞來的了橄欖枝。
只?要能跟在她的麾下,日后?就讓他做威震一方的元帥。敢問這樣的承諾,又有哪個武將會不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