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安逸塵松了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正值此時,門外傳藥,安逸塵準(zhǔn)入,那婢女端藥的手都在打哆嗦,顫著奉過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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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逸塵擰眉,令她放下就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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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退下去后,他端來那藥碗,用藥匙攪動藥汁,“喂你用過藥,本王就走了,等明日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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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吹著騰騰熱氣,喂到小雅惠子唇中,小雅惠子抿了一會兒,終是張口喝下,她一下蹙緊了眉,喉頭直往上犯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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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得她眼淚紛然而落,細(xì)密烏睫掛滿了淚珠。只是如此一口一口下去,當(dāng)真煎熬又難熬,倒不如苦到盡頭去,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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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把捧住藥碗,就著安逸塵的手,吞了幾口就將藥吃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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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得急,那藥又燙又苦,一碗下去,舌根全然麻了,背后激起一層熱汗,倒把安逸塵嚇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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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急什么?”他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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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惠子眼瞳有些渙散,似是在回答安逸塵的話,又似是在說其他的什么,“怕耽擱了王爺?shù)某焦�,不值得�!?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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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意遲遲(五)*6
安逸塵才察覺出她的異樣來。從來都是珠翠妍姝向雁南王求歡,他卻很少放低姿態(tài)去哄女人,萬幸眼前這人不是尋常庸脂俗粉,乃是他的心頭肉,這哄人的話自然說得萬分從容:“除了你,沒人值得�!�
他湊過去深深地吻住她,雄性清冽的氣息攻城略地般吞噬了她嘴里的苦。吻畢,他往她臀上拍了一巴掌,“走了�!�
安逸塵出了長公主府,難得有興致想在雨里走走,馬交給士兵牽著,由奴才為他打傘,一并踏行在人煙稀少的煙雨長街。
跟著的部下正匯報軍情。
安逸塵聽到關(guān)要,偶爾點撥幾句,但心思卻不全在軍務(wù)上。走著走著,目光瞟見一家雜貨鋪。他象是看到什么,調(diào)了步伐直往里走去,倒是讓那些部下有些摸不著頭腦。
雨天客少,雜貨鋪的掌柜正杵在柜臺上打瞌睡。部下上前敲了敲柜臺,掌柜驚醒,胡亂擦著口水問好,睡眼惺忪,好一會兒認(rèn)出是雁南王,這下徹底醒了,心中又敬又畏,就想趕緊磕頭。
安逸塵道了句免禮,指了指高處的格口。
掌柜的忙不迭直起身,踩著板凳給他拿下來,畢恭畢敬地奉上——是個小撥浪鼓。
安逸塵瞇起眼睛,手指捻動鼓柄,兩顆小彈丸兒飛轉(zhuǎn)起來,幾里咕咚響。安逸塵十分中意,將小撥浪鼓拿在手里,負(fù)于身后,一邊走一邊轉(zhuǎn),聲音比這雨都要清脆悅耳。
部下瞠目結(jié)舌,忙丟了些碎銀給老板,急步跟上安逸塵,問:“王爺……您,您這是……難不成是府上哪位夫人有喜了?!那真是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撥浪鼓敲得更歡快。
安逸塵輕揚下巴,“現(xiàn)在沒有,很快就會有了。”
這是什么話��?部下?lián)现X袋,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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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子跪伏在雨中的門前,聽著里頭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痛吟。
腹下象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揉爛,順著指縫不斷向下沉墜,仿佛是在剝離三魂七魄。
燭光投下,小雅惠子看見屏風(fēng)前蜷縮一團孤零零的影子。她疼得揪緊衣衫,指節(jié)大白,臉色已大不正常,更像從冷水里撈出來的青白死人……
她看見洇紅,紅得刺目。
那日前來請脈的女醫(yī)都不敢對她道一聲恭喜,只唯唯諾諾地告訴她——殿下懷胎一月有余。
她沒想到別人,第一想到的是方歡。
「就是個教坊司千人騎萬人睡的蕩婦、騷貨,連他府上的侍妾都不如!」
「傻丫頭,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呀?」
「惠子,人就得認(rèn)命�!�
她回不了頭。
從她被高拘大人領(lǐng)出教坊司的那一刻起,她就回不了頭,此生此世就得為高家而活,也得為高家而死。
派方歡來的人,不是安逸塵,那就是安桓。
從前安桓需要她,她就要活;現(xiàn)在不需要了,那她就得死,并且要死得其所。這就是她的價值,是她茍且偷生受盡折辱也要活到今日的唯一價值。
如果連這點價值都沒有了,她又有什么顏面去見父親?
小雅惠子甘愿如此。只是太疼了,疼得她如此倔強的人止不住地顫抖、慘叫。
長久地折磨過后,她已精疲力盡,發(fā)不出聲音來,眼前漸漸闐起濃稠的黑暗。
滿裙血污,紅的血,紅得驚心;白的腿,白得眩目……
“殿下!殿下……!”
她臨失去意識前,看見那教安逸塵從風(fēng)雨中拎回來的白雉鳥,死在了籠中。
那些個奴才是聽安逸塵的吩咐煎了落子湯,事成后自然也要向他復(fù)命。
安逸塵來時,兵甲還未來得及卸下,推開門,那屋子里悶著一股苦澀的藥味和血氣的腥味,沖得安逸塵雙目赤紅。
大夫、奴才跪倒一片。
安逸塵一腳踹在個奴才的背上,“廢物!廢物!誰的命令?!誰的命令��!”
他胡亂揪起一人,惡狠狠地質(zhì)問道:“你來回答本王��!是誰!”
那人涕泗橫流,“這是王爺、王爺您自己的吩咐啊……”
“混賬東西!本王何時吩咐過!”他松了這個奴才,拔出腰中的劍,眼里一片驚痛,四下茫然巡視,終于找到那貼身服侍小雅惠子的婢子。
劍尖抵到她的后頸上,他斂著怒氣,沉聲道:“一五一十地交代,究竟受誰唆使,膽敢有半句虛言,本王殺了你�!�
“昨日的確是您讓奴婢去煎藥的啊……奴婢不敢抗命……!”
“昨日?”
那本是在戰(zhàn)場上持軍旗都不倒的手,此刻狠狠哆嗦了一下,劍險些滑脫出來。
他少時戎馬倥傯,遍體鱗傷,幾經(jīng)死境,都不曾有過如此痛極失措的時刻。隔著雀鳥活春屏,他茫然看著那一團身影,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滾�!彼麡O輕地吐出一聲。
滿屋奴才如臨大赦,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烏黑的鐵甲發(fā)出森冷的聲音,一步,一步,走到了床頭。他半邊身子都浸在黯淡的光色中,半張臉都覆著濃濃的陰影。
小雅惠子剛剛睜開了眼睛,蒼白的唇輕啟:“王爺又何必發(fā)罪他人?”
幾不可見地,安逸塵整個人晃了一下。
他閉上眼,似是費勁渾身力量才咽下喉嚨腥甜,出來的話便也都輕了,“好……好……小雅惠子……你很好……”
第38章
意遲遲(六)*6
安逸塵手中的劍清然錚鳴,寒水一般沖卷過小雅惠子。小雅惠子眼眸無光,被褥下的手輕輕撫過小腹,那里空蕩蕩的,冷痛一片,她甚至想著,安逸塵能一劍殺了她。
可安逸塵將劍收了鞘,坐在床邊,隔著綢被,輕輕按住小雅惠子的手,合按在那平坦的小腹上。
他眼神與容色有一種近乎平靜的冷漠,聲音也是如此,“我安承策自十二歲起,就為大梁守衛(wèi)邊疆,手下亡魂無數(shù),自問不愧對天地,不愧對百姓,卻沒想到有一天會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他苦笑一聲,“小雅惠子,本王竟能容你如此踐踏……?!”
小雅惠子眼角一下淌出淚來,可唇角偏偏在笑,“王爺也終于能體會了么?在教坊司的那些日子里,我也無時無刻不在問自己,為何我惠子要受如此大辱!”
安逸塵四下茫然,胡亂地點了點頭,而后深吸一口氣,喃喃道:“是,是……你做得很好……”他在一片黯淡中看見小雅惠子淌下的淚,伸手替她拂去那淚珠兒,從前這動作有多少溫柔多情,如今就有多少冷情冷性,道:“別哭了,別哭了,眼淚對你而言又有何用�!�
他貼在小雅惠子耳側(cè),冷鐵緊緊地壓在她的胸前。
她有些喘不過來氣,恍惚間,她又想到在那個寒冷的冬日,梅林時相見時,安逸塵擱在她手里的第一枝梅花。她不記得那時他說了什么,只記得他的聲音,猶似初見那句“這里頭藏著的是哪只雀兒?怎這樣小”,膩著隱約的戲謔與曖昧,卻柔似春風(fēng),將她渾身的冷意頃刻間驅(qū)散得一干二凈。
而如今卻大不相同。
“是本王抬舉你了……”他的聲音如兵甲一樣,黑沉沉陰冷冷,道,“你走到如今這一步,殫精竭慮,煞費苦心,本王念在你為高家一片忠心,也念在你伺候了本王這么些年,不與你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