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3 活了十八年，林滿杏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熱鬧的陣仗。
一群穿著漂亮衣服的人，坐著黑黢黢的車，扛著各種各樣她沒見過的玩意兒進了林家村，村里只要是沒有干農(nóng)活的，幾乎都跑過來看了。
林滿杏也不用干農(nóng)活，她原本是在家附近的那棵杏子樹上睡覺的，被村民們的聲音吵醒后，這才慢悠悠地爬下來，跟過去看一眼。
但日頭實在是太大了，那邊人又很多，林滿杏站一會兒就熱得不行，眼睛也有些睜不開了，人蔫蔫兒地就想著回村長家吹小風(fēng)扇。
卻在這時候，往日里總是會多照顧林滿杏一些的霞嬸急趕忙趕地過來，然后推搡了她一下。
“杏丫，傻站在這兒干嘛呢，要看就過去看呀，大大方方的，這有啥好怕的！”
話音剛落，林滿杏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感覺自己的手臂被霞嬸一把抓住。
接著，熱情的中年婦女，就拽著她擠過重重人群，朝著最前面的觀賞位置就沖去。
可人實在是太多了，林滿杏又瘦瘦小小的，霞嬸一個沒抓住，兩個人就被其他村民擠開了。
“恁爹的！推什么�。 毕紜鹨贿吜R人，一邊嘗試重新把林滿杏拽到自個兒身邊來。
但那些人推擠得實在厲害，不過兩下，霞嬸就眼睜睜地看見林滿杏不知道被哪個不長眼的給推了一把，人直接往正中央的位置摔去。
而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的林滿杏，只感覺自己被人推來推去，身體忽地一輕又一落，人就摔到了地上，手臂傳來一陣刺痛。
林滿杏一懵，本就遲鈍的腦袋轉(zhuǎn)得更慢了。
直到身旁有人扶著她起來，她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之前林騫堯跟她說過的話，小聲地和對方說了好幾句“謝謝”。
“不用謝�！�
一道清凌的聲音響起。
林滿杏聞聲抬頭，便看見一張看上去長得很好看，像是電視里才會有的臉，正笑瞇瞇地看著她。
而當(dāng)林滿杏又遲緩地眨了兩下眼，那雙黑黢黢的眼睛看上去更加呆了。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明明是個男人，可頭發(fā)卻留得好長，還扎得高高的，就像是女孩子。
那雙狹長的眼睛，戴的眼鏡也和別人不一樣，她見過林騫堯戴眼鏡，他讀書的時候會戴，戴的是兩個框的，可他卻只有一個，還有金色的鏈子往下掉……
林滿杏的視線又緩慢地落到了那只扶著她的手上，心里頭更覺得奇怪了。
他還戴了白色的手套……
林滿杏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像是在看什么很稀奇的東西，她依舊直勾勾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完全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注視已經(jīng)有些失禮了。
見狀，喬斯佰依舊微笑著，沒有半點被冒犯到的樣子，甚至還很耐心地，像是要等林滿杏徹底看個夠一樣。
只是，他耐得住，有人卻坐不住了。
“喬斯佰！你跟這邊的人說什么廢話？！”
只見車窗落下，伴隨著車內(nèi)涼爽的冷空氣涌出，一張男性面孔驟然出現(xiàn)在眾人的眼前。
那是個約摸十八九歲的青年，看上去很不好惹，耳朵上打滿了耳骨釘，唇下是唇釘，戾氣深重的眉梢上也有眉釘，脖子上更是掛著亂七八糟的金屬鏈子。
只是和他這頗讓人忌憚的打扮相比，他的長相卻實在是精致得讓人移不開眼。
像是剛被人吵醒還有脾氣似的，他一頭漂染成銀色的碎發(fā)凌亂不堪，漂亮的桃花眼眼皮也皺巴巴的，而這些卻絲毫不減他的貌美。
而此時，面對著面前這些鄉(xiāng)巴佬沒見過世面的的目光，于景煥更加不耐煩，他怒目圓睜，朝著喬斯佰就喊道，說話間隱約還能看見舌上的一點銀色：
“喬斯佰，趕快讓這些人給我滾蛋，這破地方我是一點都待不下去了！聽到?jīng)]有！”
喊完人，于景煥就要將車窗重新升上，只是這時候，他又注意到了另一道明顯的目光。
那直勾勾的、毫不掩飾打量的目光，像是絲毫不怕被他發(fā)現(xiàn)一樣，這讓于景煥一瞬間就惱火，他朝著林滿杏吼道：
“還有你，死村姑，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下來信不信！”
*
于景煥的暴躁，引得周遭的人頓時噤了聲。
連那剛準(zhǔn)備好聲好氣地勸這個祖宗下來的導(dǎo)演，也面色一僵，腳步再也不敢往前邁出半步。
車窗已經(jīng)升起，好像剛才被威脅的人不是她一樣，林滿杏安靜地又收回了目光。
她抬起手臂
，看了眼自己那擦破了皮的手肘，剛想伸手碰一下，卻忽然又被人抓住了那只手手腕。
林滿杏木愣地看去，又一次看到了那白色手套。
被雇主沒什么好臉色地吼了，喬斯佰的表情也依舊毫無變化。他再次回以林滿杏微笑，然后便一邊抓著林滿杏，一邊好脾氣地問周圍的人：
“這是誰家的孩子？爸媽認(rèn)一下，把人帶回去吧。”
湯圓獨家
幾乎是喬斯佰話音剛落，人群中就有人嚷嚷起來，音量是農(nóng)村人慣有的洪亮，像是生怕誰聽不見似的。
“這是林滿杏，她爹媽早死啦！她是林家那小子養(yǎng)大的！”
“林騫堯！林騫堯人呢！還不快把這傻子帶走！”
“臭小子，你要死�。≡趺春叭说�，小聲點！被他聽見了小心他抽你！”
“……”
周遭一片嘈雜，眾人三言兩語便已經(jīng)概括了面前女孩的身世，喬斯佰安靜聽著，面上笑容不變。
直到霞嬸從人堆里擠出來，將林滿杏帶走后，他才朝著導(dǎo)演組的方向走過去，和那諂媚討笑的幾人，耐心地說著什么。
而不知是聽見什么，喬斯佰眉頭一挑，又朝著林滿杏兩人離開的方向看去，意味不明地說道：
“最破的地方……？”
喬斯佰重新看向?qū)а�，微微一笑�?br />
“那就安排那個女孩以前的家吧�！�
“畢竟，這是老爺子的囑咐�！�
*
隨著裊裊的炊煙逐漸消散在林家村上方的天空，飯菜的香氣從各家各戶散出。
碗筷碰撞的聲音叮呤當(dāng)啷，而一同響起的，還有婦女漢子們扇著蒲扇，閑聊的聲音。
“是個年紀(jì)挺小的男娃，叫什么，于、于加飯，名字比林家那小子還不好記。哎喲，那可是大城市里來的少爺，家里有錢得不得了咯�！�
“家里這么有錢，還送到我們這邊拍什么變形計？真搞不懂他們有錢人，一天天弄什么嘞�！�
“還能弄什么嘞，有錢沒地方花唄。誒，你記不記得村長家那個閨女，她就是交換到大城市里享福去啦！我之前早就知道啦，村長還一直不讓人說哩。也不知道什么人時候回來�！�
“哦喲，我之前還聽說是林有根他兒子嘛？怎么又變成村長閨女啦？”
“這還用想，肯定是林家那小子舍不得那小傻子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護那傻子跟老母雞護小崽子一樣�！�
“說起那傻子，那小少爺怎么被安排到她以前家里去啦？哎喲，那地方那么破，能住人的伐？那少爺肯定呆不住的呀。”
“那肯定的呀，我估計沒幾天那少爺就回去啦……好啦，吃菜吃菜，誒，那蒼蠅都要飛過來了，快打死呀！”
“……”
*
太陽已經(jīng)徹底落下，昏黃的燈光周圍，蚊蟲飛蛾撲閃著轉(zhuǎn)圈。
時不時有吃過晚飯的村民互相串門，瞧見幾只，就立刻伸手狠狠一拍，拍了一手的血也無所謂，隨便借著樹葉擦一下也就過去了。
林家村的夏天就是這樣。
炎熱和蚊蟲總會延續(xù)好幾個月，夜里都攪和得人不安生，翻來覆去熱得睡不著覺。
只是有一個地方卻不同。
溫馨而又干凈的房間內(nèi)，被擦得一塵不染的小風(fēng)扇呼啦啦地往外吹著風(fēng)，風(fēng)又吹著盆里的冰塊，裹挾著一陣冰爽的涼氣往床的方向飄。
吹著那坐在床上，蓋著小半邊被子，散著一頭烏發(fā)的少女，發(fā)絲都沁著涼意。
但自從她十八歲以后，這大部分情況下，又變成了她和林騫堯的房間。
“馬上就好了，再等等�！�
房內(nèi)，林騫堯坐在床邊，正俯下身，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給少女手肘上已經(jīng)消毒過的傷口吹氣。
盡管青年這時候只穿著普通的白T和洗得有些發(fā)白的黑色長褲，可他周身卻又種說不出的矜貴感。
他相貌長得及其周正，濃眉大眼，鼻梁高挺，又有著書卷氣質(zhì)，稱得上是面如冠玉都不為過，任誰都難以想象他這么多年來都生活在這種貧窮的地方。
只是，細細看去，青年眉梢的疤痕，以及手上的粗繭，又讓他有種常年混于山野之間的野性。
“下次霞嬸要是再帶你去哪里湊熱鬧，你就別理她，知道嗎？”
估摸著碘伏已經(jīng)快干了，林騫堯這才把創(chuàng)口貼貼上，然后把玩著林滿杏那跟小孩子似的短手，皺著眉說道。
“但是霞嬸對我很好�！�
林滿杏朝著林騫堯眨了眨眼睛，被青年剪得蓬松又整齊的劉海下，那雙黝黑的杏眼清澈又明亮，有著天然的不諳世事。
“我知道�！�
林騫堯摸了摸她那好不容易才養(yǎng)出了點肉的臉頰，耐心地說道：
“但是她這次讓你受傷了，對不對？”
“嗯……”
林滿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一頭烏黑亮麗的天然卷長發(fā)，也像是波浪似的晃蕩了兩下。
只是看她那懵懂的表情……
最是了解她的林騫堯，估摸著她聽了就忘，轉(zhuǎn)頭還是由著性子被霞嬸帶跑，心下有些無奈。
他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而是將那些處理傷口的那些東西收起來，放進柜子里頭。
而當(dāng)他放好東西，轉(zhuǎn)身回來的時候，就瞧見林滿杏正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怎么了？”
林騫堯很享受林滿杏這種眼里只有他一個人的目光，見她看自己看得認(rèn)真，他嘴角也不由地勾起一抹笑來。
他坐到床頭，很是自然地就摟過林滿杏的肩膀，吻了下她的眼角，又問：
“怎么一直看著我？是因為白天沒看見我嗎？”
他問，林滿杏卻不答，依舊眨巴著眼睛瞧著他，像是看不夠似的。
良久，少女才冷不丁地突然說道：
“林騫堯，我下午看到人了�！�
“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他好像比你還要好看。”
“……”
頓時，林騫堯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2]小村姑也能選擇一個人睡覺嗎？
“你看到誰過來了，是嗎？”
林騫堯很快就又調(diào)整好自己臉上的笑容，一邊輕柔地?fù)崦譂M杏的臉頰，一邊問道：
“是不是那些坐車過來的人？”
只是那眼神卻有些危險，仿佛一條蟄伏在暗處，時刻準(zhǔn)備給獵物致命一擊的毒蛇。
但林滿杏卻絲毫沒有察覺到林騫堯情緒的轉(zhuǎn)變，她只是誠實地點了點頭，回答道：
“是，下午有人來村里了。有一個人，他坐在車?yán)铮L得很好看……那個拉我起來的人，也好看，但是沒有他好看�！�
“拉你起來的人？”
本來還在思考林滿杏口中的那個人是不是那個過來體驗生活的大少爺，林騫堯卻又捕捉到了這兩個字眼，語氣頓時有些不妙了。
“ta是男人，還是女人？”
“是男人，但是他頭發(fā)長長的，像女人�！绷譂M杏道。
“……”
林騫堯回憶了一下自己傍晚回村里頭時，路過村長家那無意間的一瞥，很快就意識到林滿杏現(xiàn)在描述的這個人，應(yīng)該就是那位大少爺?shù)墓芗覜]錯了。
雖然知道這些人不過是在這邊待幾個月甚至更短，但只是想到他們住在林滿杏原來的家里，現(xiàn)在還吸引走了她的注意力，林騫堯就有種說不出的厭煩和憎惡。
于是，這么想著，林騫堯兩手鄭重地握住林滿杏的雙肩，神情也認(rèn)真：
“滿滿，這段時間，你少去那邊摘杏子，乖乖在家里看小金魚，好不好？”
林滿杏不解：“為什么？”
林騫堯：“因為那邊來了很多奇怪的人，他們很討人厭，可能會說不好的話，做不好的事，滿滿過去可能會不開心，滿滿不喜歡難過是不是？”
“嗯，我不喜歡�！绷譂M杏乖巧地應(yīng)聲。
“是吧，所以我才這么說�！�
像是獎勵小孩子一樣，林騫堯親了親她的額頭，又夸道：“滿滿真聽話�！�
“林騫堯，我聽阿公說，你今天去鎮(zhèn)上是去問高考的事情�！�
“是啊�！�
先后這么親了幾下，林騫堯又開始有些上癮了，他又啄了啄林滿杏的嘴角，狹長的瑞鳳眼中，濃稠的愛意幾乎要溢出來。
“滿滿想讓我高考嗎？”林騫堯問。
林滿杏：“阿公說考大學(xué)很厲害，要考的。”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林騫堯還是有些失望：
“可是我考大學(xué)了，就不能一直在滿滿身邊。滿滿難道不會傷心嗎？”
“……”
回答林騫堯的，是少女的沉默。
看著林滿杏那澄澈的，好像什么對于的情緒都是骯臟的眼睛，林騫堯眸光一深。
“我開玩笑的，滿滿，我會考大學(xué)的。明天開始我就要去鎮(zhèn)上讀書了，晚上才能回來。那邊有個老教師擅長英語，想要免費給我上課，我英語還差一點，所以需要補補�！�
林騫堯比林滿杏大一歲，他今年已經(jīng)十九了，等到明年考上大學(xué)，都要二十歲了。
林家村的人，沒幾個完整讀完書的，哪怕華國有九年教育，但很多孩子因為要幫襯家里種地，往往讀到四五年級就不讀了。
林有根作為村里算是有錢的大戶，是重視林騫堯的教育的。只是青年小時候沉默寡言，連話都沒說過幾句，一直到林滿杏來了家里，他才逐漸有了正常人的樣子，去上了學(xué)。
林騫堯?qū)⒛鞘菪〉娜吮г趹牙�，下巴靠在她柔軟的黑發(fā)上后，又繼續(xù)開始對牛彈琴：
“只要英語沒問題，不出意外，我會考到清大。到時候省里市里鎮(zhèn)里都會給我們送房子，送很多錢，我自己也會很多獎學(xué)金。”
“到時候我就可以帶你一起去京市讀書。獎學(xué)金可以用來在京市租房子，你就可以陪我一起去上課，我們就可以天天待在一起。”
哪怕知道林滿杏可能聽不太懂，甚至對去哪都無所謂，但只是想到以后可以一直把她拴在身邊，林騫堯就無比滿足。
“我們很快就會離開這個地方，相信我，滿滿。到時候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我有，就全部都是你的�！�
“那我想要晚上一個人睡，也可以嗎？”
林滿杏從他的懷里蹭了兩下，仰頭看他：“林騫堯，你抱我得好緊，我不舒服，以后我可以一個人睡嗎？”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