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等他也擠進窄巷,等著湊前看熱鬧,然而眼前并非是他預(yù)料中的有情人相見、淚灑當街的感人戲碼。
相反,屋里屋外二人隔著這幾步的距離,好似在對峙一般——盡管自始至終,崔凈空面上都未曾顯出一絲慌亂,可他快馬加鞭,好不容易才尋到人,卻只是這樣呆站門外,默不作聲。
阿繕往里探頭,屋里坐著一個清秀的、面色蒼白的女子,那是崔凈空的寡嫂。他躲在暗處見過她幾回,只覺得馮玉貞平庸、單薄,實在不曉得崔凈空為何會上心至此。
雙方不言,彼時氣氛詭異,馮玉貞卻突然動了,她抬手,將發(fā)間唯一一支銀釵摘了下來,握住釵頭,尖細的釵尾朝外,好似欲圖持這支銀釵插進誰的心窩。
恰在此時,一個身影閃過,崔凈空走了進去。
艷麗的晚霞射入狹窄的屋室內(nèi),馮玉貞的素色衣角好似也沾上一點頹艷,崔凈空站定在馮玉貞身前,垂眸道:“嫂嫂,時候不早了,我們動身回府上罷�!�
他全然無視了馮玉貞第一句話,跟沒聽見似的略過,黑沉的眼珠自上到下把馮玉貞細致轉(zhuǎn)了一圈,察覺她衣衫齊整,眉宇寧靜,這才挪開眼,又晦暗地掃過這間房屋里的陳設(shè)。
兩個都盛著水的茶盞,一方床榻之上,被褥并未泛起可疑的褶皺。他心里已有了成算,反應(yīng)過來此番大概又栽在了那個陰魂不散的粗鄙木匠手上。
他陰惻惻地想,前幾日真是被寡嫂為他賀生辰的短短數(shù)語唬地暈乎乎的,隔一天去,竟然鬼使神差沒有對趙陽毅下死手,只叫他連夜?jié)L出去,實在仁慈地過分。
斬草留根,在眼皮子底下,他就敢把寡嫂又帶跑了一回。現(xiàn)在將馮玉貞哄的都要拋下他,想:要再回到家徒四壁的村西磚房里了!
他現(xiàn)下是完全離不開寡嫂的,念珠一日解不開,他就一日不可能任她在外。心里的殺念如何瘋漲不說,崔凈空神色如常,見馮玉貞不為所動,蹲下身同她平視,輕聲道:“我們走罷?”
她握地不是很緊,崔凈空輕輕一抽,銀釵便到了他的手里,他捏玩著,眼睛卻盯著馮玉貞發(fā)紅的眼眶,嘴上道:“嫂嫂,坐在別人的床榻上,總歸有些失禮�!�
話里有話,馮玉貞心頭竄出一股火氣,哪怕到了現(xiàn)在,崔凈空還是抱著隱瞞她欺騙的念頭,她牽了牽嘴角,回道:“趙大哥的床。”
崔凈空手上動作一滯,鎮(zhèn)定自若的表皮迅速四分五裂,清雋的玉面某一瞬間扭曲了一瞬,好極了,三番五次,馮玉貞就是執(zhí)意為了那個木匠要同他作對。
他冷冷道:“嫂嫂,你又同他獨處一室,是不是?”
馮玉貞聲音輕細,好似對崔凈空這副發(fā)怒的前兆有些畏懼,明明聳著肩膀,可蹦跳出來的每個字,都如同流石擲砸在崔凈空身上:“趙大哥讓我坐在他床上,他給我倒了一盞茶,之后我們二人閑聊……”
她還沒有說完,話音一頓,因為一根手指豎起,直直抵在她唇上,冷冽的氣息自上空撲面而來,他“噓”了一聲,宛若呢喃一般:“嫂嫂,你真不愿意給他留條活路嗎?”
他大抵怒極,又猜到趙陽毅定然在她面前挑撥離間,竟然親手撕開這半年來在的偽裝,只待馮玉貞將罪狀一條一條釘在他的身上。
馮玉貞只覺得遍體生寒,這張朝夕相處的面容現(xiàn)下看來頗為駭人,她拿手肘推開青年俯下身的胸膛,偏過頭,又把第一句話重復(fù)了一遍:“我要回磚房住�!�
青年冷笑一聲,伸手攥住她的小臂,這回不能當聽不見了,他怒極反笑,在她面前,趙陽毅是提都提不得,甚至拿回去住來威脅他。
一陣暗火摧枯拉朽地燒灼著五臟六腑,崔凈空反問道:“我不明白,我們在鎮(zhèn)上過得好好的,為何要回村里的磚房湊活?”
馮玉貞又沉默下來,崔凈空偏要裝糊涂,可她不想與他再做無謂的口頭掰扯了,徑直從床上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崔凈空跟在她身后,牽馬快步走到她身前,向她遞出手,面容如常,像是忘卻了方才二人的不愉,青年關(guān)切道:“此處路徑縱橫交錯,極易走岔,我記得來時的路,嫂嫂同我一塊回去罷�!�
馮玉貞卻只瞥了他一眼,邁開腿向前,崔凈空聽見前方輕飄飄傳來一句:“趙大哥有告訴過我該走哪條路�!�
她不為他而停留,一眼都沒有看他,崔凈空伸出的那只手僵在原地,俄而緩緩握成拳,垂在身側(cè)。
馮玉貞按照趙陽毅的交代,腳下拐過一個彎,只聽得身后馬蹄聲急促,忽然腰身被大力攬去,腳下懸空,馮玉貞驚呼一聲,眼前景色驟然一晃,視野間又是熟悉的顛簸感。
身后人結(jié)實的兩臂穿過她肋下,死死環(huán)著她的身子,使出渾身泄力也無法撼動。
“放我下來�!彼萌糌杪�。
“放我下來!我不要和你騎一匹馬……”馮玉貞被他強行圈在懷里,奈何不得,總算止不住淚水,紅著眼睛一邊啜泣一邊掙扎:“你放開我!瘋子!”
聽聞她這一句話,身后一直一言不發(fā)的崔凈空卻忽然一哂。薄唇貼著女人發(fā)軟的耳根,女人身子隱隱發(fā)顫,他卻越發(fā)興奮起來。
語氣堪稱柔情,好似在說什么情人間的蜜語:“嫂嫂,你才知道我瘋?當初嫂嫂默許我去對馮兆他們幾人下手的時候,不知道我瘋得厲害嗎?”
到此為止
溫情中暗藏殺機,就像是吐著蛇信的毒蛇,吐息裹挾著森森的寒意。
馮玉貞啞口無言。
崔凈空說得一點不錯。他的本性如何,恐怕沒人比她更清楚。那個從頭到尾看過的話本,分明是個再醒目不過的警示,初見時的警惕、恐懼均被青年有意消融了,最后一步一步步入他的圈套。
有一柄快刀,走投無路時遞送掌間,為她所用,她在慌張下攥緊,全力一揮,那些威脅俱煙消云散。
可她太蠢笨,也太自大,竟以為能讓生來便渴血的刀變成吃草的畜牲,卻不曾想會遭到反噬,一向朝外的刀尖,最終轉(zhuǎn)回對準了她。
他撕破這層遮羞布,馮玉貞嘴唇囁嚅兩下,最后無力道:“是我活該�!�
回到府上,自下馬伊始,兩人便挨在一塊,寬袍之下,崔凈空死死箍著她的腰肢,幾乎是將她這個人攔腰挾持一般往里走。
寡嫂踉踉蹌蹌,連指尖都透露著不情不愿。崔凈空干脆俯下身,結(jié)實的手臂卡在女人的軟.臀之下,與他而言,像是擁著一團棉花,半點不費力地將人托起,跟抱小孩似的大步往里走。
這個姿勢委實令人羞恥,猝不及防被抱起的馮玉貞掙扎不及,索性不再白費力氣,更因為今日府邸有些怪異,似乎安靜的出奇。
整天樂呵呵的李疇沒有守在門口,團圓和吉祥也無影無蹤,難不成還在外面找她?馮玉貞生平極少騙人,一想到兩個丫鬟被她不得已支開時全然信任的模樣,心下愧疚不已。
好在她的疑慮并未持續(xù)太久,因為步入庭院,三個人赫然整齊跪在地上。
兩個丫鬟同李疇三個人規(guī)規(guī)矩矩跪著,不知已經(jīng)跪了多久,然而無一不是嘴唇發(fā)干。突然聽聞腳步聲抬頭,看到馮玉貞也回來了,頓時大喜。
一眾人磕頭如搗蒜,口中先是喊了兩句吉祥話,接著便是疊聲的哀求:“奴婢疏忽,一時未看顧好夫人,求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李疇雖然灰頭土臉,但面上卻稍輕松一些,兩個丫鬟磕地最為賣力,額頭很快紅腫瘀血,最后破開口子,星星點點凝實的血跡砸在青磚上。
馮玉貞怔怔地看著她們二人拼命磕頭的模樣,腦中一片空白,嘴里下意識說了些什么,大概是讓二人起身,不必再磕了。
可她的話并沒什么用處,掌握府上實權(quán)、一句話抵得上她十句的崔凈空始終不發(fā)一語,只冷眼瞧著。
兩個女孩嗓子都喊啞了,額頭血肉模糊,馮玉貞再忍受不了,不顧方才與他僵持,攀著青年的脖頸,急切地求他:“此事全是我一人的錯,與她們無關(guān),叫她們停下來——快叫她們停下來!”
她的驚恐和焦急猶如實質(zhì),崔凈空換另一只手臂拖著她,顛了顛坐在手臂上乖乖摟住自己的寡嫂一下,這才慢悠悠道:“好了,沒聽見夫人叫你們起來嗎?”
彼時她們才跟受到極大恩典一般,又叩謝一番,崔凈空看都不看,只顧摟著在懷里呆住的、宛若一尊靜默小觀音似的寡嫂進屋,放在美人榻上。
她好似遭受極大的沖擊,馮玉貞歷來是個善良到懦弱的人,殺雞心里都要抖一抖,見兩個活生生的人由于自己的緣故死中求生,卑微至此,不免為之觸動。
崔凈空斂目,出手將她散落在臉旁的額發(fā)攏到腦后。馮玉貞抬頭,望著他淡淡的神情,倉惶問道:“是你?你讓他們幾個跪的是不是?”
她像是昏了頭,崔凈空冒出一陣不合時宜的憐憫,他盯著寡嫂發(fā)白的唇瓣,不緊不慢道:“嫂嫂,是你�!�
他在她身側(cè)坐下,口中步步緊逼道:“嫂嫂不走失,他們平白無事,又如何會被罰跪?嫂嫂明知道我瘋,拿鋼鞭抽碎膝骨的事,也并非做不來�!�
馮玉貞的手煩亂地擰著衣裙的布料,一雙大手撐開她的指縫,兩只手嚴絲合縫合上。同她水乳相交也好,哪怕這樣簡單握著手,便快意許多。
崔凈空扣緊,低聲道:“因為嫂嫂不見蹤影,我尋不到你,他們才會跪上半天。我這種瘋子,嫂嫂要將我看緊一些才是�!�
女人抿著唇,崔凈空撫上她的后背,順著一節(jié)一節(jié)的脊骨摸索下去,生疏模仿那些曾見聞過的親長間的安撫,直到他無意間碰觸到她的右臂,好似有堅硬的物件磕了他一下。
有什么東西藏在她的袖子里。
他要摸進袖口,方才緘默的女人突然反手,不叫他進,這場反抗無異于蚍蜉撼樹,只能徒增崔凈空的懷疑。
他一手制服住細胳膊細腿的寡嫂,另一只手將她的右臂壓在榻上,猶如進無人之境一般,順藤摸瓜掏出了那個木球。
隨意擺置兩下,木球驀地打開,青年盯著里面俗艷的、不知廉恥的花,嗤笑道:“這是什么破爛玩意,也敢拿到你跟前顯眼?”
誰知馮玉貞很當成一碼事,甚至出手來奪,崔凈空驟然間眼神一凜,伸手把方才于眼前一晃的細腕捉住,上面果然殘余一處紅痕。
他面色忽地陰鷙下來,問道:“趙陽毅碰過你?”
寡嫂的皮膚有多白多細密,崔凈空自然是知曉的。他不僅詳知還尤為喜歡親自繪下。
遠山青黛都起伏在女子苦桔靡靡的軀體之上,白.軟峰巒所致,只消輕輕一掐,或者讓他裹吸幾下,便會留下幾日不消的印跡。
馮玉貞這樣保守樸實的女人,他又要得頻繁,幾乎一天不歇,自然不肯讓他在那些見人的部位留。可崔凈空狡詐,等人水眸蕩漾,才問她明日衣領(lǐng)多高。
她迷迷糊糊比劃出來,他就沿著她指尖劃出的那條線,在其下只一寸的皮膚上吻過。因而很多時候,馮玉貞看似是個老實的村婦,實則扯開她的衣領(lǐng),里面蜿蜒著一路零碎的春意。
崔凈空理所當然地想,這些本來都應(yīng)該是他的。先前她和崔澤婚后的半年,他自可表示大度地放過。反正已是一抷黃土,兄長死后,又輪到崔凈空,她勻凈的臉頰、纖長的素頸,秾纖合度的腰肢,包括那條畸形的跛腿,好的壞的,美的丑的,通通都應(yīng)該歸屬于他。
懷疑如同高漲的潮水,攪動神經(jīng),崔凈空陡然間驚覺,他不自主地想,他們——趙陽毅和馮玉貞在那間窄小的屋室里,果真發(fā)生都沒發(fā)生過嗎?
孤男寡女,**,抱有邪念的木匠和嬌弱的寡嫂,只想一想,頓時殺心四起,他右手食指很怪異地抽動了一下:“嫂嫂,他和你可還做了什么別的?”
“你——”馮玉貞睜大眼睛,他竟然這樣污蔑她!一盆污水傾倒在頭上,怒火、悲傷、恐懼交織而過,她牽了牽嘴角,語氣平淡:“做了什么,空哥兒不清楚嗎?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我不明白嫂嫂的意思�!�
馮玉貞望著他冷厲的神情,看他還在隱瞞,從兩人交握的手中拽回手,旋即站起身,面向青年,雙手從頸項盤扣起始,一件接著一件解開。
既豐盈又瘦弱的女體從肥大的衣衫間逐漸剝離出來,像是剝開一個金橘,露出里面的果肉,褻褲順著光潔的小腿,滑溜溜落在地上。
女人全身上下再無一絲遮擋,她在青年面前赤條條的,赤足踩在冰涼的地地面上,青絲亂云堆在身后。
青年就站在離她兩步遠的位置,他瞧著她自顧自解開,最后一件衣衫落地,目光幽深注視著身前的酮體,癡迷和疑心此消彼長,誰也壓不過誰。
他的目光肆意妄為,馮玉貞到底不是全然無所謂,橫臂抱住胸前,眼尾泛紅,含著哭腔問:“你那天借我的名義喚趙大哥來,不就想讓他看到這些的嗎?”
崔凈空游離的目光猛地頓滯。
積攢已久委屈和凄然在此刻占據(jù)上風,馮玉貞視野逐漸模糊,看不清崔凈空此刻的神情,一時搞不明白是在懲罰對方,還是讓自己難堪。
她被抱起,崔凈空把人摟到床上,拽過被子蓋住,他難得語塞,過一會兒才辯解道:“我怎么會讓嫂嫂被他看見?我仔細丈量過距離,他什么都不會看到�!�
這是他失算,不知趙陽毅竟然將這件事都說給了她。
馮玉貞見他默認,更覺得自己可笑,她枕在枕頭上,紅著眼仰視他:“看不到就沒事了?”
她這樣揪著不放,崔凈空沒由來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他當時就覺得心情不暢,暗自憎恨趙陽毅呆得時間太久,現(xiàn)在更甚。
不若待會兒就徹底了結(jié)這個禍害,如此一來,普天之下便再沒有第二個活人知曉她動情的模樣了,馮玉貞也沒必要和一個死人計較。
他心下不愉,還是耐心哄她:“嫂嫂怪我是應(yīng)該的,可那個木匠實在陰魂不散,三天兩頭糾纏你,我只是怕你被他哄騙過去�!�
“到時候拋下我,我又該如何找你?嫂嫂,我只是太在意你了。”
“讓他站在旁邊聽著,這叫在意?崔凈空,你一直瞞著我,現(xiàn)在不過是真相敗露……”
她頭一回喊他的大名,一邊說話,淚珠滾過腮邊,恰好掛在她發(fā)紅的鼻尖,可憐可愛。
她一哭,崔凈空就忍不住,默默瞧著,對馮玉貞的指空供認不諱、照單全收。只是等她說完,才歪頭湊上前,要去親她鼻尖上的淚水,馮玉貞明晰他的意圖,急急側(cè)頭躲過。
做這事的時候曾有第三人旁觀,這念頭在腦中揮之不去。再遇上青年的求歡,杯弓蛇影不說,宛如吞下了一只蒼蠅似的惡心,胃中翻攪。
寡嫂的抗拒和略微的嫌惡一覽無遺,崔凈空神情驟變,好似烏云壓境,他尚還竭力按捺著自己,不在馮玉貞面前發(fā)作,只道:“嫂嫂出去一天,歇一會兒罷,我讓丫鬟進來伺候你�!�
說罷扭過身,女人又道:“我要回去住。”
他有求必應(yīng):“好,我們改日回村里�!�
馮玉貞又執(zhí)意糾正到:“我一個人。”
“你一個人?”他身形一頓,低低念了一遍,總算隱忍不能,扭頭盯著床上半坐的馮玉貞,眼神幾近兇狠道:“你不能一個人,嫂嫂,你把我置于何地?”
他極力壓制著,以防那雙軟唇吐露出什么令他失控的話,快步走到門口,馮玉貞又提了第二個要求:“不要殺他。”
她話語中帶著幾分疲累,閉上眼睛道:“倘若趙大哥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之間便……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
那只她前幾日為他親手戴上的長命鎖,而今冷冷砸在他手背上,笑意盈盈的女人轉(zhuǎn)眼間便鐵石心腸,要同他決裂,上次只淺淺感知到的酸澀在胸腔內(nèi)興風作浪。
她為了趙陽毅,為了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木匠,這樣輕飄飄地就要同他“到此為止”。
誰準你和我到此為止?
馮玉貞闔眼,過了許久,久到她以為崔凈空或許已經(jīng)走開,才聽到青年滯澀、生冷的回復(fù)。
“好。”
我認輸
馮玉貞極少同別人置氣,她一慣只有承受別人無緣無故撒在身上的怒氣的份。
可這回是真被氣狠了,哪怕泥做的人也要生出三分火氣,大抵確實缺乏經(jīng)驗,她用以表示反抗的招式幼稚、單薄的可憐——不說話、不理睬。
小叔子喚她,她淡淡應(yīng)一聲,別的一個話音不往外蹦;在她面前說話,女人只坐著,手下的針路有條不紊,眼皮低垂,婉約的臉頰忽而便線條冷硬起來,崔凈空的巧言善辯無濟于事,像極了一出獨角戲。
更別提說近她的身去偷香竊玉,壓根上不得她的床。
當天晚上,寡嫂就將自己卷在被里,縮在床根,不要說向她求歡,哪怕青年只是想攬住她睡覺,馮玉貞眉眼間卻兀自漫出抵觸來。
崔凈空又不是那等良善君子,他能聽進馮玉貞的要求,不連夜去解決趙陽毅那個罪魁禍首已然是格外的妥協(xié)。
這幾日寡嫂跟防賊似的防他,崔凈空表面云淡風輕,背地卻暗自磨刀,他在答應(yīng)馮玉貞的那一刻就開始反悔,夜里翻騰數(shù)次,咽不下這口眼皮子底下被暗算的惡氣,這個木匠是個禍害,不殺不成。
寡嫂就像一只風箏,繩子在他手里攥著,可趙陽毅出來總掀風作浪,指不定何時這條細細的線就要被風吹斷,她隨之飄然而去。
其實并無什么緊要的,她再氣悶又如何?馮玉貞再憎惡他,可只要像現(xiàn)在一樣,在他身邊老實呆著,待到必要之時哄騙其將念珠摘下,其余的事——她高興與否,同他有什么干系?
他是很脫身事外的人,然而晚上腦子里盤算地越周密確鑿,第二天起早,瞧見馮玉貞冷淡的面容,盯著她毫無起伏的唇角,還是難以做到置之不理。
這一點,陪他外出伺候的田泰估計比其他人要感受深一些。這位爺本就不近人情,盡管他從不亂打亂罰、大聲呵斥,可田泰莫名就能覺察出青年極端的輕視,好似萬事都入不了他的眼。
這幾天崔凈空脾性更為莫測,田泰那日不經(jīng)意往正房瞥了兩眼,扭過頭就見崔凈空瞧著他,目光冷冷刺著,惹得田泰險些以為自己就因為這一眼交代了,日子真跟踩鋼絲似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
一日夜深,馮玉貞認真順著紙面上的紋路勾了一遍,閉上眼回憶出大致模樣,遂才把書合上。這是最后一副了,她整本書記得七七八八,大差不差,借的時候不短了,下次該給那位官小姐還回去。
她看完后便爬上床,拿被子把自己纏了一圈,像一只紅紅胖胖的蠶,雖然瞧著可笑,但對崔凈空卻意外有效,他總不能大半夜把她從被子里扒出來罷?
然而今天,大抵是裹得太嚴實,馮玉貞睡得早,她略感到燥熱,不知不覺間半身從被子里掙了出來。
崔凈空回府,進屋更衣那時候,馮玉貞半夢半醒、迷迷糊糊,見他站在床前,一時間忘卻這段時間二人的首尾,只歪頭軟聲喚道:“你回來了?”
這熟悉的、溫情的喚聲,一下叫崔凈空尋到可乘之機,他不欲打草驚蛇,嘴里應(yīng)聲,衣服還沒脫下,放著不管。
轉(zhuǎn)身慢慢俯下,手臂撐在床上的女人臉側(cè)。馮玉貞鎖骨扯出半邊,露出一側(cè)小坑,暈黃的燭光照在瑩潤的皮膚上,她半闔著眼,眸底似有水光盈盈蕩漾。
崔凈空幾日未曾這樣接近她,他正是十七八血氣方剛的年紀,食髓知味、不知饜足。
豐盈熟透的沃土,急驟酣暢的甘霖,他貪戀至極,夜夜狂歡,現(xiàn)下馮玉貞忽然不叫他碰,崔凈空乍一下就和守著獵物卻不能下手,只能在外圍打轉(zhuǎn)的餓狼沒什么區(qū)別。
這下被他嗅聞到了氣味,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湊上前,呼吸灼熱,青年先是含上女人的下唇,勾纏片刻,繼而才堵上她的兩片唇瓣。
憑空冒出一身汗意,待熱源挪走后滋生出片片涼意,馮玉貞漸漸意識回籠,她一瞧,霎時間心重重一跳,她賴以防守的薄被不知何時被推到一旁。
“你,你……”
馮玉貞臉頰沁著細汗,張開嘴沒兩個字,又緊緊合上了,咬著唇生怕自己發(fā)出什么奇怪的聲音。
一時間顧不上維持冷面,抬腿胡亂蹬到他腰.腹之間。她這點可憐的力道跟撓癢癢似的,崔凈空不僅沒被擊退,反倒攥住她送上門來的一只,另一只也扣住后腳跟握住。
崔凈空端的是衣冠楚楚,腳下驀地傳來鮮明的觸感,宛若棉花壓著烙鐵,馮玉貞瞪大眼睛,她使勁往回收,羞惱道:“你做什么呢!”
無論貧困與否,她都是愛干凈的女人,衣服洗滌地發(fā)白,手和腳的趾甲也定時修剪、挫磨地圓潤喜人,這下倒方便了他。
耳尖紅地滴血,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想讓指甲瞬間變長變尖,最好把他狠狠刺一下。
馮玉貞眼里的冰冷搖搖欲墜,崔凈空沉淪在潮海中,氣息不穩(wěn)道:“嫂嫂,你這樣瞪我也沒用。”
女人眼睫顫顫,羞憤欲死,腳底現(xiàn)下被磨紅一片,頭一回被氣地罵人。
她哪里會罵人呢?往日與人和善都來不及,遑論鄉(xiāng)土間一些精妙的罵語,更何況她連聲音都可憐地發(fā)抖呢。
這時候幾聲綿軟的“王八蛋”“癩皮狗”之類的詞沒起到什么作用不說,她越罵,口不擇言道“畜牲”,崔凈空氣息反而愈發(fā)急促。
他唇角上揚,臉上的邪性不加掩飾,只低頭,鼻尖快接住她的臉,低聲笑道:“我該挨罵,嫂嫂罵得好聽極了,再教訓我兩聲罷?”好了,不僅沒讓他不舒坦,這人還上癮了,馮玉貞扭過頭,后悔的腸子都青了,這回真是被這人的行徑震住,一句話也不再說。
她一手不自覺揪著枕側(cè),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只覺得都有些麻木了,這才鳴金收兵。
皮膚泛紅不說,還又滑又膩又黏,崔凈空快意至極,他拿著衣角給她細細擦拭過受累的兩足,胸口仍然飽漲而滿足。
情潮平息,另一種渴望卻油然而生,但看見馮玉貞一張沒什么神情,嘴唇僵硬抿著的臉,她不想看他。
分明這幾天里見得不少,可在此刻,崔凈空還是感到一陣挫敗,好似他注定要在這場對峙中被殺得片甲不留。
他嘆息一樣親了親她嘴角的那粒紅痣,苦桔的香氣忽濃忽淡,馮玉貞只聽見他道:“好了嫂嫂,我認輸,我們明日回磚房去�!�
*
他承諾的是“明日”,馮玉貞旋即第二日便收拾包裹,只有兩個,清清爽爽隨時都能出發(fā)。
可顯而易見,崔凈空所說的回去和馮玉貞想像中的大不一樣,他說要用馬車送她,不僅是人坐車,還得馱著被褥、衣衫、各式各樣的繁復(fù)用具。
他磨磨蹭蹭好幾日,馮玉貞怕他反悔,抵賴不認,遂每日催促,如此過了四五天,才勉強算拾掇清,不僅如此,崔凈空還要親自去送。
馮玉貞打起車簾,這才看見里面的青年面容清冷,脊背挺立,手里捧著一卷書,很有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誰能想到生有高山冰雪般相貌的人,能捧著她的腳做出那種荒唐事……
她于是站定不動,蹙眉道:“我說要獨自住。”
崔凈空鎮(zhèn)定自若,出手接她,自有一番說辭:“只是順路,恰好來送送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