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只是當(dāng)時的旋律尚在昏迷之中,于是留下了這本存折就離開了。
他們畢竟也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害怕以前的孩子過得不好,害怕因此被拖入深淵也是人之常情。
旋律完全能夠理解。
可旋律還是不太喜歡這個房子。
這里窗戶的隔音效果太差了,對于她靈敏的耳朵來說是一種折磨,刮風(fēng)下雨打雷的日子里,旋律必須得緊緊地戴上耳塞才可以安然入眠。
而且這里冬冷夏熱,房間又小,旋律瞧著眼前的上床下桌,為了讀書她只有這么安置,可她其實(shí)不喜歡每次休息都要爬上爬下。
房子里唯一能夠陪伴她的,也就只有錄音機(jī)里的唱片。
音樂是旋律的朋友,可在這里,旋律還是不由得會感到寂寞。
所以,自從考上了大學(xué)之后,旋律就決定離開這里……她可以把房子賣了,換來一筆還算可觀的收入。
旋律瞧著她生活了很久的這間屋子。
她撫摸著這里的墻壁,她還記得自己在下雨天自娛自樂的敲擊。
她看著放著水池旁的小板凳,她還記得自己身高不夠的時候站在這里洗碗的場景。
她看著角落里還沒有拆開的泡面,她還記得在她疼痛時這些熱騰騰的食物給予她的溫暖。
眼前的一切突然讓旋律有一點(diǎn)不舍。
真的……要賣掉這里嗎?
猶豫之中,旋律看到了靠在墻角放著的小提琴盒。
她什么時候買過這個了?還是從艾拉那里借來的,但被她忘記歸還的樂器呢?
在觸碰到這個小提琴的時候,旋律聽見了自己心音的變化。
雖然她忘記了,可是心靈卻還記得。
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旋律還以為這是屬于莫羅老師的那一個。
不過,大小有點(diǎn)不太對。
和別的樂器不同,小提琴需要考慮到演奏者的臂長,所以不同年齡階段用的也不盡相同。
她看著這個78,是給青少年的孩子使用的。
如果是旋律自己,應(yīng)該會用44的,這樣琴身會比這款長個10cm。
旋律端詳著眼前的這個小提琴,琴身上刻著意味不明的字詞:“送給■■”。
本應(yīng)該刻著名字的地方,剩下的只有劃痕。
大腦里沒有出現(xiàn)畫面,但她回想起了一段聲音。
旋律閉上眼,跟隨著腦海內(nèi)聽到的音符演奏。
是《小夜曲》,但是,演奏的旋律和停頓稍許不同,所以想要傳遞的情感也變得不一樣了。
沉靜的,迷茫的,像是緩慢流淌的溪水,就算無人察覺,也仍然唱著單調(diào)的曲子。
演奏完畢的旋律,看著手中的琴身和弓。
她一定遺忘了什么。
也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不久后,旋律收到了朋友的來電,是她在獵人考試時遇到的朋友,對方也恰巧以音樂獵人作為目標(biāo)。
“你上次說的那個錄音帶,我找到了!”對方洋洋得意地朝她表功,“希斯·莫羅于十八年前發(fā)行的錄音帶?一共只有一百盒,而且大部分都被持有人當(dāng)做垃圾丟掉了……我可是找了很久!”
莫羅老師的錄音帶?她有拜托過對方這個嗎?
搜索記憶未果的旋律不動聲色:“辛苦你了,那麻煩你寄過來吧�!�
“好,需要我包裝好給你嗎?你上次不是說還要作為什么禮物嗎�!�
朋友的回答給了旋律更多的情報。
莫羅老師的錄音帶,作為禮物……是老師認(rèn)識的人嗎?
沒過多久,旋律就收到了那盒錄音帶。
她聽著錄音帶里的演奏,這畢竟是莫羅老師20歲時的作品了,所以聽起來比記憶里的莫羅老師的處理方式要青澀得多。
但是,某些地方轉(zhuǎn)音的處理讓旋律覺得很熟悉,就像她還記得的那支曲子一樣。
演奏《小夜曲》的那個人,一定認(rèn)識莫羅老師。
記憶或許會說謊,但音樂是不會騙人的。
旋律篤定地想。
旋律去看望了莫羅老師的墳?zāi)�,這應(yīng)該是半個月前的她就應(yīng)該做的事情了。
只是莫羅老師死去的日子,她正好遭遇了那場大火。
……不對。
老師的墳?zāi)骨爸豢讨乃劳瞿攴荩驗(yàn)樯婕癶ei幫,當(dāng)時的報紙上也沒有詳細(xì)的報道,她又是怎么知道老師的忌日呢?
生活到處都充滿了端倪。
旋律覺得,如果說她的失憶是有人刻意而為,那對方一定一點(diǎn)都不擅長說謊。
……這么多的紕漏,只要她不是笨蛋,怎么樣都會覺得奇怪吧?
問題是在于,“是否應(yīng)該想起來”和“怎么想起來”。
旋律隱隱覺得恐慌。
她好像生活在一個謊言之中,就算虛假,也有著虛假的安穩(wěn)。
而真實(shí)意味著未知,而未知總是會讓人覺得恐懼。
更何況……旋律對著鏡子,撫摸著自己的臉頰。
她做過一個噩夢,夢境之中的她的長相令旋律感到恐懼,她不敢去看自己第二眼,更不敢相信這會是她。
哪怕夢境變得模糊,可絕望和痛苦卻深刻地殘留了下來。
旋律看著自己的手。
如果說她將再也不能演奏,如果她的人生會因?yàn)檎一氐挠洃浭ド省龖?yīng)該去找回嗎?
還是應(yīng)該繼續(xù)這樣下去,對不對勁的地方視而不見。
只是,有些東西會在細(xì)微之處溢出。
旋律看著自己的樂譜,有的地方留著怪異的空白,像是原先應(yīng)該有人寫了字,只不過被擦去了。
旋律瞧著自己在圖書館的借閱記錄,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看那些和醫(yī)學(xué)相關(guān)的雜志。
就連在外面吃早飯的時候,她也會迷迷糊糊說出“我要兩份”,然后才匆匆忙忙地改口。
有太多時候了。
當(dāng)她因?yàn)樘弁刺稍诖采系臅r候,脫口而出想要喊出一個人的名字。
只是她被迫遺忘了,所以怎么也想不起來。
那會是多么重要的人呢?
聽起來像是一直和自己朝夕共處,聽起來他們會分享每一個細(xì)微處的快樂,他們互相關(guān)心,他們彼此相愛。
旋律瞧著手中,樂譜的碎片。
上面只有短短的八個小節(jié),這是她拜訪在大火中死去的朋友們的家屬才得到的線索。
幾乎在看到這一段音符的瞬間,大腦就向她敲響警鐘,這是絕不可以被演奏的,來自地獄的音符。
所以……其實(shí),她的朋友們也不是因?yàn)榇蠡鹚廊サ陌桑?br />
那個人給旋律·猶西卡選擇了一條輕松的路。
這也是旋律對于生活原本的期盼,這是一條康莊大道,只要旋律自己愿意,她可以擁有她原本想要的一切。
她可以延續(xù)對音樂的熱愛,可以享受優(yōu)渥的生活,她有著出眾的天賦有著堅韌的意志,音樂之路是暢通無阻的,所有人都會因?yàn)樗难葑喽鴥A倒。
只要她愿意。
……為什么會不愿意呢?
是因?yàn)橹饾u想起,那個被她忘記的人的身形應(yīng)該比她稍矮一些,那個人應(yīng)該不怎么說話,更多的時候,她們是用手寫的方式交流嗎?
是因?yàn)橹饾u知道,那個被她忘記的人不怎么聽話,總是一意孤行,就像這一次一樣,自說自話地決定了她的命運(yùn)嗎?
是因?yàn)橹饾u覺得,那個被她忘記的人填補(bǔ)了她的孤獨(dú),不是誰單方面地需要誰,而是她們恰巧需要彼此嗎?
旋律想要知道。
有好幾次,名字都已經(jīng)到了嘴邊,可她就是想不起來。
那個人為她付出了犧牲,就算對方不會將這個視作是一種犧牲,可旋律無法對此心安理得。
而且,她的朋友們死去了。
如果不是意外,旋律需要為此復(fù)仇;如果是意外,她想要避免這樣的意外再次降臨。
旋律盯著移動電話里那個沒有備注的號碼,終于按下了撥通鍵。
“我有許多問題,希望得到解惑�!彼p聲說,“可以的話,您愿意和我會面嗎?”
電話的對面是一個嗓音有些甜膩的男聲。
他說話的時候帶著奇怪的腔調(diào),幸運(yùn)的是,對方爽快地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
他們約在一家咖啡廳見面,當(dāng)那個小丑打扮的紅發(fā)少年出現(xiàn)的瞬間,旋律就確認(rèn)了這是她需要交談的對象。
該用什么去形容他的心音呢?
像是一支高昂的歌,有著瘋狂而又純粹的浪漫。
這是一個危險的人,他不在乎生命,但又不能說他不尊重生命。
他是用生命的容易失去來彰顯生命偉大的……亡命之徒。
放在平常,這是旋律絕不會主動接近的類型。
旋律端詳著他的臉,這個應(yīng)該比她年輕的少年畫著奇怪的濃妝,然而善于觀察的旋律還是從他的眉眼和頭發(fā)中猜測出了他的身份:“你是不是……莫羅老師的孩子?”
對方一下子就笑了:“約我出來,想說的是這個嗎?”
他的心音反應(yīng)出他變得不耐煩了。
旋律搖頭,在有求于人的時候,她不打算考驗(yàn)對方的耐性。
“我忘記了一個人�!毙芍苯亓水�(dāng)?shù)卣f,“也許,你會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確實(shí)呢。”對方微笑著,“但為什么,我要告訴你,她的事情呢~”
他說的是“她”。
旋律想,和自己想的是一樣的呢。
這個人真的知道。
“我找不到你有什么非告訴我不可的理由�!毙煽嘈χ鴵u了搖頭,“可你卻是我唯一可能得到答案的地方�!�
她尋找了她可以找到的一切記錄。
電話的通話記錄,銀行的轉(zhuǎn)賬消費(fèi)記錄,周遭人的記憶……什么都沒有。
就仿佛“她”從來不存在一樣。
旋律也不知道為什么有的能留下痕跡,有的則不能。
有的人還能記得。
后者的話她還倒是有一些淺薄的猜測,差別可能在于……念。
旋律瞧著這個人,誠實(shí)地說:“我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而且,他不可能對這件事情不感興趣。
不然從一開始,他就不會答應(yīng)他的請求。
這聽起來很無能為力,把知道真相的可能寄希于別人的心情,可事實(shí)上,旋律就是這般無能為力。
“我想要知道她的名字,我想要知道這一切,這會是我的選擇�!�
而不是接受“她”的選擇。
畢竟,兩個人之中她才是那個姐姐……啊,原來,“她”是妹妹嗎?
旋律覺得自己已經(jīng)抓到真相的尾巴了。
“不知道,也許對你來說更好~”紅發(fā)少年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從他皺成一團(tuán)的表情來看,他不太喜歡這種東西的味道。
旋律看著他,有些恍然。
好像……“她”也是這樣,不喜歡苦的。
“畢竟,按照西莉亞的制約和誓約,支付的代價和達(dá)成的效果是同步的�!边想再說什么的這個人看了一眼突然響起的電話,“到時間了呢~”
他離開的身影是那么的迅速,旋律知道自己不可能追上。
更何況,她也沒有打算去追逐。
西莉亞。
旋律只是慢慢地念叨著這個名字,某些被塵封的記憶在她的腦海內(nèi)緩緩展開。
她想起了那個跟在莫羅老師身后的小尾巴,想起了那個在琴房里靠演奏小提琴發(fā)泄的小女孩,想起了鄭重和她說著告別的小姑娘。
西莉亞注視著她。
旋律回憶著西莉亞的目光,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縱向縮小的同時,又在橫向膨脹著。
這使得她渾身都感到了痛苦,這是旋律想起回憶的代價,不,這正是她企圖逃避的災(zāi)難。
西莉亞。
旋律只是回憶著,五光十色的世界在她的眼前旋轉(zhuǎn)。
從某天起,旋律的身邊出現(xiàn)了一個小姑娘。旋律看不清“她”的臉,但她一直牽著“她”的手。
“她”不會說話,也沒什么表情,可“她”會寫字,可“她”的眼睛一直在訴說著什么。
西莉亞。
那是“她”的名字,但也不是“她”的名字。
至少,旋律不這么稱呼“她”。
在其他人的尖叫聲中,旋律瞧著自己像是燒焦而變得漆黑的左手,慢慢地想起了“她”的名字。
“……莎音�!毙奢p聲念叨著。
正如西索所說的一樣,莎音纏繞在旋律身上的念消失了。
旋律的身體因?yàn)樘弁炊乱庾R地顫抖著,但此刻她的內(nèi)心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這甚至不能算是選擇的后果了,旋律沉靜地想,只是她的世界恢復(fù)了應(yīng)該有的樣子。
這樣的身體是旋律應(yīng)該承受的不幸,而這一次,旋律不會再選擇逃避了。
只是……
“——真想再相見啊,莎音。”旋律說著只有她一個人能聽到的愿望,“畢竟,這一次,我們還沒來得及好好告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