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果然——同以前無數(shù)次聽過的回答一樣。
令狐蘇的手倏的捏緊，她下定決心不要轉(zhuǎn)身，不要再去見到這個虛無縹緲的人，一次次的希望和失望已使她覺得自己或許喪失了對故人的期待。
她繼續(xù)邁開步子往家的方向走去，堅決不肯回頭朝背后看一眼。
身后的那個人似乎沒料到會這樣，她加快步伐追上來，一把拽住決絕的令狐蘇，讓她與自己的目光對視，一字一句問道：“姐姐，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令狐蘇眼里倒映著熟悉的面孔，卻比從前見過的任何一個都顯得要成熟許多，但依舊是水中月、鏡中花。
“不是我不要你，每次都是你先離開，留下我一人迷惘地等著你。既然如此，你為何又要來尋我？難道就是為了讓我一遍遍地體會你當(dāng)年在山上等我回去的煎熬嗎？”
龍依眼中壓抑著痛苦，注視著令狐蘇同樣痛苦的臉龐，嘴唇輕輕地顫抖，沒有說話。
令狐蘇幾近絕望地說：“放過我吧，龍依。當(dāng)年沒能在日落前趕回去是我的錯，你已經(jīng)懲罰夠了，以后，不要再來人間了�！�
山月獸遠(yuǎn)遠(yuǎn)躲在一邊，這個時候，它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再出來蹦跶的。
“姐姐，你知道無盡海是什么嗎？”龍依的音色有些沙啞。
令狐蘇轉(zhuǎn)過頭，“無論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不想知道，而且，你根本也不知道�！�
說罷，令狐蘇甩開龍依拽著自己的手，轉(zhuǎn)身離去。
“是我�！饼堃涝谏砗笳f。
令狐蘇沒有停下腳步，身后人的聲音也沒有停，但卻隨著自己的走遠(yuǎn)而越發(fā)渺遠(yuǎn)，“離開昆侖山之后，我去了一片黑沉的海，那里沒有一點光，也聽不見一點聲音，但是感覺卻越來越清晰。我好像能感覺到世間的一切，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直到我發(fā)現(xiàn)，在我的意識里，我能看到山下的弱水，能感受到生死冊承載的生命，好像還有一輪明月從我面前飄過。”
時空無盡，混沌一片。
“有一天，我的意識里出現(xiàn)了一棵樹，我想起來那是你種的盼月，你走后我給它取名叫做水中盼月。樹下面有一個墳?zāi)�，看清之后才發(fā)現(xiàn)那是我的墳?zāi)梗疫�能看到墳?zāi)估锩嫣芍奈液臀疑磉呉黄鹪嵯碌呐卧禄�，它們沾著我的血，承載著我的靈，和我埋在一起�！�
令狐蘇的腳步依舊在遠(yuǎn)去，山月獸跳出來，擋住她的腳步，“令狐，你聽小壞蛋說完吧！”
龍依走上前，只站在她身后的某個位置，繼續(xù)說道：“我想，或許有一天我會離開那里，去人間找你，可是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快忘記自己是誰。我怕自己會忘記你，于是將記憶放進(jìn)那些盼月花里，或許因為我的記憶太重，盼月花承受不了，所以我只放了前七十年，但也只是堪堪能裝下。”
“后來我想到，說不定它們可以幫我去人間找你，找到之后再將你帶來我身邊。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我卻好像知道要怎么做，我憑借著留在那些盼月花中的靈，讓她們生出血肉，再將它們沿著時空長河散下去，讓她們在人間找你。”
令狐蘇的聲音很冷：“所以從前的每一個你，都不是真的你？”
“不，那是我！”龍依有些著急，她不愿意令狐蘇將那些真實的過往看作虛無，“她們聞不到的花香我能聞到，她們嘗不出的味道我能分出酸甜苦辣，你在她耳邊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能聽到，她替我將龍骨取出來、在蓬萊上穿過她身體的藤蔓、劃在她手心里的刀，還有被太初刺中、被龍王砍斷龍尾時的那些痛我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就像當(dāng)年拔出龍角一樣痛，每一個在你生命里消失又再度出現(xiàn)的龍依都是我。”
“盼月替我將人間的一切傳遞到無盡海，我將自己想說的話通過盼月傳到你的耳畔，可是盼月在人間存活的時間最多不過十年，而我并沒有那么多的花可以繼續(xù)散，所以你只能斷斷續(xù)續(xù)地見到我�！�
令狐蘇：“那么，為何我的魂魄會從這里回到過去？”
“那是因為……”龍依在她身后低下了頭，“我將盼月散去人間后，卻一直沒有找到你，因為人間根本沒有你。我很絕望，直到我發(fā)現(xiàn)在我的手心里還攥著最后一朵盼月。我想，或許我應(yīng)該將它送往更遙遠(yuǎn)的未來，于是你便在蓬萊山上第一次見到了我。我很開心，我知道在一千八百年后，我會找到你。”
“那之后，我又等了很久，我時時刻刻都在期盼著那個時間的到來，直到有一天，我真的等不及了——自你走后，我已經(jīng)等了三千多年。所以，我將你的魂魄送了回去，讓等在那個時代里的我將你帶來無盡海。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