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夏無且二話不說下跪請罪,“臣冒犯了陛下,請陛下降罪。”
他說的是強(qiáng)行撬開始皇帝嘴巴,給他灌退燒藥這事。不論是否出于好心,按律講,的確是冒犯了始皇帝。
低頭的夏無且只看見視野中出現(xiàn)一片白色衣角,下一秒,他被扶了起來——
陛下微笑:“無且愛我,我又如何不知�!�
這是夏無且第二次聽到“無且愛我”這句話了,第一次是荊軻無禮,刺殺他家陛下的時候。哪怕不是第一次聽見了,夏無且依然眼眶一熱,說不出感謝的話,便說:“陛下還請回床,地上涼�!�
始皇帝依言臥了回去,又說夏無且救駕有功,賞了他黃金二百溢,讓他下去后,召來郎中令,“你去尋兩個人,務(wù)必以禮相待,將他們請來咸陽,朕要給他們封官�!�
郎中令領(lǐng)命而去,連夜出了宮門。
始皇帝醒來后,身體便不再發(fā)熱,也沒有大病時軟弱的軀殼,他就猜到應(yīng)當(dāng)是神女施法了。
——也確實如此,入夢道具會在被使用對象醒來后破碎,在這一剎那,會順帶清除其身上一些負(fù)面態(tài)度,畢竟,你聽說過夢中一晤后,就因為意外嗝屁的寵妃文男主嗎。
始皇帝拔|出了自己掛在墻上的寶劍,燭光閃耀劍芒,帶著怒火的一劈,厚厚的幾案應(yīng)聲裂成兩半。
外面的護(hù)衛(wèi)就要沖進(jìn)來了,始皇帝:“不必,是朕在試劍。”
始皇帝低頭,用布擦拭著劍身,拭得寒光凜冽,“來人,傳朕旨意——”
“中車府令趙高泄吾語,去其中車府令一職,充為奴隸,其女亦充之,其子孫世代不可入仕封爵。家產(chǎn)抄入國庫�!�
“公子胡亥不孝不悌,囚于府中,永世不得出,去公子規(guī)格,以隸臣待之。”
死,有的時候太輕松了。
始皇帝對著燭火,凝望這柄劍脊好似浸潤著寒霜的長劍,森黑的瞳孔卻呈現(xiàn)出了薄薄一層冷冽,望之仿佛精鋼質(zhì)感。
要的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朕就要他們只能看著,大秦越來越昌盛,領(lǐng)土越來越寬廣,百姓和樂富足,貴族家業(yè)殷實,行者萬里,不持寸兵。.scjld.
但是,所有的發(fā)展都與他們無關(guān)。只能眼睜睜看著所有人都在往前去,而他們,被留在了舊日的大秦之中。
永遠(yuǎn)。
秦的鮑魚,不是海里那個鮑魚,是掛在房梁下的那種咸魚,因高溫而腐臭。久入鮑魚之肆,不聞其臭,就是這么來的。
李斯站在賣鮑魚的肆宅里,舉頭四顧心茫然。
陛下怎么突然讓他在這里見面了?還提前叫走了店家。
好臭……
李斯邁腳想要出去,可又顧及陛下的命令,只能四處看看,轉(zhuǎn)移注意力。
店里最顯眼的是一張床,就擺在店鋪中間,正對著大門。李斯心里直嘀咕:這店家窮成這樣?睡覺都在鮑魚肆中?剛住進(jìn)來的時候不會被臭得睡不著?
艱澀的輪胎摩擦聲傳來,是有馬車剎停在門外,李斯激動地下意識張嘴:“陛……”又立刻被鮑魚味嗆了回去,用袖子輕輕掩住口鼻,快步走出去,就看到自己兒子指揮著下人從車上往下搬東西。
李斯困惑極了:“由兒,你在做什么?”
兒子抬頭看到他,大步走過來,走著走著,忽然一頓,然后放慢了速度,慢慢慢慢,就停在了他面前八尺遠(yuǎn)。
李斯:“……”得,兒子也嫌棄鮑魚臭。
李由:“是陛下讓兒來給阿父送衣服被褥,還有阿父平常用的一些東西�!�
李斯:“???”
“陛下說……”兒子眼瞳中浮現(xiàn)些許憐惜,“阿父這五十日內(nèi)暫時別去朝堂了,要住在這鮑魚肆宅中,缺一天,就永遠(yuǎn)別回朝堂了�!�
李斯:“……”
他,李斯,忠誠的�;庶h,大秦的延尉,陛下政策的絕對服從者,將一片赤誠獻(xiàn)給偉大始皇帝的忠臣!為什么會遭受這樣的對待!陛下,是有人給你進(jìn)讒言了嗎?你要相信你的延尉��!
李斯不敢相信:“陛下就沒給我留什么話嗎?”
兒子想了想,“哦!還真有!”
李斯松了一口氣,“快說!”他就知道陛下不會拋棄他這條最大的狗腿……呸,最忠誠的臣子的!
“陛下說,里面那張床是特意給你留的,不許移動,念在你只是從犯,就不用你抱著鮑魚睡覺了�!�
李斯僵硬地扭頭,視線透過半關(guān)閉的門扉,精準(zhǔn)地對上了腌出鮑魚味兒的那張木板床,含淚哽咽:“謝、主、隆、恩!”
*
李斯那邊的事情,青霓一點也沒有關(guān)注,她在給始皇帝造完夢后,,就讓人把她的坐騎——那頭母牛牽了過來。
母牛被養(yǎng)得很好,牛角滑亮,皮毛干凈,“看著就屁股大,好生養(yǎng)�!鼻嗄捺哉Z。
“誰屁股大?”系統(tǒng)聞言四處扭頭,“你現(xiàn)在就要物色懷孕時幫你固寵的人了嗎?”.scjld.
青霓笑嘻嘻拍了一把雪貂的屁股,“我在說你屁股大!”
雪貂愣住,隨后火箭般高躥,尾巴遮屁股,“你干什么!這是另外的價錢!”
青霓輕而易舉把雪貂撈回來,薅著毛絨絨大尾巴就揉,“沒錢!白嫖使我快樂!”
嗐,東南西北四條街,誰當(dāng)宿主誰是爹,系統(tǒng)再一次掙扎無果,只能低下它高傲的頭顱,任由宿主薅了滿地貂毛。
青霓嗓音柔得滴蠟,“系統(tǒng)哥哥——”
效果挺好,系統(tǒng)一個激靈,差點連擬態(tài)都
不要就想滾回數(shù)據(jù)空間里,“人在江湖,你有什么就直說!是不是又要賒賬了?”
“那倒不是,我就是想咨詢一下,使用忠誠符后,再給使用對象服食殘次品多胎丹,忠誠符的效果會被覆蓋掉嗎?”
“你果然是想要現(xiàn)在培養(yǎng)固寵的人了吧。”
“那到底能不能混用?”
“你等會,我問一下上頭,以前寵妃系統(tǒng)的宿主根本不會找人固寵,殘次品多胎丹哪怕有人買也是用來搞掉后宮妃子,讓她們大出血難產(chǎn)而死的,這兩個混用,系統(tǒng)里沒有記錄�!�
系統(tǒng)又雙叒叕向主系統(tǒng)那邊發(fā)了消息,很快就有回信了。系統(tǒng)看了一眼,“衣衣,主系統(tǒng)那邊說能誒!所以你要選誰固寵�。壳逍銓m女?妖艷舞姬?膳食女官?”
“它!”青霓字正腔圓!
系統(tǒng)懷著期待看過去,母牛雄赳赳氣昂昂地甩了甩牛尾巴,一看就知道是可以幫主子沖鋒陷陣壓倒秦始皇的存在。
系統(tǒng):“……”
青霓飛快往它額頭上拍了個忠誠符。
太好了,以后就不用擔(dān)心神女坐騎不聽她的話,這種令人窒息的事情發(fā)生了!
然后青霓又立刻給它喂了殘次品多胎丹,這眼熟的一幕讓雪貂心臟抽抽。
它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扭頭,就發(fā)現(xiàn)對面大樹底下,一頭早就系在那里的公�!叮皇窃�,母牛原配早被他們下牛肉火鍋了。
青霓慈愛地摸了摸母牛腦袋,“好孩子,該安寢了。以后給你找七八頭公牛,你喜歡哪個,就翻哪個的牌子�!�
*
多胎丹真是個好東西,一次就讓母牛懷上了。青霓琢磨著,得讓人來幫這頭牛喂草料搞清潔才行。
“我記得之前秦始皇不是給我送來一個非常好看的下仆嗎?就他吧�!�
青霓看了看天色,“算了太晚了,明天再找他�!�
扶蘇做了一整天的活。
神女不需要吃飯喝水沐浴洗澡,也不需要人守夜,但這座宮殿如此大,時時需要奴婢來打理清掃。
扶蘇公子精通君子六藝,體力不錯,倒也不至于做一天活就累趴下,還能夠抬腿去鍋子前領(lǐng)飯食。
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排隊了,扶蘇一邊等,一邊在心里默背復(fù)習(xí)儒家經(jīng)典。
汗黏黏的,有點想沐浴洗澡。扶蘇心里想。
他知道宮人們是不可能隨便燒熱水洗身子的,除非去洗冷水。
可是好累,不想抬水……
扶蘇公子哪里受過這種罪,心頭好似被馬蜂蟄了,腫脹發(fā)麻,酸疼得委屈。
他阿父真的放棄他了?留他在這里當(dāng)仆從?什么觀察國師,整整一天,他都見不到國師的人影,除了干活還是干活。
后面的宦人踢了踢他小腿,“到你了小子�!�
扶蘇連忙致歉,然后領(lǐng)了飯食,低頭一看,是一碗禾飯。
他端到后面,找了個席子跽坐下去,吃了一口飯,干巴巴的,還有點硬,扎嗓子。
扶蘇微微皺眉,繼續(xù)去吃第二口。
他所有財物都被阿父拿走了,身無分文過來,不吃奴婢吃的飯食,他就要餓肚子了。
……但是,真的好難吃啊
。
算了,聽說仆從都有月錢,等拿到月錢之后,就去買肉好了。
還是剛才那個宦人,“喂,你起來一下,這里位置好,我要坐�!�
扶蘇脾氣特別好,應(yīng)了一聲,就要起來,抬頭一看,有些困惑:“怎么你有一碗禾飯,還有兩個餅子,我一個也沒用?”
那宦人瞧著扶蘇,忽地哈哈大笑,“你問我為什么有兩個餅?”
扶蘇純良地點頭,“嗯,我問的你。”
宦人咬了一口左手邊的餅,“別人都只有一個餅,你說我為什么有兩個餅?”
扶蘇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跟著問:“為什么?”
宦人又咬了一口右手邊的餅,挑釁地對他笑,“當(dāng)然是因為另外一個餅子是你的��!”
扶蘇微微睜大了懵然的雙眼,“你……”
這一刻,大秦長公子頭一回體會到了,什么叫霸凌。
這一幕被暗中保護(hù)他的暗衛(wèi)匯報給了始皇帝。
一統(tǒng)天下的始皇陛下此刻在威嚴(yán)的秦宮中執(zhí)筆批閱著公文,黑龍袍仿佛融進(jìn)墨色陰影里,與兒子有關(guān)的事,也似乎沒能讓他特意停下工作去關(guān)注。筆桿的倒影在地面拉得深長,搖動不定。
面色深沉,約莫是政務(wù)上有什么事情讓他頭疼了。
暗衛(wèi)垂首,口中清晰吐字說出長公子的遭遇,中間稍微停頓后,就聽見陛下好似隨意地說一句:“嗯,繼續(xù)。”
直到講完,陛下也沒特別的反應(yīng),既沒有惱怒長公子的好脾氣,也沒有生氣別人冒犯長公子。
——哪怕聽到長公子最后也只是溫軟的說一句“你這么做不對”,沒有打回去,估計以后也不會報復(fù)回去,陛下也沒有反應(yīng)。
暗衛(wèi)心里感慨:不愧是陛下,喜怒不形于色。筆下文學(xué)
隨后,陛下擱下了筆。
“去準(zhǔn)備……噗……咳……”
暗衛(wèi)偷偷望去,就見到始皇帝陛下握拳伸到嘴邊,輕輕咳了一聲,掩住唇角的笑意。
暗衛(wèi):欸?!
……所以,剛才陛下深沉著臉,是在憋笑?
“準(zhǔn)備一碟子餅,朕要拜訪國師。讓扶蘇前去伺候�!�
“唯�!�
“還有,告訴扶蘇,他之前摔壞的那支燭臺,要按價賠償�!�
扶蘇公子聽到這話時,略有些茫然,“要賠?多少?”
“你月一百八十錢,管飯食。上頭說每月只給你留下五錢花銷,余下全還債。”給他報話的小吏只是收到上級的命令,并不清楚扶蘇的身份,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很快就還完了�!�
扶蘇愣愣點頭,“哦,好�!毙睦锼妓鳎何迕肚匕雰桑苜I什么?能買肉嗎?
小吏又道:“陛下來拜訪國師,召你前去伺候�!�
扶蘇謝過小吏后,連忙轉(zhuǎn)頭去打了水,非要洗漱過后才肯去前殿。
路上,碰到那小吏,另外一位和他一同來的小吏正和他說話:“你還挺好心,就陛下給國師準(zhǔn)備物件的珍貴程度,那小子的月錢怎么很快還得完�!�
之前對扶蘇態(tài)度好的小吏摸了摸腦袋,笑道:“這……我的意思是,一輩子很快的。”
扶蘇:“……”阿父果然不愛他了。
神女:“陛下星夜而來,找我為何?”
……為了讓兒子看著餅吃不到。
始皇帝當(dāng)然不會這么說。他道:“政想到此前先生所說六國氣運,憂思無計可加快它消散的速度,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便來打擾先生了�!�
扶蘇站在一旁,給皇帝吃的餅可比給奴婢吃的餅香多了,勾得他嗅覺比以往靈敏十倍。不可避免地,扶蘇餓了。
——他勞累了一天,晚上還少了個餅吃!
月光如水,像米湯。
月亮微圓,像大餅。
餓。
但是不能吃,他如今明面上的身份不夠。
在扶蘇的感受里,整個屋子都被餅香彌漫了。
阿父肯定不知道他晚上的遭遇,才會帶著餅過來與國師談話的。扶蘇想。
餅被切好成小三角,一小塊一小塊,以箸夾起,正好可以一口含進(jìn)嘴里。陛下和神女是分案對坐,夾了一塊自己面前的餅,在口中輕嚼。
吃——括弧,逗兒子,括弧完畢——得特別香。
扶蘇看得也特別香。
青霓垂眼看著自己案上那碟餅子,實在不想再吃一嘴苦澀的鹽,瞥眸看到青年似乎因為饑餓,有些羞赧的模樣,便道:“可是腹饑?你將這餅都拿去吃罷,少許幾塊不抵餓�!�
始皇帝眸光忽的一閃,望向扶蘇,果然瞧見傻孩子一副“你是個好人”感激涕零地看著神女的模樣,但是因為他之前的敲打,還記得自己如今表面身份是仆從,不好上前。
始皇帝微微挑眉,“國師賜你你便接著�!�
青霓指著屏風(fēng)后的小幾,和善:“在那兒吃,吃完再回來也無妨。”
扶蘇便謝了國師,謝了陛下,端了餅子到屏風(fēng)后。心里暖洋洋:國師果然是個好人,哪怕不是神仙,她對一個仆役都這么好,對百姓肯定也不會差,不會如同之前方士一樣,用風(fēng)水為由經(jīng)常讓阿父大興土木,勞民傷財,我之前對她的看法真是太片面了,阿父訓(xùn)斥我訓(xùn)斥得對,
青霓看他拿餅離開后,才松了一口氣,開始回想……陛下剛才對她說了什么來著?
哦!
“六國氣運之事,陛下是當(dāng)局者迷了。”這句諺語是第一次聽到也能理解意思的話,青霓便沒有多做解釋。
始皇帝精神了,“愿聞其詳。”
神女道:“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
這句話讓始皇帝眼睛一亮,“好句,不知是哪位大才所說?”
現(xiàn)在還活不活著?年齡大不大?能不能上朝?能不能被我所用?
“此人是堯舜道統(tǒng)傳人,如今正在山中閉關(guān),約莫千年才會出關(guān)�!鄙衽佳鄣�。
始皇帝知曉,這是因為千年于她,于仙人,不過彈指一揮間,如凡人吃飯喝水般常見。
陛下心中對長生的念想更加火熱了,那是另外一個世界,波瀾壯闊,瑰麗莫測,他想要去再創(chuàng)造一次奇跡,成為神仙中最頂尖的那一個神。
不過……
先把眼下的地基打好再說。
始皇帝道:“先生的意思是,讓政再起稷下學(xué)宮,教授原六國遺民的子嗣,使他們忠于大秦?”
“然�!�
始皇帝覺得不太行:“只是老師教導(dǎo),如何比得上日夜相伴中,父母對子女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