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屠睢自問自己對于爬到腳上的螞蟻都是直接碾死,也不會因此有什么愧疚感,神仙看凡人也差不多是這個心思吧?
這可比陪伴君王可怕多了。
王離恍然大悟:“你怕你因為左腳先邁過門檻而觸怒神女!”
屠睢心有戚戚地
點頭。
他倒是不怕死,怕死也不會領(lǐng)軍了,但那也看是怎么個死法��!
王離聽到他承認了,“噗嗤”笑出聲,隨后又想到這是在陛下身邊,默默地咬了一下牙關(guān),壓下笑意。輕咳一聲,道:“這你就不用擔(dān)心了,國師脾氣可好了,她在咸陽宮暫住的一個多月,可是連對宦人一句重話都沒說過。國師不是你想象的那種,把凡人當(dāng)成手里玩物,隨意擺弄的神仙——她甚至一次活祭都沒有要求過。”
青霓就在這個時候回到了營帳中�!盎罴�?”神女適時蹙眉,流露出些許厭惡,“太臟了�!�
只這么一句就夠了,在場的都不是傻子,當(dāng)下決定,以后自己死了絕不讓活人殉葬,以免惹來神女不悅。
有神女這句話,可以徹底廢除殉葬制度了。
始皇帝冷靜地想。
貴族令活人殉葬,是為了事死如事生,希望自己前往死后的世界還能有人伺候,所以,哪怕是他下令,也會有人陽奉陰違�?扇绻@將惹來神女的不喜,他們不傻,把賬一算就知道活人殉葬不劃算。
很好,大秦又能省下一些人口。
*
士兵們經(jīng)過多日饑餓后,總算能飽餐一頓,用餐時,其余士兵也從同袍那兒得知神女的事情,一個個面露驚嘆,心中更是戰(zhàn)意昂揚。
有神女在的戰(zhàn)場,他們必然不會輸了!
正在這時,一位自稱徐福,方士打扮的人來到了軍營前。
“徐福?”始皇帝微微詫異,“他居然也在?讓他進來�!�
徐福帶來了百越各部族進攻的時辰,以及他們的親人所在。
屠睢聽聞徐福只用了一個月就爬到了百越高層,成為他們敬重的國師,如今狠狠給他們背后捅了一刀,默默地離徐福遠了一些。
這是個狠人啊。
徐福語氣興奮:“而且,陛下,吾從駱越部族的人那里打聽到有一種可以一年三熟的土地!若是以他們親人相要挾,必能到達,從此,大秦再無饑餓!”
“你做得不錯。朕會派人隨你一同去山里,將那些越人都擒回來。”
說完的始皇帝發(fā)現(xiàn)徐福臉上居然出現(xiàn)驚詫之色,就像是……在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陛下:“嗯?徐福?”
徐福咽了咽口水,“陛下,你就不驚訝我為何會在百越,又為何會有預(yù)謀的當(dāng)上百越的國師嗎?還有那一年三熟的土地——陛下好似一點都不意外?”
始皇帝:“……”哦,徐福還不曉得他那天晚上全聽見了。
“徐福,你說是為何?”
徐福眼神瞟到別處,就是不敢直面始皇帝,“可是神女告知了陛下?”
陛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只道:“去屠睢那兒支五萬兵卒,朕等你凱旋。”筆下文學(xué)
徐福拱手告退,出了營帳,身后簾子才落,雙腿一軟,“咚”地悶響,跪在了地上。帳門兩旁的執(zhí)戟郎連忙將人扶起,徐福露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了謝后,往前才走一步,又是噗通跪下,仿佛腿上骨頭被抽走了。
最后,是找了兩個巡邏過來的士兵,將他扶走的。
徐福一路被扶著走,一路惶恐。
陛下他知道了!陛下他知道我在騙他了!那天晚上,陛下肯定在!
頓時,徐福腦海里不停閃過大秦律法里的刑罰,從五馬分尸想到亂刀砍死,瞬間冷汗津津,四肢關(guān)節(jié)僵滯,幾乎是被士兵抬著走了。
……國師知道陛下在嗎?
剛冒出這個念頭,徐福就覺得自己真的是嚇傻了。
國師神通廣大,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過國師是真神,不需要在
意陛下在不在罷了。只有他這樣的騙子才會擔(dān)憂……
沒事沒事,徐福你冷靜,不用怕,你找到了一年三熟的土地,可以將功贖罪!
不要怕……
不要……
“啪——”
徐福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你就不能爭點氣別抖了嗎!”
扶著徐福的兩個士兵:“???”
*
今晚大霧,月亮都朦朧了,僅有點點光亮吝嗇地透出,桀駿帶領(lǐng)著二十名身形靈活的族人,躲過巡邏的衛(wèi)兵,摸進秦軍大營。
黑夜成了他們最好的遮擋。
一個明顯與將士們不同的營帳立在正中,燭火搖曳,有兩道人影映在帳上。
其中一道高大威猛,必然是秦人的王!
桀駿打了個手勢,其他人立刻跟著他靠了過去。
也是他們以前沒有機會潛進秦人的營地,并且不了解中原的尊卑概念,否則,當(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這營帳前面居然沒有執(zhí)戟郎看護,就會立刻明白有詐。
營帳里,神女不緊不慢地翻動手中竹簡,忽然露出一個笑容,“來了�!�
始皇帝瞧向帳篷布,意料之中,什么也看不出來。
拇指白猿在果盤子里抱著比它還大的果子,像是人抱著金山一樣笑得幾乎看不見眼,啃得心安理得,什么保護始皇帝的職責(zé),全都忘得精光了。
當(dāng)然,也沒人指望它。
雪貂趴在旗桿頂上,盯著來襲營的人,雙眼散發(fā)著淡淡的琥珀光。
桀駿等人踮著腳走過來,雪貂慢慢舉起了前爪,背包格子里的弱質(zhì)芊芊露已蓄勢待發(fā)。
滴答——
桀駿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滴到了頭發(fā)上。
難道下雨了?
桀駿沒多想,舉著部族里唯一一把鐵劍走向帳篷,來到那個男性人影投射的地方,鐵劍一刺——
刺——
桀駿漲紅了臉。
那把鐵劍撞向維布時,根本沒有刺穿帳篷,更別說將秦人的王用劍串一個窟窿了。
但是,明明以前,他都能很輕易將類似的東西撕開一個缺口的。
我的力氣!
桀駿微微喘氣,完全想不通——
我的力氣怎么變小了!而且,我只是抱著鐵劍走了這么十來步路,怎么就氣喘吁吁了?!
旗桿頂上,雪貂給他們都滴完弱質(zhì)芊芊露后,心如死灰地用尾巴捂住眼睛。
我的弱質(zhì)芊芊……
我的嬌喘微微……
我的……
腦子里,稍微撲了一會兒蝶就香汗淋漓,輕聲喘息的美人,被一鍵替換成了彪形大漢。
雪貂:“……”
嗚哇——
*
周圍響起了腳步聲。
“快來人!有人闖營!”
寂靜的軍營仿佛此時才開始了躁動。
桀駿暗道糟糕。“兒郎們,沖進去,劫持秦王!”他舉著鐵劍轉(zhuǎn)身稍微跑了四五步,就覺得胸腔好像有火球在滾,眼前一陣眩暈�!霸�、怎么回事?”
遠處,雪貂冷笑。
開什么玩笑!從小到大都沒走過幾步路,撲個蝶都能累到自己的大家閨秀,你讓她舉著一把鐵劍小跑?你不暈誰暈!
桀駿一把扔掉鐵劍,就要赤手空拳進去,還沒等他沖進營帳里,秦軍們已經(jīng)將他和部下圍了起來,屠睢從士兵之中走出,笑了一聲:“百越首領(lǐng)?久候多時了�!�
簾帳在桀駿眼前被風(fēng)吹開,大帳中,黑熊皮地毯鋪在帳中,顯得氛圍肅穆沉重,而與秦人的王對坐的青衣少女眼眸一抬,略顯疏冷地瞧過來。
只是瞧了一眼,又不甚在意地轉(zhuǎn)回頭去,似與對坐的男人說著什么。風(fēng)停了,卷起的簾帳再次滾落,桀駿什么景象都看不到了。
“母……神?”怎么會在這里?在敵軍之中?
母神?
等等,什么母神?
始皇帝自認為自己不能稱為母,也還沒當(dāng)上神,心里認真地確認過后,陛下看向了神女:“先生?”
先生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安排的劇本沒有這一出�。�
憑空多一個大兒子會顯老的!
神女微蹙眉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抬起手,衣袖滑落,露出一寸皓腕,手指在以始皇帝看不懂的頻率掐動,只看神女面色,似乎這是在做什么莊嚴神圣的事。
外面,桀駿用力往前方的士卒撞去,可他身嬌體弱,根本撞不開路,反而被扭了手,壓跪在地上。兩三個士兵拿了繩子開始捆他,“老實點!”
為了方便出來搶劫時最快地找到牛羊布匹還有食物,桀駿和他的部族都學(xué)過大秦官話。他咬牙切齒:“你們中原人慣會甜言蜜語,說,你們是怎么哄騙了我們‘夷’的神明的!無恥小人!”
屠睢臉色漸漸怪異起來:“你說國師是你們的母神?”
帳篷里的青霓:我不是我沒有!我沒這么大的兒子!
桀駿聲音響亮:“她是‘夷’的神,是圣母,雷婆,是米洛甲,是王是仙,是祂創(chuàng)造了天地和人間!‘夷’是祂最滿意的造物!我們是祂和風(fēng)的孩子!”
他的族人們聽到這一番話,頓時驚呼:“王上!真的是米洛甲嗎!是祂降臨了嗎!”
桀駿向帳篷投去一個敬畏的眼神,“是祂!我親眼看見,螞拐女神,龍母,孔雀公主對著祂俯拜,比咱們祭拜時還虔誠!”
青霓:“……”
現(xiàn)在人多,雪貂連腦電波都應(yīng)景地弄小聲了,“會開屏的不是公孔雀嗎?”
青霓也用腦電波小聲回答:“不,這是誤區(qū),雌孔雀也會開屏,我記得有人拍過動物園的照片,就是雌雄孔雀同一個鏡頭內(nèi),雌孔雀開屏的。就是灰不溜秋,不太好看。不過,據(jù)說綠孔雀,不論公母開屏都很好看�!�
“我記得那天晚上你也沒讓那三個動物化成人型啊,怎么他就認定是螞拐女神,龍母和孔雀公主了?”
“我也想知道……我還想知道,我只是去見他一面,裝個神仙,怎么就成為他們的創(chuàng)世神了?”
還沒等青霓想出個所以然來,桀駿的話已經(jīng)把他的族人都點炸了——
“是母神!是米洛甲!”他們?nèi)徊还茏约阂呀?jīng)成了階下囚,重重跪在地上,對著帳篷頂禮膜拜,“‘夷’的神明啊,你的孩子終于能見到你的真容了!你只在雷雨天隨著天鼓飛到下方,雨停后走著彩色的天橋回歸上方,今夜過來,是要將我們的靈魂帶走,讓我們死后的靈魂回歸天上花園,成為花人嗎?”
此時的外族,還保留著殷商那時候?qū)ι衩鞯闹磷鸪缇�,凡事問卜上天,如果人王不敬上天,就會被自己的臣民唾棄。他們視神為信仰,此刻哪怕知道了神坐在另外一方陣營的帳篷中,心里竟然沒有一絲埋怨,只是欣喜著神圣的降臨。
青霓一點不懷疑,如果自己讓他們自盡,他們會毫不猶豫抹脖子。
假裝掐算掐得有點久了,青霓想好了瞎話,對著始皇帝張嘴就來:“原來如此�!�
神女似是有些無奈,“昔日女媧娘娘造人,捏人捏得累了,折了一根葫蘆藤甩泥點,吾正在周圍,她喊吾也來玩一玩,吾瞧著有趣,便起了風(fēng)咒,讓清風(fēng)潑起泥點甩在山野中,或許那其中就有越人的先祖,他們將此事看在眼中,口口相傳下去,不知如何就傳成這樣了�!�
再次從系統(tǒng)處確認這世上沒什么玄女、女媧,也不會真的有雷婆、米洛甲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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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后,青霓承認得順?biāo)浦邸?br />
秦軍分了五路進攻,桀駿這里只是其中一路,除去已經(jīng)打下來的一路,還有三路仍在抵抗秦軍呢。能靠信仰搞定異族,為什么非要用戰(zhàn)爭來收服!
神女起身,“吾出去看看�!�
始皇帝也起了身,“同往�!�
而此時,外面秦人將士正在怒罵:“放屁!國師是我們秦的神,是中原的神明!和你們百越有什么關(guān)系!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百越民風(fēng)彪悍,也不管自己會不會被直接砍頭,當(dāng)場就對罵:“你們才是被狗尿潑頭,腦子犯暈了,居然亂認神祇!我們王上說了,他親眼看見我們的圖騰,我們的神明禮拜祂,如果祂是中原的神,我們的神明會對祂恭敬嗎!”
“這可難說,誰知道是不是你們的神明太差了,打不過玄女娘娘,打不過就得臣服!”
“呸!你親眼看過祂們打起來嗎!”
“陛下肯定見過!我們陛下是不會出錯的!”
“我們王上也不會亂認神!”
屠睢一臉懵逼瞧著這些人竭盡全力地爭吵,幾乎是扯著嗓子吼了,事關(guān)神明的來歷,誰也不服誰。
又或者說,傻子才會把神仙推給敵人。
想到帳篷里還有陛下在,外面吵吵鬧鬧成何體統(tǒng),屠睢向某個大嗓門的部下使了個眼色,對方微微點頭,突然大聲:“都閉嘴!”
其他人下意識住了嘴,場面第一時間安靜下來。
屠睢瞧向桀駿,這人還固執(zhí)地試圖透過厚厚的營布看見里面的神祇�!鞍僭降氖最I(lǐng)�!彼[起眼睛,“你們越人真是囂張,都要做刀下亡魂了,還敢搶奪國師。難道以為吾大秦的刀不夠鋒利了?”
桀駿卻不屑地斜了他一眼,“夷的勇士從不怕死!如果連自己的神祇都不敢認,那都是沒骨頭的孬種,死了也沒臉見祖宗!”
“你們的神?”帳門被輕輕撩開,男人冷肅的聲音先一步傳出,攝住了在場人的心神,“哼,真是不知者不畏,若真是如此,祂為何偏向大秦?”
桀駿眼都紅了,“你們中原人很會說話,肯定是你們把圣母哄住了!”
始皇帝嗤笑,“你眼中所謂的神,便是能被凡人哄住的?”
這種也能稱為神?
陛下想了想玄女來到大秦后的一切舉動,都是秦人順著她的心意來,可從來沒有她被秦人哄著去做什么。如此才是真神俯視凡人的傲慢。
桀駿聽了他的話,猛然一楞,覺得好像挺對,又好像哪里不對。一時間沒有接話,整個人就像被說服后,石化在那里一樣。
便在這時,青霓從后面走了出來。桀駿見到她,一時間悲喜交加,“母神,是‘夷’哪里祭祀得不到位,令你厭棄了你的孩子嗎?”
明明是一個有些爽朗意氣的首領(lǐng),此刻卻像極了要被拋棄的大狼狗,濕漉著雙眼,可憐兮兮的。
青霓的神經(jīng)立刻像是被人彈了一下,警惕瞬間提升了千百倍�!敖y(tǒng)統(tǒng)我跟你說,像這種時候,看著越無害越不能放松!不然很容易被人找到破綻!這個西甌國首領(lǐng)很曉得利用自己的外表,他知道,惡毒女配的從良,白蓮花的任性,綠茶的坦誠,才是最能讓人心生觸動的情形!”
系統(tǒng)瞅著桀駿的樣子:“……我怎么感覺他沒那個心機?”
“統(tǒng)統(tǒng)!”青霓痛心疾首,“我們做的是什么活計?刀尖上跳舞,就是要特別謹慎!你不能那么天真,聽我的,沒錯!”.scjld.
就差拎著雪貂的耳朵,讓它提高警惕了。
青霓望著桀駿,幾乎每一個字都在斟酌,免得暴露了自己是普通人的身
份,“吾不曾厭棄爾等。”
這一句話點燃了桀駿的雙眼,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神女,“母……”
被那個“母神”叫得頭皮發(fā)麻,青霓立刻接了后面一句打斷他,“吾確是大秦國師。”
多說多錯,青霓深諳此理,便也只是點明兩件事情:我沒有討厭你們,但是我站在大秦這邊。
至于百越會怎么腦補,就與她無關(guān)了。
始皇帝聽見這句幾乎是明宣了立場的話,只看了一眼百越的首領(lǐng),便帶著勝利者的傲慢,愉悅地收回了目光。
——跳梁小丑,不足為懼。
桀駿聽到青霓的話,眸色黯淡了一瞬,隨即又似想起了什么,雙瞳重新灼亮了:“圣母,秦人與我們一般,都是你的孩子,是不是?”這話似乎打開了他的思路,思緒順暢后,他更加快言快語了,“你曾派裸嬴去修天,他們就是裸嬴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