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許意眠幫她把打包的雞湯倒進碗里,再放入過了涼水的細軟掛面,遞給她。陳綿綿喝了一口湯,明顯出乎意料地看她一眼,夸很鮮。
“是吧。”許意眠彎起眼角,“就感覺清淡,味道也還不錯�!�
陳綿綿點頭,小口喝著湯,抬眼瞥見她細白的手腕上,套著一根紅繩。
細而窄的紅繩,幾股細線編織在一起,繞成一個圈,末尾掛著一個木質(zhì)的小小平安鎖。
大概年頭已久,木料略暗,繩子已經(jīng)略微有些毛邊了。
陳綿綿頓了兩秒。
其實她不是那種會對別人產(chǎn)生好奇心,或甚至是窺探欲的人,但偏偏這個時刻,就是莫名其妙地有了。
她拆開筷子,夾了幾根面,輕聲問,“你跟池既怎么認識的呀?”
怕顯得太唐突,她還補了個可以只回答是或否的選項。
“大學(xué)校友嗎?”
“不是。”許意眠搖搖頭,“我在國外上學(xué)啦。只是之前投了個國內(nèi)的線上實習(xí),剛好是一個組的�!�
“噢�!标惥d綿點點頭,埋頭吃面,沒有再問。
指針快要指向下午五點,最后一袋藥液輸完,護士給陳綿綿拔了針,兩個人收拾了東西,去辦出院手續(xù)。
走出醫(yī)院大門,許意眠問:“你住哪里?我?guī)湍愦騻車吧�!�
“沒關(guān)系,我自己來就行�!标惥d綿剛點亮屏幕,中心就蹦出提示框,顯示只有5%的電量。
許意眠也瞥見了紅色的警告標示,點開打車軟件,拖長尾音勸道,“你還是留著車上用吧,萬一半路沒電了�!�
“……好�!标惥d綿抿了抿唇,放下手機,老老實實報地址,“長光路49號。謝謝你呀。”
“沒關(guān)系。”許意眠在手機上敲下目的地,倏然聲音一揚,有些驚奇地望向她,“水岸林邸��?”
是公寓區(qū)名字。
陳綿綿頓了頓,點頭。
“巧了嗎這不是。”許意眠笑了一下,低頭看屏幕,點擊發(fā)送訂單,“我下午也剛從那兒過來�!�
陳綿綿頓了兩秒,緩慢地問,“……你住在哪里嗎?”
“嗯……”許意眠低著頭回消息,似乎思考了兩秒,“不太算吧。只是昨晚住那兒�!�
陳綿綿又靜了兩秒,心臟平緩地跳動,覺得自己像是所有影視劇里心懷不軌、偷偷試探的反派角色,輕聲發(fā)問。
“……男朋友嗎?”
遠超于現(xiàn)在這段關(guān)系的詢問。
甚至說毫無邊界感也不為過。
可是她忍不住。
好在許意眠沒有在意。
她只是抬頭,錯愕一秒,接著,她豎起食指,在唇上輕輕一碰,眼角眉梢都是細微的笑意。
“噓�!�
靈動而又漂亮。
她整個人背著光,手腕上的紅繩在陽光下閃爍,連發(fā)絲都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邊,眉眼精致,眼神清亮,笑得明媚。
像是天生的上帝寵兒。
陳綿綿安靜地看了幾秒,然后移開視線。
醫(yī)院門前人來人往,一家三口在不遠處的公園踢球玩鬧,一對情侶走過路邊,停下來買棉花糖。
一切都在落日下顯得如此溫馨。
只有她格格不入。
手機從方才電量提示之后就開始震動,提醒有人來電。許久之后,約莫響鈴快到尾聲,陳綿綿才睫毛顫了顫,垂眼。
她站在原地,盯著屏幕上閃動的“程嘉也”幾個字,看了好半晌。
然后在撥號結(jié)束之前。
她指尖左滑,摁下掛斷鍵。
39
火山灰
39
火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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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綿綿不知道一般情況下5%的電量可以支撐多久,但是在不斷有人來電的情況下,僅僅從醫(yī)院到公寓二十分鐘的路程,手機就沒電關(guān)機了。
沒來得及讓她尋到空隙,把人拉進黑名單里。
可是拉不拉黑都無所謂了。
她現(xiàn)在心里異常的平靜。
酒吧,故事,許意眠。接二連三的線索驟雨般落下來,哪怕她毫無探究之心,也根本難以忽略。
這兩天或巧合或預(yù)設(shè)的際遇,幾乎是不能再直白地、無處可逃地把整件事剖開來,由不得她想知道與否。
車停,拉開車門,翻出門禁卡,上樓。
電梯鏡面里映亮一張毫無波瀾的臉。
數(shù)字一個個上跳,到了十八層。
陳綿綿垂著眼,掏出鑰匙,開門,關(guān)門,換鞋,往里走,一氣呵成,目光平直,甚至都沒有往客廳里看一眼。
走到走廊時,手腕倏然被人拉住。
被屈指攥住,猛地往回一扣,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眼。
身后的人穿著一件黑色襯衫當外套,寬松敞開,里面露出件白T,一副準備出門的打扮。
神情平靜,但眼尾向下,整個人顯得平靜而又鋒利,瞳孔漆黑幽深,仿佛能吞下一片海。
“不接電話?”程嘉也問。
陳綿綿蹙了蹙眉,手腕被他扯得生疼,用力掙了兩下,“……放開。”
程嘉也沒動,恍若未聞,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神情里寫滿“不要讓我再問第二遍”。吃﹀肉群﹔⑦零﹀⑤⑧〉⑧⑤︰⑨零︰
甚至都懶得用言語說出來。
相似的場景讓陳綿綿涌起一股無名的火。
為什么總是這樣?
為什么他永遠那么高高在上,只需看人一眼,就在心里給別人定下死活,甚至吝嗇一句問?
為什么他永遠學(xué)不會好好溝通,總是先入為主地給人壓迫感,以此來保證自己在一段關(guān)系中的上位者姿態(tài)?
這些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還是說,正是因為他清晰地知道她是弱勢,是自以為藏得很好,但心思根本明顯到無法控制的人,是永遠都會退步的那一方,所以才這么肆無忌憚呢?
陳綿綿幾乎都有點想笑。
巨大的憤怒和濃重的無力感倏然涌上來,在腦海里做斗爭。
好半晌,倦怠感占了上風(fēng),于是她呼出一口長長的氣,松了勁,手臂安靜地任他攥著,在腕上留下紅色的痕跡。
“……沒電了。”她輕聲說。
借口罷了。
有電也不想接。
但她現(xiàn)在并不想跟他談?wù)撨@些。大病初愈,精神疲憊得像一塊濕透后被扔進干枯井底的海綿,只想自己一個人待著。
但程嘉也當然沒那么容易打發(fā)。
他挑了挑眉,掃了眼客廳墻上掛著的鐘表指針,平靜道,“現(xiàn)在沒電,那昨晚呢?”
“是昨晚在誰家忘充了嗎?”
陳綿綿閉了閉眼,不想說話,但不妨礙程嘉也看她這幅拒絕溝通的樣子來氣。一把火燃在不知名的地方,暗沉沉地燒。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接著問,“所以是在哪兒呢?”
“王軒家?”他揚起尾音,拋出一個個陰陽怪氣的選項,“還是你學(xué)長家?”
“……程嘉也你有完沒完?!”
火堆疊到高峰,一股氣悶在喉頭,仿佛連胸口都發(fā)痛,陳綿綿深呼吸兩次,聲音氣得發(fā)抖。
“我去哪兒關(guān)你什么事��?”
許是少見她如此不溫順的時候,程嘉也極輕地蹙眉,連手上的勁都松了點,停在原地。
但陳綿綿沒有停。
像是劇烈搖晃后迅速打開的汽水瓶,沖開隔閡后熱浪翻涌的蘇醒火山,嗆人的氣泡與滾燙的巖漿都難以阻止地往外翻涌。
“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俊彼局�,聲音還是因情緒波動而輕微發(fā)抖。
“你憑什么管我�。俊�
她眉頭越蹙越深,眼尾輕微發(fā)紅,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問,“你夜不歸宿的時候,我問過你半句嗎?”
“你有主動給我講過嗎?”
“我們之間的約法三章是誰提的�。俊彼粗�,眼眶發(fā)紅,“又是誰毫不在意地打碎了�。俊�
“要保持距離,要裝不認識的人是你,率先越界的人也是你�!�
“程嘉也�!�
陳綿綿停頓了片刻,深吸一口氣,垂眼看向地面,緩和了一下情緒,蹙著眉,輕聲喊他。
“為什么總是你呢?”
憑什么總是你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誰都沒有預(yù)料到的、單方面的輸出之后,話音落下,寂靜異常。
因情緒波動而劇烈起伏的胸膛逐漸放緩,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漫長的沉默在客廳里蔓延。
陳綿綿沒有抬頭看程嘉也。
因而錯過了那張慣常沒有情緒的臉上,難得有些錯愕和遲疑的神情。
似乎在這個過程中揭開了某層面紗,觸到了自己都無法理解、讓人猶豫的東西。
但陳綿綿不想看,也不感興趣。
她只感受到一股巨大的疲憊,緩慢地伸手,拽著他的衣袖,輕輕一扯,早就泄力的手臂一松,只留下手腕上發(fā)紅的印跡。
程嘉也指尖下落的時候,觸到了她掛水的針眼,一瞬間的事,但猝不及防,疼得她縮了下肩。
生理性反應(yīng),無法抑制,動作稍有些明顯。
身前的人似乎頓了一瞬,接著,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輕而緩,停頓,欲言又止,她竟然從中聽出了些遲疑來。
“……你生病了?”程嘉也問。
多稀奇啊。
陳綿綿閉了閉眼。
這場來勢洶洶的感冒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個星期,頭重腳輕、說話帶鼻音,買的藥還在茶幾下面放著。
吃完藥倒頭就睡,頭暈眼花、鼻塞難以呼吸的時候,還被他留在酒吧里,做一場幼稚的對峙。
好歹同住一個屋檐下,連僅僅打照面的同學(xué)都會詢問她最近臉色不太好,他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嗎?
陳綿綿很輕地呼出一口氣,沒再說話,轉(zhuǎn)身往房間里走。
程嘉也手臂似乎抬了一下,但是又停在半空中一瞬,最后緩慢下落,沒有再試圖攔住她。
陳綿綿走到走廊盡頭,伸手握住房門把手,聽見他在身后欲言又止地喊了聲。
“……綿綿�!�
聲音低而緩,尾音輕飄飄地落下,竟然顯出幾分游移來。
聲音落入耳道時,陳綿綿有那么一瞬間的發(fā)愣。
有多久沒聽到他這么叫她了呢?
不是聊天框里直接省去主語的文字,也不是對話里從不喊名字的直呼,更不是情緒不佳時的連名帶姓。
兩三秒過去,她有關(guān)他的記憶都如走馬燈般放映,卻只能想到這場鬧劇開始的那晚,他把她抵在門后,這樣喊她。
可是那時候他喊的,真的是她嗎?
陳綿綿偏頭看他,視線在他手腕上那條年代已久的紅繩上停頓了兩秒,輕聲道,
“別叫我�!�
那聲音很輕。
平靜而緩慢,絲毫沒有方才的情緒波動,也沒有歇斯底里,只是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開口,卻讓人感到比剛才還要明顯得多的疏離感。
程嘉也一頓。
他莫名有一種預(yù)感。
好像她永遠都不會再從他身邊經(jīng)過了。
停了兩秒之后,陳綿綿視線上移,看著他,笑了一下,聲音依舊平靜,一字一句。
“你叫這兩個字的時候,心里想的是哪個‘綿’呢?”
程嘉也的心臟倏然往下沉,毫無預(yù)兆地跳動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又看見她偏頭,笑了一下,輕輕巧巧地問了一句。
“許意眠的‘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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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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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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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陳綿綿和許意眠的淵源并不止于此。
算上醫(yī)院這次,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或直接或間接地了解過她四五次了。
奶奶生日那天,出門時碰巧遇見,已經(jīng)是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回頭一瞥,才把名字和人對上號。
第一次是程嘉也生日。
他生日正值夏天,彼時她碰巧在程家暫住,所以未曾被邀請,就闖入了這場朋友之間的談話。
很晚了,她半夜醒來,想摸手機看時間,才發(fā)現(xiàn)被落在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