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打還是不打?
陳綿綿仍在猶豫。
一方面,她覺得這個事情并不該由她來插手,就算告知,也應(yīng)該是程嘉也自己的事情,別人的家事,自然與她無關(guān)。
她不該以外人的立場,插入別人家的家事,何況是一堆看起來就不簡單的爛賬。
另一方面……她又的確答應(yīng)過奶奶。
陳綿綿蹙起眉,好半晌后,嘆了一口長長的氣,關(guān)掉了手機。
過了今晚再說吧。
明天無論程嘉也告不告知,她都不能再拖下去了。
陳綿綿想著,起身把手機裝回包里,回頭一看,程嘉也已經(jīng)洗漱完了。
他正在套衣服,雙臂交叉,手肘抬起,領(lǐng)口下落。衣服寬松,順暢地落下去,遮住裸露的皮膚。發(fā)梢有些濕,他抬手,隨意地抓了一把,然后望過來。
陳綿綿收回視線,垂眼握住薄被一角,抖了抖被子。
乒里乓啷,哐當?shù)穆曧憽3碳我舶淹昂退胺呕卦�,撲滅了灶臺下的火焰,再度檢查門窗,確認鎖好,還用門后的簸箕抵住,然后走過來,蹲下身,幫她握住被子的另一頭,有規(guī)律地抖了抖。
方才的事情過后,他們都沒有再提出去睡的事情。
此刻一人握著被子的一頭,在抖動的頻率里瞥見對方垂下的眼,各自都心照不宣。
氣氛安靜到近乎難捱。
程嘉也從包里摸出紙巾,俯身將涼席面上一一仔細擦過之后,抬起眼,望著她,似乎在等一個最后的宣判。
似乎只要陳綿綿說一聲,“你出去”,他就會立刻起身,拿著那張矮腳的木凳,坐到門口,做一個合格的、稱職的守夜人。
但陳綿綿不說的話,他就會垂眼掩下那一丁點的欣喜,安靜地縮在地鋪涼席的一角,隱秘地珍惜這睽違已久的同床共枕。
陳綿綿當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程嘉也一點也不善于隱藏,現(xiàn)在尤其。
失去了那點對什么都無動于衷,對什么都漠然的掩飾,喜怒哀樂在他臉上,宛如初次體會到情愛的少年般明顯,根本難以隱藏。
但她還是什么都沒說。
窗沿外那雙狹小、貪婪、肆無忌憚的眼睛還在腦海里揮之不去,雖說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害怕。
冷靜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
最后陳綿綿起身,走到門邊,“啪嗒”一聲,拉下掌控燈泡的長繩。
空間驟暗,暴雨聲清晰,柴火燃燒后的干燥溫暖氣味還在鼻息間彌漫,她走回涼席邊,自顧自地坐下,沒什么情緒地說了一聲。
“你睡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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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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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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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寂靜幾秒,然后輕微的窸窣聲音響起。
陳綿綿緩慢地在涼席上躺下,朝外側(cè)身,輕輕地搭著那床被子。
而后幾秒,她感到身旁有人躺了下來。
動作很輕,小心翼翼而又緩慢,幾乎感覺不到有被子的拉扯,也不知道那人有沒有蓋。
管他的。
在磅礴的雨聲里,陳綿綿無視掉空氣里浮動的情緒,還有身后的溫度和心跳,徑自閉上了眼。
黑暗降臨,隔絕掉所有晃動的燈影,唯有窗外的雨聲清晰,還有她身后安靜的、沒有移開的眼。
她身后,程嘉也以一個蜷縮的姿態(tài)側(cè)躺著,高大挺拔的身影縮在地鋪涼席一角,像是觸不可及一般,中間隔著遙遠空曠的距離。
昂貴的衣服染上了水泥地上的灰,向來打理干凈、一塵不染的裝扮數(shù)次被摧折,最后同化為灰撲撲的底色,而他卻毫不在意。
他只是在一片黑暗里,面朝著她的方向,安靜地注視著。
眼神亮得驚人。
像在注視什么來之不易、轉(zhuǎn)瞬即逝的珍寶。
而陳綿綿渾然不覺。
或是就算感覺到了,也無心、無暇再去管。
許是太累了,她竟然沒醞釀太久,就很快地睡了過去。
再睜眼,已經(jīng)是第二天,天光大亮。
身旁沒人,但門依舊規(guī)規(guī)矩矩地鎖好。
她起身簡單洗漱完后,俯身把薄被疊好,將涼席卷起來,打開門,抱了出去。
村莊里的人都起得很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幾乎沒有例外。
前廳里,女人正在打掃衛(wèi)生,聞聲轉(zhuǎn)了過來。
“謝謝阿姨,涼席和被子我收好了�!标惥d綿說著,將東西遞給她。
“沒事�!迸舜蛄苛怂龓籽郏袂楹艿�,將掃把放在一旁,伸手接過。
“我同行的那個人呢?”陳綿綿環(huán)顧四周,沒瞥見程嘉也的影子,出聲問道。
“一早就起來了,跟我兒子一起出去了,說是看看外面情況怎么樣了。”
“……噢�!标惥d綿頓了兩秒,點點頭,也到屋檐下看了看外面的情況。
雨勢已經(jīng)漸小,雖然還沒到可以忽略雨點,自由在外行走的地步,但已經(jīng)比昨晚的突發(fā)特大暴雨好很多了。
看樣子今天就能停。
今天就能回去了。
判斷完形勢之后,陳綿綿回身,將散落的東西收拾回包里,剛打開手機一看,就看見池既給她發(fā)的消息。
【池既】:雨小一點了
【池既】:路可能不太好走,我來接你
陳綿綿一頓,正想打字回復(fù)說不用,又細看了一眼時間,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兩個小時前的消息,就算要阻止也來不及了。
……池既這個時候就過來,勢必會碰上程嘉也。
而她還沒想好要怎么處理這件事。
陳綿綿停了好幾秒,手扶著額頭,呼出一口長長的氣。
好半晌,她沉默著,指尖在空中懸停幾秒,最后點開了通話頁面。
然而指尖停在撥號鍵上方,又是一陣漫長的猶豫。
……要怎么跟程奶奶說呢?
說有了程嘉也的消息?
不僅有了,這個那么多人都尋找不到,搜尋無果后的人,還就在她身邊?
……不荒謬么?
家人不聯(lián)系,朋友不知情,眾多親朋好友,對他的行蹤一無所知,唯獨她這個無關(guān)的人,僅僅是“那個被家里資助的學生”,了解他的近況,還不遠萬里,跋山涉水,來到她身邊?
就算程奶奶憑借這么多年對她和他的觀察和了解,能看出他們之間那么一些不尋常的一星半點,但這要怎么解釋呢?
上次是搜尋程嘉也無果,所以病急亂投醫(yī),把希冀的樹枝伸到她這里來,那么這次她接下之后,還會發(fā)生什么呢?
要么就是奶奶讓她勸程嘉也回來,要么就是前者無望后,不得已地將重任托付給她,希望她能照顧好他,之類云云。
無論是哪種,無疑都會和程家,和程嘉也,扯上更深的聯(lián)系。
無論是哪種,她都不想。
不然她近乎孤注一擲地辦了休學,換掉舊環(huán)境,到新地方來的意義,到底在哪里呢?
陳綿綿思索良久,閉了閉眼,又呼出一口長長的氣,下了決定。
還是得讓他自己跟奶奶說,自己回家去。
而她就做過程里那個沒有姓名的人就好。
剛想好這一點,身后傳來聲響。
“砰砰砰”三聲,禮貌而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從雨聲中分隔出來,分外明顯。
女人看了眼墻上掛著的鐘表,疑惑地喃喃道“應(yīng)該沒這么快吧”,而后去開了門。
清朗的男聲在身后不疾不徐地響起。
“阿姨您好,抱歉打擾您,我來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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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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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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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一片安靜。
前廳里,三個人圍著一張圓桌對坐,連氣流仿佛都靜止。
陳綿綿在兩個人的視線里,在這一片靜默里僵持良久,最后垂下眼,不再參與這場無謂的、充滿火藥味的戰(zhàn)役。
繼池既來了之后,沒過多久,程嘉也和這戶人家的男人也回來了。
方才女人開門之后,池既禮貌地說明了來意,她回頭看了看陳綿綿,臉上的神色十分耐人尋味,然后就拉著男人進了房間。
房門“砰”一聲關(guān)上,用力到仿佛房梁都在震動,時不時傳來小聲說話聲。
然后就再也沒出來過,留他們?nèi)齻人沉默地在前廳里對峙。
漫長而又詭異的安靜之后,池既先開口,打破了沉寂。
他沒看程嘉也,跟陳綿綿講話。
“昨晚休息得還好嗎?”他問。
句式隨意,語氣親昵,沒有指名道姓,只是看著她。
“……還好�!标惥d綿答道。
“真的嗎?”池既仔細看了看她,“黑眼圈都出來了,今天回去再休息一下�!�
“……好�!标惥d綿應(yīng)。
“趙墩墩昨天還擔心你呢,跑到我那兒問,說陳老師什么時候回來,說山路你走不慣,他可以去接你。”池既忽地想到這件事,笑了一下。
陳綿綿頓了兩秒,也彎了下唇角,“算了吧,他作業(yè)寫完了嗎,就來接我。”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池既問,陳綿綿答,聊的也不是什么別人不能聽的話題,只是輕松日常的對話和調(diào)侃,但始終帶著一種旁人無法插入的親昵氛圍。
且不知道有意無意,池既一點兒也沒提程嘉也的事。1.制作TXt
他既沒有看向他,沒有跟他講話,也沒有跟陳綿綿問起他。
仿佛他和陳綿綿才是一體,他這個不屬于這里、不熟悉的這里的外來人,只是曇花一現(xiàn),根本就不需要、也不值得他注意。
程嘉也坐在一旁,看著他們互動,像在看一對與他無關(guān)的親密愛侶,一場不需要觀眾的愛情戲碼。
他眸色漸冷漸沉,沉默著,漆黑的瞳孔緊密地注視著這兩個人,似乎要把他們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記進心里。
但陳綿綿倒是沒怎么注意。
她本來還有些緊張和忐忑,怕池既當面問程嘉也的事,會有些尷尬,而且她還沒想好怎么回答,但他卻根本沒有提。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她還是松了一口氣。
聊了幾句后,池既看了眼窗外,“感覺雨快停了,你東西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了�!标惥d綿也向窗外看了一眼,終于看到了天將要晴的曙光,松了一口氣,站起來環(huán)顧四周,“只有一點東西還沒裝進去�!�
池既嗯了一聲,終于在這個大家都起身要走、仿佛故事結(jié)局一般的時間節(jié)點,向程嘉也投去一眼。
“那……這位呢?”
僅此一句。
言盡于此。
帶著一種不用了解他,不用了解這件事,只是向陳綿綿詢問一個最終處理結(jié)果的結(jié)束感。
仿佛只是隨口一問,跟路邊的小貓小狗一樣,連名字都懶得提。
程嘉也眸色驟沉。
陳綿綿也一頓。
好半晌后,她才把最后一點東西收進包里,起身,垂眼解開手機鎖屏,然后把手機方向調(diào)轉(zhuǎn),遞給程嘉也。
氣流從鼻腔進入,然后輕輕地呼出,完成一個兩秒的輪回。
“給奶奶打個電話。”她說。
聲音很輕,沒什么情緒,帶著一種同樣的,插曲收束的平靜感。
平靜得讓人不愉快。
仿佛她和他待在這里的兩天,暴雨里相依相靠,燃燒柴火旁晃動的影,夜色下帶著潮意的一床被,都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一個超出預(yù)料的意外。
現(xiàn)在暴雨將停,意外也該結(jié)束。
她要回歸到自己的生活里去了。
還要用一個電話來將他驅(qū)逐。
一秒,兩秒,三秒。
方才被幾句日常對話活躍起來的、表面輕松的氣氛,又在這陣沉默里沉寂下去。
陳綿綿伸出的手停在原地好半晌,程嘉也都沒有接。
他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瞳孔漆黑,眼下青黑明顯,周身氣壓極低,頹意和銳利以一種毫不割裂的狀態(tài)融合,變成一種極為有壓迫性的、強勢的狀態(tài)。
他視線在他們兩個人之間流轉(zhuǎn),從池既身上掠過,然后落到陳綿綿身上。
他看也不看她遞過來的手機,只是定定地望著她。
空氣中仿佛有東西降到零度,清晰地結(jié)成有危險性的冰,連聲音都帶著沉意。
良久以后,程嘉也看著她。
不回答問題,不接過手機,甚至沒有朝那頁面分去一個眼神,只是問:
“你跟他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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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