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不寫情歌。
大多詞少而精煉,偏意識流,曲調(diào)極其不朗朗上口,與其說與情愛相關,倒不如說,更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夜深時涌動的海浪,觸岸的礁石,與無人海域里的廢棄燈塔。
可是那首好像不一樣。
他垂眼半坐在舞臺中央,小臂略抬,修長手指撥動,和弦順暢傾瀉。
緩慢安靜的前調(diào)過后,他開了口。
嗓音是慣常的低而沉,但卻意外繾綣。
……甚至稱得上是溫柔。
這幅畫引起的記憶如此清晰,以至于陳綿綿時隔好幾年,站在距離南城幾千公里的小山村里,竟然還能回想起那個視頻里的其他細節(jié)。
應該是粉絲在臺下錄的視頻,鏡頭很晃,有時候還隨著旋律而有節(jié)奏地律動,周圍的嘈雜聲自然也壓不住,議論的畫外音和歌聲一起灌進她的耳朵里。
有人在嗷嗷亂叫,有人在歡呼喝彩,有人在驚訝,說程嘉也怎么寫情歌了,這個反差竟然犯規(guī)的好聽,有人說這種情況多半就是談戀愛了,邊哭邊聽,聽完就收拾收拾準備脫粉了吧。
總之,人聲嘈雜,不一而足。
但陳綿綿記得最清晰的是,那首歌結束后,程嘉也偏頭,拎著吉他起身來,要往后臺走。
鼓手上臺幫忙調(diào)節(jié)氛圍,做最后的收尾,觀眾在場下吵吵嚷嚷,各種起哄。
倏然,一聲“程嘉也你是不是談戀愛了!”越過所有人的聲音,響亮地傳到臺上,明晃晃的在livehouse內(nèi)回蕩。
靜了一瞬后,全場哄笑。
而就在大家都覺得不會有回應的時候,程嘉也下臺的動作卻頓了一秒。
停在燈光能照到的最邊緣地方。
白光灑下,混著快要下臺的陰影,他整個人站在明暗分割線上,在一片嘈雜中安靜不語,唇角的笑意卻意外清晰。
半晌,他才偏頭,單手握著麥克風,低低回應一句,“沒呢�!�
伴著臺下明顯不信的噓聲,他帶著點輕微的笑意,繼續(xù)坦誠地道——
“但靈感確實來自一位女孩�!�
而后的尖叫和起哄聲快要掀破屋頂。
……
視頻到此,戛然而止,但記憶卻沒有。
陳綿綿模糊記得,這段視頻好像發(fā)生在某個特殊的日子,起碼是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日子,但時間太過久遠,再加之刻意地忽略,她有點記不清。
“丁零零——”
系統(tǒng)自帶的鈴聲倏然響起,機械尖銳,打破了房間內(nèi)的死寂,也將陳綿綿拉回現(xiàn)實。
她移開視線,看池既跟她做了個口型,然后退開兩步,接起電話。
應當是他導師,陳綿綿心不在焉地聽著,在恍惚的思緒間,聽見池既和對方打招呼。
先是禮貌尊敬的尊稱,然后問候還未說完,就被對方打斷,似乎是什么很要緊的事情。
而后池既竟然也蹙起眉,越聽臉色越差,邊單手接著電話,邊拿起他的東西,一副要走的姿態(tài)。
“好的,老師,我知道了。我盡快趕回來�!�
掛了電話后,陳綿綿也被他的反應吸引了注意,蹙著眉問怎么了。
池既收拾好東西走到門口,略顯焦灼地解釋道,“我論文出問題了,得馬上趕回學校處理�!�
陳綿綿皺起眉,感到些許疑惑。
……好端端的,怎么會忽然出問題?
而且還說的如此語焉不詳。
但她也沒多想,只是疑惑,不好過多詢問,“那你去吧,這里后面有什么我?guī)湍闾幚��!?br />
池既說好。
在突發(fā)事件下,方才的尷尬氛圍一掃而空,不復存在。吃肉群⑦﹐零⑤︿⑧﹕⑧⑤﹔⑨零
陳綿綿站在門口,看著他步伐匆匆地離開,好半晌后,才關上門,回到房間里。
攤開的本子還躺在地上,陳綿綿頓了好幾秒,彎身將它撿起來,合上。
指尖在筆記本尚還帶著皺褶的封面上摩挲片刻,好半晌,還是下定決心似的,陳綿綿呼出一口氣,垂眼拉開抽屜,將它放進去。
有些東西過去太久了,就不該再使用了。
但就在她指尖離開筆記本封面的前一刻,視線不經(jīng)意間掃過抽屜里另外的東西,看到一個純黑色、四四方方的墨水瓶時,動作卻倏然一頓。
那是微光學姐送給她的禮物,純黑鎏金,還帶著細閃的墨水瓶,質(zhì)地厚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是她剛到這里來時,學姐送給她的,因為一直沒有機會用上,所以被妥善地收在這個許久都不會打開一次的抽屜里。
但那一瞬間,墨水瓶不再是墨水瓶,它極為相似的外觀和質(zhì)感,在電光火石間,讓陳綿綿想起另一個東西——
四四方方,漆黑厚重,沉甸甸的。
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在程嘉也的手上,新年夜她外套的兜里,餐廳外他們倆的中間,還有臨別前最后一面時,街旁的垃圾桶里。
在那一瞬間,過往畫面如指針般回撥,像黑白磁帶的快速倒退,陳綿綿甚至還想起了記憶里更加細微的線索。
程嘉也在那場夏夜的最后一場巡演里,唱完那首歌,帶著笑意坦誠地講,靈感來自一位女孩。
然后他拿著那個盒子,進行一場或慶功或散伙的酒宴,接著穿過嘈雜的吧臺,清淺拒絕別人的邀約,回到家里。
進入了她的房間。
而那個盒子在第二天清晨,被他單手漠然地扔進垃圾桶里。
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在那一天。
——
這章前面live那段的順敘形式有在vb放過,應該是夏天的時候,看過的寶們應該有印象。
時間點竟然非常地應景。
109
潘多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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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多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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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們的關系驟然僵化,變得既“親密”,而又疏遠的那一天。
陳綿綿站在原地,蹙著眉,像不經(jīng)意間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般,飛快地思索和回憶著。
……所以是什么意思?
反反復復想要遞交到她手上的綿云項鏈,之前那句含糊不清的“兩年前就該是你的”,被詢問后緩慢喊出的名字……
所有線索串聯(lián)在一起,好像只能指向一個即模糊卻又清晰的結局——
所以,其實程嘉也那天晚上,是想要給她送這個東西?
他并沒有在混沌中走錯房間……也不是找許意眠?
如果這些推斷都是正確的,這就意味著……
一直以來讓她感到痛苦的東西,其實都是錯的?
這個結論來得太猝不及防,以至于陳綿綿頓在原地,感到一種持久的茫然。
像是時隔太久太久,捕捉到一些回憶里的蛛絲馬跡,然后蹙著眉反復比對,感覺自己窺到了一點真相,但又近鄉(xiāng)情怯般,害怕這一切都是假的。
是她臆想。
時隔太久,她有點摸不透程嘉也當時的想法,也有點摸不透自己的想法。
如果這一切都是錯的,是命運捉弄下的另一個誤會,像那杯不該出現(xiàn)在那個夏夜里的水……她應該怎么辦?
記憶里,程嘉也新年夜站在樓下的樣子,又無端浮現(xiàn)在眼前。
團圓夜跟家里說了謊,孤身一人立在冬夜的梧桐樹下,天寒地凍,孑然一身,只為了一句她不一定會聽見的,混著遠處絢爛煙花的,無聲而遙遠的“新年快樂”。
……一口氣郁結在胸口,不上不下,讓人呼吸不過來。
陳綿綿心亂如麻。
今天實在是太多事了,遠比上課還要來得累。
從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接受不了別人的靠近,再到池既忽然有事,再到筆記本里那張她早忘了年歲的畫,還有那個反復在他們之前游移的,許久以前的禮物。
一切都一切,都讓她感到困惑與疲憊。
良久,陳綿綿垂眼,最后看了一眼那個筆記本,指尖回縮,關上了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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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既走得很急,并且沒什么音訊,想來大概是被瑣事纏身,來不及跟她解釋,陳綿綿也就沒有過多詢問。
只是他這一走,再加上學長姐們時間也待夠了,陸續(xù)離開,被分擔的課業(yè)壓力又回到了陳綿綿一個人身上。
她現(xiàn)在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從早上到晚,從早自習到晚自習,一刻不停地在每個年級、每個班級里穿梭,連作業(yè)都得晚上帶回家才有空批改。
不過這也有個好處,免去了她閑下來時的胡思亂想。
好像又回到了剛開始的時候,一切都沒什么不同,只有她自己在寧靜的小山村里,日復一日地做著那些讓她感到忙碌、充實和寧靜的事情。
只有一點不同——
程嘉也住進了她隔壁。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辦法,讓村里給他找了個房間,還是在她小院里,把另一個閑置的房間給改造了出來。
搬東西那天陳綿綿剛好下班,看見村長站在她門口,有點詫異,但也算不上意外。
金主嘛,捐那么大一筆錢,他想住哪兒不行?
就算他說要住進村長的房間,陳綿綿猜村長也是愿意的。
然后她站在院子口掃了一眼,程嘉也好像沒在,于是跟村長打了個招呼,就進自己房間去了。
能有什么影響?
他們還睡過同一個房間,同一張床,彼時都不能影響她分毫,何況現(xiàn)在。
只是……
陳綿綿無法否認的是,當所有人都像候鳥遷徙般離去后,他存在的痕跡反而愈發(fā)明顯。
無法控制地提醒她想起那些未被解開的謎團,和埋藏在歲月里的真相。
就這么平靜著到了周五,學校通知她下午再去鎮(zhèn)上開個會,而村長又打來電話,詢問那個私人資助項目的進度。
哪有什么進度,那天之后就再沒見過,更別說細談一下其他事項。陳綿綿扶額,忙亂地呼出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資料,帶著新本子,準備在路上再想一想怎么辦,忽地又進了個電話。
陌生號碼,歸屬地未知,陳綿綿掃了一眼,接起來。
她邊往包里裝東西,邊將聽筒放到耳邊,手上動作匆匆,“喂?”
對面一時安靜,陳綿綿也沒太在意,直到把東西收拾好了,才把手機拿下來看了一眼,有些困惑地再度出聲,“喂?”
“你好?”
一陣窸窣的響,還有輕微的氣息聲,對面終于出了聲。
“今晚有空嗎。”
程嘉也頓了頓,聲線平直,而又欲蓋彌彰地補了句,“把你的工作處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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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盈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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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空去詫異他怎么得知她的新手機號碼,也沒時間去詫異這個電話,陳綿綿沉默了片刻,還是拒絕了。
這次真不是她任性或故意,她再怎么不想見到程嘉也,也不至于把那些需要立刻完成的任務往后一拖再拖。今日事今日畢,這才是她的風格。
……何況她現(xiàn)在確實有想知道的,關于他的東西。
只是她也確實不知道鎮(zhèn)上那些會要開多久。
冗長,無聊,卻又不能缺席的會議,她早有體會,也早有前車之鑒。
但程嘉也聽她說完,沒說話,沒說好或者不好之類的結束語,電話就那么通著。
陳綿綿有點疑惑地拿下來看看,確實沒掛,又蹙著眉放回耳邊。
電話那頭呼吸聲沒斷,再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像是有金屬物件碰撞桌面的聲響,然后由遠及近。
“十分鐘后出來�!背聊毯�,程嘉也重新出聲,拎著鑰匙晃了晃,“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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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綿綿坐上程嘉也后座的時候,還是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莫名其妙發(fā)展成這樣了。
她本來是告訴他,她今晚要去鎮(zhèn)上開會,所以沒空跟他解決他們那個所謂“項目”溝通的問題,但掛電話后十分鐘,校門口就傳來摩托車的轟鳴。
消失了幾天之后,程嘉也竟然不知道從哪里搞了輛摩托來。
明顯不屬于這里的東西,車身龐大,線條流暢,在暮色下泛著冷光,斜斜立在那里,就差和他一樣,在臉上貼著“我不是來自這里”的標簽了。
陳綿綿一開始并沒有答應,甚至也沒有在意他那十分鐘的期限。
掛了電話后,她就去找慣常搭車下去的叔叔伯伯們,但竟然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要么是已經(jīng)下去了,還沒回來,要么就是沒有要采買的東西,陳綿綿敲門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快要休息了,她實在不好意思多打擾。
程嘉也沒說話,也沒催她,只是立在車旁,看她來回地走。
一輛純黑色的摩托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看她敲門,詢問,擺擺手被拒絕,然后對方提出要不再跑一趟,又被陳綿綿不太好意思地道謝回絕掉。
走到最后一家時,陳綿綿在關上的門前頓了兩秒,然后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的確是要來不及了。
程嘉也這才察言觀色地開了口,“走嗎?”
見陳綿綿回頭,指尖攥住手機邊緣,有些猶豫的樣子,他指了指車,神情平靜地解釋道,“剛好我也下去有事�!�
“你如果結束得早,我們還可以把你的工作解決了。”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你應該也不希望拖太久吧?”
陳綿綿沉默。
不得不說,他這幅樣子和這幾句話,確實戳到了她心口上。
一來沒有跟她談那些他們綿長冗雜的過往,只是公事公辦的模樣,讓她不必有什么負擔,二來,他的確了解她的工作作風。
陳綿綿最后沒有說話,把包跨到肩上,接過他手里的頭盔。
上車的時候略微困難,車身龐大,位置較高,陳綿綿踩著試了兩下,手為了平衡,在空中虛空抓了兩下。
程嘉也的手下意識地動了動,像是想要伸出來扶她,下一秒,又被刻意地克制住,背到身后去。
他只留一只手半停在空中,隔著一段距離,如果摔了,能及時扶住她。
陳綿綿余光瞥見了,但一言未發(fā),自己抓著車身邊緣的棱角,用力蹬了兩下,跨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