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缸里的水滿滿的,梁芊兒情不自禁伸出手浸泡了進(jìn)去,笑瞇瞇道:“真舒服�!�
女孩子們一聽,紛紛把手放了進(jìn)去玩水。
姜穗筆挺站著,小木頭樁子一樣。她遲鈍地想……這么大一缸子水……
果然趙楠猶豫道:“這是我們家煮飯要用的水�!�
有兩個女孩子聞言連忙把手拿了出來,尷尬地道:“對不起啊,弄臟了。”
梁芊兒扁了扁嘴,不甘不愿把手拿了出來。
趙楠怕她不高興,想了想又笑起來,也把手浸了進(jìn)去:“沒事,真的好舒服。我們可以這樣玩,大不了再讓馳厭把水倒?jié)M�!�
姜穗抬起眼睛。
她聽見趙楠習(xí)以為常地說:“反正如果水缸沒水,挨揍的是馳厭�!�
天真的八九歲女孩子并沒有意識到這話多殘忍,咯咯笑起來。
姜穗慢慢蹲下,原本她無數(shù)次告訴自己事不關(guān)己,可是有一瞬,她在笑聲中依然清晰觸碰到了心里的難受。
原來這么大一缸子水,馳厭每天都要負(fù)責(zé)裝滿,而他表妹現(xiàn)在帶著人在里面泡手玩。
姜穗咬住唇。
小女孩們快活地聊著天——
有人問:“趙楠,你小表哥真的給人做作業(yè)��?”
趙楠撇了撇嘴,覺得有些丟人,然而大家都知道,她也沒否認(rèn):“嗯�!�
梁芊兒也來了興趣,問道:“他成績很好嗎?我看他還給張嵐做作業(yè)�!�
要知道張嵐今年快六年級了,馳一銘下學(xué)期才五年級。
趙楠不情不愿地說:“他在班里考第一。”
梁芊兒驚嘆了一下,隨后問:“那馳厭呢?他成績好不好?”
梁芊兒臉色更臭了,支支吾吾說:“嗯�!�
這就是氣人的地方,家里三個孩子,兩個小野種成績都非常好。馳一銘就算了,好歹是她親表哥,可是馳厭憑什么啊!他竟然也是以前班上第一名!
趙楠成績特別差,她是班上倒數(shù)十名,每次考完試,她媽媽鄭玉蓮都非常生氣。
趙楠好不容易找到梁芊兒這么好看的朋友,生怕她會因為成績瞧不起自己。
她極力露出嫌惡的表情:“你們是不知道,馳厭多惡心,他背的那個書包還是女孩子用的,他去年不知道從哪里撿回來的�!�
梁芊兒看著趙楠,感興趣極了。
趙楠見梁芊兒這么感興趣,討好地說:“你們想去看看嗎?”
梁芊兒說:“這樣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他現(xiàn)在不在,走,我?guī)銈內(nèi)タ纯�。噢噢,他小刀和橡皮擦也是撿回來的�!?br />
姜穗坐在榆樹下。
陽光有幾分刺眼,她閉上眼。
雜貨屋改成的小房子里,梁芊兒和幾個女孩子的笑聲格外清晰。
“太搞笑了吧,他書包上還有個白雪公主!”
“哎呀,小刀也是粉紅色的!”
“好惡心啊。”
“他撿這種東西用啊……”
姜穗抱緊自己笨拙的小團(tuán)子身軀,她強(qiáng)迫自己不要去聽。
沒事的,沒事的。馳厭最后不也健康長大了么,長成一副風(fēng)雨侵蝕不了的剛強(qiáng)模樣。
可是十多年后,許多所希望小學(xué)的捐贈人是馳厭先生。
縱然他再不待見自己,縱然屋子里笑得歡樂的小姑娘才是馳厭先生的心頭好白月光,姜穗還是覺得這股子難受燒得她“營養(yǎng)不良”的小軟毛都要飛起來了。
她猛然站起來,快步往離水井最近的雜貨屋走。
左腳絆右腳,她摔得腦門一痛。
姜穗小粉拳一捶地,從地上爬起來。
屋子里面幾個女孩子聽見“咚”的一聲都探出腦袋來看。
姜穗小臉沾著灰塵,額上一塊青,腫著眼皮子進(jìn)來了。
所有人都看向姜穗,姜穗忍住抽泣聲,一言不發(fā)撿她們?nèi)釉谛〈采系墓P和課本。
這張床實在簡陋,深藍(lán)色的布,還被磨破了邊角。
像是無人保護(hù)的自尊,袒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梁芊兒問:“你做什么啊姜穗?”
姜穗撿起課本,少年的字剛勁有力,上面工整寫著“馳厭”,她將那把粉色小刀也裝了進(jìn)去,然后拉上拉鏈。
書包最外面果然有一個印上去的白雪公主。
姜穗說:“你們爸爸媽媽沒有教過,不許亂動別人東西嗎?”
她軟噠噠的小奶音毫無攻擊力,可是這種話一出口,姜穗就無形站在了所有女孩子的對立面。
姜穗把書包遞給趙楠:“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
趙楠接過書包,女孩子們面面相覷,沒人說話。
梁芊兒哼了一聲,好吧,姜穗不聽她的話,現(xiàn)在她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梁芊兒也不想再找個逼仄的屋子里多待,她還不如出去玩蹺蹺板。
結(jié)果幾個女孩子一出門,就集體呆住了。
八月陽光下,馳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們。
他手上纏了一圈布,瞳孔是濃烈到化不開的黑。
有個女孩子當(dāng)場驚叫了一聲。
他到底什么時候回來的?又聽了多久?
大家都不怕姜穗,可是在馳厭冷淡的目光下,幾乎所有人都不敢看他。
只有不會看眼色的趙楠說:“你回來得正好,缸子里的水臟了,你快換了,不然我告訴我媽!”
女孩子們一蜂窩從趙家院子跑了出去。
動作最慢的姜穗從門后小心翼翼探出半個小腦袋。
馳厭背過身,在井邊坐下。
他并不看她,仿佛不知道屋子里還有個跑不掉的小姑娘被迫留下來了。
姜穗郁悶地捂住自己小臉走了出來。
少年全身是汗水,開始從井里打水。
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勁瘦有力,用力時肌肉鼓起。
姜穗恨不得自己也趕緊跑,不用聽著打水的嘎吱聲驚疑不定,他看見自己了嗎?沒有看見自己嗎?
短短一截路,她急出了冷汗。
馳厭背對著她,解下手上的布條,用牙齒咬住,重新纏上掌心的傷口。
他斜眼看著陽光照射下,右邊的小影子磨磨蹭蹭又強(qiáng)行輕巧地往門邊走。
馳厭的面容倒映在水中,汗水滴答落進(jìn)膠盆,漾開一層漣漪。
剛剛那群女孩的話猶在耳邊。
“好惡心啊�!�
“他撿這種東西來用……”
馳厭沒有回頭。
他以為生活會消磨完他本就不多的自尊心與羞恥心,自己不會再為這種填不飽肚子的東西難受�?墒撬膊恢�,既然不在意,不難受,又為什么不肯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穗穗:你們男生好難懂哦
厭:?
穗穗:你看,梁芊兒嫌棄你,她成了你的白月光。我尊敬你,我成了你不待見的人。
第7章
破釜沉舟
姜穗那天從趙家回來以后,說什么也不跟梁芊兒和趙楠她們玩兒了。
即便是孩童時代,三觀不同也讓人非常難受。
為了合群,姜穗只好出門去看孫小威他們踢足球。
孫小威看著滿臉傷的小粉團(tuán)子,嫌棄得寒毛都要炸了:“……”
姜穗有病吧!不去和女生玩過家家跳橡皮筋,來看他們踢足球!
這年代買得起好足球的人太少了,小孫少爺前呼后擁,帶著一群男孩子在院子里跑來跑去。
好幾次沒有進(jìn)球,孫小威火氣上來了,他慣于在別人身上挑毛病,于是他怪坐在臺階上的姜穗。
“丑丫頭,都怪你,看什么看,影響我發(fā)揮!”
姜穗一點也不介意他人身攻擊。
在她眼中,小孫少爺像個移動的搞笑體,兇巴巴可是沒有威脅力。
真正令人骨子里毛骨茸然的有錢人是馳一銘那樣的。
她一雙明亮的桃花眼兒眨了眨,頰邊露出一個小巧可愛的窩窩兒。姜穗捂住自己眼睛:“那我不看哦�!�
孫小威憋紅了臉,最后重重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又跑回男孩子中間了。
男孩子們到底沒有趕姜穗走。
于是姜穗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混到了九月初,姜水生終于放棄了拜托人照顧小姜穗的想法。
她自己玩似乎也沒有不開心。
淅淅瀝瀝的小雨聲中,學(xué)校終于開學(xué)了。
姜穗生日就在九月一號,姜水生給她煮了兩個荷包蛋,又給她買了一塊小蛋糕。
她十歲了。
姜水生摸摸女兒柔軟的頭發(fā),時光飛逝,當(dāng)初小小粉色皺巴巴的一團(tuán),如今也變成這么大的小姑娘了。
他們家不興過生日,縱然是滿十,父女倆只是簡簡單單吃個飯,氣氛十分溫馨。
姜水生遞給了姜穗一個新書包:“穗穗看看喜不喜歡?”
粉色書包上,兩個小毛球擺來擺去。
不知道怎么的,姜穗想起那個被人嘲笑的白雪公主書包。她努力不去想這件事,抱著自己新書包:“我很喜歡,謝謝爸爸�!�
有人生來被愛,有人生來在塵埃。
姜水生帶姜穗報了名,姜穗就正式步入小學(xué)五年級了。
時光太久遠(yuǎn),小學(xué)五年級究竟是什么樣子的,姜穗已經(jīng)很難記起來。
姜水生早晨會騎著自行車載姜穗去上學(xué),中午在食堂吃飯,下午四點放學(xué)姜穗自己走路回家。
九月的風(fēng)吹在臉頰上,姜穗說:“爸爸�!�
姜水生應(yīng)她:“怎么了?”
姜穗輕聲說:“你要好好的,不要生病。”
姜水生啞然失笑:“好好,我們穗穗也要好好的,像禾苗一樣快快健康長大�!�
姜穗露出清淺柔和的笑意。
姜水生十年之后才會得肝硬化,導(dǎo)致肝硬化的原因有很多種。大多數(shù)是由于病毒性肝炎和長期酗酒,可是姜水生兩種都不屬于,他生活作息良好,不抽煙酗酒,當(dāng)年沒能查出病因,這也是姜穗重來一回最焦慮的事情。
好在肝硬化發(fā)現(xiàn)得早就能治療,過幾年姜穗打算每半年讓父親檢查一次身體。
姜穗背著坐在自行車上,自行車清脆的鈴聲響了響,在清晨薄霧中十分悅耳。
姜穗緊緊拉著姜水生的衣擺,一眼就看見了兩個單薄的身影。
右側(cè)道路上,馳厭和馳一銘正在往去學(xué)校的路走。
姜穗的目光落在他們背影上。
許是做多了重活,馳厭身體鍛煉得很好,縱然瘦,可是特別高,相比而言馳一銘只到他肩膀。
馳一銘背著一個灰色書包,看起來也非常舊。然而他步伐輕快,看上去開學(xué)使他心情愉悅。
姜穗目光落在馳厭書包上時怔了怔,那上面印膠白雪公主,被刮了下來消失不見,干干凈凈。
風(fēng)吹進(jìn)眼睛,有些淺淺的澀意。
她不再看他們,轉(zhuǎn)而欣賞沿途熟悉的風(fēng)景。
這條小路,她小學(xué)和初中加起來一共走了整整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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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穗從七月份以來覺得最糟心的事,莫過于小學(xué)時和馳一銘是同班同學(xué)兼同桌。
陽光小學(xué)和陽光初中是一個小區(qū),這一年還沒什么小學(xué)部和初中部的說法。馳一銘來五年級一班讀書,馳厭應(yīng)該是去了初中那邊。
老師介紹轉(zhuǎn)過來的新同學(xué)馳一銘的時候,男孩子女孩子都好奇地瞧著馳一銘。
馳一銘背著書包,臉上帶著和善的微笑。
他露出兩顆小虎牙,看上去討喜又靦腆。
前排的陳淑珺回頭說:“穗穗,新同學(xué)很好相處的樣子啊�!�
姜穗咬牙,慢慢“唔”了一聲,“可能吧。”她說。
看上去“很好相處”的、未來以陰險狡詐著稱的馳少靦腆地說:“同學(xué)們好,我叫馳一銘,本來是一鳴驚人的意思,后來算命先生說命里缺金,于是成了金字旁的銘�!�
老師笑瞇瞇地點了點頭,老師都喜歡好學(xué)生,她看過馳一銘的成績,在自己班上考第一名也不成問題。
為了幫助新同學(xué)更好地融入集體,老師問有沒有同學(xué)主動和新同學(xué)做同桌的?
班上熱情地舉起了一堆小手,往往小學(xué)時代,孩子們的表現(xiàn)力才是最強(qiáng)最積極的。
姜穗木著臉,這次再也不做開開心心樂于助人舉手的小傻瓜了。
她這次可不是九歲,鐵石心腸得很!
老師目光欣慰,看了眼陳淑珺:“那馳一銘同學(xué)坐在陳淑珺旁邊吧,劉星越同學(xué)委屈一下,坐到前面來可以嗎?”
劉星越也沒有意見,搬到前面去了。
姜穗小臉木著,心里復(fù)雜。她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終于不用和小變態(tài)同桌了。悲的是他和陳淑珺坐在一起,就在前桌!
好在她是個樂觀的小姑娘,很快就安慰自己,這次馳一銘是九歲的單純期,不是十九歲的發(fā)情期。
讓一個人喜歡自己很難,可是讓人一個人討厭自己,不是很簡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