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這云梯是宋羨親手改良的,中間放了轉(zhuǎn)軸,云梯可以一定程度的伸長,底部的車用生牛皮加固,抵御投石車落下的石塊。
宋羨十歲跟著宋啟正入軍營,早幾年無法上戰(zhàn)場,于是看前朝兵書,想方設(shè)法改良軍備。
兩軍對戰(zhàn),軍備萬分重要,前世時王儉那樣的遼人奸細(xì)進(jìn)了軍器監(jiān),可想而知會有什么后果。
“大爺,”常安走上前道,“蘇懷清去了鎮(zhèn)州衙署。”
宋羨面容清冷不辨喜怒,但心中卻有了些計較,大概猜到蘇懷清去做了什么。
常安接著道:“蘇懷清是帶著蘇家人前去認(rèn)罪的�!�
宋羨淡淡地道:“他是想要救蘇家,救他母親。”
常安道:“曲知縣問大爺該怎么辦?”
宋羨目光看向操練的將士:“讓曲知縣去審�!�
常安應(yīng)聲。
宋羨腦海中浮現(xiàn)出蘇懷清挽著袖子在陳老太太院子里干活的那一幕,蘇家的事還沒有解決,他卻前去陳家村探望陳老太太,看來對這樁案子早就胸有成竹。
宋羨眼睛微瞇,不管是林珝還是蘇家,他都早有安排,不擔(dān)心蘇懷清會壞事,就看看蘇懷清到底能說出什么。
……
天黑下來。
陳老太太和陳子庚都睡著了,謝良辰卻在炕上翻餅子,可能是下午睡的太多,到了晚上就說不出的精神。
謝良辰想一想桌子上的賬目和醫(yī)書,就想要爬起來到東屋里去。
有了這樣的思量,愈發(fā)覺得假寐的時間太過難熬,仔細(xì)聽了一會兒確定外祖母和阿弟確實(shí)睡熟了,謝良辰起身穿好了衣服,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門。
冷風(fēng)襲來,她輕輕地打了個冷顫,她伸手?jǐn)n了攏身上的衣裙,小心翼翼合上門,準(zhǔn)備快走幾步?jīng)_入東屋之中。
誰知剛走了兩步,就聽一個聲音道:“做什么去?”
那聲音再熟悉不過,是宋羨。
謝良辰站在原地,借著月光看到宋羨走過來。
“大爺�!敝x良辰迎上去行禮。
宋羨淡淡地道:“大半夜的,這是要去哪里?”
黑暗中,謝良辰看不到宋羨的面容,飛快地看了看東屋:“睡不著,準(zhǔn)備去東屋攏賬�!�
宋羨道:“一日不算賬都不舒坦?”
謝良辰?jīng)]有回話,反而道:“大爺怎么來了?”
“出去練兵才回城,”宋羨道,“順路過來看看�!彼遣艁聿痪�,準(zhǔn)備將手里的東西交給常悅就離開,結(jié)果就看到謝良辰躡手躡腳地從屋子里走出來。
大晚上的,大家都睡著了,唯有她一雙眼睛亮若兩盞明燈。
一陣風(fēng)吹來,謝良辰正覺得冷,面前的宋羨大步走向了東屋。
謝良辰熟練地將桌案上的燈點(diǎn)亮,轉(zhuǎn)頭去看宋羨。
宋羨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只提梁食籃,他伸出手遞給謝良辰,謝良辰一時怔愣,半晌才道:“大爺……這是什么?”
宋羨眼看著謝良辰眼睛里浮起一抹戒備和警惕。
“這是家中為祖母做的藥膳,”宋羨道,“祖母說與你做的味道不同,你嘗嘗看,到底是哪里有問題?”
謝良辰明白過來,上前將食盒接下,轉(zhuǎn)身放到桌案上。
謝良辰道:“大爺是讓我現(xiàn)在嘗嗎?”
宋羨應(yīng)了一聲。
“那您坐下來等一會兒�!敝x良辰尋了個小杌子,請宋羨坐下。
東屋里沒有準(zhǔn)備椅子,宋羨要在這里等,就只能委屈一下。
謝良辰看著宋羨的神情,他倒是不曾露出嫌棄和不耐,而是看了看桌案上的燈火:“只有一盞燈?”
謝良辰點(diǎn)頭。
宋羨微微蹙眉思量片刻,伸手拿起小杌子,走到桌案旁邊然后坐下來:“我要借著燈看公文�!�
東屋里只有一張桌案,謝良辰要嘗湯,就得將湯碗放在桌案上,如此一來就與宋羨離得很近。
她眼看著宋羨從袖子里抽出了一封信函,借著燈光仔細(xì)看起來,整個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幾張薄薄的紙箋上。
謝良辰站在旁邊看了片刻,確定宋羨就與這東屋里的擺設(shè)一樣沒有任何的差別,這才走到桌案旁坐下打開了食籃,
一股香氣撲面而來。
謝良辰伸手碰了碰瓷罐,還是溫?zé)岬摹?br />
罐子里裝得是燉好的牛肉湯,謝良辰拿起勺盛起湯湊在嘴邊嘗了嘗,湯里面放了黃精,這黃精應(yīng)該是她送去宋家的,經(jīng)過了九蒸九曬,沒有苦澀和麻味兒,而且放得不多,藥味兒并不重,為什么宋老太太不喜歡吃呢?
謝良辰又喝了兩口湯,然后盛了一塊牛肉放在嘴里,牛肉略有些柴,燉的火候不夠。
謝良辰抬起頭正欲與宋羨說,但宋羨盯著公文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沒有注意到她。
“這就嘗出來了?”宋羨半晌才道。
謝良辰道:“可能是牛肉燉的不夠軟爛,老太太和我外祖母一樣,年紀(jì)大了都不喜歡吃硬的東西。牛肉燉湯冷水下鍋,放入藥材之后,用小火多煨一會兒,就能好很多�!�
宋羨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應(yīng)了。
“都吃了吧,”宋羨道,“免得我再拿回去�!�
她吃過的東西宋羨自然不會再要,不過……謝良辰看著眼前的湯罐,牛肉湯未免太多了,卻又不能留著,否則無法向外祖母和阿弟解釋。
這樣想了片刻,謝良辰才又拿起了勺子。
吃一頓飯的功夫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宋羨早該將手中的信函看完了,可是宋羨卻還一直舉著那紙箋不放,謝良辰懷疑那紙箋上說的是很重要的事,需要邊看邊思量。
謝良辰將湯罐拿起來去灶房洗干凈,放回食籃中,宋羨也將信函重新收好。
冬日的夜里,屋子四處透風(fēng),就算從灶膛里取了柴火,也不會很暖和,但可能吃了一罐牛肉湯,謝良辰覺得周身暖洋洋的。
宋羨看著擺好的食籃,他也該離開了。
“蘇懷清去了鎮(zhèn)州衙署,”宋羨道,“他比對了賬目,又讓熟藥的老伙計去辨認(rèn),確定冒充陳家村的藥材出自蘇家。”
第一百二十六章
勸說
宋羨沒想在這時候提及蘇家,只不過抬腳要離開時,心念一動,忍不住開了口。
說完之后,他有意去看謝良辰的神情,仿佛在探究她如何思量蘇懷清,真是奇怪了,怎么會有這樣無端的喜怒和微妙的心思。
謝良辰?jīng)]有發(fā)現(xiàn)宋羨的異樣,她未加思索地點(diǎn)頭:“蘇大爺白天來陳家村時,我就想到了,只是沒料到會這么快,看來蘇家大爺來鎮(zhèn)州之前,應(yīng)該就有所懷疑�!�
宋羨道:“蘇懷清一直在滄州,與他一同來的還有橫海節(jié)度使的外甥秦茂行。”
宋羨提及秦茂行,謝良辰仔細(xì)回想:“蘇家大爺過世后,秦茂行每年都要去蘇家探望蘇老太爺�!�
秦茂行在蘇家喝醉了酒,與蘇老太爺說話時被她聽到。
秦茂行說:“如果懷清泉下有知,他不會愿意將謝大小姐抬進(jìn)門,讓謝大小姐寡居一生,他不是那樣的人�!�
蘇老太爺?shù)溃骸笆翘K家對不起那孩子,眼下木已成舟,日后若是有機(jī)會,希望能夠彌補(bǔ)�!�
蘇老太爺這話不是說說罷了,確實(shí)花費(fèi)了心思教她識藥材學(xué)生意。
所以她對秦茂行的印象并不壞。
宋羨知曉謝良辰說的是前世發(fā)生的事,她在憑借自己的記憶,來幫他看清蘇懷清和秦茂行的意圖。
不過能看得出來她有所保留,瞬間的那些思緒不會向他提及。
謝良辰接著道:“后來聽蘇老太爺說,秦茂行在北方戰(zhàn)死了�!�
這樁事宋羨比謝良辰更清楚:“朝廷攻打前朝余孽時戰(zhàn)死的�!�
謝良辰看著宋羨。
宋羨知曉她想要問些什么:“他是橫海節(jié)度使派去的人,雖說我們一起前去西北,但兩軍互不信任,朝廷早知曉如此,一早就命我們兵分兩路,秦茂行死的時候我不知曉,后來聽說他與身邊的親信一同戰(zhàn)死了�!�
死了主將也就罷了,與親信一同戰(zhàn)死就有蹊蹺。
謝良辰明白宋羨說的意思。
宋羨道:“橫海節(jié)度使治下的爭斗,我不便插手�!�
謝良辰道:“所以秦茂行是死在自家人手中?”
宋羨目光微深:“不是朝廷動的手,也與宋家無關(guān),遼人沒有大舉入拒馬河,就算參與其中不過從中挑撥、報信,拿下秦茂行整個大軍的另有其人,就算借刀殺人,也要有調(diào)動兵馬的權(quán)利,至少在關(guān)鍵時刻不能派援軍前去。”
雖然沒有證據(jù),但事實(shí)如此,宋羨這話就是事實(shí),沒誰能夠反駁。
“前世時蘇懷清死了,秦茂行也死了,會是巧合?”謝良辰不等宋羨回答,“大爺準(zhǔn)備去見蘇家大爺嗎?他或許知曉一些內(nèi)情�!�
宋羨沉默著沒有說話。
謝良辰仔細(xì)想想自己沒什么地方說錯話,她覺得自己能想到的,宋羨不可能會錯過,只是不知為什么,她覺得宋羨不太喜歡與蘇懷清來往。
難不成因?yàn)樘K大太太和林珝,所以對蘇懷清也多有猜疑?
大約是晚上的牛肉湯作祟,人心情好的時候,就忍不住要多說兩句。
謝良辰道:“萬一蘇懷清和秦茂行對橫海節(jié)度使有了疑心,早些弄清楚,或許對大爺日后拿下北方多有助益,前世雖然沒有靠著別人大爺就一統(tǒng)北方,但也因此折損不少兵馬。
少些戰(zhàn)事總是好的,至少百姓會過的安穩(wěn)些�!�
說完這些,謝良辰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多了,宋羨這樣的人,定不喜歡有人在他耳邊指手畫腳,即便是善意的勸說。
不過她也不后悔,不是所有事都要算計清楚,就像今晚她起身是為了看賬目,不是為了喝牛肉湯。
謀算或許必要,但不能因此完全束縛住自己的心性。
“我知道�!彼瘟w終于開口道,他不喜歡蘇懷清,但為了公事還是要去見一面。
謝良辰一陣輕松,看來宋羨沒有她想得那么不好相與,就像宋羨之前說的那樣,除非她對他又威脅,他不會傷她性命,所以她也該拿出一些誠心,算是投桃報李。
宋羨說完轉(zhuǎn)頭又去看謝良辰:“太晚了,早點(diǎn)歇下吧,這些日子不用去給我祖母做藥膳。”
謝良辰露出禮貌的笑容:“我沒有病,只是小事,眼下覺得已然好了,宋老太太那邊我可以照常去�!�
宋羨道:“我對手下辦事的人一向不嚴(yán)苛,你欠我的不止幾頓藥膳,不急于一時�!�
這話倒像是出自宋債主的嘴,不過體恤旁人還要用威嚇的口氣說出來,宋羨也是頭一份。
謝良辰應(yīng)聲向宋羨行禮。
宋羨大步向外走去:“不用送了�!�
等到宋羨的身影不見了,謝良辰才吹了燈,簡單梳洗一下,然后躡手躡腳地躺回炕上。
謝良辰翻了一個身,找到讓自己舒服的姿勢,她睡不著也是因?yàn)闈M腹心事,李遂寧、謝良辰,她到底是誰?
謝良辰看著陳老太太,外祖母是否知曉內(nèi)情?若是知曉,外祖母為何一直不肯說?外祖母是真的疼愛她,能讓外祖母閉口不提的大約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說出來的話,她與阿弟會有危險。
謝良辰一直思量著,不知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凡事都有解決的法子,她只要一直往前走,總會看清楚路的盡頭是什么模樣。
……
宋羨回到城中,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程彥昭等在門口。
“你去哪里了?”程彥昭道,“我去了軍營,又追到衙署,還問了宋府的人,最后來到小院子,到處不見你人影。”
程彥昭總覺得宋羨有些不同,到底是因?yàn)槭裁矗舱f不清楚。
宋羨道:“秦茂行找你了?”
一下子被猜中,程彥昭多多少少有些泄氣:“他想要見你一面�!�
宋羨道:“讓他明日上衙前來這里�!�
宋羨會這樣痛快地答應(yīng)見秦茂行,程彥昭心里有幾分驚訝,以宋羨的性子就算答應(yīng)見人,也要磨秦茂行兩日。
要說宋羨的缺點(diǎn),這個人就像一頭孤狼,習(xí)慣用自己的法子解決問題,雖然他有這樣的能力,未免太過辛苦。
脾氣能緩和一些,自然對宋羨有好處。
將程彥昭攆出去,宋羨脫衣服梳洗,前世北方許多問題都是以戰(zhàn)事結(jié)束,他也沒想過為了避免一場戰(zhàn)事,花些心思,多費(fèi)些周折,另辟蹊徑去解決。
“少些戰(zhàn)事總是好的,至少百姓能安穩(wěn)些�!�
宋羨眼前再次浮現(xiàn)起陳家村的情形。
蘇懷清進(jìn)了鎮(zhèn)州衙署就沒能出來,秦茂行不禁有些著急,所以天剛亮就到了宋羨的小院子門外。
幸好正門大開,看來宋羨已然起身了。
“勞煩通報一聲,”秦茂行道,“秦茂行求見宋將軍。”
第一百二十七章
試一試
秦茂行站在門外深深地吸一口氣,這才跟著小廝走進(jìn)院子。
真沒想到,他會來求宋羨幫忙。
但是眼下就像蘇懷清說的,什么事都沒有抓出遼人奸細(xì)重要。
心中思量著,秦茂行硬著頭皮走入書房,抬眼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宋羨。
宋羨面色冰冷,渾身散發(fā)著一股肅殺的氣息,如同一柄冰冷的利劍,橫在他面前,讓他忍不住想要拔刀為之抗衡。
秦茂行強(qiáng)穩(wěn)住心神向前行禮:“宋將軍。”
宋羨抬起眼睛去看秦茂行,沒有客套直接道:“秦郎將登門所為何事?”
秦茂行抿了抿嘴唇,都是武將出身,直來直去反而更好:“將軍和李大人在鎮(zhèn)州捉到的遼人奸細(xì),他們嘴里是否有一顆木齒?”
宋羨沒有猶豫頷首道:“是�!�
秦茂行接著道:“是否是這個模樣。”秦茂行從袖子里拿出一只布包打開,露出一個木質(zhì)的物什,那物什已然損壞,但仔細(xì)查看,依稀有木齒的模樣。
宋羨抬眼看秦茂行:“秦郎將這是從哪里得來的?”
秦茂行早有準(zhǔn)備,說出來之前還是停頓了片刻:“是在乾寧軍抓到的人。”
乾寧軍是橫海節(jié)度使的地方。
秦茂行接著道:“其實(shí)我與蘇懷清暗中追查遼人奸細(xì)許久了,這件事要從前年兵部的一場大火說起�!�
宋羨聽說過兵部庫部失火,燒毀了一些文書,還燒死了一位員外郎。
秦茂行道:“死的那位員外郎叫呂延之,滄州人士,與我乃是摯交�!�
宋羨道:“呂延之的死有蹊蹺?”
秦茂行點(diǎn)頭:“不過府衙沒有查出什么問題,我前去京城吊唁也不曾懷疑過,直到蘇懷清與我說,呂延之過世之前在查庫部的賬目,覺得北方的軍需有問題,朝廷每年調(diào)撥的軍資和北方現(xiàn)有以及消耗掉的軍資不符。
呂延之這人擅長籌算,每日的公務(wù)對他來說太過輕松,于是他就去翻看陳年舊賬,所以發(fā)現(xiàn)有蹊蹺,但呂延之尚不能肯定,告訴蘇懷清等他查實(shí)之后再仔細(xì)說清。
結(jié)果這話說完第二天,庫部就失火了,賬目沒了,呂延之也燒死了,府衙勘驗(yàn)的結(jié)果是,呂延之夜里看公文,睡著時碰倒了燈盞�!�
秦茂行想到死去的呂延之不禁一陣難過:“后來我與蘇懷清就暗地里查軍備,在遼人手中發(fā)現(xiàn)了大齊庫部的兵械和火器�!�
宋羨道:“大齊和遼人兩軍交戰(zhàn),也會有軍備被繳走,你怎么知曉那些是有人偷偷賣給遼人的?”
秦茂行道:“我也有這樣的猜測,所以一直追查不放,終于抓到一個遼人的副將,嚴(yán)加審問,他招認(rèn)那些軍備是蕭興宗從大齊買來的�!�
秦茂行說著看向宋羨,他還沒張嘴卻從宋羨眼睛中看到了答案,宋羨猜到他接下來會說什么。
秦茂行有些泄氣:“我抓到人之后,準(zhǔn)備帶去滄州,誰知道半途遇到刺殺,那副將被殺了�!�